第341章


    古沌天闻言垂眸,不动声色的挡在娲泥生身前,沉声:“不行。”


    “主位神是旅社的内核,不是谁都能见的,”他挡在沈慈前面,巍峨的如同高山磐石,开口道,“即便你真的与旅社有渊源,也不能……”


    他的话被挡在了喉咙口中。


    娲泥生伸出一只手,轻轻扶在古沌天小臂上,示意他退后。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她瞥了一眼远处的反叛军,将异色火焰凝在口舌间,用近乎耳语的声音温声道:


    “你想说,你知道主位神处于沉睡状态,你要唤醒我们背后的主位神,是不是?”


    “可你怎么证明,”她不动声色的试探道,“你真的是来助旅社一臂之力的呢?”


    然而沈慈闻言却没有接话,他谪仙般的眉眼沉沉,面上的冷淡几乎化为实质。


    “我无需为你们证明,”他额头上的蛛眼再次冒了出来,散发著黑气,歪了歪头,轻声道,“凡人有什么资格置喙神仙之间的事?”


    “……”


    娲泥生眉头微蹙,抿了抿唇。


    她浑身上下的绷带一动,异色火焰跳动的若隐若现,似乎是忍不住要向外延展开来,却最终忍了下来。


    现在反叛军的势力强盛,旅社尽失人心,主位神还在陷入沉睡,如果不尽快改变近况,她控制的旅社迟早陷入动荡。


    虽然,苗云楼已经利用这一点欺骗过她,但凡人与神仙终究不同。


    凡人也许会因为各种理由,可怜起自己的同类,可仙人为什么要共情蝼蚁呢?


    更何况,看陈风遥等人的神情,娲泥生可以断定,他们绝非在撒谎,那样失魂落魄的绝望神情,必然是料到今日的状况。


    苗云楼是真的死了。


    娲泥生垂下眼睫,眼底闪过一抹暗光,再次抬眼的时候,竟然愉悦的笑了起来。


    “那好,既然您能够唤醒主位神,那也就是我们供奉的对象,”她轻柔的拍了拍手,翻手向身后一抬,“我带路,您请跟住了。”


    古沌天顿了顿,感受到娲泥生身侧异色火焰中包裹着的情绪,这才侧过身,让出了道路。


    “有劳。”沈慈淡淡道。


    他轻轻一抬手,蛛丝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些被包裹成虫茧的导游立刻掉了下来,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留在这里挡路,”沈慈侧过头去命令道,“别让那群人破坏我们的仪式。”


    “我不希望唤醒主位神的时候,有任何人打扰。”


    那群人被摔得龇牙咧嘴,脑袋发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群人”是在说谁,登时喜形于色道:


    “是!”


    让这群反叛军耀武扬威的攻入旅客中心,这下好了吧,都成了一群笑话!


    有人眯起眼瞥向沉默的反叛军众人,尤其是为首的陈风遥,一时间凶光毕露。


    这个陈风遥,攻入旅社的时候,对她们如何破口大骂、不假辞色,现在倒是面色沉沉不置一词,真是报应。


    他冷笑一声,立刻就要唤出佛像杀过去,却骤然被无数蛛丝缠上,一动不动的定在了原地!


    “让你们挡路,动什么,”沈慈轻声道,“就在这儿当人墙,别让人过去,挡好了。”


    他说完蛛网一紧,那些蠢蠢欲动的导游,顿时又被裹成了粽子,一个挨着一个排排站在一起。


    他竟然真的只是让这群导游“阻挡”住反叛军,而不想让他们动手。


    娲泥生默默在一旁看着,见状心头一动,眯起眼睛轻声笑道:“等几位主位神苏醒后,见到有旅客竟敢闯入旅客中心,定然会不悦吧。”


    “不如就放了他们,让他们清理一下这群反叛军,岂不是更好?”


    “不用,”沈慈没有看她,只是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淡淡道,“这群反叛军先留着,我另有安排,直接带我去见主位神。”


    “……是。”


    娲泥生抿了抿唇,有些拿不定这位刚刚脱离出反叛军的神仙,究竟是不是想要保护反叛军。


    然而唤醒主位神的机会近在咫尺,她顾不上那么多,还是先快刀斩乱麻,让主位神苏醒才是正事。


    何况……


    娲泥生感觉到身后一阵炙热仇恨的目光,不由得无声的笑了笑。


    沈慈杀死了苗云楼,无论他究竟怎么想的,反叛军这股势力,也绝不会再成为他的助力。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到了最后,沈慈依旧会站在旅社和主位神的立场上。


    她没必要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和这位新晋神仙起什么争执。


    想通了这一点,娲泥生面上的笑容又温和了几分,她柔声道:“主位神本体陷入沉睡,平日供奉的石像深藏在旅社中。”


    “不如我直接在此处,将主位神的肉身石像请出来,您探一探主位神状况如何、能否唤醒,我们再带您去寻主位神原身呢?”


    沈慈只是道:“可以。”


    他听得出来,娲泥生言语间对他的忌惮。


    不过没关系,他也从没想过要一蹴而就,主位神原身见与不见,和他的计画无关。


    沈慈微微垂眸,眼底一片漠然,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娲泥生得到他的首肯,便朝古沌天颔了颔首,双掌合十,喃喃念起几句听不懂的方言。


    异色火焰缓缓升腾起来,在洁白布条的裹挟下,空间不断扭曲重构,四尊石像很快在旅客中心凭空出现。


    最左边是祝融的石像,如同火焰般的灵魂,身体被熊熊烈火所环绕,石头炽热的甚至发红。


    石像极为逼真,甚至有呼吸的轻微弧度,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能够燃烧起来,他的脸庞带着无尽的热情和怒火,那火焰似乎要烧穿一切的障碍。


    共工的石像则更为壮观,石像的每一处都被雕刻成洪水冲刷的模样,石像面容坚毅,沉默的望向远方。


    由于祝炎和洪长流已死,这两尊石像身上一层暗淡的颜色,石像底部开裂,微微有些灰败。


    而右侧的两座石像,色泽便更为生动。


    盘古的石像显得雄伟而壮丽。他的身躯如山岳般巍峨,双臂伸展着,彷佛正在支撑着整个天地。


    而女娲的石像,宛如一位慈祥的母亲,面容宁静而安详,双手彷佛在轻轻抚摸着大地。


    在女娲石像的手掌下,是无数微小的泥人,面上挂着夸张的笑容,匍匐在她的膝盖之下,彷佛在迎接将他们造出来的母亲。


    四座石像面容或慈祥或坚毅,分明应该是让人忍不住向往的神仙,却从石像缝隙间,隐隐露出一丝腥臭的气息。


    那股腥臭的气息,混杂着尸体与血液的味道,掩盖了石像的面容,只让人在恐惧中作呕。


    沈慈眼底神色不明,没有上前触碰,定定的看了一眼,便对娲泥生和古沌天道:


    “不行。”


    娲泥生一怔:“什么?”


    “我做不到,”沈慈直接道,“我曾经尚未沉睡的本体,在景区中藏着几块能量内核。”


    “现在内核不全,还剩下两块没有找到,我没办法唤醒其他的主位神。”


    “可是……”


    娲泥生眉头微蹙,不动声色的与古沌天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她心里有数,那两块能量内核,多半就是她和古沌天特殊景区中的金色藏品。


    这是支撑他们特殊景区最重要的东西,也是让他们区别于祝炎与洪长流两人的象征。


    这样重要的东西,即便给了沈慈后,真的能让他唤醒主位神,事关旅社长的地位是否稳妥,他们也不愿意交出来。


    气氛一时间僵持下来,沈慈察觉到异样,瞥了两人一眼,淡淡道:


    “放松,不是要你们直接把能量内核取出来。”


    他平静道:“特殊景区与你们的经历和记忆有关,在你们的记忆中,有无法解决的痛苦隐藏在其中,所以,才需要能量内核支撑。”


    “这种痛苦,你们本人无法解决,但我可以。”


    娲泥生何等敏感,闻言心头一动,立刻明白了沈慈的意思。


    “你要进入我们的特殊景区参观?”


    “没错。”


    沈慈额头上的蛛眼滚动,澄澈的让人恐惧,唇角微微向上扯起,毫不避讳的轻声道:


    “能量内核我必须拿走,这是我的东西,与你们无关,只不过念在你们是主位神的信徒,我才给你们这个选择。”


    “让我进入景区参观,拿走能量内核,顺便帮你们修复,皆大欢喜,”他轻柔道,“或者我直接杀了你们,依旧可以拿到我的东西。”


    沈慈没有说谎,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与娲泥生和古沌天同归于尽,留下全部的尸骨。


    然而现在杂人太多,他不敢保证,散落下来的尸骨能全部回到苗云楼手中。


    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私心。


    沈慈动了动蛛眼,望着仍在犹豫的娲泥生和古沌天,微微笑了一下。


    在他这颗已经腐朽破败的心脏中,仍旧有那么一点希望的血液,为苗云楼所跳动。


    他不要就这么去死。


    他要一点点拿回所有的尸骨,亲手交到苗云楼手上,当着他的面,成为一个完整的、未知的沈慈。


    这样就算最后留下来的不是他,苗云楼也会永远记住他。


    记住这个只陪伴了他四个景区的沈慈,是为他而消失,为他而死的。


    沈慈垂下眼睫,心满意足的微微一笑,对娲泥生和古沌天歪了歪头,轻声道:


    “想好了吗?”


    娲泥生身上异色火焰跳动一瞬,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进入特殊景区不会对他们有所伤害,相反,在特殊景区内,所有外人都受控于他们的意识之下,即使是神仙也可能会受伤。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一再推脱?


    “好,”她最后道,“那您先进入谁的特殊景区?”


    “从谁开始都一样。”


    沈慈想了想,缓缓伸出手,一手扣住古沌天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上娲泥生,淡淡道:“不需要浪费时间,你们两个连接着参观就可以。”


    他垂下眼睫,仔细的观察着两人手腕上血液的脉络。


    慢慢的,沈慈眼前开始旋转起来,旅客大厅在他眼前越来越模糊,很快便要消失殆尽,直到——


    “等一下。”


    第342章


    沈慈闻声一顿,神色不变,缓缓回过头去。


    是陈风遥。


    “我不相信。”


    他面色极为难看,神情憔悴,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紧紧盯着沈慈:“就算你是真正的神仙,我也不相信,你真的杀了苗云楼。”


    “哈哈哈哈!到现在还不相信,你是不是疯了?”


    不等沈慈说话,那些被重新绑成虫茧的导游里,有人闻言便已经忍不住嘲笑道:


    “人家可是神仙!神仙是没有情感的,还以为人家会跟你们这群反叛军一样,优柔寡断不成个气候?”


    此话一出,所有导游都开始哄笑起来,就连娲泥生也跟着翘了翘唇角。


    然而陈风遥却没有任何动摇。


    他死死攥着手中的金印,另一只手在身下用力攥紧了阎良的手掌,从中汲取着力量,那双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火焰。


    陈风遥眼眶发红,声音嘶哑的低声道:“沈慈,你说你是神仙,我信,可你与苗云楼相处之间的桩桩件件,怎么会尽数作伪?”


    “你是神仙,就算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高高在上的神仙,怎么会陪着凡人演一出缠绵情深的戏码?怎么会虚以委蛇到封印记忆、只身陷入危险重重的景区?!”


    娲泥生闻言心头一跳,狠狠一蹙眉头,厉声道:“住口。”


    神仙毫无情感,这一点她在主位神身上感受的淋漓尽致,然而沈慈毕竟和苗云楼相处了那么久,难保不会出现意外。


    保险起见,还是尽快解决掉这危险的源泉最好。


    她眉眼一立,给古沌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解决掉胡言乱语的陈风遥,却被一只白皙瘦长的手挡在身前。


    “你说的没错。”


    沈慈看着陈风遥,平静道:“的确,苗云楼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凡人,智谋和体力都属上乘,杀了他,我也很舍不得。”


    不……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样冰冷冷、不带一丝情感的“舍不得”。


    陈风遥站在旅客中心之外,远远望着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谪仙面孔,只觉得紧握着的金印越发冰冷。


    他闭了闭眼,哑声道:“仅此而已?”


