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是个外人
傅桑乐搬进别墅后, 廖翊修像个影子,无处不在,对他和荔荔都很好。
早晨车门一开, 那人就倚在车边等,傍晚下班,黑色轿车准时横在办公楼前。
这种殷勤,傅桑乐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他分得清什么是滴水不漏的照顾。
要不是那天隔着半掩的办公室门,廖翊修正在和人商量怎么让他重新爱上他,然后甩掉他的报复方式,傅桑乐还真的会以为廖翊修对他旧情复燃。
傅桑乐觉得这别墅真大,大得能装下全套骗局, 又真小,小到他连退身的余地都没有。
傅桑乐比谁都清楚,傅修就是廖翊修。
可说到底,他们同一种人,只不过傅修跌进了R区,摔碎了那层矜贵的壳,而廖翊修仍站在高处,连任性都显得天经地义。
有时候傅桑乐会想,当年傅修到底对他是爱, 还是仅仅把他当成一根救命稻草。
到底是长教训了,廖翊修现在对他越好, 他就越忍不住怀疑。
傅桑乐有点受不了这种密不透风的监视,像是被圈养的猎物,带着被标记的窒息感。
他主动提出要一个人上班时,廖翊修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嘴角却还挂着笑:“为什么?”
“我想离你远一些,不可以吗?我们之间,你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廖翊修表情尚能维持体面:“你就这么讨厌我?”
“对。”傅桑乐像是连敷衍都懒得给。
空气凝固了几秒,廖翊修忽然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好,明天开始,我不强迫你。”
于是傅桑乐每天多了半小时的通勤时间,挤地铁、等公交,甚至步行一段路,都比坐在廖翊修的车里自在。
至少没人用那种深沉又灼热的眼神盯着他,傅桑乐觉得轻松很多。
可这天,他刚走出地铁站走了一段路,后颈突然一痛,世界瞬间陷入黑暗。
再睁眼时,刺眼的顶灯晃得他视线模糊,身下是冰冷的水泥地,铁锈和机油的气味钻进鼻腔。
他艰难地动了动被捆住的手腕,环顾四周,废弃的机器、剥落的墙皮、远处黑漆漆的通道像是某个荒废的车间,又像是早已停工的工厂。
他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但直觉告诉他,这是冲廖翊修来的。
不久后有了动静。
一个留着半长发的Alpha走近蹲下身,眉眼含笑,却莫名带着几分阴冷的审视。
傅桑乐抬头恍惚了一瞬,那双眼尾微挑的弧度,那似笑非笑的唇角,竟和廖翊修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那份压抑的疯狂和赤裸的恶意。
“你就是几年前廖翊修藏得严严实实的Omega。”这人嗓音低哑,带着点玩味的笑意,像是在打量一件战利品。
傅桑乐冷冷抬眼:“你是谁?”
“我也姓廖,廖一帆。”他唇角勾得更深,“和廖翊修同一个父亲。”
空气骤然凝固。
傅桑乐没接话。
廖一帆似乎很享受他的沉默,慢悠悠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本来几年前就想见见你,可惜廖翊修把你护得太好,连根头发丝都不让人碰。”
“放开我。”傅桑乐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和他现在没关系。”
“不行。”廖一帆轻笑一声,“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人,怎么能说放就放?他不是说我见不到他吗?这下他该主动来见我了。”
廖一帆像是闲聊般漫不经心:“你说,他当初怎么没死在R区呢?”
是傅桑乐当初捡回了廖翊修。
血混着泥水,廖翊修半死不活地躺在路上,是他把人拖回了家。
“他不会来的。”傅桑乐突然开口,声音很淡,“我跟他早就没关系了,我现在是别人的Omega”
廖一帆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低笑起来:“你也太低估自己了。”
他俯身,阴影笼罩下来。
“当年他跟江家的联姻迫在眉睫,他宁可抽身抽得狼狈无比,也要说他结婚了,你说他的结婚对象是谁?”
廖一帆的指尖突然掐住傅桑乐的下巴:“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年我八岁,他十岁,就在老宅后院的湖边。”
“他笑着叫我过去看鱼,然后一把将我推了下去。”
“他得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妈驱逐出境。”廖一帆带着淬了毒的寒意,“连件得体的衣服都没让带,就塞进一架私人飞机,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国一步。”
“你知道极北之地的冬天有多长吗?”廖一帆忽然笑了,“她死在去年的圣诞节。”
廖一帆指腹按着傅桑乐颈动脉的跳动,廖一帆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这么多年,我终于等到他的软肋了,我今天先把你毁了,也要让他尝尝失去的滋味。”
傅桑乐听着廖一帆的控诉,第一想法居然不是觉得廖翊修残忍,而是而是突然想到,在那种环境下,廖翊修应该活得很不容易吧。
就在这时,仓库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廖翊修带着人闯进仓库的刹那,廖一帆的手下立刻横挡在前,双方在昏暗的光线中对峙,空气里弥漫着硝烟未燃的紧绷。
廖一帆猛地将傅桑乐拽起,冰冷的匕首贴上他脖颈,刀刃在皮肤上压出一道细线,血珠缓缓渗出。
“别动他。”廖翊修的声音沉得可怕,眼神却死死锁在傅桑乐的脸上,“我来换他。”
廖一帆挑眉,刀尖轻轻划在傅桑乐的喉结:“这么在意?”
廖翊修没有犹豫,点头的瞬间已经卸下所有武器,金属落地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举起双手,一步步向前走,目光始终没离开傅桑乐的眼睛。
就在两人距离只剩几步时,傅桑乐突然发力,手肘狠狠撞向廖一帆肋下。
同一秒,廖翊修如同猎豹般暴起,几步冲上前一把揽住傅桑乐的腰,转身的瞬间长腿横扫,将扑来的Alpha踹飞出数米。
灰尘飞扬间,廖翊修已经单膝跪地将傅桑乐护在怀里,后背绷成一道屏障,把所有的危险都隔绝在外。
他的手掌紧扣在傅桑乐后脑,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按进骨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这个人真的还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混乱的打斗声骤然炸开,傅桑乐被廖翊修牢牢护在身下,却仍能清晰听见□□碰撞的闷响。突然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头顶传来,廖翊修肯定挨了记狠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保镖们立刻涌上前接手战局,傅桑乐被半扶半抱地带离现场,塞进车后座。
车门关上前,他透过车窗看见廖翊修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匕首,金属在指间转出冷冽的弧光。
下一秒,那柄刀毫不犹豫地钉穿了廖一帆的手掌,将那只手死死钉在地面上。
鲜血喷溅的瞬间,傅桑乐瞳孔骤缩。
车窗外那个满身戾气的男人,眼神阴鸷得近乎陌生,和平时在他面前的廖翊修判若两人。
刀柄还在微微震颤,廖翊修已经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掏出手帕擦了擦溅到腕表上的血点,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处理了件垃圾。
等到廖翊修回来,车门关上的瞬间,血腥气被隔绝在外。
廖翊修伸手去碰傅桑乐的脖颈,指腹在刀痕上轻轻摩挲,声音沉得发哑:“疼不疼?”
傅桑乐摇头,喉结在对方掌心下动了动。
廖翊修收回手:“那是我爸的私生子,放心,他再也没有机会伤害你。”
“你爸还有私生子?”傅桑乐皱眉。
“不止一个。”廖翊修短促地笑了一声,眼底却结着冰,“当年那场车祸,就是我差点死在R区那次,是我亲叔伯的手笔,就为了不让我回去分家产。”
车厢里沉默了几秒。
廖翊修突然抬手按了按眉心,像是想起什么荒唐事:“老爷子临死前让我发誓留廖一帆一条命,可惜他非要动你。”
傅桑乐忽然想起当初新闻里那个肃穆的葬礼。廖翊修站在灵堂前,黑西装衬得脸色惨白,那时候他眼底的悲恸是真的。
江娣当年那句“群狼环伺”原来是这个意思。
傅桑乐问他怎么样,廖翊修故作轻松说没事,可是后来几天傅桑乐都在他身上闻到了药酒的味道。
自从那次绑架事件后,傅桑乐再也没敢独自上下班。每次走出大门,总是不自觉地环顾四周,直到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老位置,才能松一口气。
荔荔对廖翊修莫名的亲近让傅桑乐如坐针毡。
那孩子总爱往廖翊修怀里钻,而廖翊修竟也出奇地有耐心,会蹲下身给荔荔整理衣物,会记得她喜欢哪个卡通人物。
这种反常的温柔比威胁更让傅桑乐心惊肉跳。
他私下跟荔荔说话:“以后离廖叔叔远一点好不好?”
可小孩子哪懂这些弯弯绕绕,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第二天照样扑向廖翊修要抱抱。
后来廖翊修也察觉到了什么,每次想靠近荔荔都会先看向傅桑乐,像是在无声地申请许可。
傅桑乐不是怕他在孩子面前乱说话,而是担心天真无邪的荔荔会在不经意间说漏什么。
这天孟逍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在D港拿到了大公司的offer,想约他和荔荔聚一聚。
傅桑乐同意了。
作为廖翊修的贴身助理,傅桑乐每天的工作内容简单到令人发指,主要就是看着老板间歇性抽风。
每次想摔文件走人,怒火冲到天灵盖,脑海里就会自动浮现那串天文数字的债务清单,沸腾的血液瞬间就凉了下来。
更可气的是廖翊修最近新学的招数。
Alpha不知从哪里学的“道歉有用”这一套,现在只要察觉到傅桑乐脸色不对,立刻就能面不改色地吐出“对不起”三个字。
偏偏那低眉顺眼的样子装得十足十,让傅桑乐每次都只能砸在棉花上。
他没少传出他的澄清声明:“我和廖总真的只是债务关系。”
可同事们交换的眼神意味深长。
更早一些的员工都知道他跟廖翊修的关系,自从传出他是“老板娘”的消息后,果然和他走近的人少。
今天收尾一个项目。
廖翊修撑在办公桌上眯了会,傅桑乐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专注工作的样子确实很有欺骗性,敛去平日里的张扬,连微蹙的眉头都透着股沉稳的吸引力。
“廖翊修。”傅桑乐敲了敲桌面。
睡着的人纹丝不动,呼吸均匀绵长。
傅桑乐想起这人睡前再三强调过要准时叫醒他呆会有人进来做简报,傅桑乐只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下的肌肉温热紧实,随着他的动作,廖翊修喉结动了动,似乎就要转醒。
傅桑乐刚想后退,突然被一股力道拽得踉跄向前。廖翊修的手臂像铁箍般环住他的腰,整张脸埋进他腰腹间,发丝蹭过衬衫布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老婆……”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闷闷传来,鼻尖还无意识地在他身上蹭了蹭,“再让我睡五分钟……”
“放开。”傅桑乐僵在原地,手指悬在半空不知该往哪放。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抱着文件进来做简报的各部门主管齐刷刷顿在门口。十几道视线落在他们交叠的身影上,空气中飘起微妙的寂静。
推门而入的主管猛地刹住脚步,眼神在两人身上慌乱地游移了几秒,最后定格在自己腕表上。
他干咳一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时间还没到,是我们提前了。”
说完迅速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廖翊修这才松开钳制,抬头看向傅桑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Alpha罕见地露出几分慌乱,低头盯着自己刚才犯事的手:“它刚才好像不听使唤”
“你就是故意的。”傅桑乐冷冷打断他。
廖翊修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垂下眼睫:“对不起。”
傅桑乐整了整被揉皱的衬衫,突然开口:“下午我要请假。”
“去哪?”廖翊修条件反射般追问。
“见孟逍。”傅桑乐,“荔荔想他了。”
“说起来,我当初还以为你早就和江小姐结婚了,其实你一个人孤单的话也可以考虑结婚了,毕竟你年纪也不小了。”
办公室骤然安静下来。
廖翊修猛地站起身,椅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你这话什么意思?”
