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折现?
陆竞珩身形一滞。
“嘿嘿…”小粉毛松开搭在他肩上的手,后退一步,“啊,啊——”
啊什么?
陆子君第一次尝到话堵在喉咙口的滋味。
怎么关键时刻嘴怎么不跑了呢,是因为太羞耻了吗?
“稍等。”
陆子君冲到迷你吧台,在酒柜里一顿翻腾。
迷你伏特加,拇指高,一口一瓶。
干了!
陆子君感觉血液快燃起来了!
他跑回陆竞珩面前,直直瞪着他:
“敬爱的小陆总,感谢您百忙之中抽空采购。”
“可我不要苹果手机,那东西太贵了,要上万,去抢吧。”
“二手小红米就够我用了。”
“但是!”
皇帝眼睛危险地眯起。
陆子君心肝一颤。
完了,要凉。
迷你吧!救命!
陆子君抓起剩下的迷你酒,威士忌一口灌下!
不认识的绿瓶、金瓶,一股脑兜怀里,说一段,灌一口。
陆子君彻底燃了!
“但是!小陆董,我也不高尚!”
“我要钱!要的!要的!”
“折现给我!我买新小红米!剩下的攒起来!”
红的白的绿的金的液体下肚,血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陆子君伸手,啪啪拍了两下皇帝的脸颊。
“&¥#&%!”
“听不懂吧?哈哈,是俄语!”
“我的英俊燕尾服青年,你们全是纨绔子弟,是与资产阶级血肉相连。”*
“一万对你们来说数字都不是,可我六年才攒了八千五。”
“小陆董,谢谢你把皮带的八千五还我。”
天杀的不公平,陆子君越说越觉得委屈。
“我不要破苹果,我要钱。”陆子君大声道。
皇帝薄唇微微抽搐。
“嘘——别说话,我的皇帝,您也不能说话,让我替您开口!”陆子君吟诵起来。
他板起脸,压低嗓子模仿:“陆子君,为什么要钱?”
又换成圆眼夹子音:“因为人家不想读破烂机械系,人家要攒违约金嘛。”
板脸低嗓:“陆子君,违约金关我P事?”
圆眼夹音:“我亲爱的皇帝,微臣被您白嫖一个月,没地方打工,穷得驾崩啦!”
迷你酒瓶全空了,耳朵里的海水轰鸣,头疼欲裂。
陆子君终于闭上嘴,直愣愣盯着陆竞珩。
听懂了吗?
皇帝沉默。
哦对,他不能说话。
陆子君踮起脚尖凑近陆竞珩,歪头细细打量,眼前英俊的脸晃成两三个,每个都面色铁青,一副气炸肺的样子在打转。
嚯,喝多了,陆子君完蛋了,菩萨来了都救不了。
横竖要完,不如爽到底!
陆子君圆眼一转,后退几步拉开距离,清清嗓子:
“小陆董,虽然我穷,但不小气,这个月就让你白嫖。”
“马上就要下岛,你把我直接送回晋港吧?反正庄晓沐和我差不多,他摸你也一样。”
“早上你不是和他约了打网球吗?可以多试试。”
“而且他把船绳掉海里,你也不生气,你们可以合拍的,总比整天对着我板着脸强。”
陆子君哇啦哇啦一顿发泄,爽啊。
他探身握住陆竞珩的小臂,凑近一看,对方锋利的五官透着一股阴戾。
完了!
皇帝变包公了!脸全黑!
陆子君立刻松手,后退两步,“小陆董,我给过你说话机会了,你不说,算默认。”
他迅速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冲,今天别墅是睡不得了,他要去找林涵,再不济,沙滩上躺一晚也行。
赶紧跑路吧,陆子君。
可在陆子君手摸到门把手瞬间,他的身体却猛地悬空,陆竞珩竟从身后一把将人抓起——
陆竞珩是真的气坏了。
小粉毛脑子里难道只有钱吗?
钱也不也是给过,生日时候转过一万八生日利是,小粉毛根本不点;现在送台苹果手机,却嚷着要折现,拿了钱就要回晋港?
和自己呆在一起难道就如此不堪?
十几万一晚的酒店好吃好喝带着,还不如他学校的破宿舍?
离谱的是,小粉毛甚至还安排好了新的贴身秘书?在浮台他根本就没留意到还有个谁的弟弟。
胸口那股火猛地窜起,他一把抄起陆子君的腰腿,猛地将人扛上肩头,大步流星走向卧室。
“陆竞珩!放我下来!你要扛我去哪!”陆子君猝不及防尖叫起来,他喝得一个脑袋混混沌沌,双脚疯狂地乱蹬着:“我有脚,我自己走,放我下来,陆竞珩!”
床垫剧烈地凹陷、回弹,震得陆子君眼前发花。
未等他回神,陆竞珩高大的身躯已沉沉压下。
他要做什么?
情急之中陆子君手一扬——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狠狠甩在陆竞珩脸上。
空气瞬间凝固。
下一瞬,陆竞珩滚烫的手掌钳住陆子君的双腕,带着不容抗拒的蛮力,将他双臂死死锁在头顶的枕上,对方的膝盖挤开他试图蜷起的腿,整个身体的重量和气息严丝合缝地笼罩下来,将陆子君死死压在床上。
陆竞珩急促的呼吸带着怒意就在咫尺之间,骇人的压迫感一下迫近了他。
陆子君紧紧闭上眼,害怕下一秒,陆竞珩就要把自己打他的那巴掌还回来。
空气里只剩下急促交错的呼吸声,分不清彼此,
“陆子君!”
陆竞珩第一次喊自己名字,声音里隐藏着一股压制的怒火。
那三个字像尖针,刺断陆子君紧绷到极限的弦,热乎乎的东西瞬间从自己眼角不受控制地涌出。
“小陆董,我没名没姓……子君是你们陆家风水先生起的,跟着你们陆家姓,陆子君是你们陆家养大的,小陆董,你喊陆子君干嘛啊……”
从能记事起,陆子君是不哭的,因为哭没用。
他是孤儿院里少有的健全孩子,比自己不幸的缺陷儿童很多,这些缺陷儿童只能在孤儿院的方寸天地里,度过短暂的一生。
陆子君一直认为自己很幸运,四肢健全,聪明俐伶,从小被陆氏养着,不愁吃喝;他也满怀感激,看着陆氏资助缺陷儿童,扩建孤儿院。
他从小就认为,陆氏一定都是大好人,可以叫陆子君,他很开心。
可是这个陆竞珩,怎么这么坏啊!
绑着自己干活,不给钱就算了;还找了个几乎自己一模一样的备份。
陆子君是人,不是移动说话开关,怎么可以,用一个,备一个呢?
啊——太不尊重人了。
委屈,害怕,无助,陆子君不能自已地哭个不停,陆竞珩的重量就压在他起伏的胸膛上,熟悉的沉木香像绳索般缠绕着自己。
他不知道能找谁帮忙,找林涵,可林涵也是陆家养大的;他还想找村长,若村长知道自己打了陆竞珩,会不会生气?
安静的卧室,只剩陆子君断断续续的哭声。
“小陆董……我错了……”他抽泣着,声音微弱得像濒死的小兽,“你……松开我好不好……”
压制的力量微微一滞。
那双铁钳般锁着他手腕的大手,缓缓松开了。
紧接着,温热的手掌没有抽离,反而轻柔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迟疑,托住他后脑,指腹不经意地擦过他泪湿的耳后。
“小陆董,我好痛。”陆子君将手肘盖在眼上,“耳朵疼,你的指头不要碰。”
陆竞珩心里一惊,手指稍稍用力,将陆子君的脸扳向自己,只见左耳一片赤红,指腹擦过的地方,温度灼人。
“子君。”陆竞珩低声唤他。
“嗯。”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回应。
小白藕软软地勾了上来,“小陆董,你说。”
“不舒服?”
“我耳朵疼,左边,”陆子君抽噎了一下,呼吸急促,“头也疼,从左边开始疼。”
“还有吗?”
“嗯。”
“哪?”
“你,你起来…”陆子君依旧紧闭着双眼,长睫湿漉漉地黏在下眼睑,脸颊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红晕,蔓延到耳根,“你…硬硬的……硌着我了。”
陆竞珩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窒,看着环在自己颈后的小白藕,以及对方红透的脸颊,他缓缓向后撤开了一些距离,顺势轻柔地将勾在自己颈后的手臂托起,把人稳稳地放回身侧的床上。
身上的重量和压力骤然消失,陆子君松懈了几分。
“冰敷吗?”皇帝的声音异常轻柔。
“好,我大概是喝多了,睡一觉就好了。”他喃喃道,闭着眼,细微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陆竞珩拿着抱着冰块的毛巾回到床边,小粉毛睡得昏昏沉沉;他俯下身,在对方滚烫的的前额上,落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
天光微亮。
陆子君裹紧被子,却止不住浑身发冷。他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床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林涵。
“你…怎么在这里?”陆子君开口,声音嘶哑得陌生,仿佛隔着一层玻璃。
“你半夜烧起来了,小陆董让我来的。”林涵的声音透着关切,“医生一会儿就到。”
难怪浑身软绵绵的,像被抽干了力气。
陆子君茫然地想着,下意识力拽了拽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
“你手腕怎么了?”林涵惊得喊出声来。
陆子君迟钝地抬起手臂,双腕上,赫然印着整圈发紫的乌青,指痕清晰,触目惊心。
“额……”陆子君一时语塞,目光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陆竞珩不在。
他招招手,林涵会意地凑近,陆子君压低声音,把昨天那记响亮的耳光,半遮半掩地说了。
林涵听完,张着嘴,呆滞好会儿,冒了句:“子君,你这算酒后暴力讨薪。”
陆子君顿时觉得自己烧成灰得了,医生别来了。
但医生还是来了,阵仗之大,远超想象。
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专业医疗直升机降落在别墅前的沙滩上。机舱门打开,医护团队提着精良的设备,直奔别墅,瞬间填满了宽敞的卧室。
林涵望着窗外,感叹道,上一次见到这种带红十字的直升机,还是在珠峰攀登纪录片里,专门运送遇难者的。
陆子君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蹿上头顶,比发烧更冷。他忽然无比想念陆竞珩——至少那个混蛋在自己喊疼的时候,会懂得从他身上下来。
“小陆董呢?”陆子君问。
“在书房。”林涵声音压低,“好像有客人,天没亮,从别墅后门悄悄进来的。”
客人?那皇帝又得来找自己。陆子君赶紧打起精神,配合医生检查。
医生团队效率极高,一番细致的检查后,结论明确:海水灌入左耳引发急性中耳炎,加上过量饮酒导致炎症加剧。问题不大,挂三天吊瓶即可康复,但近期严禁乘坐飞机,更要严防耳朵再次进水。
陆子君向医生道过谢,看着吊瓶的针头刺入手背,在疲惫和药物的作用下,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很快,他又陷入昏沉的睡眠。
当他再次睁开眼,手背上冰凉的针头还在,吊瓶里的液体缓慢滴落。一名金发碧眼的白人护士正安静地守在床边。
窗外阳光刺眼,依旧是中午的天光,约等于根本没睡过。
护士见他醒来,露出温和的微笑,用英文问:“睡了一整天了,饿吗?”
一天?二十四小时?过了一晚?
护士看了眼腕表,递来一份菜单:“差不多,想吃点什么?”
这身子得有多虚,才能昏睡成这样?
陆子君被自己吓一跳,赶紧把菜单上所有和虾有关的菜品都点过一遍,还在烤大虾后标注了X2。
补!必须狠狠地补回来!
“Great!”金发护士接过菜单,冲他竖起大拇指,笑容灿烂地离开了。
陆子君的目光落回吊瓶,药液正一滴滴匀速地汇入他的血管。
万幸,只是小问题。明天打完最后一瓶,就能离开这座岛了。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宽大的床铺。另一边,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显然,陆竞珩已经不睡这里了。
这两天他在哪里?和客人说话顺利吗?都没来找自己?难道已经和庄晓沐磨合好了?
一股凉意在四肢百骸蔓延,卧室的冷气似乎开得太足了,吹得陆子君裸露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他撑着虚软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固定好针头上的胶布,另一只手推着金属吊瓶架,哐哐当当地往门边的空调开关挪去。
到了门边,陆子君随手将门推开一条窄缝,悄悄地朝客厅望去。
客厅空无一人。
沙发靠枕摆放得一丝不苟,显然最近无人落座。但茶几上却放了个老旧的保温杯,有点眼熟。
书房门紧闭,里面隐约传来点人声。
谁来了?陆竞珩在里面吗?他能说话了?庄晓沐也在?