    沈慈不置可否道:“我给过他机会。”


    给过他机会,可是苗云楼不接受。


    苗云楼不肯成为神仙的信徒、神仙的走狗,不能接受朝夕相处的人,竟然心中时时刻刻都是算计,所以他必须死。


    陈风遥眼神空空,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只觉得面上一阵温热,伸手一摸,竟然是湿润的。


    他嗤笑一声,也不知道在笑谁,伸手抹了把脸,用尽最后的力气,哑着嗓子轻声道:


    “沈慈,我就最后问一句,苗云楼真的死了吗?”


    “我知道你是法力无边的神仙,没了苗云楼的支持,我们根本斗不过你,你对他或许也从未有过情意,”他道,“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陈风遥死死咬着嘴唇,面色疲惫的几乎灰暗,只有灰沉沉的目光缝隙里,还留着一丝希望和恳求:


    “我只想知道,苗云楼还活着吗?”


    “不是作为反抗军的旗帜,不是作为与神仙同床共枕的凡人,作为一个普通人,苗云楼还活着吗?”


    沈慈望着陈风遥带着一丝祈求的目光,那样的神情,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动容。


    然而他的神色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微一顿,很快道:


    “他已经死了,节哀。”


    “……”


    声音落下的一刹那,陈风遥便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颤抖一瞬,从眼眶中怔怔的落了下来。


    在他身后,阎良和尹晦明扶着他的胳膊,面色强撑着没有失态,发红的眼眶,却根本无法作伪。


    所有反抗军中的旅客,全部陷入了潮水般一阵阵的绝望与漠然。


    “苗云楼……”


    陈风遥眼前被泪水弄的模糊一片,神情发木,怔怔的低头盯着地板。


    “对不起,”他低声道,“我不应该那么轻易相信他,更不应该就这样失去斗志,可是……”


    可是他失去的已经太多太多,真的撑不下去了。


    “没必要就这么放弃吧。”


    从陈风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还不到认输的时候,神仙怎么了,景区里败在凡人手中的神仙也不止一个两个了。”


    “不一样,”陈风遥仍旧低着头,讥讽的动了动嘴角,低声道,“那时候苗云楼还在,现在他已经死了。”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不知道在讽刺谁,喃喃道:“神仙死了再多又如何?一个死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那可说不准。”


    他身后那个声音也笑了起来,笑声里却不是同样的自嘲,而是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熊熊怒火。


    “枕边人亲口承认杀夫的起尸效果不错,听了这种放狗屁一样的话,死人也能回来报仇呢。”


    报仇?


    听到这越发熟悉的声音,陈风遥脑海中嗡的一声,理智还没反应过来,情感却开始浑身发抖。


    他徒劳的张了张口,拚命想要回过头去,下意识道:“什么?!”


    “surprise——”


    有人一把掀开了身上盖着的披风,在一片高喊的惊呼声中,直接站了起来,从身后直接捂住了陈风遥的眼睛!


    “社长!你还活着!”


    “怎么是他?!”


    “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连那群反叛军都哭了,怎么还带诈尸的??”


    在一片几乎把房顶掀翻的喧哗震惊声中,那人面带微笑,怡然自得的站在原地。


    “好多人啊。”


    他一手捂着陈风遥带泪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个人,声音中满是极具针对性的滔天怒火,缓慢的勾唇笑道:


    “看来我到的正是时候。”


    “现在剧情进行到哪儿了,昔日可怜纸人一跃成为主位神?还是枕边情人一朝翻脸痛下杀手?”


    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陌生,让人即使只相隔了一个夜晚才听到,也会浑身控制不住的发抖!


    “苗云楼!!”


    陈风遥死死拽着盖住自己眼睛的那只手,浑身颤抖的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你个打不死的小强,我就知道……”他激动到了极点,眼泪竟然更加抑制不住的向外涌出,“土楼不是炸了吗,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看小视频免费复活了,”苗云楼道,“放心,我还有话没问完,怎么可能就这么去死。”


    他唇角勾了勾,盯着远处那个人,极其没有温度的笑了起来,拍了拍陈风遥的肩膀,随后大步向旅客中心走去!


    苗云楼倒想知道知道,什么时候,沈慈竟然成了新任主位神!


    见他大步走过来,那些被捆成虫茧的导游顿时来了精神。


    这些人心说苗云楼是新任主位神亲手杀的,这次总不会拦着他们了吧,立刻一跳一跳的上前,精神抖擞的准备召唤出神佛——


    “滚开!”


    苗云楼冷笑一声,一脚一个,把这群蛄蛹过来的虫茧踹到一旁。


    在这群虫茧茫然而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他满眼燃烧着怒火,甩着长长的马尾径直向沈慈走去!


    “他竟然还活着……!”


    娲泥生远远看着这一幕,震惊的蹙起眉头,瞥了一眼沈慈,立刻按住古沌天的胳膊,低声道:


    “不行,不能让他跟新的主位神接触,赶紧——”


    然而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眼前一晃,无数道白色的影子闪过,迅速撞上了苗云楼的身体。


    那是铺天盖地的蛛丝。


    洁白纤细的蛛丝,如同白纱一般将冲过来的苗云楼层层缠起。


    眨眼间,沈慈就到了苗云楼身前,无数蛛丝应声迅速缠绕上后者的身体,将他紧紧禁锢住。


    “你还活着啊。”


    沈慈神色终于有了些波动,用力拽着苗云楼的下巴,在他动弹不得的挣扎中,居高临下的轻声道:


    “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好不容易想办法起死回生,还来这里做什么?”


    苗云楼被束缚在蛛丝中,感觉到蛛丝看似紧绷,实则温和的包裹着他,索性不挣扎了。


    他掀起眼皮,盯着沈慈的眼睛,咬紧牙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低声冷笑道:


    “本来我是想来说清楚,给某人一个答案,没想到计画赶不上变化啊。”


    “我在这里听了一会儿,竟然听到了什么——沈慈背叛了反叛军,要成为新晋主位神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沈慈没有和苗云楼一样收敛音量,只是轻轻捏着他的下巴,淡淡道,“我有无人可以匹敌的力量,自然要成为至高无上的神仙。”


    “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可以再放过你一次,但你必须立刻离开,不要干涉我要做的事。”


    苗云楼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是警告,”沈慈冷冷道,“如果你执意不走,别怪我再一次杀了你。”


    沈慈说话间神色一片漠然,没有任何动摇,拽着他下巴的那只手极其用力,甚至按出了红痕。


    就像他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与苗云楼分道扬镳。


    苗云楼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浮于表面的怒意一点点褪去,那无能为力的痛色,终于渐渐浮现出来。


    “沈慈,你告诉我,你究竟要做什么?”


    他凝视着沈慈的眼睛,试图看出那里面的情绪,用几乎微不可查的声音急促道:


    “你当时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我宁愿再也不想报仇的事情,我也不愿意失去你!”


    “你现在跟我回去,好不好?”苗云楼急切的扫视着沈慈的眼眸,恳求道,“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娲泥生他们还没有放开特殊景区,你还有机会抽身。”


    “沈慈!我什么都不要了,我现在只要你!”


    他不是害怕沈慈真的要成为主位神,他是害怕,在沈慈与旅社的虚以委蛇中,蕴藏着更大的牺牲。


    他知道自己伤了沈慈的心,沈慈可以不原谅他,甚至沈慈骂他都好,只要沈慈不再一步步踏进危险的漩涡。


    然而沈慈却只是默默的看着他,半晌,那张冷漠的面孔裂开一道缝隙,突然温柔的笑了笑。


    “云楼。”


    他终于也用了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凝视着苗云楼的漆黑的眼睛,低声道:“你相信我吗?”


    第343章


    苗云楼不知道沈慈为什么这么问,脑子嗡了一声,短促的笑了一下,质问道:“我还不够相信你吗?”


    “沈慈,不要说别的,我多少次把性命都交付在你身上,你难道连这个也要怀疑我吗?”


    他无论从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为了沈慈,任何一个阶段的沈慈在他心里的重要性,都超越他自己的性命。


    如果沈慈因为从前的事情,甚至怀疑起自己对他的赤诚,那他这一片真心真是日了狗了。


    “不,我不是说这种相信,”沈慈却没有辩解,只是深深的凝视着他,“我是在问,你信任我吗?”


    苗云楼酝酿起来的怒意一愣:“什么?”


    沈慈缓缓道:“你相信我所做的种种都有意义吗,你相信我有能力解决你的问题吗,你相信我即使不是真正的沈慈,也能陪你并肩走下去吗?”


    苗云楼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只以为沈慈在怀疑自己,下意识就想开口回答“相信”。


    然而对上沈慈那双清澈到近乎冰冷的双眼,他终于心头一紧,大脑嗡的一声,明白了沈慈的意思。


    在无数次的欺骗隐瞒中,他的初衷固然是为了保护沈慈,不愿意让他牵扯进这无穷无尽的风波。


    然而只要身在旅社,他就必须要屡屡以身犯险,而沈慈只能在他的敷衍中,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下一次见面,是重伤还是死亡?


    还有没有下一次见面?


    他知道沈慈的前情今生,沈慈却对他一无所知。


    或许对他自己来说,这是一种保护,然而对于沈慈,这就是桎梏,甚至是一种侮辱。


    他明晃晃的敷衍,在沈慈看来,就是一种指着鼻子的侮辱——你根本不配和我站在一起。


    苗云楼闭了闭眼,恳求的望着沈慈,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张了张口,却只能苍白的吐出一句:


    “我不是……”


    “我知道,你只是想保护我。”


    沈慈安静的道:“可是我很不甘心,从前的我能得到你的依靠,现在的我,却只是一个拖后腿的废物。”


    “不!”


    苗云楼终于抓住了他的话,急切道:“你绝对不是什么狗屁拖后腿的废物,你听我说,我现在明白你的心思了,我不会再涉险了,我——”


    “没关系。”


    沈慈温柔而坚定的捂住了他的嘴。


    他板着苗云楼的下巴,让他回头,在苗云楼耳边轻声道:


    “你嘴上说着只要我,可你身后那些人,你真的忍心抛弃他们,让他们继续活在旅社的压榨中吗?”


    苗云楼瞳孔微颤,只觉得心头一抖,下意识看过去。


    沈慈给他们交流的声音缠绕一层蛛丝,没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然而在其他人的视角,看到的就是苗云楼被沈慈狠狠压制,用蛛丝缠绕的一动不动,用力掐着下巴,强迫他看过去。


    苗云楼眼睁睁的看着陈风遥满眼通红,紧紧攥着拳头想冲上去,被阎良用力拦下,投来担忧的目光。


    他看到尹晦明拚命给他打着手势,胖子在一旁抓着齐融急促的说着什么,急得快疯了。


    在他们身后,是数不清的旅客。


    这些人,苗云楼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甚至和他们仅仅有一面之缘,然而所有人无一例外,都露出了愤怒与担忧的情绪。


    没有人恐惧,没有人想要退后。


    “以前的我,把你教的很好,”沈慈在苗云楼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走到这一步,不仅是想给他报仇,也是想要为他们挣一个公平。”


    “就算你可以放弃复仇,把我带走,那他们该怎么办?你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你舍得吗?”


    “……”


    苗云楼怔怔的望着那些人担忧的神色,心乱如麻。


    沈慈看到了苗云楼眼底的茫然,没有逼他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温和道:


    “云楼,我不是逼你做出选择,我只是要你知道,你所有的顾虑,我都明白。”


    他把苗云楼的下巴重新板过来,四目相对间,沈慈歪了歪头,缓缓微笑起来。


    那笑容里的情绪极为复杂,欣慰、哀恸、释然、狡黠,蕴含着太多太多,让苗云楼看了一眼,就开始不停的发抖。


    “你只要告诉我,”沈慈微笑道,“你相不相信我?”


    你相不相信,我有更好的办法,不需要你的牺牲,就可以解决掉旅社?


    你相不相信,我也可以保护你,可以独自一个人,解决你都无法解决的问题?


    你相不相信,我可以受伤,也可以面对重重危险,不需要你用隐瞒的牢笼,把我困在一片虚假的祥和中?


    从前你保护我,爱惜我,所以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欺骗我,只把我当做一个脆弱的影子,却不曾让我真正站在你身边。


    那么现在,你相不相信,我已经成为可以与你并肩而立的爱人了?


    “……”


    苗云楼浑身发抖,用力闭了闭眼,泪水在眼眶中滚动,不得不用手挡住,哽咽的崩溃道:


    “你让我怎么回答?!”


    “如果我说不相信你,那是在把你推的越来越远,如果我说相信你,你就一定会继续下去,你可能会受伤,可能会死!”