傅桑乐抿了抿唇,他当然不能直说“请你离我的生活远一点”,毕竟廖翊修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有时候脆弱得像张一捅就破的纸。
他斟酌着词句:“我的意思是……等你结了婚就会明白,体谅一下我们一家人团聚的心情。我们确实很久没见了。”
“一家人”三个字真是刺耳。
廖翊修的指节捏得发白,眼神却固执地锁在傅桑乐脸上。半晌,他突然哑着嗓子问:“你当初有这么想过我吗?有想过等我吗?你不是说过很喜欢我的吗?为什么那么快就可以跟别人结婚?”
“你自己说的,你是廖翊修,不是阿修。”
傅桑乐直视对方逐渐泛红的眼眶:“我为什么要等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
廖翊修像是被人迎面揍了一拳,所有辩白都哽在喉咙里。
傅桑乐毫不留恋地出去了。
廖翊修最终只是颓然坐回椅子上,门合上的瞬间,Alpha掀开了面前的文件。
餐厅里,傅桑乐握着水杯,听着孟逍讲述近况,Alpha年轻的面孔上,满是忧虑。
“哥,我都挺好的。”孟逍说,“我就是放心不下你和荔荔。前阵子有人拿了笔钱让我离开D港……我没答应。”
傅桑乐露出了个苦笑,他就是这次出来想告诉孟逍,要是廖翊修给他好处,拿着就走吧。
这是谁的手笔显而易见,廖翊修向来如此,看似给了选择,实则根本没留退路。
“下次有人来找你,你就收下,这事其实就算没有你,他也会找别的借口。”
孟逍突然前倾身体:“要不……你带着荔荔走吧?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说得很快,像是这个念头已经在心里憋了太久。
傅桑乐说:“你太小看他了,如果他不肯放手,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孟逍眉头紧锁:“可你们不是早就离婚了吗?他为什么非要揪着你不放?”
傅桑乐摇了摇头,廖翊修当初看不上他是事实,但那个男人偏执起来从不需要理由。
与其像只惊弓之鸟四处躲藏,不如。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餐桌那头,荔荔正举着甜品勺一点点尝蛋糕,眼睛弯成月牙。
手机很快震动起来,屏幕上“廖翊修”三个字跳得刺眼,傅桑乐没接。
“这也太离谱了,哥,你现在连吃顿饭的自由都没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他说得轻巧,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最怕的不是廖翊修的纠缠,而是哪天廖翊修会发现荔荔的身世。
“你记住,荔荔是你的女儿,这场戏必须演到底,就是帮了我大忙。”
孟逍不忿:“他难道是土匪吗?你一个人把荔荔拉扯大,他有什么脸来抢?”
他一把抓住傅桑乐的手腕:“哥你放心,就算打死我也不会说漏半个字,当初要不是你,我肯定活都活不下去了。”
傅桑乐点头。
遇见孟逍纯属偶然,那时他需要找个Alpha假结婚,越快越好。就看见一个年轻Alpha正被几个彪形大汉围堵,额角还带着新鲜的血痕。
孟逍当时狼狈得像条丧家犬,被骗,积蓄全无,傅桑乐本可以视而不见,却在听到那句“再不还钱就送你进黑诊所摘腺体”时,鬼使神差地多管了闲事。
那时候傅桑乐的网店刚有起色。他眼光毒,选的进口母婴用品很受宝妈们青睐,攒下的钱不算多,但足够帮这个萍水相逢的Alpha解燃眉之急。
转账时孟逍的手都在抖,非要给他写欠条。傅桑乐只是摇摇头,把结婚协议推到他面前:“各取所需而已。”
饭后他们去了游乐园,孟逍把荔荔高高架在肩头,小姑娘兴奋地挥舞着棉花糖,傅桑乐一手扶着荔荔的后背。
旋转木马、小火车,能玩的项目不多,但足够让荔荔笑弯了眼睛。
傅桑乐时不时举起手机,将荔荔和孟逍的欢快模样定格在相册里。
橙红的晚霞铺满天际,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远望去,像极了一家三口的周末出游。
可这样的画面在某个人眼里,简直就是刺激。
当傅桑乐牵着睡眼惺忪的荔荔踏进玄关时,管家正站在门厅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傅先生今天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
“带荔荔去游乐园了。”傅桑乐弯腰给女儿换鞋。
管家有些担忧地道:“刚才少爷回来的时候很不开心,拿了几瓶红酒就上去了,少爷的酒量并不好。”
傅桑乐自然知道廖翊修酒量不行,而且喝醉了话还特别多。
他没当回事,只是在天黑之后廖翊修的门还是敲不开的时候,管家只好敲门来找傅桑乐。
“他拿了多少进去?”
管家说:“五瓶吧。”
傅桑乐敲门,里边根本没动静:“备用钥匙呢?”
管家说:“这间屋子备用钥匙我得去找找,先生不爱有人进出他房间。”
傅桑乐于是拍了拍门:“廖翊修!你开开门!廖翊修!”
傅桑乐抬起脚正要踹门,示意管家退后。
就在这一瞬,房门猛地从里面打开,一只滚烫的手掌钳住他的手腕,天旋地转间,他已经被拽进漆黑的卧室。
门锁“咔哒”落下的声响在耳边炸开,后背随即陷入柔软的床垫,廖翊修整个人的重量压上来,双手像铁箍般卡在他腰间。
等眼前发黑的眩晕感过去,浓烈的红酒味已经侵占所有感官。Alpha的发丝蹭过颈侧,带着微凉的湿意,不知是汗还是酒液。
房间里黑得彻底,窗帘缝隙都不透一丝光,傅桑乐睁大眼睛,却连近在咫尺的枕头轮廓都看不清。
廖翊修的鼻尖抵在他锁骨处,每一次喘息都烫得惊人。黑暗中,傅桑乐能感觉到对方衬衫扣子硌在自己小腹上,随着呼吸起伏,来回磨。
廖翊修身上的热度透过衣料源源不断地传来,像块烧红的烙铁。傅桑乐手掌抵在他肩上用力推拒,却换来更用力的禁锢,最终只能泄气地松开手。
“廖翊修,你到底灌了多少?”
回答他的只有沉重的呼吸,混着红酒的醇香,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
傅桑乐拧着眉:“放开,我没兴趣跟醉鬼纠缠。”
话音未落,廖翊修突然收紧了手臂,嗓音沙哑:“……那你就有兴趣跟姓孟的待在一起?”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又带着委屈:“傅桑乐,你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就一会儿……”廖翊修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再多等一会儿都不行吗?”
“你们一起吃饭,一起去游乐园……你们才是一家人,我算什么?”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碾出来的,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说不出的涩意。
傅桑乐感觉到颈侧有湿意,房间里静得可怕,只剩下alpha压抑的喘息,和那句反复呢喃的着的。
——我就是个外人。
傅桑乐:“你跟踪我?”
黑暗里,廖翊修的呼吸骤然加重:,继续碎碎念:“你还给他夹菜还对他笑还给他拍照”
“你对他那么好他配吗?他根本不知道珍惜傅桑乐,你就是个傻子”
醉鬼的逻辑总是支离破碎,却偏偏戳人痛处。傅桑乐用力推他:“对,我就是愿意对他好,你满意了?放开!”
廖翊修突然收紧了手臂,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清醒:“可你跟他一点都不幸福。”
傅桑乐:“谁说的。”
“他父母不认你他朋友不知道你”廖翊修一字一句说得极慢,“荔荔发烧你一个人守到天亮的时候他在哪?你被车撞了自己瘸着腿回家的时候他在哪?”
廖翊修的指尖发颤,不知是醉的还是气的:“他算什么东西也配让你这么委屈自己”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说不出的疼惜。
傅桑乐眨了眨眼,记忆被拉回那天,他当时急着去接荔荔,被车刮擦到时只觉得小腿一麻,婉拒了车主送他去检查的好意便继续赶路。
直到走出十来分钟,迟来的痛感才顺着神经爬上来,像无数细小的针在皮肉里翻搅。
等到傅桑乐撩起裤腿时,血已经浸透了袜子,在黑色布料上洇开一片暗色。
行道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他扶着粗糙的树干慢慢蹲下,坐在台阶上。
傅桑乐一边倒抽冷气一边给幼儿园老师打电话,声音稳得听不出异样:“老师,麻烦让荔荔再等一会儿,我这边有点事耽搁了。”
挂断后才放任自己疼得发抖,盘算着附近诊所的位置。
“先生,您这伤得不轻啊。”
突然投下的阴影挡住了光线,傅桑乐抬头看见个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对方正担忧地看着他血迹斑斑的小腿。
那人西装革履,手里还拎着公文包,像是刚下班的白领。
“要不要送您去医院?”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轿车,“我车就停在那儿。”
傅桑乐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辆锃亮的豪车上,流畅的车型在夕阳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下意识攥紧了裤腿,布料上的血渍在指腹下微微发黏。
“不用麻烦了,”他撑着台阶勉强站起来,伤口牵扯出尖锐的疼痛,“就是皮外伤,我自己能处理。”
中年男人眉头皱得更紧,频频回头看向那辆轿车。
“前面拐角就有诊所,”他语气诚恳得近乎急切,“真的不麻烦,可是你这腿拖下去可不行。”
见傅桑乐仍要拒绝,他竟慌忙掏出身份证递过来,保证自己是好人,真的是看不下去,又说了荔荔所在的那家幼儿园,还说自己孩子也在,今天就是去接孩子。
他孩子是荔荔同学,还说出了孩子名字。
傅桑乐说原来如此。
引擎的嗡鸣突然逼近,那辆豪车不知何时已经滑到他们身侧,喇叭短促地响了一声,中年男人好说歹说傅桑乐最后只得坐上了后座。
他说实在麻烦了,洗车费他会出。
上车后傅桑乐看向驾驶座,阴影里只能辨出个模糊的轮廓,中年男人额角渗出细汗,连忙解释:“那是司机!专职司机!”