莫名的凉意又爬上脊背,陆子君下意识地后退,轻轻关上房门。
哐——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陆子君忘了身后还拖着沉重的吊瓶架,脚下一绊,他连人带架子狼狈地扑倒在地,金属支架砸地板上发出巨响。
“子君!”
一声严厉的、带着浓重乡音的呵斥在他身后响起。
陆子君惊惶回头——是村长!
村长怎么在这里?
陆子君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手背上的针头在皮肉里跑歪,一阵钻心痛。
“嘶——村、村长。”他狼狈地扶起歪倒的吊瓶架。
“你给我进来!”村长站在书房门口,指着门内的方向,声音里压着怒火。
陆子君心脏狂跳,顾不上手背的剧痛,拖着哐当作响的吊瓶架,小跑进书房。
刚踏进书房门槛,村长饱含怒火的指头就几乎戳到他鼻尖上:“你!给老子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子君在门口僵住。
书房里,窗外正午的阳光白得刺眼。陆竞珩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桌后。
陆竞珩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桌后,下巴上都是浓密的青黑色胡茬,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正望向窗外的沙滩,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但整个人却透着少见的憔悴。
皇帝怎么了?
村长为什么这么生气?要解释什么?难道是暴力讨薪的事?
唉。
“对不起。”陆子君捂着刺痛的手背,吓大气不敢出。
村长重重地在书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双手用力搓了把脸,懊恼和痛心几乎要从皱纹里溢出来。
“子君啊,你还不会走路时,我就在孤儿院抱过你。”
“其他被遗弃的孩子,多少还有张纸片,留个名字。你呢,什么都没有,我瞧你白皙可爱,找了大师给你起名。”
“君子如玉,德润其身,定下子君这个名字。”
村长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地地质问,“可你呢?你这叫哪门子的德润其身?啊?”
“村长,我…错了。”陆子君饿得发虚,又惊又怕,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不稳。
“你错了?”村长浓眉倒竖,额头上深刻的皱纹几乎要绷成直角,“你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从京市跟着小的跑到菲国,这是一句错能解释的吗?”
“因为,叶宁宁说请大家一起度假。”陆子君小声回答。
奇怪,打人和来菲国有什么联系吗?
陆子君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桌后那个沉默的身影。
皇帝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正对着刺眼的阳光。
“度假?好!度假!”村长猛地站起来,逼视着陆子君,“那为什么你俩睡一个屋?啊?隔壁林涵那儿明明还空着一张床!你怎么不去?”
因为皇帝不会说话啊!不睡一屋,怎么接客房电话?老外LINE回复又慢慢吞吞。
可村长知道陆竞珩不能说话吗?
陆子君心里翻江倒海,却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只能死死咬着下唇。
“你现在也哑巴了是吧?”村长气得来回踱步,指着书桌后,“小的在这鬼地方坐了一整天!屁都不放一个!你们俩是想活活气死我?”
他猛地转向陆竞珩,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悲愤:“小的!你是陆家长孙!陆家还等着你开枝散叶,延续香火!你倒好!你!唉——那天你追着子君坐了两趟飞机,我就觉得不对劲!”
开枝散叶?追着坐飞机?陆子君瞬间明白了村长的惊天误会,脑子里嗡的一声。
“还有你!”村长的指头再次凌厉地戳向陆子君鼻尖。
陆子君被那指尖逼得退无可退,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村长,您是不是以为,我和小陆董在谈恋爱啊?”
“闭嘴!”村长的手猛地高高扬起,悬在半空,“你还有脸说出来?”
陆子君只觉得头皮发麻,感觉下一秒村长就要丢出张500万的支票,命令他永远滚出陆竞珩的世界,永生永世不得相见。
当免费牛马,还要被误会!
他顾不上手背的剧痛,拖着吊瓶架,一弯腰,钻过村长抬起的手,往陆竞珩身边噌噌跑去。
“小陆董!”他踉跄着扑到书桌前,情急之下,把带着针头的手直接按在他肩上。然后,他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书房里一片死寂。
陆竞珩用极其缓慢的速度,转过沉重的皮椅,站起身。
陆子君被他高大的影子完全笼罩住,肿痛的手背落入温热的掌中,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整个人按坐进宽大的靠背椅里。
“你们!当着我的面还敢这样?”村长捂着胸口,看着几乎要背过气去,“演!接着给老子演!”
陆竞珩依旧沉默,他的视线从村长身上移开,落在陆子君那只扎着针的手上。
手背因为针头移位,已经肿起一片骇人的乌紫,皮肤紧绷发亮,边缘泛着深红。
陆竞珩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有半分犹豫,他俯身,手指干脆利落地捏住针尾,将针头迅速拔了出来。
“斯!”陆子君痛得身体一缩,冷汗瞬间浸湿鬓角。
“医生。”陆竞珩转向村长。
“叫你老母的医生。”村长怒骂着,动作却丝毫不慢,掏出手机狠狠戳着屏幕,用异常流利的菲语咆哮道:“前台,马上安排医生上来!人快被针扎废了!手肿得像面包!立刻马上!”
陆子听得君目瞪口呆,连手背的剧痛都忘了,村长菲语好流利,他来菲国是单纯来抓小陆董和自己的奸情吗?
“手还不松开,还在给老子接着演。”村长站起身,操起吊瓶架一副要揍人的架势,“等我回国,马上就把你陆子君的资助全断了,叫你们再秀恩爱!”
“村长,我,我……”陆子君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看村长,又眼巴巴地转向陆竞珩。
皇帝,微臣命不久矣。
陆竞珩将陆子君又按回沙发,单手卸下村长手中的钢吊架,放到身后。
“叔公。”他声音不高,直直看着村长。
“我不。”
“能说。”
“话了。”
书房再次陷入沉寂。
窗外,是无垠的碧蓝大海,海浪无声地起伏,翻涌着细碎的白光。
第24章
“你说什么?”村长愣住。
陆竞珩没回应,径直走出书房,给赶来的医生开门。
村长转向陆子君。
陆子君扯扯嘴角,垂下眼。
“不能说话了?”村长追问:“可刚刚他不是说了吗?”
“因为我摸了小陆董。”陆子君抬着肿胀的手,头埋到桌底。
“啊?”村长彻底愕然。
陆家自百年前海外艰辛创业,宗族势力盘根错节,几代人争权夺利,内斗不休。这代,小的在血雨腥风中杀伐果断,他带着一众元老扶持小的登顶,平息家族争纷,而小的亦不负众望,几个项目战绩斐然——怎会毫无征兆地失声?
原以为,小的是葬礼上中意陆子君,才追着人不放,没想到竟是真的要他做嘴替!
刚上位就变哑巴不能说话,还怎么压得住陆家大大小小的分支?还有那些蠢蠢欲动的私生子们。
小的不肯暴露失语可以理解,但摸了才能说话又是什么?
还没等村长缓过来,陆竞珩已经引着医生走进书房。医生检查过后,边消毒,边夸着陆竞珩拔针利落。
陆竞珩皱着眉,视线落在医生处理陆子君红肿的手上,一言不发,
而陆子君头埋在手肘里,脖子根通红,纹丝不动。
村长看不下去,磕磕巴巴地用英文单字,连比带画与医生交流,最后,客客气气地将医生送出别墅。
医生一走,他就抱着保温杯在客厅坐下,冲着书房一声吼,中气十足。
“给老子出来解释!”
陆子君从书房门缝探出半个脑袋,瞥见村长怒气冲冲的脸,瞬间缩了回去。
他回头,视线撞上身后的陆竞珩,想到昨晚酒闹腾的烂账,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只见陆竞珩一脸平静,大步走出书房,擦肩而过的瞬间,有什么东西被塞进自己手里。
陆子君低头一看,是块巧克力,书房休闲吧的。
皇帝,祝你好运。
“你老母的!你一个哑巴出来解释什么!”村长又是一声怒吼。
皇帝不走运,皇太后也遭殃。
“子君,你出来!磨蹭什么?”
“来了。”陆子君含糊应着,咽下巧克力,小跑到茶几前站定。
“坐!”村长下巴朝陆竞珩身边的位置一点。
陆子君挨着陆竞珩坐下,三人六目,空气凝滞。
“医生怎么说?”村长问陆子君。
“中耳炎。”
“我是问小的不能说话的毛病!看医生了没?”村长额头的皱纹又要立起来。
“不知道。”陆子君立刻接口。
“那就是没有。”
村长沉沉叹了口气,摸出烟点上。
别墅是无烟客房,陆竞珩没阻止,陆子君也不敢吭声。
平时在村里头,村长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每天笑呵呵的,但烟雾缭绕中,陆子君看见的却是位不怒自威的长者。
一根烟后,村长开口了。
“是葬礼回程的飞机出的问题吧?那天云挺厚。”村长又点起一根烟,“悼词也是子君念的,当时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跟风水大师对着干,叫你用子君做手替,你就连嘴都替上。”
姜还是老的辣,陆子君心生佩服。
“行,”村长夹烟的手一挥,“子君,演演,怎么个摸法,小的才能说话?”
陆子君朝陆竞珩挤了挤,一把捞过对方胳膊,紧紧抱在胸前,“这样,小陆董能说两三个字。”
村长身子一僵,盯着两人紧贴的胳膊,表情五光十色,“……最多三个字?”
“这样四个字。”陆子君张开双臂,考拉熊一样抱住皇帝,把脑袋埋在他胸前。
嗯,舒服,陆子君不由自主闭上眼,背上暖暖的,陆竞珩的手也跟着搂了过来。
“小的,给老子撒手!你搂子君是能多说话吗?”
村长一声怒骂把陆子君吓醒,蹭地坐回原位。
“没了。”
“就这?”
村长点点陆子君乌青发紫的手腕。
陆子君脸刷白,只得把昨晚打人的事交代了。
“很敢。”村长评价。
陆子君垂着脑袋,不敢动。
“你也是。”村长指着陆竞珩说道:“你把他带来菲国,是要带着见霍家?”
陆子君立刻又贴近陆竞珩,紧紧勾住他的手臂,背脊却绷得笔直。
皇帝淡淡地回答:“是。”
村长:“子君知道霍家是什么人吗?”
“没必要。”
“胡闹!”
村长一拍桌子,保温杯哐当翻倒。
陆子君听得一头雾水,霍家是谁?菲国总统也不姓霍啊。
皇帝很淡定,村长很激动,一时间他不知道该看谁。
“十几年前菲北叛军的全球直播,维和部队被制裁那事,知道吧?”村长转向陆子君,烟雾缭绕。
菲国政局糜烂举世皆知,那场毫无人性的血腥直播曾引发轩然大波,联合国谴责不断也无济于事。陆子君当时还是小学生,是后来初中时政课才学的。
“直播原定不止一场,最后是霍家出手摆平的。”村长烟头狠狠摁灭,“直接把叛军围剿得灰飞烟灭。”
陆子君瞪大眼看向陆竞珩。
与阿拉伯王子谈判,是王子来京市;而与霍家谈,皇帝就要亲自上门?
所以村长来菲国,也是为这场谈判?
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凉凉的。
“不过,物极必反,霍家高光就是那时候了,现在只剩光鲜的壳,家族核心产业都在抛售,小的看中霍家的发动机工厂,想收购。”
陆子君瞬时觉得脖子又温热回来。
村长“啪”地又点上一支烟。
“叔公。”
“说!”
“无烟房。”陆竞珩下颌微抬,指向远处迷你吧的禁烟标识。
“你怎么不早说?”村长气急败坏地灭了烟。
“你不让我们挨着,他说不了话。”陆子君解释。
陆竞珩下巴轻扬,无声附和。
村长又开始骂人:“就你这鬼样子,怎么跟霍家谈?那群落水凤凰,眼睛都长在头顶上!”
“他们说不看价格,看眼缘!你话都说不好,一言不合打起来怎么办?”
陆竞珩沉默着,仿佛无事发生。
陆子君用肩膀撞撞他手臂,皇帝依旧一言不发。
“大后天得到达北部,明天必须离岛。子君坐不了飞机,坐船行吗?”村长问陆子君。
坐船啊?那还不如坐飞机,现在连陆子君都不吭声了。
村长倒也没在意,继续安排着,“小的,除了陆子君,还有其他人摸你后,有同样效果吗?”