    沈慈不答,只是抬手控制着蛛丝,密密麻麻的铺散开来,把两个人全部挡上。


    在一片静谧洁白的诡异蛛丝中,沈慈垂下眼睫,温柔的捧着苗云楼的脸颊,把嘴唇虔诚的贴在后者的嘴唇上。


    “相信我吧,好不好?”他贴着苗云楼的嘴唇,用气音撒娇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会做好的。”


    “……”


    苗云楼怔怔的望着他的眼睛,感受到脸颊旁的冰凉,还有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


    半晌,他闭上眼睛,缓缓用手揽住沈慈的腰身,粘贴了他的嘴唇。


    “我相信你,”他哑声道,“我放你走。”


    沈慈这才微笑起来:“云楼,你放心,我一定会实现你所有的愿望。”


    “……”


    苗云楼偏过头去,泪水一瞬间滚下脸颊,没有说话。


    实现他的愿望?


    他的愿望就是让沈慈平平安安,最好永远不要牵扯进旅社,牵扯进这无法抽身的漩涡中。


    可他不得不承认,沈慈已经不是雪夜玄女庙中,那个懵懵懂懂的纸人了。


    他没有选择,只能放手。


    “哦,对了,”苗云楼听到身前的沈慈突然道,“差点还忘了一件事。”


    苗云楼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突然感觉手中一凉,彷佛有什么锋利的金属被放在手里。


    他迟钝的握住,只觉得手被人握住,随后是一股温热。


    “滴答。”


    血液停滞了片刻,随后顺着冰冷的刀刃汩汩涌出。


    霎时间,漫天包裹住两人的蛛丝全部褪去,苗云楼握着染血的刀刃,满眼通红,一动不动的独自站在原地。


    他缓慢的抬起眼睛,望向沈慈,却只对上了一双冷漠的眼瞳。


    沈慈捂着腹部染红的伤口,撤掉蛛丝迅速后退几步,冷冷的盯着苗云楼。


    “他已经疯了,”沈慈面色有些苍白,面无表情的对娲泥生道,“立刻准备,我现在就要进去特殊景区。”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娲泥生紧紧蹙着眉头,身上异色火焰的极为剧烈,难以置信的对沈慈道:


    “你不是已经杀过他一次了吗,再来一次又能怎么样,他只是一个凡人,你可是神仙啊!”


    “我怎么不想杀了他?”


    沈慈闻言眯起眼睛,冷冷的瞥了她一样,胸膛起伏起来,隐怒道:“我刚刚才知道,那些能量内核,竟然被他种了蛊虫。”


    “他上一次逃过土楼的爆炸,就是因为这个。”


    “什么?!”娲泥生瞳孔一缩,失声道,“那这个苗云楼,岂不是永远无法处理掉了?”


    “不……”


    沈慈捂着自己渗血的伤口,眼底滑过一抹暗光,冷冷道:


    “我不会让他活下去的,等我找到所有能量内核,唤醒其他沉睡的主位神,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在此之前,去命令你的手下,绝不允许伤到苗云楼一根头发!”


    ——————


    旅客中心外。


    苗云楼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拖了出来,陈风遥迅速卸下他手中的匕首,焦急道:


    “喂,你怎么样,那个沈慈是不是威胁你了,你没事吧?!”


    “……”


    苗云楼定定的看着匕首上的血迹,半晌,闭了闭眼,简洁道:


    “我没事。”


    陈风遥不信,板着他的肩膀,上上下下仔细的扫了好几遍,见他真的没有其他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没受伤就好,”他安慰道,看向远处蓝盈盈的发送门,咬紧牙关冷声道,“只是没想到,这沈慈居然是个叛徒。”


    他不甘心的沉声道:“现在他马上就要进入特殊景区了,等他再唤醒主位神,我们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沈慈是神仙这件事,原本就已经给反叛军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如果让其他主位神再苏醒,别说是反叛军众人了,就算沈慈突然反悔,过来帮他们,恐怕都无力回天。


    这种结果陈风遥绝对不能接受,可他就算再不甘心,也没办法阻拦。


    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扭转现在的局面……


    就在陈风遥面色难看,绞尽脑汁的沉思时,突然听到苗云楼有些沙哑的声音。


    “别担心。”


    苗云楼咳嗽了两声,低着头轻声道:“还没有结束。”


    “风遥,特殊景区开启之后,娲泥生和古沌天都会陷入昏迷,”他低声道,“你带着凡人间旅社其他人先走,不要跟那些导游起正面冲突。”


    “尹哥,王哥,帮我个忙,去联系网暗房找吴斌,有个重要的直播需要他马上开启。”


    尹晦明闻言一怔,却没有立刻行动,只是用力按住苗云楼的手,问道:


    “那你呢?”


    “我有其他事情要做,”苗云楼轻声道,“很重要的事情。”


    他手上散发著淡淡的金光,滇王金印在他手上转瞬出现,边缘暗淡了一些,就像是触碰过什么东西一样。


    苗云楼收回手,掀起眼皮,专注的望向远处沈慈消失的身影:“我要看一个人,成神。”


    第344章 藏北秘境 普陀罗宫


    【正在等待景区参观发送——】


    【发送完毕!您所处的的地区是:古沌天旅社长特殊景区——藏北秘境局域】


    【藏北秘岭局域:位于青藏高原西南部,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素有“世界屋脊”之称,这里资源丰富,历史气息浓郁、人文景观独特、自然景观壮丽,是名副其实的“高原明珠”】


    【在这里,有最古老的宗教苯教和主导了西藏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的藏传佛教,请注意,千万不要冒犯到最尊贵的神】


    【本次参观景区数量:1】


    【参观人数规模:单人局域自由行】


    【景区信息:??级景区——雪山圣湖净土宫】


    【旅客游览路线:请自行探索】


    【旅行时间安排:七天六晚】


    【生物图鉴∶待解锁】


    【游览项目∶待体验】


    【参观任务(重点):探究藏北秘境内“古沌天”的愿望,并帮助其达成心愿】


    【藏北秘境景区特色:在这最接近天空的地方,请记住万物皆有灵,请与您见到的所有生灵耐心交流】


    【本次参观仅有一个景区,尚未配备随行导游,由于景区特殊,景区并未讲解员,请您自行参观】


    【注意!本次旅行为特殊景区参观,以任务目标为导向,请务必完成任务,此间您的一举一动都将被系统监控,请注意言行举止,祝您参观愉快】


    沈慈睁开了双眼。


    他还是第一次体会被当做主要参观者发送进景区,眼前有些眩晕,迟钝的抖了抖眼睫。


    刚刚睁开眼睛时,就像是和整个景区隔着一层薄膜,不过很快,那层隔膜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声响一股脑的重新进入耳畔。


    “呼——”


    耳边是一阵欢快的嘈杂声,车轮吱呀吱呀碾在草地的声音,车夫的呵斥声,还有高远的呼啸风声。


    身下一颠一颠,不大安稳,他似乎正坐在什么动物拉的车上,向某个地方赶去。


    身边挤挤挨挨,是一群人正在熟稔的打趣谈笑,语气极为兴奋,时不时还爆发出一阵大笑,似乎格外快活。


    这些人身上穿著有些褶皱的白衬衫,虽然布料很新,样式却相当老旧,简直是上个世纪的人一样。


    沈慈没有理会他们的谈笑,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撑起身子,向远处望去。


    眼前是一片让人眼前一亮的开阔景象。


    天高云淡,神秘又深远。远方的山脉轮廓犹如天神的巨臂,连绵起伏,气势磅礴。


    天空是一片纯净的蓝,蓝得如同最纯净的宝石,偶尔有几朵洁白的云朵飘过,像是一首流动的诗篇。


    山间的绿色如诗如画,那是茂密的松柏与草甸交织的绿色,给人一种生机盎然的感觉。


    而在一片碧绿草原的身后,则是一片亘古连绵的雪山。


    雪山之巅,彷佛是另一个世界,白茫茫一片,雪山之下,是一片寂静的冰川,静静地倒映着天空的色彩。


    这里静谧的近乎虔诚,色彩浓烈的不似人间,不像是危机四伏的景区,更像是某个安逸的天上人间。


    沈慈默默的望着这幅景象,心中的沉重和警惕却没有减少半分,反而越来越强烈。


    在这种地方,越美丽的皮囊下面,藏着的污秽越是不堪。


    只是趁着现在还没出现任何异常,他要利用好时间,再多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为接下来做准备。


    沈慈眼神一转,还要再看,却感觉手臂突然被人怼了一下,一个脑袋猛的跳到他面前。


    “喂,队长,你怎么睡了这么久啊!”


    这个短发乌黑发亮的脑袋,满脸写着的都是清澈的愚蠢,在他身边欢快的嬉笑道:


    “都几个小时了,我们马上就要到啦!”


    “就是呀,队长,”有人推了推眼镜,在一旁附和着他笑道,“你再不起来,我们只能扛着你拍摄了!”


    周围顿时笑作一团。


    旁边有个女孩打了他一下,嗔怪道:“驴车上这么颠都能睡着,队长肯定是太累了,都是你们闹得!”


    “我们没有啊!”


    有人大叫着叫屈,笑道:“我们明明是好心提醒队长啊,他这一路都在睡,可错过了不少美景呢!”


    他嬉笑着说完,又回过头来拍了拍沈慈的肩膀,拽着他往外看,努努嘴道:


    “队长,趁着现在还没到地方,赶紧再多看几眼吧,这里可美了,你看那边的牦牛——”


    远处,一群牦牛悠然地走在绿色的草原上,显得格外和谐宁静。


    湖面清澈见底,如同明镜一般映照着蓝天白云,倒映着雄壮的山峰和云影雾气。


    这独特的湖泊给人一种深远的感觉。不时会有微风掠过湖面,波光粼粼的水面便展现出梦幻般的景致。


    远处有几只飞鹰掠过天边,天色晴朗,的确是一片让人心旷神怡,恨不得沉溺于其中的盛景。


    那个戴眼镜的男生也凑过来,拍着沈慈的肩膀,笑道:“怎么样,没骗你吧?”


    沈慈点点头,淡淡道:“景色确实不错。”


    却是刻意回避了“美”这个字眼。


    “那当然了,”一开始叫屈的男生双手合十,崇拜道,“这可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是超度心灵的朝圣之地。”


    “咱们好不容易千里迢迢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摄影,一定要拍个够本!”


    “说的对!”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生听了他的想法,顿时眼前一亮,突然咧嘴一笑,撑着驴车边沿跳了下去!


    “喂,你做什么!”


    “当然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格子衬衫举着胸口的相机晃了晃,兴奋道,“我准备近距离接触那些牦牛和绵羊,好好拍几张照片!”


    “这方法不错!”


    其他几个人听他一瞬,眼睛纷纷亮了起来,立刻效仿他从驴车上跳了下去。


    他们每个人脖子上都挂了个相机,大老远来这个地方就是为了摄影,见到如此美丽的景色,根本忍不住。


    见有个人打头后,立刻纷纷响应,随口和赶车的老头交代了一句,便奔向了牦牛散步的地方。


    只有那个一开始关心沈慈的女生,见状咬了咬唇,有些担忧的望向沈慈,犹豫道:


    “队长,我们从学校离开之前,校长嘱咐过我们,藏区现在不太平……”


    “没关系。”


    沈慈注视着几个人,淡淡道:“他们想拍照,就让他们拍,你就不要下去了,我去盯着他们。”


    女孩抿唇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好,那队长你小心。”


    这个跟着他们一路的队长,在她心中的印象,一直是温和却没什么主见的一个人。


    然而在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她从队长的眼睛里,竟然看出来些许的淡漠和沉静,让人不由自主的退缩。


    沈慈没有在意女孩究竟想了什么,他瞥了一眼胸口的相机,随手带上,翻身跳下了驴车。


    望着远处那一群正在不停拍照的年轻人,见他们越来越接近一座雄伟宫殿的山下,沈慈眸色不由得闪了闪。


    他不需要去阻拦这些人的举动。


    从只言片语中大概可以推断出来,他们是一群有拍摄任务、被学校派出来的人。


    身份没有异样、所处的地方也没有异样,所以目前为止,他们如果按部就班的拍摄,遇到的一切都会很正常。


    但他们现在离开了驴车,也就偏离了一开始的行动路线。


    那么根据景区一贯的情况来看,很快,真正的异样就要在意外中发生了——


    “啊!救命——!”