那司机戴着鸭舌帽,黑色口罩遮住半张脸,墨镜后的眼睛完全看不清。
明明坐在驾驶座,背脊却挺得笔直,昂贵的定制衬衫包裹着宽阔的肩膀,袖口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这身打扮与中年男人朴素的西装形成鲜明对比,违和得令人起疑。
傅桑乐隐约觉得那背影有些熟悉,对方握方向盘的姿势略显僵硬,像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可当时小腿传来的痛一阵阵冲刷着理智,血珠顺着脚踝滑进鞋袜,黏腻的触感让傅桑乐已经无暇深思。
好在医院很快到了。
车子开得很快。
第14章 我没有不要你
傅桑乐突然醒悟过来, 声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原来当初那个司机是你?”
当时下车时,那个包裹严实的“司机”还上前搀扶傅桑乐,刻意压低嗓音问他需不需要轮椅。
而那位“好心”的中年大叔站在一旁, 汗巾擦了又擦,眼神飘忽,欲言又止的模样现在看来简直漏洞百出。
廖翊修虽然醉得厉害,却仍死鸭子嘴硬,皱着眉嘟囔:“什么司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傅桑乐在黑暗中眯起眼睛,迅速在心里推算时间线:“你监视我多久了?”
Alpha随即把脸更深地埋进他颈窝,闷声装傻:“听不懂”
环在傅桑乐腰上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像是生怕他跑掉似的。
傅桑乐一时语塞,盯着黑暗中廖翊修模糊的轮廓, 试探着开口:“不会是一年半?”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廖翊修的呼吸声在耳边起伏。
“两年?”
依旧没有回应。
“两年半?”
廖翊修迟钝地嘟囔:“没那么久。”
傅桑乐继续逼问:“两年三个月?”
空气再次凝固。
“一年零三个月?一年零六个月?”
廖翊修终于绷不住了,声音闷在他颈窝里,带着醉意和说不出的幽怨:“是一年九个月零八天。”
居然这么久,傅桑乐觉得自己思维有一瞬停滞。
“我以为你会过得好可根本不是那样根本不是”
最后几个字几乎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说不出的涩意,傅桑乐能感觉到他的睫毛在颤抖。
这个完全超出傅桑乐的预料,原来廖翊修早就找到了他,却迟迟不现身。
他正出神地想着其中缘由,忽然察觉压在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 Alpha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稳,竟是要睡着的架势。
傅桑乐太熟悉这种状态了。
廖翊修喝醉后其实意外地好对付, 问什么答什么,话唠得烦人但至少老实,只要等他睡过去就消停了,前提是自己没被当成抱枕压得喘不过气。
他试着推了推身上的人, 对方纹丝不动,反倒震得自己手腕发麻。又用力拍了几下,掌心都拍红了,Alpha只是含糊地哼了两声,脑袋在他颈窝蹭了蹭,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傅桑乐眯起眼睛,手指摸索着找到廖翊修手臂内侧最嫩的那块软肉,屏住呼吸,狠狠掐了下去。
“嗷!!!”
廖翊修整个人蜷缩在床角,手臂还捂着被掐红的那块皮肤,活像只受了委屈的大型犬。
傅桑乐啪地按亮顶灯,刺眼的光线下,地板上横七竖八的空酒瓶反射着冷光,几瓶红酒一滴不剩,难怪醉成这样。
傅桑乐懒得跟醉鬼计较,转身去拧门把手,金属部件却纹丝不动。他又用力拽了几下,门锁发出沉闷的咔嗒声,依然紧闭如初。
“廖翊修,”傅桑乐深吸一口气,”你门是不是坏了?”
回答他的是廖翊修故意转过去的背影,这个姿势傅桑乐太熟悉了,当年在R区,傅修每次一个人生闷气就会用这种背对姿势对他,非要等一句软话才肯回头。
傅桑乐看着眼前这个赌气的Alpha,只觉得有点好笑,廖翊修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R区的阿修,可这副别扭模样,跟傅修有什么区别?
傅桑乐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走过去,语气不自觉地放软:“刚才下手重了,疼不疼?你把门打开,我要回去了。”
廖翊修立刻抬头,眼底还带着未散的醉意和委屈。修长的手指飞快地解开衬衫纽扣,衣襟向两边散开,露出精壮的胸膛。
他抓着傅桑乐的手按在自己手臂内侧,那片皮肤已经泛起明显的淤青,在冷白调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傅桑乐的指尖刚碰到那片淤痕,Alpha就轻轻“嘶”了一声,眉头皱得更紧,可偏偏那双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在说“看你把我弄成什么样了”。
傅桑乐心虚地别开眼:“应该没那么疼吧?要不是你压得我喘不过气,我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手。”
他指了指房门:“把门打开。”
廖翊修却恍惚地盯着门把手,眼神涣散:“不要”
说完声音突然变得委屈又执拗:“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廖翊修抬头时,眼底竟带着几分少年般的倔强:“是流氓A先来找事的我又没做错你不能再让我睡小床”
傅桑乐被廖翊修的话震惊得呼吸一滞,后背猛地绷紧:“廖翊修,你在说什么?”
“你叫我什么?”Alpha皱起眉,神情困惑得近乎天真,“我明明是傅修啊,你又在叫哪个Alpha的名字。”
这句话像记闷雷砸在耳边。
傅桑乐盯着眼前的廖翊修,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人格分裂?记忆混乱?还是喝酒喝懵了?
“你说你叫什么?”
傅桑乐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廖翊修垂下眼睫,神情委屈得像个被冤枉的孩子:“你总是帮着外人欺负我,不站在我这边。”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茫然地环顾四周,突然睁大了眼睛:“老婆,这是哪儿?这不是我们家。”
傅桑乐猛地捂住嘴,喉咙发紧,那个熟悉的称呼在舌尖滚了几圈,终于小心翼翼地溢出来:“阿阿修?”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剩下Alpha急促的呼吸声。廖翊修站在原地,衬衫大敞着,露出精悍的腰腹线条,可眼神却干净得像是R区雨夜初见时的那个青年。
“我在啊。”
“傅桑乐,你身上”廖翊修踉跄着往前迈了两步,突然膝盖一软跌坐在地。他甩了甩头,碎发垂落在眼前,遮不住眼底的慌乱,“怎么没有我的信息素了?”
傅桑乐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猛地拽进怀里。Alpha的手臂像铁箍般收紧,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探向他后颈,指腹重重碾过腺体位置,那里有一道经年的疤痕,摸起来并不平滑,微微凸起的痕迹在皮肤上蜿蜒。
傅桑乐曾经动过去掉这道疤的念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从不觉得它丑陋,反而在某些时刻,会莫名感到安心。
当荔荔第一声啼哭划破空气时,护士把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抱到他眼前。那一刻,后颈的伤疤都成了勋章。
廖翊修的指尖还在腺体上流连,力道重得几乎要擦破皮。酒精让他的体温高得吓人,呼吸喷在耳畔,带着红酒发酵后的灼热:“怎么回事……我的标记呢?”
Alpha慌乱得像是丢分了重要宝物的小孩。
“傅桑乐,你的腺体怎么了?”
傅桑乐当初做标记清洗手术时,还不知道身体里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伤口在激素失衡的影响下迟迟不肯愈合,缝合线拆了又缝。
后来孕期他大多在医院度过的,输液架上的仿制Alpha信息素昼夜不停地滴落。
那是最接近廖翊修气味的合成剂,冰冷的人工雪松香通过静脉流进血液,才保住了荔荔。
怀孕七个月时腺体再度感染,高烧烧得他眼前发黑,却连止痛针都不敢打。
只能攥紧床单数着监护仪的滴答声,想象那是荔荔微弱的心跳。
等终于熬到分娩那天,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瞬间,傅桑乐才觉得终于熬到了头。
如今那道疤安静地伏在颈后,像第二根脐带,连接过他和孩子。
廖翊修的指尖正死死压在上面,仿佛这样就能找回早已消散的标记。傅桑乐能感觉到Alpha的颤抖,混着酒气的呼吸烫得惊人,却再也不能引发腺体本能的回应。
傅桑乐的腺体被廖翊修指腹反复摩挲,激起一阵战栗。他猛地往后缩,后背却抵上冰冷的墙面:“你别碰放开”
Alpha的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怎么没了?标记呢?傅桑乐你不要我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说不出的恐慌。
傅桑乐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颈窝一热。
廖翊修抱着他在哭泣,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滚烫的液体不断砸在傅桑乐锁骨上:“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会听话不打架了傅桑乐,你把我带回家的,我只有你了,你别不要我。”
“求求你,别不要我。”
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几乎要把傅桑乐勒进骨血里:“我只有你了”
傅桑乐能感觉到Alpha难过到极致,廖翊修的犬齿无意识磨蹭着那道疤,像是试图用这种方式重新烙下印记,却无济于事。
傅桑乐挣开廖翊修的掣肘,确认他是真的哭了,眼里的慌张和崩溃也不是在作假。
傅桑乐犹豫地伸手擦去他的眼泪:“你别……哭了,我没不要你,阿修……你别哭了。”
廖翊修握住他的手,眼中隐隐有些红:“那为什么标记没了?为什么?!”
傅桑乐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一股蛮力按倒在地上。廖翊修的手掌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为什么标记没了你就是不要我了是不是?我要,我要把你关起来,不让你离开我。”
眼泪砸在傅桑乐脸颊上,冰凉的一滴,却烫得傅桑乐心脏发疼,他突然扯出一抹苦笑:“原来傅修真的是傅修,廖翊修真的是廖翊修。”
黑暗里,傅桑乐伸手环住Alpha颤抖的脊背,掌心下的肌肉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傅桑乐闭上眼睛,任由对方的重量将自己压向自己:“我没有不要你我也很想你。”
廖翊修的呼吸骤然停滞,随后更用力地埋进他颈窝,犬齿无意识地磨蹭着那道疤,像是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廖翊修说:“那可以让我把标记补上吗?”