陆子君心跳猛地一滞,看向陆竞珩。
皇帝依旧沉默。
他是不愿答?还是默认?或者只是还没与庄晓沐磨合好?
可霍家听着就不好惹,光靠自己顶得住吗?万一坏了大事……
陆子君心一横,豁出去了。
“那个…庄晓沐,好像也行。上回他抓了小陆董的腿,小陆董就说话了,一个字自己说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在陆竞珩冰冷的注视下,陆子君自己也快听不见。
“他是谁?”
“叶宁宁女朋友的弟弟。”陆子君解释。
“哦,那也带上,他知道小的这毛病?”村长皱眉。
“不知道,这事只有我知道。”
“行吧,你好好休息,准备明天离岛,我去见见叶宁宁。”村长立刻拍板,干脆利落,站起身。
陆子君只见皇帝手臂一展,将自己揽近,他顺着力道,手臂环上对方的腰。
“霍家。”陆竞珩说:“上岛。”
“三天后。”
“你老母的!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村长又咆哮起来,“还有,你们两个,给我分开!”
***
连最迟钝的林涵,都感觉到岛上的微妙气氛。
住客被分批提前送离,以王总为首的陆氏核心高管陆续抵达,整座岛被陆家清场。
本是正经商业谈判,因改在岛上,霍家临时决定携孙辈前来,说是要好好交流感情。村长便让林涵也留下,福利院出身的他,对付孩子游刃有余。
而庄晓沐也被村长硬扣了下来,说是以防万一,叶宁宁便也跟着延长假期。
沙滩上,肌肉精悍的毛子雇佣军穿着统一的黑作训服集合待命,连叶家也从京市派了几名迷彩服保镖,跟着上岛。
客房一时告急,为了腾出房间给陆氏高管,林涵,庄晓沐便搬去与叶然然挤一间。
晚饭后,陆子君抽了点时间,找林涵聊天,他心里有点堵,也不知为什么。
“你要不要也看看?”林涵发了个PDF《热带丛林求生百科》。
陆子君正坐在泳池边消食,点开一看,全是各种蜥蜴蛇的,林涵把有毒的做特别标记。
亏得小红米的屏幕泡了水,屏幕模糊不清,陆子君吓得差点把刚抢救回来的手机,又丢回水里。
“真遇上蜥蜴让它吃了我得了。”陆子君心慌意乱,眼看天色擦黑,匆匆往别墅赶。
路过公共客厅,他瞥见庄晓沐正埋头翻看一沓文件,页角都磨得卷了边,文件样式,和陆竞珩书房的霍家资料一模一样。
听村长说,庄晓沐是京市重点大学英语系的,菲国的官方语言是英语,他做起嘴替来,肯定比自己更得心应手。
陆竞珩嘴替台词写好没?是不是也给了庄晓沐?
陆子君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着,刚踏进沙滩别墅,就被村长招呼进会议室。
会议室人挺多,都是陆子君子在京市院子里见过的高管。
他熟门熟路地在陆竞珩身边的空位坐下,面前摆着份文件,正是庄晓沐手上那份,上面还有个精致的藤编小盒子。
“子君,赶紧。打开看看,刚刚竞珩把大堂纪念品店都清空了。”王总呵呵笑起来。
陆子君掀开盒子一看,
满满一盒小金海龟!每只指甲盖大小,纯金打的,金豆子般挤在一起,有九只。
他的心狂跳起来,抬头看向陆竞珩,皇帝正低头按着手机。
几乎同时,小红米在他掌心一震。
LU:收好。
陆无敌:给我的吗?
LU:是。
啊,是沉甸甸的黄金,可以升值的,不劳而获的黄金!
陆子君反复数着,完全无法拒绝黄金万丈光芒。
他抬眼,看向陆竞珩英挺的侧脸轮廓。
皇帝果然是天底下最帅的人。
陆子君一定好好干活,不负黄金小海龟。
***
在黄金小海龟的驱动下,陆子君将霍家的背景研究得滚瓜烂熟。
霍家如今悉数洗白,表面光鲜,却是强弩之末。
现任家主霍康柏,刚满四十。资料显示,十几年前,他不过二十出头,已是血洗菲北叛军的铁血总指挥。
陆子君盯着资料上霍康柏的证件照,长脸,高眉骨,鹰钩鼻,脑中勾勒出一个冷酷、剽悍的枭雄形象。
当他站在陆竞珩身边,看着传说中的铁腕人物从私人飞机走下时,一时不知如何评价。
来人高瘦、皮肤黝黑,一件传统刺绣白衬衫,松松垮垮罩在身上,下配一条沙滩花裤衩。最扎眼的,是鼻梁上那副陈旧的金丝边眼镜,镜腿有点变形,用白色鱼线捆绑固定。
“HELLO,LU!”霍康柏大笑着,拖着人字拖,吊儿郎当地朝陆竞珩走来,身后跟着一串咪咪点大的小孩子。
陆子君飞快扫了一眼。
不多不少,正好九个,和他的小海龟一样多。
第25章
“哇哦——见到你们真高兴,贪得无厌的家伙们!”霍康柏张开双臂,用英文高声嚷着,径直走向陆竞珩。
他的手极快地滑向陆竞珩后腰,贴着腰线摸索一圈,下一秒,便被陆竞珩拎着手腕提出来。
“竞珩是合法生意人,不会配枪,没必要。”村长皱眉,用中文说道。
只见陆竞珩下巴微扬,站在陆家身后的保镖,立刻无声上前,将霍康柏周身搜了个彻底,连他旁边那群小孩也未能幸免。
菲国允许合法持有枪支,进出酒店,高级百货都需要安检,霍康柏搭乘的是私人飞机,安检形同虚设。
陆竞珩留了心,霍康柏也同样谨慎。
停机坪上,接机的只有陆家核心陆竞珩、村长、王总,而林涵也跟着一起,陆竞珩特别要求安排的。
意外的是,孩子比预想得多。
陆子君所知,霍康柏仅有一个不足三岁的孙子,而眼前这一串小豆子,从托儿所到小学生,各种型号都有,清一色大眼睛黑卷毛混血,典型的菲国轮廓。最小的那个紧抱稍大孩子的腿,拇指含在嘴里,怯生生地偷瞄对面人群,那大概就是霍康柏的孙子。
“LU,干脆你我什么都别穿,躺沙滩谈好了。”霍康柏大笑起来:“放轻松,这次我就带了他们。”
他指向身边那串小豆子,用英文介绍道:“我的儿子!孙子!侄子!”
“厉害!多子多福。”村长鼓起掌来,用中文夸赞道。
“THANKS!”霍康柏眼里全是骄傲。
陆子君竖起耳朵,村长与霍康柏,一个中文一个英文,交流得毫无间隙。
村长能听懂多少英文,陆子君存疑,但霍康柏能与村长道谢,说明他一定是懂中文的,只是不说。
按村长预估,霍家本该有几位核心到场。然而飞机舷梯下,除了几名保姆,再无他人。
霍康柏竟是只身赴会?
霍家是故意怠慢?还是另有企图?
陆子君悄悄扫了眼陆竞珩,皇帝依旧是那张百年不变的扑克脸,眼神如深潭,不见一丝波澜。
霍康柏大手一挥,冲着那串小豆子们:“叫叔叔,爷爷。”
停机坪瞬间被稚嫩的童音淹没,叔叔,爷爷,哥哥——
几乎是同一秒,陆子君与林涵默契地弯下了腰。多年福利院的本能反应,让他们应对孩子的热情驾轻就熟,摸头,柔声问名,几个动作间,一群小豆子便叽叽喳喳地围住了两人。
“PINK,PINK.”那最小的孩子指着陆子君的头发,奶声奶气,大眼睛里盛满了惊喜。陆子君转身将孩子一把抱起,“对呀,是水蜜桃的粉红色。”
“水蜜桃,查理爱吃。”小孩亲昵地搂住陆子君的脖子,用中文稚声答道。
众人笑起来,略带尴尬的气氛瞬间缓和。
“爱吃水蜜桃啊,”霍康柏笑着对孙子道:“爷爷让人马上送。”
“走吧。”村长适时地拍了拍陆子君的肩。
一群人呼啦啦往酒店大堂走,也许是林涵和陆子君过于亲和的缘故,小豆子们已经没有初见的谨慎,兴奋得九个人的声响要炸翻一座岛。
陆子君想,这两天自己的霍家背景分析是白做了。
这不是商务会谈,完全是带娃夏令营,他抱着查理,手上还牵着一个卷发小女生。
至于皇帝,已经完全顾不上了,陆竞珩与霍康柏沉默地并肩而行,气氛微妙。
陆子君心里急得像千万只蚂蚁爬,万一皇帝被逼着说话怎么办?
他抱着孩子加快脚步往前赶,想寻个靠近的机会。步伐一急,身体便跟着摇晃,反倒逗得肩上的查理咯咯直笑,开心得要飞起来。
“爷爷!唱——”查理像只小考拉紧扒在陆子君肩上,突然放开稚嫩的嗓子,唱起了《伦敦桥倒塌》。
而霍康柏真的就回头大笑着唱了起来,不时还拍拍节奏,扭扭腰,完全无视身旁的陆竞珩。
“水蜜桃——唱”查理兴奋地拍打陆子君的肩,盛情邀约。
啊?陆子君五音不全,不爱唱歌。
但若霍康柏一直唱下去,也就不用担心他找皇帝说话的风险。
好吧,唱就唱!
陆子君心一横,也扯开嗓子加入。三人一路唱得震天响,其他人完全没有说话的间隙。
菩萨保佑,陆子君暗自松了口气,这下连担心都省了。
到酒店大堂时,陆子君将小豆子交还给霍康柏,查理却像黏在了他身上,死活不肯松手。保姆哄了半天,霍康柏才终于把小孙子抱了回去。
“你的小朋友不错。”霍康柏目光掠过陆子君,对着陆竞珩说道,语气耐人寻味。
陆竞珩手臂一伸,径直将陆子君搂到身侧,两人肩膀紧贴,挨挨挤挤地站着。
“过奖。”陆竞珩冷漠地吐出两个字。
**
“霍家就来一人?”王总在别墅书房惊呼:“晚宴要和那一堆毛孩子吃?”
陆子君正坐陆竞珩身边猛灌水,桌下的腿立刻紧贴过去。
“有安排。”陆竞珩回答,顺手将书桌上的金色晚宴菜单推至陆子君面前。
“晚宴吗?安排九个小毛孩的座位?”王总更惊讶了。
“安排的是沙滩晚宴。”陆子君拿着笔,在菜单上涂涂写写,“小朋友到时候可以随便到处跑。”
“你知道他们要带一堆娃娃来?所以特意叫上林涵接机?”村长眼睛一瞪,转向陆竞珩:“你怎么不早说?”
“小陆董最近都单独在书房忙。”陆子君忍不住替皇帝申冤,村长都见不得两人贴一起,怎么说?
“单独忙也可以发短信啊。”
“无所谓。”陆竞珩说:“换场地。”
“霍,多疑。”
“多疑?就把一群孩子带来当挡箭牌?”王总又惊了。
村长额头上的皱纹立刻竖起来,一群孩子在岛上稍有闪失,放哪里都说不清,随便拉个肚子,都可以被算招待不周。
霍康柏面上看着嬉笑疯癫,手段果然老辣。
“晚宴让庄小沐一起?”村长看向陆竞珩,“万一子君又被查理缠住……”
王总眉头一拧:“要他做什么?”
“一起,陪孩子。”村长口风微妙。
“不要。”陆竞珩直接拒绝。
“子君。”
“就好。”
子君?