    沈慈身形一顿,转头看去。


    只见那原本正在拍牦牛的格子衬衫,此刻竟然扔下相机,不要命一样、飞快的向驴车跑来,面上满是恐惧和焦急。


    在他身后,是一头消瘦的牦牛,满眼通红,直直向他冲过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他撞翻在地!


    “是潘龙!他怎么走了那么远,到牛圈前面去了?”


    女孩被呼救声吸引,立刻抬头,在驴车上看到了这一幕,焦急的指着格子衬衫喊道:


    “是那头牦牛发狂把栏杆撞翻了,怎么办,潘龙离它最近,一定会被踩死的!”


    就在几句话之间,那牦牛已经距离潘龙越来越近,打了个响鼻,前蹄重重抬起,已经够到了潘龙身后。


    这一蹄子下去,潘龙绝对会没命!


    沈慈微微皱了皱眉,想要上前,余光瞥见什么东西,步伐却突然一顿。


    “咻——”


    风声乍起,一道冷光闪过,猛的没入了牦牛的身体里。


    落在潘龙头上的蹄子落了空,潘龙连滚带爬的跑走了,在他身后,血迹从牦牛的胸膛中渗透出来,滴滴答答的落在草地上。


    那头牦牛满眼通红,眼球充血,不甘的试图再向前跑几步,蹄子却一软,沉重的倒在了地上。


    很快,这头牦牛便一动不动的躺在了地上。


    “这都什么情况!”


    潘龙跑的鞋子都掉了,吓得破音,一把攥住眼镜男的胳膊,惊魂未定的看着牦牛的尸体。


    “我刚刚只是跑到牛圈前面,想拍照而已,没想到牛圈突然破了,然后就见到这么一头牛跑了出来……这是野牛吗?”


    眼镜男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喊:


    “喂,你们没事吧!”


    只见一个穿着藏袍的人从牦牛尸体后走出,手拿着弓箭,略微歉意的向潘龙喊道:


    “这头牛是我们养的,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疯了一样从圈里跑出来,吓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你是什么人啊,”潘龙拽着眼镜男,刚刚经历生命危险,有些气愤道,“你养的牛差点把我撞死了,你知不知道?”


    眼镜男闻言心头一跳,急忙拽了拽他,示意他不要乱说。


    离开之前老师嘱咐过,藏区很乱,而且贵族的权力极大,万一冲撞到贵族,他们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那人却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收起弓箭道:“不好意思,这里最近不太平,连牛也跟著有些躁动。”


    “几位远道而来,却受了惊吓,我只是这里看管牛羊的下人,不如我去禀报老爷,好好给几位赔罪如何?”


    眼镜男闻言一惊,“老爷”这个词让他不由自主的敏感起来,下意识问道:


    “老爷?你们老爷是谁?”


    那人笑道:“拥有这么大一片牛羊,我们老爷当然是普陀罗宫的主人,赞普大人。”


    第345章 浑浊含泪的眼球


    “赞普大人?”


    眼镜男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赞普”一词在藏语中意思是“强悍、强烈、猛烈”,但“赞普大人”,指的却不是强悍的人,而是一个特殊的位置。


    《新唐书·吐蕃传》云:“其俗谓雄强曰赞,丈夫曰普,故号君长曰赞普”,“赞普”一词,主要是取其宗教上的含义,强调他的权力来自上天。


    也就是说,这个牧牛的藏人,他的主子有吐蕃帝国统治者的头衔,是吐蕃、也就是藏区的最高领袖!


    他们只是在草原上拍了拍照,怎么会误打误撞闯进了赞普大人的地盘?!


    眼镜男下意识不敢相信。


    然而在这级别森严、刑法残酷的藏区内,不可能有人敢冒充赞普,开这种大不敬的玩笑。


    那个牧牛的藏民还在他面前从容不迫的微笑,眼镜男却已经快晕倒了。


    他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蹦出胸膛,只觉得一阵眩晕,用力一扯潘龙的袖子,示意他赶快道歉。


    然而后者却误会了他的动作,见眼镜男拉扯自己,还以为是在催促他,于是干脆一口应道:


    “好啊!”


    “正好我们现在还没吃饭呢,”潘龙一脸的清澈愚蠢,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太好了。”


    藏民立刻笑了起来,收起弓箭,给身后赶来的几个藏民打了个手势,对两人道:“我先去回禀老爷,您几位在这里等等,很快就有人来接了。”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指挥着几个人去处理那头牛,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雪山之下。


    直到藏民的身影彻底消失,眼镜男才浑身松懈下来,差点软倒在地。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随后狠狠的瞪向潘龙,怒道:“你在做什么,你想害死我们吗?!”


    潘龙一脸无辜:“我怎么了,我不就接受他的道歉吗。”


    “你以为你接受的是谁的道歉?”眼镜男紧紧皱着眉头,冷声道,“以他背后那个“老爷”的身份,根本不用跟你道歉,你知不知道赞普是——”


    “我当然知道。”


    意料之外的是,潘龙竟然打断了眼镜男的话。


    他自如道:“赞普大人,是藏区的最高统治者,而且很快,我们就要去那座海拔最高、最雄伟的宫殿普陀罗宫里,参加宴席了。”


    眼镜男闻言一愣,难以置信道:“你都知道,那你还……”


    “就是因为我知道,才会答应的。”潘龙一抬下巴,勾起嘴角冷冷的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潘龙的脸上已经不再是那副蠢钝的模样,他眼底闪烁着精光,拍了拍眼镜男的肩膀,低声道:


    “文建华,你不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吗?”


    “咱们只是几个学校的小老师,说是被派出来摄像,其实就是被驱逐出权力中心,再也没有发展了。”


    他沉声说到这儿,话音却是一转道:“可是现在你看,咱们碰上了赞普大人,甚至他们还欠了咱们一个人情。”


    “在藏区,贵族的地位之高无与伦比,如果能藉着这个机会,搭上赞普大人,甚至摇身一变成为贵族……”


    潘龙见好就收,见文建华脸色也变了,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


    文建华脸色变了几变,眼镜后闪过一道暗光,最后不知想了什么,终于松口道:


    “好,我同意。”


    不过很快他又补充道:“但这一行人不止你我,既然要偏离原本的路,还是要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潘龙扯了扯嘴角,不大痛快的嘟囔道:“征求他们意见干什么,这种好事,谁会不同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是转过去,用目光查找驴车上剩下的三个人,却发现,那上面竟然少了一个人!


    “队长呢?”


    “怎么,沈慈不见了?”


    文建华闻言也是皱了皱眉,四处查找起来,竟然发现沈慈离开了驴车,跑到了那个死去的牦牛尸体旁。


    他见沈慈挡在尸体前面,正跟那些藏民说些什么,顿时心头一跳,迅速赶了过去,用力扯住沈慈的胳膊。


    “你干什么呢,”文建华脸色有些难看,不由得严厉道,“不要影响人家做事!”


    他断定这个优柔寡断的队长,一定是圣母病又犯了,想要阻拦藏民收走牦牛的尸体,手上的力气不由得更重了几分。


    文建华怕他让这些藏民不满,坏了自己的好事,冷冷道:


    “潘龙已经和牦牛的主人和解了,很快我们就要去普陀罗宫赴宴,沈慈,你可别惹出什么事端。”


    他表明了态度,原以为沈慈一定会像从前一样,强撑着把这口气咽下去,却没想到,沈慈只是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什么情绪也没有,很快,就重新转回了牦牛尸体上。


    “既然赞普要大摆宴席,为什么不用这头牦牛招待客人,”沈慈就像没有被打断过一样,继续问道,“这头牦牛有问题吗?”


    “哎呀,不是有问题的事。”


    那些藏民一脸宽和,看着这个容颜俊美的外乡人,摆了摆手,耐心的解释道:


    “我们这里呀,是万物皆有灵,这些干活的牲畜即使死了,也没有被吃的道理。”


    “赞普大人说了,它们操劳一辈子,不能随便被人吃掉,找个地方埋了就是,”藏民有荣具焉的夸赞道,“赞普大人说的话,就是神谕,我们必须遵守的。”


    “所以虽然这牛疯了,也不能吃,我们会找个地方给它埋了,您说对不对?”


    “……”


    沈慈垂下眼睫,仍是仔细的盯着那头牦牛的尸体,半晌,突然俯下身去,用手盖上了牦牛死不瞑目的眼睛。


    “赞普说的对。”


    他轻轻给牦牛合上了眼皮,站起身来,双掌合十闭上眼睛,认真的拜了一拜。


    “万物都有灵性,希望这头牦牛往生极乐,”沈慈静静道,“我这个外乡人也只能做这么多,几位辛苦了,把它拖走吧。”


    “好嘞!”


    那几个藏民见沈慈面上冷淡,却立刻身体力行的附和了赞普的话,顿时对他好感倍增,越发真诚的笑了起来。


    他们一人抬着牦牛脑袋,一人扛着腿,很快便把那头牦牛尸体拖走了。


    文建华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这几人忽略自己,自顾自的交流起来,心底怒火中烧,还夹杂着说不清的嫉妒。


    又是这样。


    每一次都是,这个沈慈仗着自己长了一张淡漠名利的脸,明明性情优柔寡断,却得了那么多人的好感。


    他之前找各种关系,好不容易在学校领导身边旁敲侧击,成功把沈慈也拉到了外派的队伍里。


    现在他又有了重新崛起的机会,沈慈却在他前面赢得了藏民的好感,再次抢夺他的东西?


    文建华镜片下的眼神阴冷,推了推眼镜,皮笑肉不笑的转向沈慈道:


    “沈慈,等一会儿赴宴,你可别为了出风头做什么事连累我们。”


    “万一你闹出什么事,赞普大人宽容,不一定会拿你怎么样,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他意味深长的敲打道,“藏区的贵族,地位可不同寻常啊。”


    如果说之前文建华只是暗暗表明自己的态度,这句话,基本上就是实打实的威胁了。


    然而沈慈却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看向他,只是专注望着远处那座雪山上恢弘的宫殿。


    雪山上,是一座巍峨华丽的宫殿,墙壁被粉刷了雪白的颜色,正中的佛塔外墙是庄严肃穆的朱红色,极为气派。


    而在红塔之上,六座灵塔金顶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上饰祥麟/法/轮、八瑞相、七政宝等饰物,在白雪上映着金灿灿的华贵气息。


    这座普陀罗宫,建在云雾缭绕的雪山上,模糊的露出一个轮廓,简直像是仙宫。


    沈慈垂下眼睫,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很快又压了下去,只是重复道:


    “宽容?”


    文建华等了半天,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沈慈不答。


    他闭上眼睛,一片漆黑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那头牦牛死去的样子。


    那头牦牛浑身上下满是鞭痕,看似健壮,厚厚的长毛下却瘦的皮包骨头,四肢甚至有扭曲过的痕迹。


    最诡异的是它的眼睛。


    那死不瞑目的浑浊眼球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泪水,而在泪水之下,是强烈的愤怒不甘,还有深入骨髓的绝望。


    那种情感的复杂性,绝非兽类所有。


    或许那些藏民说的对,这里的确万物皆有灵,可统治着藏区的赞普究竟是不是良善之人,似乎还有待商榷。


    沈慈心中万千思绪运转起来,缓缓睁开眼睛,没有看一旁气急的文建华,淡淡道:


    “不是要参加宴席吗,你怎么还不去?”


    “你问我?”文建华险些怒极反笑,“沈慈,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什么?”


    沈慈点点头,目光仍是望着雪山上那座云雾缭绕的宫殿,继续道:“正好,我也饿了,一起走吧。”


    他转身走向驴车,给驴车上的两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下车,奔赴这场突如而来的宴席。


    ——————


    普陀罗宫内的宴席,果然极为丰盛。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墙壁用金皮包裹,镶珠嵌玉,许多华美精致的卡垫、帐幔和金银器皿摆放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沈慈一行人被恭恭敬敬的安排在殿内,端坐在蒲团上。


    在他们面前,摆着倒满酥油茶的玉石金银器皿,还有新鲜的酒肉,香气扑鼻,用的每一样香料都珍贵无比。


    在大殿正中,一些穿着若隐若现、面容美丽的女孩,正满面笑容的跳着舞,长长的袖子甩来甩去,让人心中荡漾。


    潘龙近乎沉迷的看着这一切,满眼都是戳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如果他能留在这里……


    他定定的看着手中金镶玉的酒杯,半晌,一口把里面的酒猛的喝了下去。


    在大殿的台阶上座,赞普大人没有现身,只有几个贵族端坐在上位,矜持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青稞酒,居高临下的看着歌舞。


    他们的态度并不热烈,却没有一个人在意,几乎是所有人,都紧紧围着几个贵族谈笑。


    潘龙和文建华争着抢着给几个贵族敬酒,言语间暗暗的讨好着起来。


    那几个贵族点点头,矜持的回了几句话,就像很受用一样,竟然真的露出了一点笑容。


    这一点回应让两人更加振奋,几乎是大喜过望,正要再接再厉上前敬酒,突然,有人在殿内拍了拍手。


    “诸位,还请停一停。”


    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金红色的帷幕后缓缓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藏袍,头上戴着一顶彩旗一样的镶金巨大帽子,咳嗽一声,神情高傲,高声道:


    “赞普大人有话要我传达给你们。”


    第346章 藏神预言,七日劫难


    此话一出,宴席一下子安静下来。


    潘龙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那几个贵族,却发现后者的脸上仍然带着一丝微笑,甚至更加亲切赞许。


    难道赞普大人是听说了他们的事,想要见一见他们吗?