傅桑乐望着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推开。
明明知道早已无法被标记,却还是纵容了这场荒唐。
月光已爬上窗棂,被角滑落,一只秀气白净的手挣扎着探出,指尖揪紧床单又松开,留下一片水痕和凌乱的褶皱。很快被另一只更大的手掌覆住,十指相扣着拽回阴影里。
床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混着断断续续的呜咽。
被子落下,傅桑乐仰起的脖颈上覆着薄汗,喉结随着喘息上下滚动。
夜还很长。
傅桑乐的腺体被反复啃咬得红肿不堪,破损的腺体早已无法承载永久标记,也许过不了两天,廖翊修留下的信息素就会消散殆尽。
这个认知让Alpha眼底的暗色愈发浓重,犬齿一次次刺入那片脆弱的皮肤,像是要用这种方式强行留下痕迹。
临时标记一个接一个烙下,雪松信息素浓烈得几乎实质化,将傅桑乐整个人浸透。
直到Omega每一寸肌肤都染上自己的气味,廖翊修才稍稍餍足,低头亲了亲傅桑乐汗湿的侧脸,像头圈划领地的雄狮,终于心满意足地将人搂进怀里。
傅桑乐累得指尖都抬不起来,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浑身散发着浓郁的Alpha信息素。
被单皱得不成样子,隐约还能闻到情//事过后的腥/膻。
廖翊修的手臂横在他腰间,将他牢牢锁在怀中,两人交缠的呼吸渐渐平稳,一同沉入黑甜梦乡。
第15章 你想要我是谁,我就可以是谁
傅桑乐睁开眼时, 身上清爽干净。
他撑着床垫想坐起来,腰腿却酸软得使不上力,刚支起半身就又跌回枕头里。侧颈传来隐隐的刺痛, 他伸手一碰,昨晚的记忆便零碎地涌上来。
好像睡到一半,廖翊修把他带进了浴室里。
廖翊修的手指穿过他发间,温水混着泡沫流过耳廓。Alpha不知在他耳边絮叨什么,热气呵得他发痒。他烦躁地推拒,换来的是对方挤进浴缸的强势拥抱,叼着侧颈软肉反复研磨。
后来的事记不清了。
只记得累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像条脱水的鱼,任由摆布。
现在傅桑乐浑身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 连翻个身都牵起一阵酸麻。
傅桑乐把脸埋进枕头,恍惚觉得自己像饿久了的人突然暴饮暴食,被餍足感撑得昏沉。
房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混着雪松信息素特有的冷冽,交织成一种微妙的气息。
傅桑乐抬手想碰后颈,又停住,不用看也知道腺体肯定惨不忍睹。
身体深处泛着久违的餍足感,像是干涸已久的土地终于迎来一场暴雨,连骨头缝里都透着懒洋洋的酥麻。
傅桑乐盯着天花板出神, 突然想起昨晚的荒唐,似乎根本没做任何防护措施。
在R区的那段日子, 他们早就养成了不用套的习惯。那时候他是真心实意想要个孩子,却始终没能如愿。
命运偏偏爱开玩笑,在最不该来的时候,给了他最想要的礼物。
傅桑乐缓了很久才勉强撑起身子, 身上的灰色睡衣明显大了一号,随着动作滑落半边,露出圆润的肩头和上面斑驳的吻痕。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锁骨凹陷处投下一小片阴影。
傅桑乐刚掀开被子,房门就被轻轻推开。廖翊修端着早餐托盘走进来,热气腾腾的白粥散发着淡淡的米香,配着几样清爽小菜。
Alpha的眼神飘忽得厉害,从进门起都不敢正眼看他,哪还有昨晚那个缠人劲:“你醒了?”
傅桑乐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当廖翊修把早餐放在床头时,他忽然开口:“廖翊修?”
“啊”
傅桑乐静静打量着眼前的人,同色系的睡衣穿在廖翊修身上格外熨帖,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衬得整个人清俊挺拔。可同样的款式套在自己身上却明显大了一圈,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
明明廖翊修比他没高特别多,傅桑乐挽了挽袖子,疑惑道。
廖翊修:“那个,昨晚……”
就昨晚的事,傅桑乐觉得他们双方都有责任。
傅桑乐看着恢复正常的廖翊修:“我懂,你放心,毕竟昨晚那种情况比较特殊,跟我上床不是你的本意,我也不是很在意。”
廖翊修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傅桑乐有些难过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不知道你的情况,就是你昨晚变成傅修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真的是人格分裂,其实你身体还有第二个人格。”
廖翊修微微张嘴,说不出来话。
傅桑乐的眼神里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怜悯,像是看着一个突然发现自己得了绝症的病人:“你之前总说傅修是傅修,廖翊修是廖翊修我还以为你是在犯病,没想到你说的是真的。”
我以前是不是真的有病啊!说这种话,这个念头在廖翊修在脑海里炸开。
现在甚至把傅桑乐都绕进去了。
“我昨晚”Alpha的喉结滚动了下,“有什么不一样吗?”
傅桑乐思索了片刻:“总之不是你现在这副样子,是傅修的样子。”
廖翊修一瞬间觉得很无力,傅桑乐该不会真的认为昨晚真的有另外一个人格借着他的身体,完成了一场重逢吧。
廖翊修觉得无比讽刺,同样的灵魂,换了个名字,待遇就天差地别。
太不公平了。
廖翊修看着傅桑乐,突然很想问。如果我永远做傅修,是不是就能永远被你这样注视着?
廖翊修摸着自己大清早起来吹的头发,每一根头发丝都恰到好处,精心挑选的睡衣和跑了三公里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浮肿,眨了眨眼睛道:“我这个样子怎么了?”
傅桑乐诚实道:“很装,很做作,很骚包。”
廖翊修看起来颇受打击地道:“我原来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
傅桑乐看他后退几步,一脸羞愤,觉得自己说得有点狠:“可能是我拿傅修的滤镜看你了,才会觉得你是这样。”
廖翊修憋了一口气,这下彻底不敢说出自己已经恢复记忆了,委屈又生气地道:“你就是双标,你怎么知道我当傅修的时候就不装,不做作,不骚包,我当廖翊修的时候你就这样觉得,你就没想过傅修是因为……因为……”
条件不允许吗?
傅桑乐盯着他看了几眼,垂眼道:“可是傅修对我很好,廖翊修对我又不好,我又不是受虐狂。”
傅桑乐说完,廖翊修愣住:“对不起,先吃饭吧。”
傅桑乐接过勺子,他看着廖翊修问:“廖翊修,你知道你还有个人格吗?”
廖翊修其实记得昨晚的每一个细节,从看到傅桑乐和孟逍带着荔荔在游乐园开始,他回来灌了几瓶酒,酒精烧灼着理智,却让记忆愈发清晰。
他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荒唐话,只记得傅桑乐颈间那道疤在指尖下的触感,凸起的疤痕像条分界线,隔开了过去与现在。
Alpha的本能在酒精里无限放大,只剩下最原始的念头,傅桑乐是他的,从R区开始就是。
没想到装疯卖傻反而奏效。
当傅桑乐颤抖着回抱住他时,廖翊修想原来委屈示弱比强势逼迫更有用,这个认知让他既心酸又窃喜。
廖翊修看着傅桑乐那双骤然亮起的眼睛,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子,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仿佛只要他说出一个“不”字,那点光芒就会立刻熄灭。
Alpha的喉结滚动了下,原本准备好的解释在舌尖转了个弯,鬼使神差地变成了:“是,有另外一个人格。”
这个单音节落地的瞬间,傅桑乐的肩膀明显松懈下来。
傅桑乐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他像是得到了什么安慰,喃喃道:“哦,难怪你不喜欢我,那个时候你是廖翊修嘛,不是傅修,廖翊修不喜欢我这样的下等O的。”
那句下等O格外刺耳。
廖翊修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给揪住一般,巴巴地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傅桑乐抬头眼里似乎有水汽,强颜欢笑道:“这样就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廖翊修不喜欢我的,可是傅修喜欢我的。”
“所以你只对傅修心软了。”
傅桑乐沉默良久说:“对,我只会对傅修心软,他虽然没有钱,也不是什么首富之子,没有很高的社会地位,还会惹麻烦,可是他也很善良,他很喜欢我,不会贬低我只是个R区下等O,也不会对我发脾气,也不会让别人给我受委屈……”
廖翊修跪在傅桑乐面前,拉着他的手急忙说:“……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提什么下等,我以前说话不经大脑,我以后都改,什么都改。”
“别墅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他们说你故意冷着我,就是想让我主动跟你离婚,这样别人说起你的时候,只会觉得是我不识好歹,所以我主动离开了。”
廖翊修喃喃道:“……我从没这样想过……”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傅桑乐抽出自己的手,擦了擦眼睛,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水汽,声音里甚至带了些哭腔,认真地道:“不过,都没关系了,我以前很难过,是因为我以为真像你说的,傅修从来没有爱过我,可是他昨晚告诉我不是的,廖翊修,他是喜欢我的。”
傅桑乐反复强调傅修是喜欢他的。
廖翊修的手指在身侧攥紧又松开,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告诉傅桑乐,撕开那些自欺欺人的幻想。
这具身体里从来就只有一个灵魂,无论是落魄的傅修还是光鲜的廖翊修,骨子里都是同样的自私与卑劣!
他想起自己当初曾经反复强调的身份割裂,现在想来简直可笑至极。哪有什么人格分裂?不过是嫉妒到发狂,连自己的另一面都容不下。
他嫉妒傅桑乐唤“阿修”时眼底的温柔,嫉妒那个狼狈的自己能得到傅桑乐毫无保留的呵护,哪怕那个人本质上就是他自己。
阳光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廖翊修站在光与影的分界线上,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他曾经以为割裂过去就能获得新生,却忘了最不堪的岁月里,恰恰藏着傅桑乐最珍视的模样。
当初被暗算重伤,被捡走的时候,廖翊修的意识已经模糊,但还残存着几分清醒,他想这个omega很心软,正是最合适的庇护所,作为傅修的时候,他隐隐觉得自己并不属于R区。
失忆后的温顺乖巧他大半是演出来的,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那些下意识的依赖里有多少是算计。
可是谁知道后来他是真的爱上了傅桑乐,甚至结婚,廖翊修从来没见过这么傻,这么真诚可爱的人,他就真的后来想留下来跟他好好生活过,谁知道居然丢失了R区的记忆。
结婚那晚,他握着傅桑乐的手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过去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傅桑乐。
恢复记忆的第一个晚上,廖翊修看着傅桑乐熟睡的侧脸,第一反应是盘算如何体面地脱身。甚至恶劣地想过,等恢复廖家少爷的身份,这个傻乎乎的Omega会不会变成甩不掉的麻烦。
可人心终究不是筹码。
命运却开了个残忍的玩笑,R区的记忆随着一场意外消散,现在想来,或许遗忘才是对廖翊修最好的惩罚,让他永远记得失去的痛,却想不起曾经拥有过什么。
廖翊修终于撕开了那层伪装,将最真实的自己血淋淋地摊在傅桑乐面前,那个傲慢刻薄、满身偏见的Alpha,用最恶毒的语言刺穿Omega脆弱的自尊,亲手把世上最纯粹的爱意碾碎在脚下。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副皮囊下藏着怎样的污浊和自私。
可傅桑乐偏偏固执地守着那个幻影。
他说傅修是喜欢他的,说他没有这么不堪,仿佛这样就能从记忆里打捞出一点值得珍藏的温暖。
多可笑啊。
廖翊修害怕看到傅桑乐眼睛里的光彻底熄灭的样子。
傅桑乐眼里的期待太过纯粹,如果装疯卖傻能让这双眼睛永远保持这样的光亮,他宁愿一辈子都“病”下去。
傅桑乐环住他脖颈的温暖,让他甘愿放弃所有清醒。就让傅修成为他永远的第二人格好了,至少在这个虚构的身份里,他能理所应当地得到傅桑乐全部的温柔。
廖翊修伸手擦去傅桑乐的眼泪:“别哭了,傅修的确是我的第二人格,我以前说谎了,傅修是喜欢你的,只是他被压制了,很少出现。”
你想要我是谁,我就可以是谁。
廖翊修从前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为任何事折服,直到看见傅桑乐的眼泪。
傅桑乐哭一次,他也跟着心里下了一场经年不息的暴雨,把那些傲慢与偏见冲刷得七零八落,到最后毫无防备之力。
他终于明白,让傅桑乐流泪比任何失败都更让他难以承受。
第16章 他消失不好吗?