陆子君手上的笔尖一顿。
皇帝第一次这么喊自己,明明是同两个字,从他唇齿说出,却是另外一种感觉。
说不清哪里不同,只觉心尖像是有海风拂过,带起一阵细微的痒意,又瞬间了无踪影。
“想什么?”桌下,陆竞珩摇了摇他的腿。
“那个…”陆子君回过神,压下那点异样,“霍康柏应该很喜欢查理,不是谁都肯陪三岁孩子一路大声歌的。”
“是吧?”陆子君抬头,把菜单推回给陆竞珩,在京市院子时,两人已经养成习惯,吃饭前陆子君会过一遍菜单,加点自己喜欢吃的。
陆竞珩目光落在菜单空白处,那里被陆子君画了五只张牙舞爪的虾,底下还涂了团火。他抬手,揉了揉陆子君粉色的发顶。
“干嘛?”陆子君一把捂住脑袋,顺势按住了陆竞珩的手。
“你也唱。”皇帝垂眼看着自己,眼底惯有的冷淡褪去几分,罕见地覆上一层柔和。
“对,嗓门还不小。”村长笑道。
“嚎得跟在祠堂唱邓丽君那次一样。”王总补刀。
哎——怎么又提这事!陆子君猛地低下头,脸颊瞬间烧红,恨不得埋进桌子里。
**
晚宴。
今夜海风轻柔,很给面子。
沙滩上夜灯也温柔,垂挂在枝丫上,银铃花般摇曳。
晚宴分几张方桌,主桌安排在安静的角落,远离在沙滩上追着林涵疯跑的小豆子们。
但查理不跑,他见了陆子君就跟树袋熊一样粘上了,掰都掰不开。
陆子君只得抱着查理,坐在陆竞珩身边,怀里的小娃娃软软的,陆子君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柔软,只是烤大虾壳是硬的,他抱着孩子剥不了,吃不到。
霍康柏就坐在斜对面。
夜灯昏暗,他一头蓬乱卷发肆意张扬,高耸的眉骨在眼窝下方投出深黑的阴影,鹰钩鼻的线条冷硬,那双深陷的眼睛,像两个不见底的黑洞,牢牢锁在自己身上,与白日从穿着花裤衩,陪孙子疯唱儿歌的疯癫样子,判若两人。
陆子君低下头,假装专注地和查理玩耍。心口发紧,后背一点一点渗出寒意,霍氏资料里那些关于霍康柏围剿叛军的血腥描述,不受控制地在脑中翻涌。
他小腿不由自主地紧紧贴住陆竞珩的腿。陆竞珩皮肤传递过来的温度,成了唯一的支撑,让他不敢松开分毫。
“小孩,你怎么在这里?”霍康柏低着头按手机,目光没离开屏幕,“你也在陆氏工作?”
“他是陆子君。”村长接话。
陆这个姓氏,在当下场合自有分量,无声昭示着与陆家的关联。
霍康柏啪地扣下手机,眉骨高耸,依旧用英语和村长的中文交流着。
“我在和他们解释,陆氏现在掌舵的是两个小朋友,年纪加起来怕还没我大。”
赤裸裸地嘲讽,毫不留情。
寒意顺着陆子君脊背无限扩大着,本来他这辈子见到最凶的人就是陆竞珩,现在应该换成霍康柏。
他索性将两只脚都缠紧了陆竞珩的腿,反正躲在桌布下,没人能发现。
这时,一只剥得干净的烤大虾落进他餐盘。陆子君抬眼,是陆竞珩。对方没看他,正专心地剥第二只烤虾,对霍康柏的挑衅置若罔闻。
皇帝为自己剥虾?
一股温热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口,压下了霍康柏带来的恐惧,陆子君一口咬下虾肉,鲜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似乎比昨天的烤虾更香。
“后生可畏,不是吗?”村长捏捏查理的脸颊,“水蜜桃交代酒店买了?”
霍康柏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LU,说实话,”霍康柏放下餐具,双手一摊,“我猜不透你改变主意,请我来岛上的原因。”
“子君病了。”陆竞珩将第二只剥好的虾放入陆子君盘中,语气平淡无波。
“哦?”霍康柏猛地靠向椅背,脸上浮起毫不掩饰的轻蔑,胸腔微不可察地一抖。
王总笑着拿起酒杯,“所以,我们要开始一场严肃的会——”
“谢谢你的礼貌开场,我就直说吧。”霍康柏依旧慵懒地陷在椅中,用英语打断道:“我知道陆氏想收购我们的发动机工厂,而我给你们带来一个消息。”
“我代表霍氏各支,给你们明确的答复。”
霍康柏轻笑地说出下飞机后的第一句中文,字正腔圆。
“滚。”
见众人没立刻回答,他笑意更深,“标准吗?我的中文,需要再重复一遍吗?”
第26章
“如此直接,能听懂吧?”霍康柏下巴挑衅地扬起,黑眼珠直勾勾地盯向陆竞珩。
日落霞云翻涌,霍康柏逆着光,蓬松的卷发被镀上一圈血红,深陷的眼窝里,只剩毫不掩饰的轻慢。
无人应声,村长面色不佳地看向陆竞珩。
陆子君咬虾的动作顿时定住。
而皇帝依旧无波无澜地剥着虾。
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红白相间虾肉被放入陆子君餐盘里,不多不少,正是菜单空白处他信手涂鸦的数量。
然后,陆竞珩拿起餐巾,仔仔细细擦着手,仿佛方才那声“滚”不过是海风带来的杂音。
“很隐晦。”他往陆子君盘中的虾肉上磨了点胡椒,“其他人呢?”
“我一人足够代表霍家各支。”霍康柏身体前倾,直视陆竞珩,“我非常不喜欢你的作风,那些外界的传言。”
“哦?”陆竞珩随口一应,边用叉子剔除陆子君餐盘里虾肉下烤焦的部分。
“他们说你狡诈,凶狠,对族人不留后路。”霍康柏一字一顿说得清晰。
陆子君咬着虾肉默默听着,这与他认知里的谈判相去甚远,餐桌上的人,衣着休闲松弛,言谈却刀锋般锐利,紧绷的气氛,比在京市破院子时,与阿拉伯人的交锋沉重百倍。
狡诈、凶狠——这些曾出现在霍康柏背景资料里的词,此刻被对方原封不动掷回陆竞珩身上。
可皇帝除了从来不笑,相处下来,似乎也没那么糟。
村长那句“一言不合会打起来”闪过陆子君的脑海,他有些害怕,若两人真动手,怀里的小豆子是要丢还给霍康柏,还是保护起来,都是个问题。
他只能更紧地抱着查理,低声咿咿呀呀哄着,喂水,喂土豆泥,借照顾孩子掩饰不安。
但陆子君并不擅长掩饰恐惧,很快,身子在湿热的海风中微微泛凉,与查理的对话也频频走神,这时,一只温热的手在桌下覆上他的膝盖。掌心带着薄茧,是陆竞珩的手。带着力度的大拇指,在他膝侧轻轻来回摩挲,无声传递着安稳。
陆子君悬着的心,随着掌心的暖意,悄然沉落。
“且不论这些词放在竞珩身上是否恰当,”村长皱着眉开口,“但用在霍家身上,属于万分贴切吧?”
海风似乎瞬间停止,日落余晖旖旎,陆子君刚沉下的心,猛地又悬至喉咙。
“说吧。”陆竞珩又开口:“要什么?”
“说了,我们对你的收购行没兴趣。”霍康柏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没兴趣,不等于没需求。”村长点上烟,腾云驾雾起来。
霍康柏双手猛地撑住餐桌,身体前倾,目光死死盯住陆竞珩,一言不发。
“工厂。”陆竞珩抬眼迎上,“我要的。”
“立刻。”
“马上。”
霍康柏鼻腔里溢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四十五亿。”村长报出数字,“美金。”
“陆老,”霍康柏仿佛没听见数字,矛头转向,“是您一手扶持陆竞珩上位的吧?既然能力了得,为何还要屈尊其下?”
“霍氏从来不会有这样的僭越,老的听小的,惹人嘲笑。”霍康柏咧嘴大笑起来,颧骨高耸着,在日落的红霞中泛着诡异的光,“家族与企业一样,讲究管理,一个毛孩子懂个什么,很快就能将你们陆氏全玩完。”
“哦?”陆竞珩一挑眉。
“难道不是吗?”
“五十亿。”陆竞珩淡淡开口。
霍康柏身子微不可见地一动,往陆子君身边走去,“你的佣人满十八了吗?查理很喜欢你,要不要来我家当保姆?”
佣人?保姆?陆子君听得一愣,霍康柏在说什么,难道不是查理自己粘上来的吗?但他不敢反驳,只能愣愣坐着。
覆在陆子君膝头手收紧,随即松开。带着薄茧的指尖,沿着他大腿内侧肌肤,缓缓划过。
一个十字,一竖,一个圈。
陆子君在那灼热的触感下微微战栗着。
+10.
这是皇帝今天给的嘴替台词!?
“孩子照顾得不错,霍家就缺你这样的人。”霍柏康从陆子君肩上抱起查理,“宝贝,爷爷带你出海看日落好吗?
“爷爷,虾虾!”查理奶声奶气,小手指向餐桌上的烤虾。
“给他剥一个。”霍康柏命令陆子君。
膝上的大手轻轻一拍。
陆子君干咽下口水,他懂得皇帝的意思,但恐惧令他双唇紧闭。
“听到没?”霍康柏抱着查理,竟用孩子的脚踢了踢陆子君的肩膀。
陆子君膝盖上的手骤然捏紧,膝头一阵微痛。
他转过身,直直迎上霍康柏深不见底的眼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开口,清晰吐出。
“六十亿。”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子君只听到擂鼓般的心跳,他死死盯着霍康柏,紧张得忘了眨眼。
“美金。”
他学着村长的样子,补充道,脊梁骨绷坐得笔直。
海风又温柔吹起,远处,传来叶宁宁爽朗的笑声,夹杂在小豆子们的叽叽喳喳的喧闹,混着海浪声,一派欢乐。
霍康柏抱着查理,纹丝不动。脸上所有的轻佻戏谑瞬间敛去,只剩一片深沉的冷硬。
“走吧,坐船看日落。”
陆竞珩站起身,拿过村长放桌上的烟,偏头拢手,点了起来。
**
帆船破开日落时猩红的海浪,风声尖啸。
陆子君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攥着陆竞珩的手臂,坐在鼓胀的船帆阴影下,强撑着瞪大双眼,试图对抗眩晕。
“拿走发动机工厂后,陆氏将在发动机行业一家独大,这不是霍氏想要的。”霍康柏扶着桅杆,靠在陆子君对面的船舷大声嚷道。
陆竞珩唇间咬着烟,没有回答。
烟气闷得陆子君头昏眼花,皇帝平时都不抽烟的,今天是特意破例?
陆子君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皇帝正把玩着一个金属防风打火机,咔嗒,火苗蹿起,咔嗒,熄灭。
橘红的细焰,在漫天燃烧的落日云霞下,微弱得如同一粒尘埃。
霍康柏声调带着刻意的嘲弄:“餐桌上陆家坐了四个人,刚刚叫价轮到蜜桃小佣人,是不是还有个胖子没机会说话?”
霍家缺钱,他要一个体面的高价。
欲擒故纵,虚张声势,是谈判抬价的老把戏。霍康柏将这招耍得张扬跋扈,他吃准了陆竞珩绝不会放过这块肥肉——新少主的位置,需要实打实的业绩来坐稳。
既然如此,就让肉更肥些。
“我可以再给那个胖子一次表现的机会。”霍康柏迎着风,眯着眼,笑道。
啪!
一声巨响,帆船的桅绳突然断裂,绳索顺着蹦断的轨迹,准准地往霍康柏甩去。
“啊——!”惨叫声中,霍康柏捂着脸向后猛仰,整个人被巨力掀飞,眼看就要翻出船舷!
下一秒陆竞珩,丢下手中按的发烫的打火机,一跃而起,一手铁钳般扣住霍康柏的后颈!两人失去平衡,直直朝着翻涌的海面坠去!
“小陆董。”陆子君”陆子君心跳骤停,下意识地扑上去,一把抱住陆竞珩的腰,把人拉住。
“FUCK——放——,”霍康柏的惨叫瞬间被咸腥的海风吞没。
霍康柏半个身子被陆竞珩狠狠按入墨蓝的海水。脸迎着着船身前进的方向,海水不停地往他眼里,嘴里,鼻子,耳朵里猛灌。
陆竞珩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霍康柏身上,让对方无法反抗,而后,单手抓住他的卷毛,把头往上提起,
仅一瞬,霍康柏刚本能地张口吸气——陆竞珩的手便狠狠发力,再次将那颗头颅按入飞溅的白沫与浪涛之中!
桅绳是他烧断的,绳索弹上脸上的力道,足以将霍康柏推出去,又不至于让他立刻落水。
从霍康柏讥笑陆家,老的服从小的,没规矩,的时候起,陆竞珩就明白了。
眼前这人,不过是霍家对外装点门面的传声筒,一个精心塑造的傀儡。
既然是傀儡,就该有傀儡的样子。只身赴会?装腔作势吓唬谁?