    潘龙和文建华对视一眼,壮起胆子,主动问道:“赞普大人是有话要和我们说吗?”


    传话人闻言眼底闪过微妙的不屑,又很快被压下去,只是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赞普大人说了,今日远道而来的贵客,只要在这里停留七天七夜,将获得藏神的馈赠。”


    他拍了拍手,只见几个侍从鱼贯而入,端上来几个金托盘,传话人微微笑了起来,一下子把盖在上面的布匹掀开!


    顿时,整座宫殿中心荡漾起波光粼粼的金碧辉煌。


    那金托盘上面,居然是无数金银财宝,宝藏下看似平平无奇的藏毛毯,同样在边沿镶嵌着宝石,用金线细细缠绕在上面。


    那么一大片金光,晃的人眼睛生疼,甚至看不清眼前的人影。


    这些被外派来拍摄的学校老师,平时过惯了苦日子,在学校后面的猪圈里喂猪喂鸡,在刷白的土墙里教书,什么时候见过这些奢靡的做派?


    潘龙眼睛都看直了,愣愣的坐在原地,手中的酒洒了一地也毫无知觉,难以置信道:


    “赞普大人的意思……难道是这些都给我们?”


    “自然。”


    传话者颔了颔首。


    “只要几位愿意留在这里,不多,七天就够了,”他抚摸着那一片晃眼的金光,微笑道,“留下七天,这些东西就都是你们的。”


    “就这么简单。”


    一时间,宴席上竟然鸦雀无声。


    潘龙瞪着眼睛、完全僵硬在原地,文建华镜片后的神色闪烁,剩下的刺猬头和马尾辫女孩,则迷茫的一塌糊涂。


    沈慈坐在所有人身后,无声看着这一切,神色淡淡的喝下一杯酥油茶。


    他没有反对的立场,任务原本就要在这里停留七天,所以对于赞普这个要求,他一定会同意。


    有金银在前,况且回程的驴车已经离开了,其他人的选择,也一定会是留下。


    但他需要观察的是,当这些人同意留下的时候,残存的会是什么情绪?


    沈慈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避开了传话人打量的目光,给自己又倒上一杯酥油茶。


    他稳稳的端起茶碗,用茶碗挡住大半面庞,藉着喝茶的空隙,目光一转,望向逐渐回过神的潘龙。


    “……那个,多谢赞普大人的美意。”


    出乎意料的是,潘龙竟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眼中闪烁,迟疑的试探道:


    “可我们这些人只是几个普通的学校老师,如果赞普大人需要我们做什么,我倒是愿意帮忙,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派的上用场。”


    他当然愿意要这些金银珠宝,可是留在这里七天,就能得到这么多东西,这也太让人怀疑了。


    他们这群人一不是当官的,而不是做生意的,赞普凭什么这么款待他们?


    “是啊,”刺猬头小青年也跟着赞同道,“我们一穷二白,有什么能帮得上赞普大人呢,这礼也太重了。”


    马尾辫姑娘侧头瞥了一眼,见已经有人打破了沉默,抿了抿唇,也跟着轻言轻语的附和道:


    “我也是这个想法,请您跟赞普大人说一说,我们还是不多停留了。”


    “赞普大人给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无功不受禄,我们怎么好意思白吃白住这么多天,还是算了吧。”


    她看着那些金银珠宝,发自内心的感到难以忽略的不安,于是诚恳的拒绝了这些唾手可得的诱惑。


    也因此忽略了文建华在她身后阴冷的目光。


    潘龙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蠢货也就算了,再让这些怂包推辞下去,欲拒还迎就变成真的拒绝了。


    他要的可不是这样。


    文建华眯起眼睛,推了推眼镜,也跟着站起身来,扶着潘龙的肩膀,对传话人谦逊的笑道:


    “是啊,无功不受禄,我们怎么能随意接受赞普大人的赏赐呢?”


    “不过,”他话音一转,“赞普大人好心招待我们,又摆了这么盛大的宴席,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还请您一定提出来。”


    文建华状似诚恳的扶着胸口,再次重复道:“所以,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不出所料,传话人果然点了点头。


    “你们也别太担心,”他拍了拍金托盘道,“这么多真金白银不是白给的,赞普大人愿意厚赏你们,是有原因的。”


    传话人缓缓拿起一页布匹,头顶的镶金彩旗微微一抖,血涔涔的色泽一闪而过,又没入了殿内的金碧辉煌中。


    他道:“要你们留在这里七天,是因为藏神预见的一个未来。”


    【叮!】


    【检测到关键词“藏神预言”,开启主线任务剧情!】


    【三天前,赞普大人在红塔中供奉时,得到了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的预言】


    【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传音,告诉赞普大人,在大黑日阳升起时,将会有一头牲畜发疯发狂,这就是七天后大劫难的开端】


    【若是无所作为,当七天后大劫难来临时,血红色将蔓延在天际,所有的牲畜都会变异成直立行走的凶恶怪物,烧毁佛堂,推倒神像,无差别的屠杀所有帐篷内的人】


    【赞普大人心生惶恐,迫切的想要知道如何避开劫难,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告诉赞普大人,劫难无法避免,却可以被化解】


    【而化解之道,就在那头发疯的牲畜身上】


    【在那头牲畜发疯冲出牛棚时,会冲撞到一队误入藏区的外乡人,而这群外乡人中有一位隐藏的拯救者,他就是化解大劫难的关键】


    【请参观者留在藏区七天,实现古沌天的心愿,并找到拯救者化解大劫难】


    【注意!古沌天的心愿与化解大劫难息息相关,请勿忽视任务的任何一个细节!】


    系统音落下,传话人的嘴巴也合上。


    大殿内鸦雀无声,几个贵族对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座下众人面色各异,纷纷陷入了沉思。


    传话人说他们之中,有个人能化解大劫难,可是化解大劫难到底需要做什么,究竟谁又是这个拯救者?


    如果只有一个人是拯救者,那么当这个人享受锦衣玉食时,他们其他人的处境……


    传话人一直在观察几人的表情,见状立刻轻轻拍了拍手,笑道:“预言中的拯救者究竟是谁,诸位先不用担心。”


    “赞普大人说了,你们是尊贵的外乡人来客,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如何化解大劫难等明日再谈。”


    “至于现在嘛……”


    传话人笑了起来,再次拍了拍手,一群面容姣好的女孩从帷幕后鱼贯而入。


    与先前不同,这次所有女孩身上都穿金镶玉、华丽无比,满面笑容的捧着美酒,凑到众人面前斟酒。


    与此同时,那些大殿上的贵族也不再矜持,开怀的笑了起来,竟然取出了密宗仪仗才会用的冈林吹奏起来。


    有人站起身来,对下殿笑着举杯道:“那些预言的事情明日再说,贵客,先陪着我喝一杯!”


    “来来来,我们宴席继续!”


    潘龙等人猝不及防,盛情难却,被几个贵族亲切的敬了几杯酒,只能端起酒杯红着脸一口干下。


    酒肉一下肚,心火便更热了几分。


    只听大殿内一阵赞赏的言辞热烈,少女翩翩起舞,乐器声不绝于耳,更是让人飘飘然沉醉于其中。


    传话人见宴席又热了起来,神色不明的笑了笑,缓缓退到了帷幕之后,随手打了个响指。


    “轰——!”


    只见大殿内神火骤燃,噼里啪啦的攀上经幡,火舌舔舐跳动的热烈,却不曾烧毁经幡半分。


    “好!”


    一时间,气氛更是被烘托到了顶点。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除了沈慈,潘龙等人几乎和其他人称兄道弟,醉醺醺的聊了起来。


    有个贵族一时兴起,竟然把珍藏许久的牛皮鼓也拿了出来,招呼几人凑过来,兴致勃勃的给几人介绍道:


    “这牛皮鼓的制作可是复杂极了,要在牛背上抹上特殊药水,来保持皮肤的弹性,再固定成虔诚的姿势,才能开始取皮。”


    “在取皮的时候,要在头上开一个洞,将水银灌进去,随着水银流满整头牛,一张牛皮就会被完整的取下,不信你们摸摸看,这牛皮鼓光滑的呦……”


    后面说了什么,沈慈没有再听。


    他撂下酒杯,在众人没注意的时候,一手掀开帘子,趁着大殿宴席正热烈时,缓缓出了大殿的门。


    殿外,月朗星稀,人声寂寂。


    隔着一层帘子,就像是彻底换了一方天地,所有富贵荣华、绫罗绸缎都被挡在普陀罗宫内,宫殿外只有贫穷而一望无际的草原。


    零星几点牛羊此刻也被赶回了牲畜所,此刻的草原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漆黑。


    唯有那雪山亘古不变,在月夜间依旧雪白的近乎发光,伫立在远方俯视着芸芸众生。


    沈慈低声和殿外的守卫说了几句,藉口不胜酒力,想要回去休息,得知了赞普为他们安排的住处。


    他道谢之后,便转身向住处走去,然而在守卫看不到的地方,他却越过了住处,直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慈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这个景区的诡异之处。


    从表面上看,这好像是最为轻松的一个景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款待,甚至如果成为拯救者,还能得到整个藏区的礼遇。


    可无论是发疯的牦牛、藏神的预言,还是那七日后的大劫难,这一切都预示着一点:


    赞普热情的礼遇之下,是藏区极度危险的现状。


    沈慈清澈的眼眸眯了眯,藉着月色,分辨出了一条草地被淩乱踩踏过的土路。


    既然任务中提到了牛羊牲畜,说藏神预言七日后的大劫难中,那些牲畜会变成怪物。


    那他就趁着夜色亲自去看看,现在羊圈牛棚中,拴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然而沈慈暗中潜入羊圈的想法却落了个空。


    因为他刚刚接近到羊圈外栏,还没来得及查找入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


    “你算什么,一个流着肮脏血液的小怪物,也配跟我们吃一样的东西?!”


    第347章 “南喀,南喀萨恰依”


    此话一出,空气颤抖了一下,羊圈顿时一阵阵笑声传来,附和着一开始开口的女声。


    “就是,小怪物,不吃饭都能长这么壮,你不会去偷东西了吧?”


    “我看就是,他一定是偷了卓嘎的东西出去卖,所以才能长成这样,呸,真是个血统肮脏的小偷!”


    沈慈眉头一动,原本要潜入羊圈的身形一闪,藉着漆黑的夜色,躲在了一边。


    在皎洁月光下,他看到一个女孩和两个男孩团团围成一个圈,把另外一个男孩围在中间。


    这三个人站在一起,却显著的分出了区别。


    两个男孩不停的打骂着中间的男孩,看似是在欺辱他,实际上却不停的侧身看向一旁女孩的脸色。


    而其中隐隐为首、也就是最开始放肆谈笑的那个女孩,梳着精致的包头,穿着远远的看不清晰,却能看到上面繁复的珠宝。


    沈慈轻轻皱了皱眉。


    倒不是为了这些珠宝首饰,普陀罗宫里的贵族本就不少,再多上一个有钱有势的少女,也不是什么少见的角色。


    可这个女孩头上带着一顶“玛瑙冠”。


    玛瑙冠只有贵族小姐、少妇还有公主才能戴,而从玛瑙的数量和品质上来看,这女孩可能是一位公主。


    也就是掌管着藏区的赞普的女儿。


    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平时要什么没有,想惩罚谁不能动手,为什么会挑深更半夜,带着两个侍从偷偷做这种事?


    那个被她欺负的男孩,又会是谁?