廖翊修发现, 自从他跟傅桑乐“坦白”自己还有另一个人格,傅桑乐对他的态度明显软化了。
尤其是当傅桑乐用那种带着期待的眼神盯着他看的时候,廖翊修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
他不得不去查资料, 学怎么演得像人格分裂。
白天他是廖翊修,得端着,说话做事都得收敛着;晚上他就成了傅修,可以肆无忌惮地靠近傅桑乐,说些白天不敢说的话,叫老婆骚话说个不停。
可问题是,明明同样都是说喜欢傅桑乐这种话,他只信傅修。
廖翊修说喜欢他,他皱眉不相信, 傅修说同样的话,他耳根都会微微发红。
真是区别对待,有时候廖翊修觉得自己真是憋屈。
这样下去该不会真成神经病吧。
但转念一想,好歹晚上他能光明正大地把傅桑乐搂进怀里。
傅桑乐蜷在他臂弯里,发梢扫过他锁骨,这么一算,装精神病似乎也不算太亏。
傅桑乐哄睡了荔荔,都会被廖翊修催促着钻他的被窝。
温热的躯体一贴进来,廖翊修就迫不及待将人搂在怀里, 傅桑乐身上还带着儿童沐浴露的甜香,混着一点他自己的信息素, 像某种隐晦的邀请。
廖翊修的犬齿发痒,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过对方后颈的腺体。
白天他还能勉强维持人样,西装革履, 可到了夜里,那些压抑太久的念头便如野草疯长,他有时会想,这些年自己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反正他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装什么。
廖翊修的唇贴在傅桑乐的耳垂上,舌尖轻轻碾磨着那块软肉,手却不安分地探进睡衣下摆,指尖刚触到腰窝,就被傅桑乐一把按住。
Omega声音带着情欲的哑,却异常清醒:“不行,没有套。”
上次事后傅桑乐吃了避孕药的。
廖翊修吻着他的颈侧,声音低得近乎诱哄:“有了就生下来,给荔荔添个妹妹或者弟弟,好不好?”
他的掌心贴着傅桑乐的小腹,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带着点隐秘的期待。
傅桑乐偏过头,睫毛在灯光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廖翊修可能不喜欢的。”
廖翊修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才哑声道:“……只要你的,他都喜欢。”
傅桑乐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头。
廖翊修哪里敢强迫他,只是低头咬住他的锁骨,力道不轻不重,像是惩罚又像是妥协,最终只能捡些零星的甜头解馋,像条被主人赏了肉渣的狗,明明饿得发疯,却还得摇着尾巴装乖。
廖翊修最近最烦的就是那个姓孟的。
那人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三天两头往傅桑乐身边凑,偏生傅桑乐还对他和颜悦色,半点没察觉对方眼底那点不干不净的心思。
廖翊修拿着望远镜指节叩在方向盘上,敲出一串烦躁的节奏,送傅桑乐见孟逍的时候,面上却还得端着副体贴模样,微笑着说“早点回来“,仿佛真有多大度似的。
实际车窗升上去的瞬间笑意就散了,他拨通保镖的电话,声音冷得能结冰:“要是孟逍敢把人往什么酒店小巷带,不用请示,直接动手,乱棍打死。”
挂断后廖翊修觉得自己像个妒火中烧的疯子,虽然确实是他先给孟逍下套的,可那又怎样?
当初孟逍那些小心思他看得一清二楚,偏偏傅桑乐迟钝得要命,还当对方是什么好人。
廖翊修心想,装,继续装,他倒要看看这王八蛋能装到几时。
傅桑乐最近见孟逍见得勤,几乎三天两头就要碰面。
原因是孟逍新交的女朋友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傅桑乐总觉得这事因自己而起,有义务帮忙解释清楚。
可那姑娘避而不见,电话不接信息不回,逼得他不得不一趟趟往孟逍那里跑,连荔荔都暂时托付给了管家照看。
廖翊修端着水杯从厨房晃出来,正巧听见傅桑乐在玄关换鞋。玻璃杯在掌心里转了个圈,语气轻飘飘地刺了一句:“都离婚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果然看见傅桑乐动作一顿,抬眼望过来看着他,眼神微妙。
廖翊修突然想起自己也是被离婚的那个,还是头一个。
然后在傅桑乐出门前扯出个勉强算得上体面的微笑:“早去早回,我让司机送你。”
傅桑乐拒绝了廖翊修的提议,说打车就好。
临走前,他犹豫地看了眼正想往廖翊修身边蹭的荔荔,最终还是开口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女儿,别凶她。你只要让她自己呆在一边,她就会乖乖听话的。”
傅桑乐活像他会把这小丫头生吞活剥了似的。
廖翊修坐在书房处理文件,心不在焉,实则电脑屏幕上是手下刚发来的消息,详细记录着傅桑乐和孟逍见面的每一个细节。正烦躁着,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却不见人影。
廖翊修皱着眉起身,就看见荔荔穿着件鹅黄色的泡泡袖连衣裙,白色蕾丝袜裤裹着藕节似的小腿,发间那枚草莓衬得她活像童话里走出来的小精灵,那张小脸愈发奶气十足,两根小手指绞在一起,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活像个误入狼窝的小兔子。
管家不过给荔荔找个外套的功夫,小家伙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没过多久,管家找到书房,他就发现那个奶团子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廖翊修那里。
她蜷在廖翊修对面的皮椅上,两条小短腿悬空晃悠着,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平板电脑上的动画片,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阳光透过纱帘在她发顶跳跃,将那些细软的绒毛染成淡金色。
管家看见这一幕时明显松了口气,管家敲了敲门,正要上前把荔荔抱走,小姑娘却突然从椅子上滑下来,像颗小炮弹似的扑过去抱住了廖翊修的大腿,脸蛋贴在西裤上蹭了蹭,死活不肯撒手。
“少爷别生气,我这就带她出去。”管家额角渗出冷汗,伸手去捞荔荔。
廖翊修垂眸看着腿上的挂件,这孩子仰起脸看他,睫毛忽闪忽闪的,嘴角还沾着点饼干屑。他伸手抹掉那点碎屑,淡淡道:“不用了。”
管家忍不住多嘴:“少爷您看,这小丫头多喜欢您,当后爹完全没问题。”
话没说完就被一记眼刀截住。
廖翊修单手捂住荔荔的耳朵,另一只手冲门口点了点:“别在小孩面前乱说话,出去。”
管家退出去。
廖翊修伸手拨了拨荔荔扎的小辫子,发绳上缀着的装饰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傅桑乐把这孩子养得很好,皮肤白嫩得像刚蒸好的奶糕,除了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外,连抿嘴时脸颊鼓起的小弧度都和傅桑乐如出一辙。
他朝她伸出手,小姑娘立刻扑进他怀里。荔荔的注意力很快被电脑屏幕上的照片吸引,小手指戳着显示屏上傅桑乐的影像,口齿不清地喊着:“哥哥,爸爸。”
廖翊修自动过滤掉前面那个称呼,目光落在她正摸着自己腕表的小手上。那块表是限量款,表盘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他随手解下表带,在荔荔眼前晃了晃:“你叫我一声爸爸,手表就给你。”
“爸爸。”小姑娘毫不犹豫地开口,完全不知道这两个字在廖翊修胸腔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他养了就是他女儿了。
廖翊修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蹭过她发顶,那里有和傅桑乐一样的洗发水味道,让人心头一软。
Alpha随手拉开抽屉,从里面又取出一块日常戴的表,荔荔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只看见小鱼干的奶猫,小手迫不及待地伸过去。
“……宝宝,再叫一声,”廖翊修说,“再给你一块。”
“爸爸。”小姑娘脆生生地喊,半点不带犹豫。
廖翊修把表放进她掌心:“……很好。”
傅桑乐踏进别墅的时候,太阳快落山了。他今天终于和孟逍的女友解释清楚了一切,他和孟逍之间从来只有兄弟情谊。当年若不是孟逍仗义相助,愿意和他假结婚,他一个没有Alpha的Omega,怀着孕根本寸步难行,更不可能平安把荔荔生下来。
那些医院签字、产检建档的手续,都是孟逍陪着他一关关熬过来的。
回来的时候看到管家,他告诉傅桑乐说小朋友在廖翊修书房。
管家说廖翊修正陪着荔荔在楼上玩,傅桑乐就往楼上走。
推开书房门时,映入眼帘就是荔荔像只小树懒似的趴在廖翊修胸口睡得正香,她两只手每只手都攥着块陀飞轮手表,表链在指缝间闪着细碎的光。而廖翊修竟也睡着了,脸上摊着本《儿童心理学》,胸口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傅桑乐放轻脚步走过去,正想伸手把女儿抱起来,廖翊修脸上的书啪嗒一声滑落在地。Alpha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间,赫然扎着个几个歪歪扭扭的小辫,还别着三四个粉色的兔子发卡。
傅桑乐的手悬在半空,突然不知该先抱着女儿出去,还是先拯救廖翊修惨遭“毒手”的发型。
傅桑乐:“…………”他醒了不会打人吧。
傅桑乐刚弯下腰想抱走女儿,腰间突然被一条铁臂狠狠箍住。他下意识护住怀里的荔荔,整个人却被那股蛮力带得跌进沙发里。
荔荔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小脸皱成一团,贴着傅桑乐的颈窝呜咽起来,眼泪把衣领洇湿了一小片。
“廖翊修!”傅桑乐压低声音呵斥,一手轻拍着女儿后背,感受到怀里的小身子一抽一抽的。
始作俑者却只是慢悠悠睁开眼,坐起身,眼神涣散地望过来,额前碎发间还滑稽地翘着个兔子发卡,看起来无辜至极。
傅桑乐深吸一口气:“阿修?”