日头陷入一片幽蓝后,隐去所有的光亮,
无动力帆船被狂风推搡着,在波浪间癫狂加速。
霍康柏煞白的脸被猛地拽出海面,湿透的卷发黏在额前,一道刺目的血痕正从脸颊蜿蜒而下,瞬间又被飞溅的浪花冲成淡红。
陆竞珩的手微微上提,让霍康柏的耳朵堪堪露出翻腾的海面,他贴着霍康柏耳朵说道,
“陆家,”
“越小,”
“越有权。”
“这事。”
“陆子君。”
“说的算。”
“好——”霍康柏惨叫着,血水海水在他脸上糊成一片:“就六十亿。陆子君!你说的算。”
瞬间,那只手再次发力,无情地将他的头颅按回冰冷窒息的海水中。所有声音被粗暴掐断,只剩下沉闷的咕噜声和海浪的咆哮。
片刻,头颅再次被提起。
“叫霍老来。”
“霍家”
“你说的”
“不算。”
“啊——”霍康柏什么都答应:“我马上给我父亲电话。”
“很好。”
陆竞珩将瘫软无力的霍康柏,拖回船内,狠狠地往船头推去。
咔一声,霍康柏在踉跄中,脚一滑,脚腕呈现出九十度内凹的诡异角度。
第27章
陆子君坐在船尾频频抬头往船头看,他害怕看那落水狗般的狼狈的霍康柏,却又担心他会在陆竞珩控船时突然反扑,全船一起完蛋。
桅绳断了后,帆船只剩半帆,陆竞珩将剩下的半帆收起,坐在船尾改用马达驱动,往沙滩开去。
夜幕已经完全落下,沙滩上暖光祥和,来回乱窜的小黑点应该是霍家的小豆子们和叶宁宁他们,穿插在小豆子中,几乎不动的人影是陆家的保镖。
而离人群不远的地方,三个人影单独站着,陆子君想,那应该村长,王总,还有抱着查理的保姆,他们在等待帆船归航。
陆子君又回头看了眼霍康柏,他瘫在船头,目光涣散,脸颊上被桅绳击中的地方,淌着血。
与下飞机时的张扬看着完全是两个人,自己看了都会害怕,查理呢?
孤儿院长大的陆子君,对小孩情绪有着特有的敏感与天生的怜悯,查理与爷爷的感情很好,他可以感知;现在霍康柏的样子,只会把小不点吓到。
“小陆董。”陆子君推推扶着方向舵的陆竞珩。
皇帝低下头,看着他。
陆子君心重地跳了一下。
他现在害怕的不单是瘫软的霍康柏,还有身边的陆竞珩。
霍康柏不是好对付的人,可还是被陆竞珩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陆子君抱着他的后腰时,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
也不知道皇帝气消了没。
他没太听清陆竞珩对霍康柏说了什么,隐约听到他说,陆子君说的算?这又是什么意思?
“那个,我们这样直接上岸,可能有些直接。”陆子君想着如何用比较委婉的方式,告诉皇帝这样做会有问题。
“小陆董,我没有其他意思,你看,那个他这个样子,我看着都有点怕,更不用那群小朋友。”
发动机的档位被降低,船速减了下来。
“那个,那个,我想…”
马达轰响,陆子君的声音越来越小,身边的人弯下腰,把侧脸靠到陆子君唇边。
陆子君微微一顿,还是抬手勾上皇帝的肩膀。
他窸窸窣窣一顿讲,陆竞珩沉默听着,没有回话,眼神却渐渐缓和,不似刚才的凌厉。最后,陆竞珩掏出手机,当着陆子君的面解锁,递给他。
很快,一条快艇按着陆子君的要求,从岛背后疾驰而来。
在小豆子们的惊呼中,帆船满载而归,龙虾,海星满甲板到处爬。
霍康柏被水手半扶着上岸,而陆子君是被陆竞珩背下来的,一个脸上包着纱布,一个手上缠着绷带。
“爷爷—”查理惊呼道:“水蜜桃——”
“没事,我们抓龙虾摔倒了。”陆子君趴陆竞珩背上摸摸查理的头。
“啊,爷爷和水蜜桃是大英雄!抓了这么多!”查理惊呼起来,
果然,孩子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龙虾和海星身上,两人的受伤,是出海英雄凯旋的勋章。
“赶紧的,把那些坏龙虾全部都烤啦!”查理在保姆怀里奶凶奶凶地握拳。
陆子君趴在陆竞珩背上,看着那肉肉的小拳头。
可以的,果然是霍家的仔。
**
“说了多少次,动手时轻点,你不听。”村长气急败坏教训着,拿着酒精往陆竞珩虎口一喷——那里被桅绳磨出个口子。
陆子君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吃查理一声令下烤出的龙虾,听着村长的震天响训话。
只见村长故意成倍用量地往伤口喷酒精,换成是自己肯定要叫唤半天,而陆竞珩稳得连头发丝都一动不动,怪不得陆家上下都怕陆竞珩,狡诈,凶狠用在他身上也不算过分。
“已经安排急救医生上岛,脚腕韧带撕裂,霍康柏人也回过神了,吵嚷着要杀了你俩,我让医生一针安定打下去了。”村长盖上消毒喷雾,想想又打开,不解恨地喷了两下,“老王晚上还得去陪着那神经病,看你干的好事。”
“王总去陪他?怕他冲来杀我们吗?”陆子君咽下龙虾问,一脸惊慌,“不至于吧,要杀在船上就动手了,我感觉他都被海水灌傻了,有点惨。”
村长被噎得无语,瞪了陆竞珩一眼:“有点惨?小的,你自己解释。”
陆子君双手正与龙虾钳子斗争着,完全腾不出手去搂陆竞珩,他见陆竞珩视线往自己身上一落,一副金口欲开的样子,于是小腿一伸,架到陆竞珩大腿上。
九只黄金小海龟用红线串着,就悬在那纤细的脚踝边晃悠,肌肤在灯下白得晃眼。
“好看吧?”陆子君冲他一笑。金镯子早收进箱底暗格,小海龟没处藏,索性串起来戴上。
陆竞珩的目光锁在那截晃动的金线与透白的肌肤上。小粉毛总有惊人之举——当村长担心下手太重会把霍康柏人折腾坏时,陆子君担心的是霍家的小孩子会被成人的龃龉影响。
在小粉毛的世界里,人和人之间似乎没有绝对的好坏,他总是很容易的看到他人的闪光之处,同时对每个人带着天生的好感与温柔,霍康柏有点惨,霍家的小孩蛮可爱,那自己呢?在他心里又是什么样子?
他指尖轻轻碰了碰脚链上的小海龟,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
“王总为什么要去陪霍康柏?”陆子君脚一晃,小海龟就跟着摇摆起来。
“怕他跑。”陆竞珩说,“废物一个。”
“跑?跑了生意就做不成了是吗?”陆子君问:“他在船上喊了同意六十亿不作数?”
“六十亿?”村长皱起眉,“比我们估算上限多十亿,小的,我没记错吧?”
陆家珩没搭理,只是用手指头拨弄着陆子君脚腕上的小海龟。
多十亿?
所以,餐桌下的嘴替台词是皇帝临时加的?因为霍康柏说要自己去当保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陆子君的心狂跳起来。
十亿撑一个面子,可比清晨在三百平方米大床睁开眼的公主,更离谱,更可笑。
一定是多想了。
陆子君盯着腕上的乱晃的小海龟,轻轻扫过陆竞珩的大腿,姿势似乎有些不对,他默默收回自己乱伸的腿,继续吃起龙虾。
**
霍家的私人飞机第二次降落在小岛跑道上。
霍家这回洋洋洒洒来了八九个人,家族的核心大股东悉数到场,一副要来为霍康柏报仇雪恨的架势,为了能在气势上压过对方,村长把叶宁宁都拉到跑道边凑数。
陆竞珩没有去接机,陆子君随着他在别墅待着,玩手机看海吹风。
陆无敌:我们不用去接机吗?村长刚刚不是喊你了?
LU:没必要。
陆竞珩坐在沙发上查看着电子邮箱,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陆子君想想也是有道理,把别人的儿子打成那样,再什么礼貌接机都是浮云,确实没必要。
他在沙发躺了大半天,直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衣着朴素,穿着双黑布鞋,抱着查理,身后还跟着那一大串小豆子,站在别墅的落地窗前,探着头,敲窗户。
“水蜜桃——”
陆子君一开门,小毛孩就在老者怀里挣扎着,要往陆子君身上扑。
“不好意思,查理闹着说找你,我就带他来了。”老者温和地道歉着,指着身后的小豆子们,“然后他们也跟着来了。”
“没事,来玩玩也行。”陆子君还没反应过来,客厅一下就满,全是小孩的嬉闹声。
“你就是陆子君?”白发老者问。
“是的,您是?”陆子君从老者手中接过查理,面露疑色。
他接机时,并没有看到霍家有带这么年长的管家呀。
“我是霍绍璋,霍康柏的父亲。”老者依旧笑得爽朗:“昨天谢谢你替他打掩护,查理今天喊了他一天龙虾爷爷。”
啊?
霍康柏的父亲?这是登门报仇吗?怎么还带着一群孩子?拿孩子当掩护是霍家特色吗?
村长呢?为什么就霍老一个人来了?
陆子君缓缓转动宕机的大脑,看向陆竞珩。
皇帝合上他的笔记本电脑,目光晦暗地盯着老者,站起身。
第28章
霍绍璋年逾七旬,银白短发,下巴方而坚实,额间眼周的皱纹平直深刻,穿着套宽松的灰色亚麻西装,身材中等。
“竞珩。”霍绍璋右手伸出,迎着陆竞珩走来。
两人手一握,一触即分。陆竞珩下颌朝沙发方向一点。
“坐。”
陆子君抱着查理望过去,霍家的小豆子们,早就毫不客气地挤满了沙发,叽叽喳喳闹腾,招呼着水蜜桃一起玩。
“小陆,他们挺喜欢你。”霍绍璋笑容和蔼,目光却扫过陆竞珩,“竞珩,或者我们换个地方?把这里留给孩子。”
他语气客气,脚步却未停,径直转向别墅大门。
啊?霍绍璋要单独和皇帝谈话?陆子君心一紧。
“去书房吧?”他抱着查理急声道,面露难色,“万一查理突然闹着找您呢?小朋友离了家人可不好,我一个人真招架不住一群啊,霍老。”
霍绍璋脚步顿住,审视的目光落在陆子君身上。
一头粉发,白瘦高挑,逗查理时,眼眸中全是柔软的爱意,与站他身边冰冷的陆竞珩截然不同。
昨天他接到霍康柏的电话,说陆新上位的少主,确实如传闻中的凶狠,不顾是谁的地盘,说动手就动手,还是两人一起上。
霍绍璋听着儿子嘶哑的痛骂,便知道他一个人成不了事。
霍绍璋太清楚儿子的斤两,对外霍康柏是霍家的执行长,但十几年来,他勇猛有余,谋略不足,除了在清剿叛军时大放异彩,和平时期便难堪大任。
只身赴会是霍康柏的主意,但他原本带的是一队持枪的保镖;霍绍璋直接拦下,让他把家里的孩子带上,无论何时何地,幼童都会是最好的护身符。
只是没料到,陆家不仅动了手,还将这些孩子保护得滴水不漏。而促成这一切的,竟是这个从未在陆家背景资料中出现过的陌生青年。
他问霍康柏,这名男生是什么人,霍康柏想半天,说不清,陆竞珩走到哪都带着,给他剥虾,本以为是情人,但陆竞珩又说收购的事陆子君说的算,也可能是哪个即将上位的旁支?
所以,陆子君是谁?与陆竞珩究竟是何关系?陆家当真由最幼者掌权?