    就在沈慈思考的时候,羊圈里的欺侮已经越来越激烈。


    那个女孩一直听不到地上男孩的求饶声,似乎脸色沉了沉,用力一踢,踹上了羊圈的大门!


    “哐当!”


    “教了你这么多年,我看你还是不听话啊,”她低着头冷冷道,“贱种就是贱种,一点礼貌都没有。”


    “文成,文野。”


    女孩后退一步,厌恶的把鞋子在男孩的衣服上蹭了蹭,指着地上的男孩吩咐道:


    “把他给我扔在羊圈里,跟那群低贱的牲畜住一晚上,不是很保护他那低贱的血脉吗,那就跟畜生一样吧!”


    两个男孩连忙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动手,其中一个人和兄弟对视一眼,犹豫的低声问道:“那万一赞普大人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


    女孩狠狠瞪了他一眼,骄横的一鞭子甩出去,高傲的扬了扬下巴,怒气冲冲的骂道:


    “一个贱种,我就是把他管在羊圈里一辈子,阿爸啦也不会对我说什么,还不快去!”


    “诶,是。”


    两个男孩不敢耽搁,狠狠咬了咬牙,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卓嘎说的没错,这小贱种被他们欺负从来不敢反抗,连告诉赞普大人都不敢,他们无论怎么做,都是应该的!


    然而就在他们做好了心里建设,刚要碰到那个男孩时,从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响。


    “窸窸窣窣……”


    就像是蛇爬行过草丛,留下的摩擦声一样,两人下意识转过头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都是这小贱种闹得,”其中一个人打了个哆嗦,嘟囔道,“咱们赶紧弄完,赶紧回去,最近可不太平。”


    他没把这声音放在心上,很快又转回去,伸手去抓地上的男孩,却听到身后女孩的一声尖叫!


    “有鬼!”


    “什么?!”


    两个男孩吓了一跳,立刻回头看去,却见刚才还黑洞洞空无一人的草原上,突然远远多出来一个东西。


    那东西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上去好似一个挺拔的人形,脸部的位置,却横斜长满了无数细细的触手。


    夜色漆黑,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然而随着风声摇曳,那东西脸上细细的触手竟然还在摆动,幅度越来越大,几乎向着几人缓慢移动。


    “那……那是个什么东西……?”


    三个人骤然碰到这东西,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女孩咬了咬唇,从腰间抽出鞭子,壮起胆子上前一步,想要用鞭子去探那东西的虚实。


    可还不等她上前,那东西身形一颤,似乎是咧嘴笑了笑,突然动了起来!


    就像是触须疯长,所有草地上摇曳的长草都与它融为了一体,那东西匍匐在地上,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飞速冲了过来!


    “啊啊啊啊,救命啊,快跑!”


    三人吓得魂飞魄散,女孩尖叫一声,迅速扔下鞭子,提着厚重的裙摆飞快向普陀罗宫内跑去。


    另外两个男孩比她跑的还快,不一会儿,三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眼也不敢往后看。


    草原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它望着远处跑走的身影,似乎也没有追上去的兴趣,放缓了步伐,缓缓站起身来。


    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它带着面上疯长的触手,面无表情,一步一步接近着那个地上的男孩。


    地上的男孩没有动。


    他的眼睛莹莹发黄,没有跑也没有发抖,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走来的诡物,沉默着没有说话。


    它动了动脑袋,默默的和男孩对视,半晌,突然抬起手按在脸上。


    在黄橙橙目光的注视中,它面上那些疯狂颤抖的触须被全部剥落下来,露出了触须下,一张冷淡俊秀的面庞。


    在乌云密布、不甚明朗皎洁的月光下,这张如玉般的谪仙面孔,简直比雪山与月亮还要洁白,彷佛在发著光。


    “你怎么不害怕?”沈慈道。


    男孩看到这张脸从触手下露出来,又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动了动。


    方才无论被怎么样难听的话语谩骂,他都没有说话,沈慈原以为他的声音会有些懦弱,没想到男孩一开口,声音却分外沉稳低沉。


    他沉声道:“我知道,你不是最近草原上多出来的那些诡物。”


    “真正的恶鬼在伤人前,绝不会给人预警,也不会让猎物逃出它的掌心,”男孩平淡的叙述道,“他们不明白,我懂。”


    沈慈闻言一顿,从男孩的话中,听出了他痛苦无声的经历。


    “那个女孩是什么人,”沈慈眼睫微动,用那双澄澈的眼眸盯着他,直截了当的问道,“她为什么要欺负你?”


    男孩听到“欺负”两个字,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毫不犹豫的反问道:


    “这是我的事,我凭什么告诉你?”


    沈慈对他的态度不为所动:“也许我可以帮你解决。”


    “你,帮我解决?”男孩沉稳的面容上,似乎露出了一丝轻蔑,“好啊,那我来告诉你,她为什么这样对我。”


    “因为我们身上流淌着同样尊贵的血,但不同的是,她的母亲同样是金枝玉叶,而我,却是从恶魔肚子里爬出来的东西。”


    男孩说到这儿,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向前踏了一步,彻底暴露在沈慈的视线前。


    藉着朦胧的月光,沈慈这才看到男孩与众不同的怪异之处。


    他的额头两侧,长了一对像竹笋一样一节一节地外延的黑色藏羚羊角,为他平添了几分威严,却诡异十足。


    沈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的父亲和羊搞在一起了吗?”


    男孩无声的咧开一点嘴角,很快又放了下去,沉声道:“谁知道呢。”


    “他们都说,是恶魔蛊惑了高高在上的赞普大人,留下了我这个孽种,可是碍于万物有灵,生怕恶魔回头,却不能杀了我。”


    男孩再次上前一步,近距离望向沈慈。


    十一二岁的年纪,他已经有些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还不够巍峨的山岩,却依旧挺拔。


    “现在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帮我,”他张开双臂,声音低沉道,“你要从我的身体中,抽出那部分肮脏的血液吗?”


    沈慈望着他那张沉稳厚重、黝黑冷漠的脸庞,看着男孩黄橙橙的双眼,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另一个人。


    如果他在这里,会说什么,会怎么做?


    “你真的觉得,那部分血液才是你苦难的源头?”


    沈慈垂着眼睫,对男孩淡淡道:“如果没有你父亲的色欲熏心,没有他对你的忽视,没有他对那个女孩的纵容,你怎么会被人欺负到这个境地?”


    “与其对自己自暴自弃,为什么不把矛头指向另一方同样不怎么样的血脉?”


    男孩一愣:“你说我阿爸啦的血脉不怎么样?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沈慈道:“我不觉得一个搞羊的男人血脉有多干净。”


    “……”


    男孩彻底愣在了原地,沉默的瞪着眼睛,半晌,竟然突兀的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他显然很少笑,笑起来的弧度非常僵硬,那笑容里还带着不少讥讽与自嘲,却是真正的畅快。


    “外乡人,你真是有意思,”男孩很快便收起笑容,“看在你帮了我一把的份上,我也提醒你一句。”


    “不要跟你的同伴一样,迷失在这一片荣华富贵中,尽快离开这片草原,只要留在这里,七天内,你们会一个个死掉。”


    沈慈不答,只是道:“那你呢?”


    “我?”


    “你为什么不离开,”沈慈看着他头顶乌黑发亮的藏羚羊角,淡淡道,“你一定有办法离开,是不是?”


    男孩微微笑了起来:“当然,但为什么离开的人要是我呢?”


    “你真的以为,我会忍气吞声,让他们肆意打骂吗?”他的笑容一闪而过,黝黑的面容上,是无尽的冷意。


    男孩沉声道:“总有一天,我会在藏区开辟一片新的天地,属于我自己的天地。”


    “至于现在……”


    他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藏刀,抬起手,月夜下冷光一闪,下一秒,血液从他额头上汩汩流淌出来。


    “给你。”


    男孩拎着割下来的藏羚羊角,随手扔给了沈慈。


    流淌下来的血液,染红了他黝黑的皮肤,让他宽厚的面庞上,平添了几分血性与凶恶。


    “他们厌恶我的血脉,却不知道,我比他们更恨这东西的存在,”他慢慢的笑了起来,“每一天,我都会亲手割下它。”


    “可它深深藏在我的身体里,怎么也不肯离开,所以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它总是那么阴魂不散,耻辱的生长在我的额头上。”


    男孩眼底沉沉,深深的看了沈慈一眼,把藏刀重新隐匿在腰间,扯了扯嘴角,讥讽道:


    “既然你不觉得这份血脉肮脏,那就给你吧,也省的我还要远远的避开人,把这东西扔进纳木错湖里。”


    沈慈看了看手中的藏羚羊角,心中还在沉思,面色不变的淡淡道:


    “多谢。”


    他握住手中的藏羚羊角,心中有了一个猜测,突然抬眼望向男孩,眼底神色不明,低声道:


    “我该回到自己的住处了,你也走吧,不过在离开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


    男孩定定的看着他,那双黄橙橙的眼瞳忽明忽暗,过了很久,才沉声道:


    “我叫南喀,南喀萨恰依。”


    第348章 送上床的活人


    一直到回到住处,这个名字依旧盘桓在沈慈脑海中。


    沈慈平直的躺在床上,手里握着藏羚羊角,双手一动不动搭在上腹,沉稳的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如果他的感觉没有疏漏,这个名叫南喀萨恰依的男孩,应该就是古沌天。


    不大的年纪,古沌天就已经有了日后山峦重岩一样的身躯雏形。


    那张古铜色的宽厚面庞,虽然青涩,却依旧能看出古沌天未来的轮廓。


    沈慈想到这里,手指微动,轻轻点了点手心的藏羚羊角。


    如果南喀萨恰依就是古沌天,那么从古沌天现在的状况来看,他的愿望,应该并不难猜到。


    无非是报复几个欺负过他的人,拿到藏区的控制权,强迫所有人闭口不谈他无法言说的血脉。


    既然已经知道古沌天的未来,想实现这一点,他有千百种方法,能让赞普暴毙、其他人倒霉,再拉古沌天一把。


    七天而已,完全足够了。


    可那是旅社想要的结果。


    不是他想要的,更不是苗云楼想要的。


    沈慈薄薄的眼皮一动,心跳迟缓的漏了一拍,怎么也睡不着,只好默默睁开双眼,看着黑洞洞的屋顶。


    藏区人喜爱鲜艳的颜色,赞普为了藏神的预言,更是对他们的安排相当奢侈。


    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连屋顶的房梁都是描金勾彩,窗和露明粱柱均施以青绿彩画


    在屋檐下悬挂了红、蓝、白三色条形布幔,周围饰黑色窗套,转角部位稍稍凸起,插五色布条做成的“幡”,迎风招展。


    沈慈这是什么意思,五种颜色按藏区佛经的说法,象徵着地、水、火、天、云。


    这原本是敞亮的意向,颜色也鲜艳而活跃。


    然而在没有月光的黑漆漆屋子里,那鲜红描金的雕梁画栋,却像是黑暗中藏匿的血盆大口。


    隐隐颤动的五色经幡挂在人头顶,在墙壁上打下浓稠的阴影,不像是佛祖保佑、超度冤魂,却像血涔涔的恶鬼前来索命。


    沈慈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心烦意乱,不由得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苗云楼最后的那个含泪的眼神而心烦意乱。


    更不想去思考,等自己结束过两个景区,意识会不会陷入一片黑暗,就像死亡一样,再也无法醒过来。


    无数纷繁复杂的思绪缠绕着沈慈,让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安然睡去。


    沈慈俊秀修长的眉眼微皱,“啧”了一声,不由得翻身下床,仔仔细细的观察起这间屋子。


    藏区的贵族还真是财力雄厚,给外乡人安排的屋子,都这么华贵。


    屋子内沿墙摆设着雕绘繁密的藏式木柜,墙上挂锦缎托裱的唐卡,地上铺满各种彩色图案的藏式地毡。


    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都被鲜艳的颜色和各种纹样填满了,整个室内空间几乎没有空白无饰的地方。


    沈慈原本是因为睡不着才下床,观察了几眼后,现在倒是真的升起了一丝兴趣。


    这间屋子从装饰上来看,自然华贵无比,然而这样奢侈的内饰,又是由什么人创造的?


    他被苗云楼叮嘱过许多民俗,知道藏区只有百分之五的人是贵族,财富全部掌握在他们手中,其余百分之九十五的农奴,都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这些农奴很多都是因为种不起田地,于是身家性命都被捏在贵族老爷手中。


    这间奢靡而昂贵的屋子,理应就是农奴们创造的价值,可他们在哪里?