这个称呼像按下什么开关,廖翊修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他嘴角微妙地抽动,眼中的迷茫却更甚,撑着沙发坐起身时,那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随着动作晃了晃。
“这是哪里?”他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目光落在傅桑乐怀里的奶团子上,“这谁家小孩?”
傅桑乐低头看了看女儿重新睡着的脸,再抬头开口说:“这是你家这是我的小孩。”
话音落下时,他清楚地看见廖翊修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快得像是错觉。
廖翊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恰好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哦,这是我们的孩子吗?”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仿佛真的只是个刚刚苏醒的、对现状一无所知的第二人格。
傅桑乐抬眼看他,目光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逡巡,突然轻叹一口气:“阿修,这是我们的女儿。”
傅桑乐说得那么自然,仿佛这本就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廖翊修在傅桑乐看不见的角度扯了扯嘴角,心里那点阴暗的愉悦像墨汁滴进清水般晕开,只觉得傅桑乐为了哄傅修这种话都能说出来,他刻意让声音听起来更加迷茫:“怎么我不知道我还有个女儿?”
手指却已经诚实地抚上荔荔的脸颊,触感比想象中更软,像碰一团温热的棉花。
小姑娘的眉眼确实没有半点孟逍的影子,这个认知让廖翊修竟品出几分诡异的满足感。
勉强还算可爱吧。
傅修确实没见过荔荔。
傅桑乐好奇问道:“你不是晚上才能出来吗?为什么白天也能出现了?”
廖翊修坐在傅桑乐身边,手尝试着搭在他肩上,于是他更进了一步。
廖翊修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隐隐能感受到另外一个人格越来越弱了,你放心,他不喜欢他的话,我以后会经常出来陪你的。”
傅桑乐把头靠在廖翊修的肩头,有些委屈地道:“你怎么三年前不出现,你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很难受,廖翊修对我很不好。”
廖翊修有些心疼地吻了吻傅桑乐的额头说:“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廖翊修那个混蛋再也不会欺负你了,以后只有傅修对你好。”
傅桑乐疑惑道:“可是你们这种情况最后只能留下一个,是不是?”
廖翊修突然捏住他的下巴,力道不重却让人无法挣脱:“你想要谁留下?”
问完他自己先怔了怔,不明白为什么要像个毛头小子似的较这个劲。
傅桑乐的唇抿成一条线,没有回答。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廖翊修拇指蹭过傅桑乐的嘴角,试探性地道:“廖翊修让你这么讨厌的话,让他消失就好了。以后再也不出现,你觉得怎么样……”
他想知道傅桑乐就真的没喜欢过一点“廖翊修”吗?
问完廖翊修就后悔了,他知道傅桑乐是个很善良的人,这么逼他说出让另外一个人消失的话像在欺负他。
廖翊修突然伸手把人搂进怀里,生硬地转开话题:“老婆,我好饿,想吃你做的饭了。”
语气放得极软,像是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根本不是他。
傅桑乐说好,把荔荔抱回房间睡觉,廖翊修就这么想要出门,傅桑乐突然噗嗤一笑拉住他,踮脚帮他取下兔子发卡。
廖翊修摸了摸头发:“……我一直这样在跟你说话?”
傅桑乐笑着说:“很可爱。”
廖翊修:“…………”
下了楼之后,管家躲在角落欣慰地看着厨房忙活的两个人,傅桑乐负责忙,廖翊修负责一会抱抱他,一会亲亲他给他添忙,一旁的厨师疑惑问:“少爷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管家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走了走了,少爷爱面子得很,不让我们看见他这样。”
晚上睡觉的时候,廖翊修抱着枕头出现了傅桑乐门口:“傅桑乐,我想要跟你一起睡。”
傅桑乐扒着门犹豫道:“可是万一你变回去了怎么办?”
廖翊修挤了进去:“不会,他被压制了,我和他商量好了,最近他都不会在你面前出现了。”
傅桑乐疑惑道:“这还可以商量吗?”
廖翊修看傅桑乐不疑有他说着当然可以,心里想可真是我的傻老婆。
荔荔早就睡着了,廖翊修看着占了大半张床的小孩说:“我明天给她买个小床吧。”
傅桑乐:“她占不了多少地方。”
傅桑乐刚洗完澡,脸上微微发红,水汽未消,浅色的睡衣有些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显得很清纯。
廖翊修咽了咽喉咙,伸手摸了摸傅桑乐的后颈,傅桑乐身上关于自己的信息素早就淡得几乎完全消失了:“我帮你看看我上次咬的痕迹消了没。”
傅桑乐脸红地道:“你下次不要留那么明显的印子,今天就被人看到的。”
廖翊修一想到他今天见过孟逍了,眼神暗了暗:“我这次轻轻的,好不好。”
傅桑乐侧躺在床上,廖翊修从身后搂住他,一开始还克制还只是地搂着他,吻着他的腺体,傅桑乐抓着廖翊修的手臂,却被箍得更紧。
“为什么留了这个疤?”
傅桑乐喘了一口气,想着傅修并不知道有孟逍的存在道:“那时候手术后还没好,我就发现怀了荔荔,信息素乱了,伤口就迟迟好不了,直到生下了荔荔,才慢慢好转的。”
廖翊修却想的是,傅桑乐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孟逍的孩子生下来。
“……你知道腺体对于一个Omega意味着什么吗?你不要命吗?”
“啊,”傅桑乐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突然吃痛惊呼一声,“阿修,别,荔荔在旁边,我的腺体标记不了的。”
廖翊修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眼睛,扣住傅桑乐的手掌:“这里原本有我的标记的,只属于我的,你是我的Omega,只能我的。”
傅桑乐的腰被迫弓起一个弧度,而后又塌了下去,顾虑着荔荔,这场情/事像场漫长的拉锯战。
傅桑乐咬着枕头忍得辛苦。
后来进了浴室,廖翊修才彻底撕下伪装。蒸腾的热气里,Alpha骨节分明的手掌严严实实捂住傅桑乐的嘴,花洒的水流声掩盖了主要动静,却盖不住信息素铺天盖地的侵染。
雪松信息素顺着傅桑乐战栗的脊柱爬上来,一寸寸填满那些年刻意留下的空缺。
玻璃门上的掌印不断重叠,又被水流冲淡。
第17章 生日
第二天晨光透过纱帘洒进来, 将空气中的浮尘照得纤毫毕现。
傅桑乐已经起床给荔荔穿衣服了,她今天穿了件香芋色外套,看起来像个嫩生生的小芋头, 腰间的酸软让他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
廖翊修醒来时伸手往旁边一捞,没摸到人。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循着动静找到浴室,看见傅桑乐正低头给荔荔扎头发。
荔荔的头发被梳成两个小揪揪,随着傅桑乐的动作变得整齐。灯光打得傅桑乐后颈处暧昧的红痕都显得温柔起来。
“怎么不多睡会。”廖翊修从背后搂上去,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腰间那截裸露的皮肤,触感温热细腻。
谁知话音刚落,荔荔突然扑过来抱住廖翊修的大腿,仰着小脸脆生生地喊:“爸爸!爸爸!”
稚嫩的声音格外清晰。
两人同时僵住, 莫名透着一股心虚。
廖翊修担心想起昨天用名表哄荔荔叫他爸爸的事被知道。
傅桑乐则盯着地板,生怕眼底的心虚藏不住,荔荔喊得这么顺口,该不会暴露了什么。
荔荔不明所以地眨着眼,小手还揪着廖翊修的睡裤。
廖翊修于是一把将傅桑乐按回床上,顺手扯过被子把他裹了个严实,动作利落地抱起还在咿咿呀呀的荔荔,转身就往门外走:“你接着睡,我送她去幼儿园。”
傅桑乐撑着胳膊肘支起身:“阿修?”
“嗯, 是我。”廖翊修停在门口,背对着他, 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放心,他还没出来。”
说完反手带上门,咔哒一声轻响。
傅桑乐盯着紧闭的房门发愣, 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
他其实也有点分不清,那些温柔和暴戾,体贴和强势,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廖翊修,哪一个才是傅修。
傅桑乐听到那声“嗯”的时候,还是觉得莫名安心。从前他这么叫的时候,廖翊修能当场冷了脸,这是他最厌恶的称呼,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委曲求全认下。
被窝里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他蜷了蜷身子,困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眼皮越来越沉,最终抵不过身体的疲惫,慢慢合上了眼睛。
荔荔抱着草莓酸奶坐在后座,小短腿悬空晃悠着,吸管被咬得扁扁的。廖翊修看见了,伸手就把酸奶罐抽走了:“不能再喝了,这已经是第二罐了。”
小姑娘立刻扁了嘴,圆眼睛瞪得老大,奶凶奶凶地喊:“我要!”
小手还保持着握酸奶的姿势。
廖翊修反驳:“你不要。喝多了肚子疼,到时候哭的是你。”
荔荔闻言生气地抱着小羊书包往角落里缩,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的,那书包里廖翊修检查过,有小毛巾,小水杯和一套换洗衣服,跟它们的小主人特别相配。
小小的,可爱的,都小孩的东西。
廖翊修以前没觉得养小孩这么好玩,故意凑近了些,嘴角挂着欠揍的笑:“我这可是为你好,不然你爸爸要骂死我了。”
话音还没落,荔荔的小巴掌就“啪”地拍在他精心打理的头发上,发胶固定的造型顿时塌了一角,两人大眼瞪小眼。
管家突然从后视镜瞥了一眼,笑呵呵道:“少爷,这小丫头生气的样子跟您小时候一模一样,尤其是瞪人时那双眼睛,简直跟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廖翊修心头猛地一跳,低头仔细打量起荔荔。
小姑娘还在气鼓鼓地瞪着他,圆溜溜的眼里盛满不服气,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确实莫名熟悉。
“行了,还给你。”他突然把酸奶塞回荔荔手里,语气软了几分,“不准再生气了。”
荔荔接过酸奶时,小鼻头红红的。她抱着酸奶罐慢吞吞挪回廖翊修身边,像只委屈的小动物似的。
廖翊修顿时觉得胸口有块地方塌下去一块,他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
廖翊修低声道:“难怪傅桑乐那么喜欢你。”
怎么这么好哄,招人心疼。
荔荔已经专心喝起了酸奶,小脸鼓鼓的,完全忘了刚才的委屈。
傅桑乐醒来时脑袋昏沉得厉害,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陷在柔软的床褥里。
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昏暗的光线让他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几年前,一个人在R区出租屋里,咬着牙硬扛发情期的日子。
这几年腺体功能紊乱,他甚至都快忘记自己是个Omega了。
那些本该规律到来的发情期,从怀孕那一刻就像被按了暂停键,再没出现过。
可此刻浑身发烫、四肢酸软的感觉,却莫名熟悉得让人心慌。
或许是最近接触到Alpha的信息素太过,也导致他的腺体开始有一些正常功能。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贴上他的额头,廖翊修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灼:“怎么发烧了。”
傅桑乐迷迷糊糊抓住那只想要抽离的手,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不自觉地蹭了蹭:“我好热……你抱抱我好不好?”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廖翊修僵在床边,他试着抽出手,十分懊悔:“傅桑乐,你发烧了,都怪我,宝贝,你先松开我,我叫医生过来,好不好?”