飞机落地后,霍绍璋先人一步,想探这名男生的虚实,本以为同时姓陆,他该是和陆竞珩一样是个高大的狠角色,可没想到,竟是名纤细的小男生。
而陆子君提出的书房会谈建议,马上就被陆竞珩采纳,毫无异议。
在关上书房门的瞬间,霍绍璋瞥了眼客厅,陆子君正跪坐在地摊上,同孩子逗着从沙滩抓来的寄居蟹,笑声震天。
门啪嗒一声合上,将客厅的喧闹隔离。
“康柏差点骨折。”霍绍璋开门见山,浑浊的眼珠看向陆竞珩。
陆竞珩面无表情,双手随意一摊,不置可否。
“这里是菲国,竞珩。”霍绍璋声音沉下去,“我想你清楚。”
“哦?”陆竞珩喉间滚出一个单音。
霍家终究还是老将撑台,霍康柏一废,家族真正的掌权人便浮出水面。
陆竞珩随意翻翻书桌上的文件,等着老将继续开口。
很快,霍绍璋便接着开口,语气依旧缓和,“康柏说话,做事有时会相对毛躁,但这也不是你动手的理由。”
陆竞珩嘴角扯动,皮肉牵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权作回应。
书房重新陷入沉寂,窗外午后斑驳的光影摇曳。
陆竞珩站起身,背对霍绍璋,走到窗边。
“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听到你的解释?也算是对一名关心儿子老人的交代。”
霍绍璋与他暴躁的儿子完全不同,他聪明把自己放在道德的高地,用俯视的眼神望向对手。
陆竞珩砰一声打开窗。
盛夏滚烫的热浪裹挟着陆子君清亮活泼声线,从客厅阳台汹涌灌入,这是柠檬——陆子君在客厅快活地叫嚷。
虽然陆竞珩没打算解释,但无法说话,确实也经不起与霍绍璋多谈。
“还是你根本…无话可说?”霍绍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被无视的无奈。
陆竞珩缓缓转身,看向面前这张苍老的脸。
与霍康柏的张扬不同,霍绍璋浑浊的眼珠中,掩盖着被岁月磨蚀后残余的野心,以及儿子受辱后的隐忍与愤恨。
他想起自己的父亲陆建华,当年被村长按着头签下一致行动人协议时的,父亲眼中只剩怒火,而那怒火,是冲着他这个亲生儿子的。
所以,这根本不算什么。
“那陆子君是什么人?康柏说这次收购以他的意见为准?”霍绍璋再次发问,打断陆竞珩的思绪。
陆子君?
陆竞珩听着窗外渐渐模糊的喧闹,嘴角的弧度似乎深了一分。
陆子君,是你马上就能见到的人。
砰!书房门一下被撞开。
“啊——你们别挤啊。”陆子君清透的嗓门冲破书房的沉寂。
他高举托盘,两杯盛满冰块的柠檬水剧烈摇晃,歪着身子挪进书房。
皇帝与霍绍璋单独呆了太久,陆子君有点急,于是找了个送水的理由,带着小孩冲进屋,希望找到贴近陆竞珩的机会。
只是这串小豆子挨挨挤挤的,不太容易控制,查理含着手指头,紧抱他大腿,让他走路都困难,混乱中,几只小手胡乱抓挠,也不知道谁的脚,勾住了他脚踝上那串黄金小海龟脚链。
糟糕!脚腕一阵细细的刺痛后,他的宝贝黄金小海龟瞬间散落满地。
“啊——”陆子君失声惊呼,下意识想弯腰去捞,而手却因分心猛地一扬,整盘冰水夹杂着柠檬片,泼向霍绍璋!
瞬时,冰块,柠檬片,冰水洒了霍绍璋一身,灰色的亚麻布料顿时吸了水的抹布般黏成一坨。
“啊,霍老,对不起,对不起。”陆子君一手拉着查理不让他捡小海龟,另一手揪起自己T恤下摆就朝霍绍璋湿透的前襟擦去!
可根本来不及,八个小脑袋一哄而上,叽喳尖叫着争抢。眨眼工夫,九只小海龟被九只小手牢牢攥住,高高举起炫耀。
啊?宝贝怎么都跑到别人手上了,陆子君心里一慌,甩开查理就往其他小孩身边去。
怎知查理哇一声,大哭起来,嚷着自己没有海龟,姐姐怎么有两只。
要命了,把少爷惹毛了,陆子左右为难,直接抱起小肉团往陆竞珩身上一塞。
“不哭啦,”陆子君边急急哄着,边抓住陆竞珩的胳膊,“小陆董,你抱好了。”
可查理依旧哭个不停,眼泪鼻涕不停地往陆竞珩身上擦。
要命了,只要怎么哄,陆子君一咬牙,使出大招,“不哭咯,小金龟送你咯,一人一个。”
他急急从小女孩手中挖出一只小海龟,塞进查理手中,小肉团果然立刻破涕为笑。
“胡闹。”陆竞珩低声训斥。
“小陆董……”陆子君抬头看向陆竞珩。
皇帝怎么办?
“拿纸巾。”陆竞珩抱着查理,皱着眉头道。
几秒后,陆子君举着纸巾盒,又冲书房,“霍老,真的很抱歉。”
他胡乱地往霍绍璋身上擦着,目光扫过孩子们手里攥着的、原本属于他的小海龟。
哎,全完了。
霍绍璋站着没动,这个粉头发的年轻人,他对孩子的专注和本能反应,做不了假,这样的人,不像是会和陆竞珩一起折腾霍康柏的样子。
难道霍康柏的腿伤另有隐情?他极轻微地吐了口气,抬手挡开陆子君徒劳的纸巾。
“算了,你顾下孩子。”霍绍璋草草抹了两下湿透的袖子,留下一群小豆子,走了。
**
“小的,你到底是想不想收购霍氏的发动机工厂?”村长站在客厅正中央,盯着满茶几乱爬的寄居蟹,火气直冒。
他今年六十五,比霍绍璋小几岁,但若是陆竞珩与陆子君再这么折腾下去,他活不过七十的,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村里的风水大师是不是失灵了,怎么没算出自己扶持小的上位后,会有这么一劫。
陆竞珩没回答,因为陆子君正抱着腿蜷在沙发角落走神,毫无反应。
“子君,你在干什么?”村长提高音量。
“哦——”陆子君拖长音,懒洋洋地蹭到陆竞珩身边,手臂一勾,缠上他的胳膊。
“村长,我的小海龟没了。”他声音闷闷的,“被那群小屁孩分光了,一只不剩,气死我了。”
“那老狐狸,走哪都带一群毛孩子当挡箭牌,太不地道了。”说完,他转向陆竞珩,开始眨眼睛:“小陆董……”
若不是为了解救与霍绍璋独处的皇帝,自己也不用硬闯书房;不硬闯书房,他的小海龟金链子也不会被查理抓散,不散,水也不会打翻,不打翻小金龟子也不会被瓜分。
所以,罪魁祸首是陆竞珩,他得赔,九只,一只都不能少。
“再买。”陆竞珩开口,干脆利落。
陆子君眼睛刚亮起。
“别惦记了。”村长打断,没好气,“问过了,没货。上次有的都被你扫光了。回国让店里照原样打几只凑合吧。”
“哦——”陆子君手臂松了松,又拖起长音。村长说话算话,但金子没到手,总归差点意思。
“你这孩子,”村长皱眉,“怎么就那么迷金子?”
陆子君挠挠头,不敢吭声,想要助学攒违约金的事,若村长知道了肯定要气死。
“他高兴。”陆竞珩淡淡开口,目光扫过陆子君瞬间又蔫下去的发顶,“就好。”
***
陆子君已经吃了一个多月的酒店早餐。
他坐在户外露台,垂眼摆弄着餐盘里的纸杯蛋糕,在海浪声中想念学校食堂的桂花糕和茶叶蛋,这是酒店总厨怎么都做不来的味道。
“哟,子君,你快把蛋糕戳成马蜂窝了。”叶宁宁端着餐盘探过头。
陆子君抬眼。叶宁宁看着黑了,也瘦了一圈。
“叶总,瘦了?”
“带孩子带的呗。”叶宁宁在陆竞珩身边重重坐下,下巴朝坐餐厅里霍家一呶,“哪有这么谈生意的?拖家带口,昨天你叔公让我陪他家二号法务,结果呢?一晚上全围着那群小祖宗转。”
“怪不得霍家不起色,全部精力都在生孩子带孩子,那霍康柏四十岁就当爷爷,得有多急啊。”叶宁宁灌了口咖啡。
“多子多福,懂不懂?回家问你爸去。”村长打断叶宁宁的编排,教训道。
“是吗?”叶宁宁坏笑,目光扫过陆竞珩和陆子君,“那我问珩哥儿就行,是不是?”
“滚吧。”陆竞珩起身,拿起叶宁宁的餐盘,往隔壁桌递。
“陆董,早上好啊。”陶诺接过餐盘,冲着陆竞珩笑笑。
陆竞珩点点头,扫了眼她身边的庄晓沐,他一身白T粉发,与陆子君确实有点像。
“水蜜桃——两个!”脆生生的童音响起,查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餐厅室内溜了出来。
陆子君瞬间闭眼,不想看。
他的小金海龟,正绑着红绳,就系在查理圆滚滚的手腕上,卡在软软的肉褶里,晃得刺眼。
“水蜜桃——”
闭眼也躲不过,小豆子熟门熟路地往他腿上爬,开启树袋熊模式,那只小金龟近在咫尺,几乎蹭到他鼻尖。
“哎——”陆子君一声哀叹,认命地接住小肉团。
“霍绍璋说早餐后想与我们谈一下。”王总接上叶宁宁的位置,对陆竞珩低声道。
“他让人带话,希望与陆竞珩,村长,还有我,单独谈一谈。”王总说:“估计差不多了,我让下面把合同准备好。”
“六十亿?”村长问,“现在是他求我们,价得压回去。”
“六十亿。”陆竞珩放下刀叉,目光落在正被查理手腕上金龟晃得心不在焉的陆子君身上。
**
“请坐。”霍绍璋坐在长桌主位,面色依旧和蔼,语气却带着点质问,“我的秘书应该没有传错话,我们想见的,只有三位。”
霍家三人:霍绍璋、霍康柏、法务。
桌上矿泉水与水晶杯,整整齐齐六套,一家三套。
“来几位都不会影响我们的收购决策,霍老放心。”村长在长桌一侧坐下,将正对霍绍璋的主位留给陆竞珩。
陆竞珩脸色阴沉,拉开身侧的椅子,示意陆子君坐下,又随手倒了杯水,推到陆子君面前。
他目光投向长桌另一端,霍绍璋换了套浅色亚麻西装,而霍康柏又带回歪歪扭扭的金丝框眼镜,脸上贴着纱布,坐在轮椅上,浑身紧绷,一副随时要爆炸的架势。
“好吧。”霍绍璋摆摆手,“陆子君也算你们的加分项,本来陆家淡薄亲情,让我感觉犹豫,但陆子君对孩子的耐心,确实难得。”
“但我们来这里,并不是为了陪孩子。”村长回应。
“当然不是。”霍绍璋笑笑,“该处理的事情,还是要处理。霍氏发动机工厂已经连续两年亏损,我想这也许让你们觉得有机可乘,但其实亏损是因为我们这两年在研发投入了大量资金。”
“所以我们的技术,是全球顶尖,就算现在电动汽车正在风口上,他无可取代。”
“是的,这也是我们愿意收购的原因。”村长从口袋摸出包烟:“可以吗?”
“随意吧,这里没有孩子。”霍绍璋突然想起什么:“查理没有跟着陆子君进来?早餐不是一直黏在他身上?”
“我们另外有人照顾。”王总接口,“也是粉色头发,查理也喜欢。”
“哦?那就行。”霍绍璋扫了眼陆子君,“言归正传吧。”
“一方面,”霍绍璋坐直身体,直视陆竞珩,“我很欣赏你,陆竞珩,虽然我不喜欢你暴力处理事情的方式,以及你对自己父亲的态度,总所周知,你越过你得父亲直接掌控了整个陆氏。”
他话锋一转:“另一方面,我也承认,在我们这样的家族,暴力是家族延续与扩张的必要手段,正如当年康柏镇压叛军一般。”
“我与其他分支讨论后,认为你可能会是一个好执行长,所以,我们决定对陆氏出售发动机工厂。”霍绍璋摊开双手,姿态开放。
“七十亿。”霍康柏半靠着轮椅,哑声开口。
七十亿?这不是坐地起价吗?陆子君心狂跳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桌下紧贴陆竞珩的小腿;他不希望自己的紧张,影响到陆竞珩的判断。
“不要。”
“讨价还价。”
陆竞珩淡淡开口。
“六十亿。”王总斩钉截铁不补充,“基于贵司估值,六十亿是非常优越的报价。”
霍康柏双手抓紧轮椅把手,青筋暴起。
“六十亿的话,要带上我们的条件。”霍绍璋按住儿子,对着陆竞珩笑得亲切。
“我们希望能有几席董事位,保留发动机厂牌LOGO,并且在被收购后保留实验室的工程师团队及其自由度,以保证品牌的技术优势。”
他目光如炬,看向陆竞珩。
而陆竞珩暗眸依旧晦暗,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而且——”霍绍璋一顿。
这是试探的信号,若陆竞珩接话,便意味着前面的条件可以接受。
一秒,两秒……
“而且?”陆竞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缓慢。
“而且我希望陆氏能保留现有的强势,以确保收购霍氏工厂后,品牌得以延续。”
霍绍璋话里的冒头一转:“所以,虽然我不知道陆子君在你们之中是什么位置,如此重要的场合,他都出现在主位。但他明显并不适合庞大又复杂的家族企业。他的过分仁慈,会侵蚀掌权者的决断。”
“他不该用一船龙虾来哄着孩子,再小的孩子,也应该直面自己父亲的失败,并从中吸取教训,确保自己在家族的地位不受他人侵犯。”
“陆子君不该出现在任何与陆氏产业相关的事件里。”
陆子君霎时瞪大眼,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整个人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没想到自己的做法,竟然会带来如此麻烦,在他眼里,孩子只是孩子,需要保护,与利益无关。而利益盘根错节的家族争纷,分支间的针锋相对,是他根本触及不到的世界。
而面前这位看着和蔼,一直笑得亲和的老人,竟然认为自己的做法不对?