    那么这些数量庞大的农奴,显然应该随处可见才对,然而直到现在,他已经进入藏区半天之久,为什么一个农奴都没有见到?


    是古沌天回忆中的藏区并不像现实那样残酷,还是这里另有隐情?


    沈慈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的抚摸着唐卡,心中思绪翻涌,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什么声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这声音不大,在浓稠漆黑的夜色中,去显得格外清晰!


    沈慈眼底闪过一抹冷色,迅速转过身去,紧盯着黑洞洞的屋内,轻声道:


    “谁?”


    “……”


    没有人回答他,屋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的声音在空气中颤抖着消散。


    沈慈耳朵轻微的动了动,集中注意去聆听,却没有再听到刚才那隐约的窸窸窣窣声。


    他眯了眯眼,眸光一转,又看向房门。


    门口依旧锁的严严实实,他在地上撒下的不明显的灰尘,也没有一丁点被踩过的样子。


    那东西还在屋里。


    “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深更半夜来找我做什么。”


    沈慈澄澈的眼瞳内眼波流转,面上开始隐隐约约露出几对眼珠的形状,他声音平稳,对房间内轻声道:


    “我知道你在屋子里,你可以不出声,也可以躲起来,但我一定会找到你再睡觉。”


    “我发誓,”他轻声道,“我一定能找到你。”


    “……”


    房间内静悄悄,依旧没有人出声。


    沈慈看着沉寂的屋内,面色冷淡,暗中有些挫败的沉了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还是没有学到苗云楼说话的精髓,这种威胁根本不管用,只好缓缓上前一步,四处仔细观察起来。


    门是锁死的,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屋内的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窗洞上端挑出小檐,呈窄长形梯形的黑色窗套,是典型的藏式窗,也不存在被人无声无息钻进来的可能。


    沈慈皱了皱眉,谨慎的挑开了几个柜子的把手,里面却依旧什么也没有。


    难道刚才进来的东西是没有形体的恶鬼?


    可如果进来的东西没有形态,怎么会发出与什么东西摩擦,产生的窸窸窣窣声?


    沈慈环视了一圈毫无声响的屋内,眼底闪过一抹暗光,缓缓走向床边。


    藏区的床铺没有下垂式的床单,他俯下身子,轻而易举的触碰到了半米高的厚实床底。


    他把手放在上面,垂眸感受了一下厚度,随后用指节用力敲了三下。


    “咚,咚,咚。”


    没有回音,是实心的。


    沈慈吐了一口气,稍微放了放心,又有些不知所措。


    门没有被动过,窗户也没有进出的痕迹,柜子里和床下都没藏人,那进来的东西究竟藏在哪里了?


    沈慈抿了抿唇,有些烦躁的拨开挡在眼前的被子,直着腰站起身来,却突然心头一动。


    挡在眼前的被子?


    他俯身检查床下的时候,根本没有东西挡在前面,怎么会突然垂下一角被子?


    那东西在床上!


    沈慈迅速起身,后退一步远离了床边。


    他盯着眼前看似没什么变化、却鼓起来一寸的被子,额头上蛛眼若隐若现,眯起眼伸手猛的一掀!


    “啊!”


    沈慈听到这声短促的尖叫,不由得眉头一跳,等他看清楚后,触电一般迅速把手收了回来。


    这是……?


    他抿了抿唇,一时间脑海竟然有些混乱,困惑的盯着被子里的东西。


    出乎意料的,掀开被子后,里面暴露出来的东西不是什么罗刹恶鬼,也不是什么冤魂索命,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不是一个普通的活人。


    是一个穿着暴露、脸上花里胡哨画着浓重的妆容,楚楚可怜缩在被子里,一双眼睛含泪带泣的活人。


    活色生香的活。


    恐怖诡异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沈慈捏着被子,一脸茫然的盯着床上的人。


    他短短两个月构成的一辈子,都没这么困惑过,见床上那位活人怎么都不开口,只好拧着眉头率先问道:


    “你是谁?”


    那位活人听他说话,似乎又被吓到了,半哭不哭的呜咽了一声,泪眼朦胧的憋着嘴回答道:


    “我……我是赞普大人送来伺候您的舞姬啊。”


    “……”


    沈慈闭了闭眼,稍微缓了一会儿,这才把手里的被子扔到活人身上,侧过头去开口道:


    “我不需要,你走吧。”


    “可是,赞普大人给每个外乡人都送了舞姬,”活人让被子劈头盖脸的罩上,茫然的从里面钻出来,捏着被角,好像有点委屈,“他们都收了,您不收我,我会很没面子的。”


    活人一边说,一边还伸手想要去够沈慈的袖子,却被后者一下闪身躲开。


    “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你出去。”


    沈慈冷淡道:“送你来的人那里我会解释,你现在就离开,不要逼我自己把你送走。”


    “可是,可是我也很想伺候您啊,”活人的眼泪一下冒了出来,荡漾在眼眶中,楚楚可怜道,“您长得很帅,气质也很好,我不想走……”


    “……”


    沈慈垂下眼睫,一个字也没说。


    他在活人抽抽噎噎的背景音中,心里默默数了三个数,时间一到,立刻伸手抓起活人的后脖颈,把活人提了起来。


    “您,您这是做什么!”


    活人惊惶的拽着被子,一边扒拉沈慈的手,一边扭着身子、哭着恳求道:“求您了,别把我送出去,我真的会没命的!”


    “我就这样被送出去,赞普大人一定会打死我的,您行行好,把我留下来好不好?”


    所有的话,沈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门之前被他用东西挡上了,沈慈走到门口,一手柄那东西挪开,一手拎着活人,拽着门把手就要把活人扔出去——


    “等等!”


    到了这个地步,柔柔弱弱的活人不知怎么的,力气突然变得巨大,用力拽住门框,死死不撒手。


    他眼眶通红,面庞上还有些许泪痕,耷拉下脸来,不情不愿的道:“其实,我知道您在调查藏区的怪异之处。”


    “您要是把我留下,我就告诉您这里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349章 “能跟你一起睡吗”


    沈慈思考了几秒钟,余光瞥见门外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色,半晌,还是松开了手。


    活人眼前一亮,顺着杆子往上爬,七手八脚的拽住沈慈的胳膊,继续楚楚可怜的啜泣道:


    “客人——”


    “给你三分钟,说清楚最近发生了什么,”沈慈道,“然后你原路返回,我要睡觉了。”


    活人:“……”


    他一口气噎在胸口,卖惨的话直接腰斩,胳膊被沈慈不容置疑的扯了下来,整个人瘫在地上,矫揉造作的姿势彻底凹不住了。


    那些引人遐想的暴露衣服,在他被拎着后颈皮挣扎时,已经彻底成了几块花花绿绿的破布头。


    挂在活人身上,就好像一只五颜六色的大公鸡。


    大公鸡瘪了瘪嘴,眨巴着眼睛,有些哀怨的抬头看向沈慈,见后者已经准备给他计时了,这才不情不愿道:


    “好了好了,想听正经事,我说就是了。”


    活人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土,走到狭窄的藏式窗前,毫不犹豫的用力往外一推。


    出乎意料的,那窗户剧烈震荡了一下,却死死扣在墙壁上,压根没有被推开。


    “看到没有,窗户是封死的。”


    活人示意沈慈过来,让他凑近点观察窗户上的缝隙:“在这座普陀罗宫中,每一个窗户夜晚都被藏神封了起来,直到清晨才解开封印。”


    沈慈瞥了他一眼,这才凑近窗户。


    他垂下眼睫,凝视着窗洞,看到窗户缝隙中流淌着金光,似乎是什么藏族字样,将外面的景色严严实实的封了起来。


    那些字样一直在流动,看的不甚清晰,只能勉强变认出来,是一些藏区佛经上的经文。


    “为什么要这么做,”沈慈问道,“藏区夜晚有诡物在外游荡吗?”


    “不是诡物。”


    活人闻言勾起唇角笑了笑,脸上那一层花里胡哨的浓稠妆容,在夜色中竟然显得诡异无比。


    “是发疯的牛羊,”他轻声道,“它们会试图从牛棚羊圈中冲出去,想办法进入普陀罗宫,杀死看到的每一个人。”


    “在这之后,它们会带着浑身的血迹,远远的向雪山疯狂奔去,融化成赤红色天空的一部分。”


    沈慈抓住了重点,回头看向他,重复道:“赤红色天空?”


    “没错。”


    活人朝他笑了笑,饶有兴趣的托着下巴,举起另一只手晃了晃,彷佛在触摸藏式窗外的天空。


    他勾着唇角,定定的凝视着窗户,反问道:“你没发现,这里的天空越来越像血的颜色了吗?”


    沈慈静静道:“今天只是第一天。”


    “是呀,今天只是第一天,”活人闻言,唇角上扬的幅度更大,欢快的笑道,“之后的每一天,藏区纯净碧蓝的天空都会越来越血腥。”


    “等到第七天,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预言的大劫难到来,天空就会彻底变成鲜血的颜色。”


    活人在叙述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然而唇角却越发上扬。


    鲜艳的油彩在他脸上跳动,眉眼间的神色明明灭灭,在暗沉的夜色和入室微弱的月光中,格外闪烁不定。


    沈慈没有注意他的神色,抿了抿唇,低头沉思起来。


    如果面前这个人没撒谎,那么赞普用经文封窗,就是为了不让那些牛羊进入普陀罗宫。


    这么看来,赞普封窗的决定,似乎是对众人的一种保护,保护他们不受伤害。


    可如果只是为了保护,封窗也有许多种,不需要把外界全部封闭起来,让普陀罗宫里的人对夜晚外界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毕竟在屋内关注着牛羊的一举一动,以便及时做出反应,不比封锁在屋内更安全吗?


    还是说,赞普想要隐瞒什么事情,让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一时间,无数种猜测和可能性涌上心头。


    沈慈想了想,突然转头看向活人,定定的注视着后者猝不及防的眼神,缓缓道:


    “既然夜晚普陀罗宫所有窗户都被封住,那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


    活人“呃”了一声,连忙收起脸上的笑容,眨巴眨巴无辜的眼睛,摸索着先前那种楚楚可怜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呀,好像是从哪里听来的,可能是小羊告诉我的……”


    他见沈慈眉头跳了跳,连忙改口弥补,试探道:“或者是小牛?”


    “……”


    沈慈没说什么,只是把脸转了过去,重新拉开了门。


    “诶等等等等,别扔我!”


    活人惊慌失措的捂住后脖颈,赶紧往后退,感觉沈慈伸手够不到他了,才不甘心的嚷嚷道:


    “我都告诉你这么重要的事了,你怎么还要赶我走啊,不是说好要把我留下来的吗?”


    沈慈瞥了他一眼,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自己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抱着一床被缛走了进来。


    他回身把门锁上,俯下身仔仔细细的在地上铺起被缛,直到铺平整,才直起身来转向活人。


    “你睡这里,”沈慈对他道,“我遵守承诺把你留下来,你也必须守规矩,不许趁我睡着了搞破坏,等天亮就走。”


    说完,他便重新爬上了床,把被子一盖,眼不见心不烦的闭上了眼睛。


    活人一愣,在床底下眨巴眨巴眼睛,没想到他是给自己拿被缛去了,见状心脏不由自主的怦怦跳起来。


    他神色变了几变,脸上鲜艳的油彩都有些模糊起来,一个劲盯着沈慈看,半晌才憋着嘴慢慢的开口:


    “……为什么让我睡地铺啊,我也想睡床。”


    “……”


    沈慈揉了揉眉心,困得已经有点晃晃悠悠了,一声不吭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直直走到地铺前面倒下。


    他沉下一口气,迅速的重新闭上了眼睛,双手交握在胸前,闭着眼沉声道:


    “行了吧?”


    活人连忙点头:“行了行了。”


    他侧头盯了一会儿沈慈一动不动的睡颜,站起身来,迟疑的爬上床,盖上被子,见还是没有人轰他下来,不由得心头乱跳。


    夜晚藏区的情报这么值钱吗,能让贵客把自己的床都让出来?