傅桑乐发烫的指尖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傅桑乐摇头时,发丝在被单上蹭出凌乱的痕迹。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声音闷在被子里,带着明显的哽咽:“我好难受每次我想要你的时候,你从来都不会出现。”
这句话猛地扎进廖翊修心口。
廖翊修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他看见傅桑乐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喃喃地道:“其实腺体坏了也挺好,我也不想过发情期了,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一点尊严都没有的发情期。”
被子被猛地掀开,廖翊修一把将人捞进怀里。
他心疼死了。
真的要疼死了。
傅桑乐浑身滚烫,在被抱住的瞬间微微发颤。廖翊修的手掌贴在他汗湿的脊背上,一下下顺着那凸起的脊椎骨轻拍,嘴里翻来覆去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原来这些年傅桑乐从没忘记过,那次独自捱过的、难堪又痛苦的发//情期。
那时候廖翊修刚回D港,父亲猝死的消息像记闷棍砸得他眼前发黑。家族里那些叔伯表面哀戚,背地里却争相露出獠牙,他那个时候记忆断在了最不该断的时候。
R区那个叫傅桑乐的Omega,在他当时的优先级列表里原本排不上号。
廖翊修那段时间每天睁眼闭眼都是账目、股权和那些虎视眈眈的亲戚,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他看都没看就直接按了挂断。
直到第三次响起,他才瞥见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傅桑乐当时给他买的手机,在他眼里非常廉价。
那部手机被他扔进过垃圾桶,可第二天清洁工来收垃圾前,他又把它捡了回来,屏幕却裂了道缝。
电话还在响,一声接一声,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廖翊修盯着来电显示看了很久,久到自动挂断,他终于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傅桑乐痛苦又渴望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带着电流的杂音。
他叫着阿修,带着哭腔声。
廖翊修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最终一个字都没说,直接掐断了通话。
去R区的路上,他靠在车后座闭目养神,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处理这个“麻烦”。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他却莫名烦躁,扯松了领带还是觉得喘不过气。
失忆后的世界一片空白,突然冒出来的Omega让他本能地警惕,从小到大,身边围着的哪个人不是冲着廖家的权势来的?
他用最阴暗的想法揣测傅桑乐: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Omega,八成早就摸清了他的底细,想趁机捞点好处。
这个念头像层厚厚的壳,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却忘了去想,真的会有人不图别的,就只是爱他这个人,爱那个一无所有、连自己都记不清的廖翊修。
他那时候把傅桑乐的真心踩进泥里的时候,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自己的自私,高傲而忏悔。
廖翊修终于抽出手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
医生来得很快,拎着药箱匆匆进门,针头刺入傅桑乐苍白的手背,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
“他现在比普通Omega体质弱很多,”医生推了推眼镜,“腺体旧伤一直没养好,免疫力也差,平时得多注意,不能劳累,更不能受刺激。”
廖翊修一直点头,把医生的话一每句都记录下来。
之后他一整天都在床边,看着傅桑乐陷在枕头里的脸,因为发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点滴管里的药水缓慢流动,像在倒计时什么。
医生走后,他伸手碰了碰傅桑乐扎着针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比平时要高,却又比刚才降了些。
廖翊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傅桑乐后颈那块皮肤,原本该是柔软饱满的腺体,如今摸上去却像干涸的河床,皱皱巴巴地凹陷下去。
他记得Omega的腺体本该是娇嫩的,在情//动时会微微发烫,散发出甜蜜的信息素,像朵被晨露滋润的花。
可现在这朵花枯萎了两年。
傅桑乐总是轻描淡写地说腺体坏了也好,省得麻烦。
可廖翊修比谁都清楚,Omega的腺体就像第二颗心脏,现在这颗心脏不再跳动了。
他想起医生欲言又止的表情,说长期腺体功能障碍会导致信息素紊乱、免疫力下降,每一条后遗症都像记耳光抽在他脸上。
都是他害的。
廖翊修把脸埋在那截苍白后颈上,以前还能闻到淡淡的信息素,现在如何用Alpha信息素引诱都很难闻半点熟悉的味道。
傅桑乐的心像只受过伤的蚌,被廖翊修一次次粗暴地撬开,最终学会了把柔软的内里藏进坚硬的壳里。
现在就算廖翊修捧着真心等在壳外,那扇门也不会轻易打开了。
傅桑乐等再次醒来已经是接近下午了,他坐着发了会呆,觉得嘴里很苦,头还是晕晕的,他印象里好像是廖翊修给他灌了很苦的药,很温柔很有耐心地哄他,一点都没有发脾气。
他下床想要去喝点水,就看见原本应该工作的廖翊修正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傅桑乐疑惑道:“阿修,你在做什么?”
廖翊修回头:“你怎么下床了?好些了吗?我饿了吗?我在给你做饭。”
傅桑乐看着他做饭,面露警惕:“我下来喝水,好多了,你在做什么?”
廖翊修说:“番茄鸡蛋面。”
傅桑乐松了一口气,他犹还记得在R区有一次廖翊修给他做饭,肉都没熟,番茄鸡蛋面应该很容易操作的。
廖翊修按住想起身的傅桑乐,转身去厨房倒了杯热水。
水温刚好,不烫不凉。
傅桑乐坐在餐桌前,目光不自觉地追着那个背影,不管是廖翊修还是傅修,似乎都褪去了那层尖锐的壳。
面条的香气从厨房飘出来,简单却勾人食欲。廖翊修端着碗放到傅桑乐面前,发胶失效的头发软塌塌地垂在额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莫名柔软。
廖翊修在对面坐下,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期待又像是紧张:“快吃吧,是不是饿了?”
傅桑乐吃了一口,眨了眨眼睛:“……挺好吃的,就是有些咸。”
廖翊修:“咸吗?不好吃吗?那你别吃了。”
傅桑乐:“也没有很难吃,可是我吃不掉这么多,你还是挺有天赋的,毕竟你也没做过几次饭,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廖翊修得意道:“那你吃不掉我就帮你吃,我以后多给你做饭。”
傅桑乐问:“你不上班工作吗?廖翊修工作就很忙的。”
廖翊修愣住:“上班其实很无聊,天天开一些无关紧要的会,和出席一些无聊的应酬,还不如跟你呆在一起有趣。”
傅桑乐又吃了几口,就说吃不下了,廖翊修于是很顺手地就替他吃完了剩下的,然后把碗筷拿去洗。
廖翊修硬是把傅桑乐也按在家里修养了一周不让出门,他说着是医生嘱咐要静养,让人变着花样让人炖药膳,每样都盯着傅桑乐吃完才罢休。
某天早上,傅桑乐经过客厅时看见管家正在清点几个精致的礼盒。红丝绒的包装,烫金的缎带,一看就是贵重物品。管家正低声嘱咐佣人把东西收好,千万别让先生看见,一转头就对上傅桑乐疑惑的目光。
“谁送来的?傅桑乐指了指那些礼物,“为什么不让廖翊修看到?”
管家叹了口气:“先生不过这个生日。”
傅桑乐才反应过来,廖翊修真正的生日快到了。
管家又说了个日期,傅桑乐愣了下,那是他在R区捡到廖翊修的日子。
几年前傅桑乐给廖翊修庆祝过,然后他瞒着他做了清洗手术当做惊喜送给他。
“这几年,先生都是在那天自己过生日,买个蛋糕,插上蜡烛,谁也不让进书房。”
现在廖翊修执着地说傅桑乐捡到他的那天就是他的生日,傅桑乐不理解生日这个东西也可以随意改的吗?
廖翊修下班回来之后他突然提起这件事。
“我以前不过生日的,第一个给我过生日的是你。”
傅桑乐见廖翊修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也就没继续再问,反倒是廖翊修自己开口说:“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我小时候甚至提起我妈就会被我爸就会被骂,我后来就再也没提过了。”
长大后傅桑乐帮他过过那一次,他再一次失去了他。
廖翊修生日里失去过两个重要的人,他讨厌这个日子。
傅桑乐看着神情暗淡的廖翊修,他以为他有着这样富裕的家世,应该从小就活在无忧无虑的花团锦簇之中,不想也有不可言说的心酸。
傅桑乐甚至曾经以为廖翊修这样的人过生日阵仗会很大,就像当初他初到别墅见到的场景。
傅桑乐被允许出门那天,刚好就是廖翊修的生日。
傅桑乐那天带着荔荔一直呆在房间里玩,虽然廖翊修不想过,他想了想还起码对廖翊修说一声生日快乐也好。
傅桑乐敲门的时候,廖翊修打开门。
“廖翊修?”
廖翊修只觉得自己现在就像训练有速的狗,在得到指令后迅速反应,嘴角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连眼神都调整成傅修特有的柔软:“我是阿修啊,怎么了?”
傅桑乐哦了一声:“今天是廖翊修生日,我还准备给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廖翊修:“啊对,你不说我都忘了,这样吧,我们出去庆祝吧。”
“可你不是……”
“他的生日也是我的生日。”
廖翊修开车带他们去了海边的一家餐厅。
暖黄的灯光洒在铺着白色餐布的桌上。
荔荔坐在小座椅里,酱汁蹭得脸颊像只小花猫。廖翊修修长的手指握着牛排刀,将傅桑乐面前的那份切成适口的小块。
饭后他们沿着沙滩散步,海浪轻柔地拍打着岸边。荔荔被廖翊修抱在怀里,小脑袋靠在他肩上,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突然,一簇烟火腾空而起,在漆黑的夜幕中炸开绚烂的光彩,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整片天空都被映照得如同白昼。
傅桑乐仰着头,瞳孔里倒映着璀璨的光芒,一时间忘了呼吸。
廖翊修的手臂环上他的腰,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遇见你那天的确是我最幸运的日子,是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
“傅桑乐,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会好好照顾你。”
烟火在他们头顶绽放,傅桑乐偏头照亮了廖翊修专注的眼神,里面盛着的认真让傅桑乐心头一颤。
海浪声、烟火声、荔荔均匀的呼吸声,全都混在一起,却又仿佛万籁俱寂,只剩下那句小心翼翼的请求,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傅桑乐原本被烟火映亮的眼睛还含着感动,荔荔突然叫了声爸爸,廖翊修的手摸着荔荔发顶,语气温柔得不像话:“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绝对把荔荔当自己亲生女儿。”
“你说什么?”