他看向陆竞珩。皇帝放松地靠着椅背,双手搭在扶手上,毫无动作。相比晚宴时的安抚,此刻的他,似乎更认同霍绍璋。
陆子君又看向村长,村长正面向霍绍璋,并不看自己。
怎么办?难道自己是真的做错事了?
陆子君拿起桌上的水,抿了一口,企图压下自己的颤抖。
“以上便是霍氏的价码,也是确保你们接手后可以稳固发展的前提。”霍绍璋同样拿起水杯,抿了口水,作为话题的结尾。
会议室安静下来,只剩村长点烟的轻响,王总站起身,推开会议室窗户。
咸腥的海水味涌入,冲散满会议室的烟味。
“我想。”
“你们——”
“没有价码。”
皇帝的声音在湿热的海风中响起。
“开价的人,”
“是我。”
“这是前辈对你的指导。”霍绍璋声音苍老而笃定:“你年纪轻轻能在陆家上位,我想,你的叔父类似的指导,不会少。如果你不配合,这生意,怕不一定能谈成。”
陆竞珩微微抬起下颚,直勾勾地盯着霍绍璋。
“行吧。”
他霍然起身,一把抓住陆子君的手腕,拽着他就大步朝会议室门外走去。
陆子君被带得一个踉跄,慌忙小跑跟上。快到门口,陆竞珩脚步猛地一顿。
他回头,视线越过众人惊愕的脸,落在霍绍璋身上。
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在咸湿的海风中,他清晰地开口:
“滚吧。”
第29章
陆子君手腕被陆竞珩牢牢攥住,半拖半拽地沿着沙滩小径,大步流星地往别墅走。
皇帝面色不悦,陆子君也心乱如麻。
收购霍氏工厂的谈判似乎是完全泡汤了,而原因却出在自己身上,是陆子君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他其实不太理解霍绍璋的话,为什么自己的好心会影响到陆竞珩的决策,也许是这段时间,与陆竞珩的接触过于密切,让不知真相的外人误以为自己与陆竞珩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小陆董,怎么办?”
两人才进别墅,陆子君便急急开口,但皇帝只是深深看了自己一眼,没有回答。
跟着陆竞珩朝夕相处一个多月,陆子君知道陆氏少主的位置并不好坐,长期居住在酒店,工作堆积如山,一个决策涉及的增损都是数以亿计。除了村长,陆子君从来没有见过陆竞珩有其他家人接触,都是独来独往,
听霍康柏说,陆竞珩需要通过收购霍氏的工厂,来稳固自己在陆氏的位置,而现在谈判出了问题,会不会影响陆竞珩在陆家的声望?
况且霍绍璋的条件,其实也不算条件;自己本就不是陆家的人,又谈何参与陆家的产业?只要解释清楚就不好了?
陆竞珩为什么要直接拒绝?甚至当场让霍绍璋颜面扫地。
陆子君思前想后,虽觉忐忑,还是怯生生开口:
“小陆董,要不让村长跟他们解释下?我本来就不是陆家的人。霍老提的问题,根本不存在啊?”
“霍老看起来和蔼,应该还是可以沟通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竞珩已在沙发上坐下。他朝陆子君招了招手。
陆子君依言走近,乖乖在他身边坐下,抬手,很自然地握住陆竞珩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刹那,仿佛有微弱的电流接通,陆竞珩身子向旁一倾,将头枕在了陆子君的大腿上。
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存在的。”
“什么?”陆子君问。
“霍绍璋”
“提的问题。”
陆子君楞住。
存在?
霍老提的问题存在?
是指自己真的能影响陆竞珩的决策?
这听起来非常荒谬得可笑,他只是一名连收购合同都看不懂的大一学生,要怎么左右?
可这句话,偏偏是从陆竞珩口中说出的,枕在他腿上,握着他的手腕,亲口确认的。
陆子君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几乎触到陆竞珩微凉的鬓角。
他喉咙发干,想问“为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是——”
陆竞珩把手机屏幕递到自己也眼前。
LU:霍绍璋其实根本不想卖,他只是拿你做借口。
“啊?他不想卖?”陆子君不太懂逻辑:“不想卖,为什么又要约你来菲国谈?”
LU:试探而已,他们想要更高的价格,发动机厂是他们手中最好的牌。
LU:我本以为加价十个亿,可以让他们迅速出手,没想到低估了对方的贪欲。
“那他为什么不拿霍康柏被你,额,”陆子君及时改口:“被绳子砸的事情做借口?说你们陆氏怠慢客人。”
LU:那等于通告全世界,霍家在菲国自己的地盘上,被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LU:所以你是最好的切入点,他借着长辈的威望,以品牌延续为借口,趁机教育我一顿,挽回点颜面。
“这样就不会有人笑话,可以保住面子是吗?”陆子君还是听的一头雾水。
LU:差不多把,顶多是被说倚老卖老。
陆子君细细地看着屏幕里的话,脑子里弯弯绕绕的,感觉比早八上高数还复杂。但从霍康柏上岛后就高悬的心脏,已经渐渐回落。
额外叫价的十亿美金,霍绍璋提的自己会影响陆竞珩判断的观点,似乎都有了答案,都是两家为各自利益放出的烟雾弹。
“现在收购不成,对你会不会有什么影响?”陆子君问出自己最担心的问题。
LU:没事。
LU:总是会有办法让霍家心甘情愿的出售。
LU:我想要的东西,不会失手
陆竞珩仰头看着陆子君,小粉毛皱着眉头,漂亮的玻璃棕眼珠满是疑惑,似乎还在商场的弯弯绕绕里想不出个所以然。
陆竞珩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他抬手,捏了捏陆子君的腮帮,力道不轻,随即起身,走向书房。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失手。
掌权陆氏是一个,霍氏的工厂是一个,而小粉毛现在也是一个。
**
霍家霸道,连学前班的肉团子也不例外。得知陆子君要提前离岛,查理在海滩上哭嚎震天:
“水蜜桃——不许走啊——!”
陆子君站在沙滩,进退两难,身后等着艘驳接游艇的螃蟹船。陆竞珩和村长已经在船上坐好,而他还被查理抱着大腿动弹不得。
因为谈判结果不愉快,查理现在只有保姆带着,迷你少爷耍混,没人敢来硬的。
他回头求救地看向陆竞珩,对方眯着眼看着他腿上的肉团不做声;倒是村长脸色铁青,一把扯下救生衣,蹭蹭下船。
“你老母的,霍家这群孩子真的可以,以后我们也这么搞,回头让小的也多生几个,下次去哪老子都带着。”
陆子君听得一头两个大,霍家拿孩子做掩护这种不道德的事,村长怎么能说学就学呢。
“村长,没事,我再哄哄,很快。”他蹲下身,揉揉查理毛茸茸的脑袋,声音放软:“查理,你平时上学吗?”
“上!”
“我也要上学呀。我们都得回家好好读书,对不对?”
“查理有老师!在岛上的!每晚都学,超棒!”小胸膛一挺,满是骄傲。
陆子君的手顿在半空。
少爷自有家庭教师,玩乐学业两不耽误。
行,没得谈了。
“你,你,你。”村长边打电话,边一把攥住查理的后衣领,“你的水蜜桃不是有两个?这个走了,还有那个,闹什么?”
“可我更喜欢他!他送我小金龟!”查理扬起手腕,红绳系着的黄金小海龟在烈日下刺眼地反光。
陆子君现在是不想说话了,看着小海龟,只有心痛。
“这里,老王!”村长冲着远处走来的人招手,沙滩那头,王总带着庄晓沐,步履匆匆地赶来。
自从霍家上岛,陆子君整日疲于奔命地陪着皇帝,便没有再于庄晓沐说过话,现在看到他,才想起他是准备了解好几天霍家背景资料的备用嘴替。
只是备用的比较凶残,直到谈判破裂,陆竞珩离岛,庄晓沐完全没有机会当上嘴替。
“子君。”庄晓沐冲着陆子君笑笑,“要提前走了呀?一路顺风。”
礼貌祝福后,庄晓沐脸上那点客套的笑意渐渐散去。
他花了两个通宵,熟背霍氏的背景资料,到头来,除了陪霍氏的小孩在沙滩疯跑,什么都没被安排到;而陆子君则是紧跟着参加了两场会谈后,现在要陪着陆竞珩提前离岛。
庄晓沐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看向海面。螃蟹船随浪摇摆,陆竞珩带着墨镜,坐在船舷,海风吹乱他乌黑的额发,姿态松弛。
下次再见,不知何年。
"小庄,这个孩子你带下。"村长把庄晓沐拉倒查理面前,连哄带骗道: “让另外一个水蜜桃,带你去酒店大堂再买一只,两只手都带上!”
“真的吗?”查理欢快地松开手,冲着陆子君说:“水蜜桃,你等我,一会儿我也送你只小金龟。”
“小庄,带他去大堂买点小礼物。”村长不等陆子君回应,将查理拎起塞给庄晓沐。
“好的,陆老。”庄晓沐嘴角弯起职业的弧度,低声哄着查理。
他抱起查理,转身离开,没再看那片海。
“你老母的,走了!”村长重重拍了下王总的肩。
“行。小的为什么突然放弃收购?问出来没?”王总目光扫过船舱里的陆竞珩,压低声音。
“还没。一会儿接着骂。”村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陆子君听得心头一颤,慌忙扶着水手的胳膊,上了船。
海面一片碧蓝,波涛起伏,如同村长的村骂,连绵不绝。
豪华游艇平稳,陆子君的心却七上八下。嘴替太难当,村长老逼陆竞珩开口解释,他只得紧贴陆竞珩,一起挨骂。
可皇帝却岿然不动,在村骂的骤雨中,翘脚坐得四平八稳。
莫非贴得不够近?陆竞珩说不了话?
陆子君往他身边挤了挤,从胳膊到小腿,半边身子紧贴着他。
可皇帝还是一声不吭,明显是他自己不想说,于是,陆子君悄悄地把胳膊和陆竞珩分开一点,却立刻被陆竞珩一把抓住,拖了回来。
“别抓了,像什么样子!”村长对着陆竞珩眼一瞪,“小的,你不说拉倒,别拉着人家子君不放。”
可陆竞珩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样子。
“回晋港,我去庙里找师傅给你拜个符。”村长冲着陆竞珩摇摇头,“你该看医生就去看。”
“子君又不是手表,你要他天天挂你身上像话吗?” 村长话锋一转,换个话题接着骂:“人家小孩要读书,要考试,也不能整天跟你到处混。”
村长万岁!