    活人琢磨了一下,感觉还是不太真实,又把被子掀开,试探着下床跑到地铺前,蹲下来拍了拍沈慈的肩膀。


    “那个,我平时都抱着东西睡的,今天一个人睡床还有点害怕,”他可怜兮兮的信口胡说,“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


    沈慈这次足足保持了半分钟的一动不动,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在活人期盼的目光中,面不改色的站起身来,拎起活人的后脖颈,走了几步把后者扔在床上。


    活人又被拎了一次后脖颈,这次却是满心欢喜,感受着身下柔软的床铺,闪亮亮的眨着眼睛。


    他仰头盯着沈慈,欣喜道:“你——”


    下一秒,活人两眼一黑,被床铺被子劈头盖脸的扔在脑袋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四肢就以极快的速度被什么东西绑上,他整个人被床铺被子捆成了一个粽子,直挺挺的梗在床上。


    活人傻眼了,呆滞的挣扎了两下,发现毫无意义,那被子跟绑螃蟹的绳一样,根本挣脱不开。


    很快,蒙住他脑袋的那块被子被人掀开,活人艰难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听到头顶有人淡淡道:


    “现在你可以抱着自己睡了,别再打扰我,睡觉。”


    ——————


    第二天早晨七点钟,沈慈准时睁开双眼。


    他揉了揉自己有些发晕的太阳xue,盯着头顶的经幡看了整整五分钟,才从地铺上坐起来。


    昨晚把那个人弄睡着之后,他自己反而没了困意,闭着眼把整个藏区内发生的事情梳理了一遍,才缓慢的睡去。


    沈慈叹了口气,不由得想到苗云楼。


    苗云楼一向宽以律己严于律人,每次都在彻夜不睡搞事情之前,强制要求沈慈十点半之前必须睡觉。


    强制来强制去,沈慈也养成了十点半就睡下的习惯,昨晚事情再多,也是按照平时的作息来。


    没想到中途出了这么个意外,折腾到两三点才睡着,让他在长期健康的作息时间下,第一次起床感到头疼。


    沈慈闭上眼睛,又按了按太阳xue,才转过头去,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床铺。


    天光大亮,日光温暖的洒在床铺上,床上却只剩下了灿烂的日光,上面空无一人。


    连被子都没了。


    “……”


    沈慈面不改色的把脸转了回来,感觉额头又突突的疼了起来。


    他很快收拾好床铺,穿上房门外专门给他们这些外乡人准备的藏袍,在身上挂好繁琐的饰品,整理好毛领,这才出门。


    顺着侍从的指引,沈慈一路走到昨夜的会客厅。


    此时时间尚早,起床的人还不多,会客厅只有潘龙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兴致勃勃的往嘴里塞东西。


    看到沈慈过来,他还兴奋的一挥手,口齿不清的指着桌子道:


    “唔!你尝尝,奶茶味道巨香,可好次了!”


    沈慈点点头,从顺如流的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吃食,却是不着痕迹的拉开了一点距离,一点都没有动。


    潘龙吃的正开心,看他不动筷子,扭过头疑惑道: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吃?”


    沈慈闻言眼神一转,看着桌子上微微发生、还带着红血丝的肉,微微一笑,不动声色道:


    “没什么胃口,昨天睡得太晚了,有点困。”


    他本来只是随意找了个藉口,没想到潘龙闻声顿时眼前一亮,三口两口把奶茶炫了个干净,两眼放光的兴奋道:


    “诶,赞普大人也给你房间里塞人了?”


    第350章 请和牛羊耐心交流


    也?


    沈慈闻言一顿,神色不明显的有些凝滞,语气平淡的反问道:


    “昨晚……所有人房间里都有吗?”


    “当然了,”潘龙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能好处都让一个人占了吧,那也太厚此薄彼了。”


    他眯了眯眼,晃了晃手里的小羊排,用那种十分露骨的眼神扫视着沈慈,笑嘻嘻道:


    “就连锦绣屋里都有一个,当然了,陈锦绣是女的,用不了,咱们男人可就不一样了。”


    “你说是不是?”


    潘龙说完,还有些意犹未尽,试图用胳膊肘撞一下沈慈,让他也跟着附和几句,却被后者一下闪身躲开。


    “喂,你什么毛病,”他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不爽的瞪着沈慈,“我都问过了,你不是也没把人赶出来吗,装什么不食人间烟火呢?!”


    沈慈没理他,盯着桌子上丰盛的早餐,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他原本有着一个朦胧的猜测,以为昨晚的人,只有他的房间里才有,是独属于他的一种意外。


    没想到,这真的是一桩“意外”。


    所有外乡人的房间里,都被送进了一个舞姬。


    也许昨晚那个人,也只是性情比较奇异,又碰巧知道藏区的一些秘密,为了不被赶出去,才会主动和他交流。


    沈慈按了按眉心,半晌,轻轻呼了一口气。


    算了。


    这样也好,他原本准备吃完饭后,去找一找自己的被子,现在倒不需要了,找侍从要一床就好。


    沈慈摇了摇头,重新把视线聚焦在桌子上的早饭,随手端起一碗酥油茶,轻抿了一口。


    潘龙满脸的不爽,一直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见状冷笑一声道:


    “怎么,你不是不吃这里的东西吗,现在又倒是肯动嘴了,不装了?”


    沈慈神色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接他这句挑衅,只是突然问道:


    “你昨晚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昨晚?”潘龙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紧皱着眉不耐烦道,“什么声音都没有啊,你找茬是吧,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沈慈道,“只不过昨晚我睡不着,听到羊圈那边有点动静。”


    他想了想,似乎在回忆昨晚的声音,继续道:“我听那种声音,有点像什么东西在撕咬,但今天早上一看,似乎并没有羊死亡。”


    “我记得之前藏神预言里说过,那些牛羊七日后会变成怪物,可能昨晚羊圈里也有羊在转化吧。”


    沈慈平静的说完,便自如的抿了一口酥油茶,没再管一旁脸色铁青的潘龙。


    他在酥油茶的滋润下,平静的享受了十五分钟的清净,很快其他人也旅陆陆续续的来到了会客厅。


    马尾辫姑娘、也就是陈锦绣,眼下两个黑眼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坐在沈慈身边。


    她抿了抿唇,侧头看到了脸色极为难看的潘龙,有些担忧的悄悄问道:


    “潘龙这是怎么了,吃坏东西了吗?”


    沈慈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应该是吧。”


    食物变成怪物,香喷喷的摆在饭桌上,还被快快乐乐的吃进嘴里,估计还是让人相当难以接受。


    毕竟潘龙都不说话了。


    沈慈把目光转向陈锦绣,轻声道:“一会儿赞普大概要来告诉我们该干什么了,少吃一点。”


    陈锦绣闻言一愣,立刻听话的放下了手中的羊腿,转而拿起一杯奶茶,有些不好意思的感激笑了笑:


    “呀,我差点忘了,谢谢。”


    马上就要开始干活儿了,如果是在羊圈牛棚里,尤其是没打扫过的,吃太多真的可能忍不住会吐出来。


    沈慈没说什么,略微一点头便移开了目光。


    他看着桌面上那些丰盛的美食,看那些已经炙烤过,却还在滴血的生肉,眼底微微有些发冷。


    刚才那些话,还真不完全是在诓骗潘龙。


    藏区里的迷雾太多,现在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未知的,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异化成怪物的牛羊肉,能不吃还是不吃为妙。


    沈慈收回目光,在被发现之前,不再做出任何异样的行为,缓缓抿了一口酥油茶。


    ——————


    普陀罗宫的大殿内,除了沈慈依旧沉默寡言,依旧是一片阳光的热闹景象。


    一夜过去,清晨暖和的日光照进窗内,众人一个月以来奔波疲劳都得到了缓解,几乎每个人都神采奕奕。


    就连刚才脸色铁青的潘龙,在众人兴致勃勃的大口吃肉下,脸色得以缓解。


    ——就算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预言过,七日后的大劫难,那些牛羊会变异成怪物,现在不是刚第二天吗?


    再说了,如果他就是预言里那个拯救者,等他把这些事情全部摆平,那群怪物牛羊算什么?


    沈慈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根本就是杞人忧天。


    潘龙又狠狠瞪了一眼沈慈,泄愤一般啃了一大口羊肉,一边嚼一边转着头问道:


    “喂,你们知不知道,咱们今天究竟要干什么啊?”


    文建华推了推眼镜,闻言镜片下闪过一道暗光,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倒是刺猬头眼前一亮,故意咳嗽了几声,兴奋道:“我在来的路上问了,那些侍从说他们也不清楚,不过——”


    他拉长声音故意卖关子,直到潘龙用力瞪了他一眼,才笑道:“别着急啊,我刚还在想呢。”


    “那个侍从说,虽然不知道我们具体要做什么,不过赞普大人说了,要让我们这些外乡人进羊圈!”


    刺猬头声音洪亮,里面的激动几乎遮掩不住。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见会客厅后的帷幕被拉开,昨晚的传话人缓缓走了出来,微笑道:


    “这么早啊,大家都到齐了?”


    刺猬头没想到传话人这就来了,吓了一跳,不由得愣在原地。


    他望着传话人看过来的目光,脸上逐渐发红,抿了抿嘴唇,有些胆怯的讪讪道:


    “那个,真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想打探什么,就是顺嘴问了问……”


    传话人微微一笑,倒是很宽和的笑道:“这也没什么。”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奉赞普大人的命令,要带你们进入羊圈。”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又道:“今天出发的时间还早,也许不到午饭时间,你们就可以回来了。”


    潘龙闻言一愣,脱口而出道:“真去羊圈啊?”


    他们这些读书人,最穷的时候,也是在学校当老师,连学校后面的猪圈都没去过,现在竟然让他们进羊圈?


    那种满地都是羊粪蛋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然而这种话在心里说说就算了,居然当着传话人的面脱口而出,简直是在挑战赞普大人的威严。


    顿时,所有目光都转向了潘龙。


    潘龙也是心里一咯噔,对上文建华不善的眼神,才察觉到自己说的这话不太合适,连忙补救道:


    “我的意思是,藏神不是预言七日后有大劫难吗,我们应该早点找到拯救者是谁啊,去羊圈做什么?”


    传话人却道:“就是因为有大劫难,所以才要去羊圈。”


    “赞普大人说了,藏神既然预言,在七日后的大劫难里,牛羊会异化成怪物,那么谁能阻止牛羊异化,证明谁就是真正的拯救者。”


    说到这里,传话人双手合十,做出了一个极尽虔诚的姿态,面对着远方的草原雪山拜了三拜,才转过来对众人道:


    “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在上,藏神的庇护下,藏区所有生命都是有灵性的,只要让他们明白大劫难的可怕,就一定会化解这一切。”


    “等到了羊圈里,请各位按照一旁壁画的指引,尽可能为羊儿讲清楚大劫难的恐怖,”他再三强调,认真道,“一定要耐心的和他们交流。”


    “当然了——”


    传话人说到这儿,突然转向潘龙,微微一笑,笑容温和而宽厚,笑意却不达眼底,比了一个手势,轻声道:


    “赞普大人说了,不想去也可以,只不过对藏区毫无贡献的人,在普陀罗宫留宿一晚上已经是格外开恩。”


    “您不去的话,还请原路返回离开藏区,我们就在此别过。”


    “……”


    潘龙低着头,脸上一块红一块白,当着众人的面被说了一通话,脸面简直挂不住。


    不就是把真心话问出口了吗?而且本来他说的也没错,一个羊圈有什么好去的,还让他们耐心对待羊,跟他们讲话?


    简直是疯了。


    万物有灵就是个幌子,一定有什么细节是传话人没说的。


    他要做的,就是在臭烘烘的羊圈里,找到成为拯救者真正要做什么,成为藏区的英雄,最后留下来。


    甚至代替赞普。


    潘龙胸口上下起伏,咬牙听完了传话人夹枪带棒的逐客令,用力闭了闭眼,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明白了,我去。”


    传话人微微一点头,不再看他,向众人扫视了一圈,笑道:“还有人不愿意去吗?”


    “……”


    大殿内鸦雀无声。


    传话人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紧绷起来的气氛,见没人反驳,顿时笑了起来,比了个手势,示意牧羊人带路。


    普陀罗宫大殿的门缓缓打开,浓稠鲜艳的色彩顿时争先恐后的挤了进来。


    远处牛羊已经出栏,在草原上排成队列一行行走着。


    它们背上背着一袋袋大米,有的正在耕地,蓝天白云高高的浮在空中,在雪山反射下的灿烂日光中,简直如同一副美好的画卷。


    传话人望着这一幕,眼底神色闪烁不定,半晌,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他笑道,“祝愿各位都能完成赞普大人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