陆子君咬紧嘴角,强压笑意。
“你在英国不是有心理医生?去瞧瞧?把子君也带上?分析分析原因?”村长续道。
村长不万岁。
陆子君嘴角垮下,瞬间蔫了。
完了,越跑越远,跑出国已经很夸张了,现在还要冲出亚洲,陆子君想得整个都发软,贴着陆竞珩也坐不直。
勾着皇帝的手又渐渐松开,随便了,反正小金龟也没了。
爱谁谁吧。
陆子君不想敬业了。
“我——”
陆竞珩才开口,话断了,
只见小粉毛整个人往反方向倒去,横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漂亮的玻璃棕眼珠,视线涣散。
“小陆董,我晕船了。”小粉毛哼哼唧唧:“让我缓一下,再抱你哦。”
陆竞珩扫了眼茶几上的咖啡,液面平静的没有一点波澜,船很平稳,晕不了。
很明显,小粉毛的晕,是想回晋港的晕。
“药。”陆竞珩对村长说。
“要什么?”村长一脸懵。
“晕船药。”陆子君横躺着解释,相处了这么久,陆竞珩只要说一个字,他都能猜个八九分准。
等村长一走,陆竞珩就下起命令。
“来。”
陆子君直直坐起,又狠狠到下,直接把脑袋砸到陆竞珩腿上,后脑勺对着陆竞珩的小腹,不看他。
“我自己去。”
陆子君确定自己没听错。
“啊?”他立刻坐直,马上又被陆竞珩按回腿上。
“英国。”
“我自己。”
“去。”
“可以吗?你说话不会有问题?”陆子君问。
"不会。"
“有翻译。”
陆竞珩看着枕腿上的小粉毛,眼神从涣散,又开始聚焦,闪着雀跃的精光,掩饰不住喜悦。
他想起陆子君醉酒时哭闹着想回学校,担心着他的高数学分,又想起在破院子时,陆子君精心苦练太极拳,为了应付体育期末考试。
跟着自己四处奔波,终归不是小粉毛想要的生活,也许把人留着太久,结果适得其反。
而霍绍璋说的也许没有错,陆子君确实影响到自己的决策。
额外开价的十亿,纯粹只是要为陆子君撑腰,但却反作用第勾起霍家的贪欲,将收购进程往反方向推。
陆竞珩抬手摸摸陆子君漂亮的嫩粉头发,柔软,顺滑,带着一点熟悉的青橘香气。
像是垂挂在枝头,刚长出的夏果,急于摘采,定会酸涩不已。
给他更多时间,才会收获甜美的果实。
“你确定没有问题?”陆子君又问,“我可以回晋港?”
“嗯。”陆竞珩点头。
“小陆董!”陆子君咻地坐直,“我的金镯子还藏在你的旅行箱暗格,你现在可以开箱,让我取出来吗?一会儿到机场,我直接回晋港的话,万一忘了拿,就麻烦了!”
陆竞珩:……
陆竞珩很少完全赞同哪个人的看法,但这次,他认为霍绍璋说的确实对。
陆子君的仁慈,确实彻底影响了自己的决策风格。
心软放人回晋港就是完全错误的决定,小粉毛目前眼里除了金子,空空如也,包括自己。
简直要命。
**
十小时后,菲国机场私人飞机停机坪。
“小陆董,祝你去英国旅途平安!”陆子君手肘卡着沉甸甸的大金镯子,站在候机厅玻璃后,激动地朝陆竞珩挥手,“我和村长他们晚点飞机回国!”
久违的压手感,无比心安,他挥得用力。
陆竞珩站在舷梯旁,准备登机。
“来。”
皇帝朝他的方向,无声做了个口型。
陆子君二话不说,蹭蹭跑下候机厅台阶,穿过停机坪热浪,直奔过去。
哎,这该死的反射,不会跑到飞机旁又被抓上去把?
“小陆董,找我?”他喘着气停在陆竞珩面前,扶上对方的手臂。
正午烈阳刺眼,他眯起眼,看不清逆光中皇帝的神情。
陆竞珩俯下身,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挡住了灼人的阳光。
一个温热的、带着不容置疑气息的吻,轻轻落在陆子君光洁的额头上。
触感清晰,一触即离。
“等我。”陆竞珩低沉道。
第30章
头等舱空调很凉。
可陆子君快要焦了,额头滚烫,他赶紧抬手捂住脑门,脸颊也烧得厉害。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停机坪挪进候机厅,又是怎么跟着村长登的机。
脑子里像塞满乱麻。
额头上那个温热的触感挥之不去。
皇帝俯身吻下来的画面不受控地在脑海里循环,那眼神不像平时那般锋利,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似乎藏着一点……温柔?
那句低等我,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陆竞珩喜欢自己?
可自己是个男生啊!
陆子君不敢再想,抓起手边的特调,咕咚咕咚灌下去。
“那鬼东西有这么好喝?”村长坐边上问。
陆子君一看,手里拿的是是村长的特调,而自己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喝光。
“村,村,村……”陆子君结巴着,捧着杯子,他不敢看村长。
昨天村长放话要陆竞珩生一串小孩,好学霍家走哪带哪。
再加上之前村长以为他俩谈恋爱,杀气腾腾冲到海岛兴师问罪的样子。
完了,陆子君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没事,喜欢就喝。”村长笑得和蔼可亲。
陆子君心更慌了,含糊地哼哼两声,立刻紧紧闭上眼睛,装睡。
假寐这招,是跟飞机上的皇帝学的,确实好用。
额头的热度又蹿上来,陆竞珩在舷梯前复杂难辨的眼神再次浮现。
陆子君狠狠地闭了几下眼睛,企图把陆竞珩那张英俊的脸挤出脑海。
“子君,你坐飞机也会紧张?眼皮怎么一直抖?”村长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
“有,有点。”陆子君含糊应道,他紧张的不是飞机,而是坐在村长身旁。
“哎,你坐飞机紧张,小的也紧张,但你怎么又能让他说话?”村长自言自语。
陆子君闭着眼睛,心乱如麻,听村长问,嘴里随便应和。
“小陆董好像有恐飞症。”陆子君嘟囔着,“可是他不晕船。”
“恐飞症?小的和你说的?”村长语气严肃起来。
“啊,不是,”陆子君猛地回神,“我猜的,他有时候…状态不太对。”
“不太对?”村长愁眉,“你和小的呆这么久了,感觉怎么样?”
感觉?
陆子君一愣。
葬礼后,他被陆竞珩硬抓到京市,与原本生活巨大的差距,冲击得他并没有太多精力思考,每日都是随着陆竞珩,被推着往前。
一日三餐酒店安排,每日活动跟着陆竞珩安排,完全是一种被动状态。
若要说有什么是完全自主的,也就只有每天穿衣服。
陆竞珩的衣柜只有黑白灰,灰白其实很少,几乎全黑,陆子君每天在更衣间里挑挑拣拣,几乎把能穿的白T都穿过一遍。
皇帝的衣柜有股沉木香,陆子君见过那款香水,黑色方形瓶子,香气深邃,沉稳坚定。
陆子君见过强硬的陆竞珩,在日落的帆船上,把霍康柏压得毫无还手之力,在飞机头等舱里,咬着牙与恐飞症硬抗到底。
他还见过稍现柔软的陆竞珩,在哥哥忌日那天,陆竞珩抱着自己不肯松手,手臂勒得他生疼,滚烫的呼吸就贴在小腹……
“额,还行吧。”陆子君支吾:“就是有时候挺凶,可,可又怕坐飞机,有点对不上。”
村长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家里有过事故,但不是他在飞机上。”
事故?陆子君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午后,陆竞珩睡意朦胧地紧勾住他的腰,现在回想起来,溺水者抓住浮木般。
“是哥哥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村长侧过头,神色复杂地看向他,眼底涌动着陆子君看不懂的东西:“那天家里在度假村给小的过生日。竞淮坐直升机赶过来……出了事。”
“十八岁生日。”村长补充道。
陆子君猛地睁眼。
所有零碎的线索骤然串联,坐飞机时僵硬紧张,哥哥忌日时异常的拥抱,还有突发的失语症,一切都指向那个残酷的十八岁生日。
一丝尖锐细微的疼痛扎进心口,他瞬间忘了呼吸。
引擎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飞机加速升空,轰鸣声瞬间淹没了机舱内的一切声响,也狠狠撞击着他的耳膜和胸腔。
**
一个早上的高数课,陆子君都在走神。公式符号在眼前模糊成片,脑子只有一个问题。
下课铃响,陆子君勉强回神,和室友搭了几句话,等物理课开始,便重新陷入同样的纠结中。
没有陪陆竞珩去英国治疗,到底对不对?
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与陆竞珩接触,对方就可以开口说话,也许是因为自己和陆竞珩一样都是十八岁?
自己或许真是皇帝病情的关键,他却自私地逃回学校。这念头像根刺,扎得陆子君坐立难安。
“子君,老师点你名呢。”隔壁的陈奕用手肘碰他。
“到!”陆子君猛地抬头,声音有点发虚。
“又走神?”陈奕压低声音,“昨天回来就这样。”
“没事,在村里帮忙规矩多,累的。”陆子君搪塞着,视线匆匆钉回黑板。
十分钟不到,懊悔再次淹没了他。
没去英国,到底对不对?
陆子君怕自己缺席,耽误陆竞珩的治疗;更怕与皇帝再多牵扯,村长真会被气死——尤其想到停机坪上那个落在额头的,带着温度的吻,人都要爆炸。
陆子君本想发微信问陆竞珩,治疗得如何,但想想和陆竞珩也只认识一个多月,若不是对方需要说话,两人根本就不会有交集。
毕竟病情隐私,外人多问不妥,若是有进展,有必要,陆竞珩自然会联系自己。
一连几天,陆子君在这无解的漩涡里打转。每次微信亮起小红点,他心都跟着一跳。点开,在一堆喧闹头像里,那片深蓝冰面的LU,安静得刺眼。
陈奕有天问陆子君,回陆家村快两个月,你到底做了什么?
陆子君想半天,好像什么也没做,最大的收获是和林涵碰头玩了一圈,然后扣着大金镯子,两手空空回到晋港。
对了,还有一台带着水渍的小红米。
要不是每天都要伸手摸一摸,确认床板下藏着的金手镯是否安好,那过去一个多月离谱的生活,仿佛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陆竞珩一直没有联系他。
深蓝冰面的头像,在微信列表里,位置一天天下滑,被更多花花绿绿的头像挤到后面,渐渐不再醒目。
弯弯绕绕的数学公式,与歪歪扭扭的阿拉伯小蝌蚪,重新占据陆子君的大脑。
还有太极二十四式,再突击一个星期后,陆子君终于顺利地在体育期末考时,拿到A。
“陆子君,你的包裹。”宿管大爷声如洪钟,指了指身后的东西。
陆子君抱着高数,往值班室一看,暗红的大盒子,怎么这么眼熟呢?又是谁这么高贵,还能把包裹放在宿管大爷的值班室。
他走近一看,确实贵,破院子的酒店LOGO,烫着金,印在盒子正中央。
莫非是自己丢了两个多月的衣服?酒店终于找到啦?
神迹啊,简直了。
他当场拆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两台笔记本电脑。一台是MACAIR,一台是外星人,是叶然然借自己的苹果本,和陆竞珩借自己的工作本。
皇帝回来了?住回破院子了?可以说话了?
陆子君拿起笔记本,一张便签掉了出来。
“陆弟弟,退房时,整理到您两台笔记本忘了带走,特此寄回,祝弟弟学业有成,天天开心。”
退房?不是包年的吗?
出事了?皇帝住不起那院子了?难道收购失败影响这么大?
陆子君心一慌,想都没想就拨通了村长电话。
听筒里一片喧嚣,洗牌声哗啦作响,夹杂着村骂,正和六万老太太战得激烈。
老人家中气十足,听着就没事。
“子君啊,怎么啦?”村长尾音上扬,透着赢牌的喜气。
“哎呀,村长,我按错了,对不起!”陆子君匆忙挂断。
他点开微信,找到那片深蓝冰面的“LU”。对话框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算了。
陆子君第一次在寝室与室友联机打游戏,平时都是在一旁看,或者用陈奕的电脑偶尔玩一把。
现在外星人一接,跑得比谁都快,可陆子君的心比任何时候都慌。
陆竞珩为什么把破院子退了?他不是常年都住哪里的么?
手机突然震动,是村长。
电话那头一片安静,完全没有麻将桌的喧嚣。
牌局结束得这么快?
“子君啊,”村长的声音压得极低,“刚人多,不方便。”
“村长,您说。”陆子君心口一缩。
“你跑一趟阿姆斯特丹,别出机场,中转就行,去把小的接回来。”村长语速很快,“他那恐飞的毛病,一点没见好。”
“啊?”陆子君彻底懵了。
治疗失败了?甚至倒退了?皇帝原来是可以自己坐飞机的啊!
“那个,治疗……”他字斟句酌。
“说是封闭治疗半个月,话好像是能说点了,但死活不肯上飞机,毛病好了一个,又来一个。”村长语气无奈,“和霍家那摊子烂事还没扯清楚呢,赶紧去把人弄回来,只能辛苦你跑一趟。”
“哦,好。”陆子君回答得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