廖翊修带着点不明所以的谨慎:“我说会把荔荔当亲生女儿。”
傅桑乐缓缓开口:“阿修,我好像从没对你说过,荔荔不是你女儿吧?”
相反他告诉过傅修荔荔是他的女儿。
远处最后一朵烟花在夜空绽放,照亮了廖翊修骤然空白的表情,和傅桑乐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第18章 原来你在骗我
“原来你在骗我。”
廖翊修看着傅桑乐甩下这句话, 肩膀被撞了一下,抱着荔荔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那一下其实不重,但傅桑乐走得干脆, 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廖翊修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心里猛地一沉,立刻追上去:“等等,傅桑乐,你去哪?”
烟花放完,四周一下子静下来,衬得他的声音格外突兀。
傅桑乐没停,脚步反而更快了,像是铁了心不想听他解释。
廖翊修咬了咬牙, 提高声音:“我不介意的,我真的不介意的!”
可傅桑乐还是没回头。
廖翊修胸口发闷,喉咙发紧,干脆直接喊了出来:“我只是想要你而已,我只是想对你好而已!”
傅桑乐猛地转身:“对我好就可以骗我吗?傅修根本不知道孟逍是谁,廖翊修,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没必要下这么大一盘棋来戏弄我。”
“什么傅修廖翊修,什么双重人格,全是你编的?”
廖翊修嗓子发紧, 声音都虚了半截:“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高兴, 你不是最喜欢傅修吗?我……我就是想把他还给你。
“让我高兴?
傅桑乐:“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廖翊修:“我真的以为你会开心的。”
“我知道我做廖翊修的时候很混蛋……可我那时候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傅桑乐没说话,只是把荔荔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孩子小脸贴在他肩膀上,一双眼睛警惕地在争吵的大人身上打转。
“你不见的那天……我恢复了记忆,已经什么都晚了。”廖翊修盯着地面, 声音越来越低,“我找了你很久……找到的时候,你已经和别人结婚,连孩子都有了。”
傅桑乐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很轻地笑了一声,带着讽刺:“……原来你真的恢复记忆了,所以你是在逗我开心?就为了这个,顺着我的话编出人格分裂这种事?”
廖翊修没回答。
原来廖翊修真的恢复记忆了,那些偶尔流露的熟悉眼神,某些瞬间下意识的动作,都不是傅桑乐的错觉。
廖翊修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去握他的手腕,掌心温度烫得惊人,傅桑乐却像被灼伤似的猛地甩开:“如果是我最先遇见的是作为‘廖翊修‘的你……我一定不会喜欢你。”
这句话砸下来,廖翊修像是被人当胸踹了一脚,表情也在光影交错间一点点凝固,他张了张嘴,却连一个音都没能发出来。
廖翊修站在傅桑乐面前,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锋芒。
“可我最先认识的是傅修,那个会对我笑,会护着我,从不对我说谎的傅修。”夜风吹乱了他的额发,连带着眼角都被吹着有些红,“可喜欢就是喜欢了,不管你变成什么……就算后来知道你有多混蛋,可你偏要跟我扯什么傅修!”
廖翊修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既然喜欢,为什么每次见到‘廖翊修’就要逃?”
傅桑乐猛地抬头,眼底的痛楚明晃晃地刺过来:“你问我?当初是谁用标记威胁我?是谁逼得我不得不去做清洗手术!我在你身边……从来就没觉得安全过。”
荔荔大概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尖锐的哭声划破了凝重的空气。
两人同时僵住,四周只剩下孩子撕心裂肺的抽泣声。
傅桑乐手忙脚乱地拍着女儿的后背,眼眶通红地剜了廖翊修一眼:“这种可笑的把戏,要演你自己演个够吧!”
他抱着哭闹的荔荔转身就走,脚步又急又重,像是要把什么甩在身后。
廖翊修跟在后面,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最后实在没办法,廖翊修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一辆车无声地停在傅桑乐身边。车窗降下,管家恭敬地说:“傅先生,廖总让我送您回去。”
顿了顿又补充道:“他保证这段时间……绝对不会出现在您面前。”
傅桑乐才上车。
凌晨三点的酒吧里,谢胤顶着一张睡眠不足的脸重重坐在廖翊修旁边。他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真是服了你,大半夜不睡觉又在这儿发什么疯?”
谢胤瞥了眼桌上空了大半的酒瓶:“前几天不是还跟我嘚瑟说人终于肯理你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被打回原形了?”
廖翊修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谢胤见状挑了挑眉,招手让酒保又上了杯威士忌。
“不是吧,真被甩了?”谢胤突然来了精神,往沙发上一靠,“行,今晚舍命陪君子。什么愁啊怨的,说出来让哥给你分析分析。”
廖翊修盯着琥珀色的酒液,突然扯了扯嘴角:“你以为除了我,这个点还有谁会找你吗?”
谢胤仰头灌了口酒,冰块在杯子里晃荡:“是是是,就你有夜生活。”
他把手机拿起来,上面还显示着十几条未接来电:“请问这位夜生活丰富的主,今晚怎么抱着酒瓶不撒手,夺命连环call把我从被窝里薅出来?”
廖翊修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他三言两语把今晚的事说了,说到傅桑乐那些狠话时,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上翘,那笑容又傻又亮,跟前一秒哭丧着脸灌酒的模样判若两人。
谢胤盯着他看了半晌:“你能别这么精分吗?我后背有点凉。”
“你懂什么,”廖翊修突然坐直了身子,眼底的光亮得吓人,“傅桑乐说他喜欢我。”
他重复了一遍:“不管我什么样都喜欢,他喜欢的就是我这个人。”
谢胤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廖翊修猛地抬头说:“你懂什么?我能感觉到他还对我有感情,我也爱他,这一点从来没变过。”
谢胤嗤笑一声,仰头灌了口酒,斜睨着廖翊修:“可他现在身边不是有个Alpha,还有个孩子吗?我早就说过,你要是真想把傅桑乐攥在手里,就该趁早把那个Alpha和孩子处理干净。”
“不行。”廖翊修摇头,“那样做,傅桑乐只会更恨我。”
他盯着杯子里晃动的酒液:“我是真的想让他过得好。”
谢胤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哦?那你对他好的方式就是现在去横插一脚,拆散人家好好的家庭,就是为他好?”
廖翊修猛地抬头,眼底压着阴沉的火光:“是那个Alpha,背着傅桑乐和别人搞在一起!是他先对不起傅桑乐的。”
谢胤眉峰一挑,脸上露出罕见的诧异:“所以要不是那个A先对不起傅桑乐,你就真打算放手了?”
廖翊修低头盯着酒杯,闷闷地“嗯”了一声:“他说我从来没给过他安全感。”
“哈!”谢胤不可置信,“我说你怎么跟了他快两年都没动静,最后找了个那么烂的借口才出手,结果是因为这样?”
他凑近打量廖翊修,像在看什么稀奇物种:“傅桑乐是给你下蛊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廖翊修吗?真是活见鬼了,还真成情圣了!”
廖翊修眼神有些发直,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不是,我不甘心,我也不甘心……我就是想看他笑而已,他该过得好好的。”
廖翊修当然不甘心,怎么可能甘心?
可当他想起傅桑乐后颈上洗去的标记,想起对方见到自己时痛苦的神情,那些翻涌的占有欲就像被当头浇了盆冰水。
他有什么资格再出现在傅桑乐面前?那些年施加的伤害不是几句道歉就能抹平的。
“虽然我确实想弄死姓孟的,但看到他出轨的时候,我居然……只怕傅桑乐知道了会难过。”
谢胤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真是太邪门了。”
那几天廖翊修和谢胤几乎泡在酒精里,喝得昏天黑地。
直到谢胤也扛不住了,直接把人塞进车里送了回去。
老管家站在别墅门口,看着醉醺醺的少爷踉跄进门,忍不住摇头叹气。
餐桌上,廖翊修撑着发胀的太阳穴,宿醉让他眼前发花。
他偷偷瞥向刚好经过的傅桑乐,对方连个眼神都欠奉,仿佛他是团空气。
“加派些人手……”廖翊修哑着嗓子对管家吩咐,“把别墅的安防系统升级。”
他怕傅桑乐哪天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傅桑乐没走远,回来告诉他放心:“不用这么麻烦,大不了给你打一辈子工,我是不会赖账的。”
廖翊修要解释,傅桑乐根本不听。
整整一个星期,傅桑乐没跟廖翊修说过一句话。
公司上下眼睁睁看着他们向来雷厉风行的老板,像个跟屁虫似的追在傅桑乐身后端茶递水。起初同事们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后来能面不改色地看着老板第N次被拒之门外。
荔荔生日这天,孟逍提出要带孩子去海洋馆。廖翊修立刻提议在别墅办生日宴,话还没说完就被傅桑乐冷冰冰地打断:“不用了,我们一家人自己过。”
傅桑乐特意强调“一家人”三个字,廖翊修无话可说。
被拒绝的廖翊修蔫头耷脑地退而求其次:“那我送你们去海洋馆。”
傅桑乐头也不抬地回了句“随便”,连多一个字都懒得施舍。
海洋馆门口,孟逍早就等在那里。
荔荔一看见他就兴奋地扑过去,脆生生地喊“哥哥”。
廖翊修站在不远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幼稚的得意,这算什么称呼?荔荔可是叫他“爸爸”的,虽然这个称呼是他连哄带骗得来的。
廖翊修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把荔荔的小背包递给孟逍时,大度道:“玩得开心点。”
孟逍接过背包时明显瑟缩了一下,眼神不自觉地往傅桑乐那边飘,他明显还是怕廖翊修的:“哥我们进去吧。”
荔荔突然跑过来拽住廖翊修的衣角,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他。廖翊修心里一软,差点没忍住把人抱起来亲两口,这小丫头果然没白疼。他蹲下身揉了揉她的头发,嘴角的笑撑得有些勉强:“你们去玩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站起身时,他故意走得很慢,背影在阳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走出去几步还要回头看一眼,那模样要多凄凉有多凄凉,就是想傅桑乐能发话让他一起去。
孟逍站在原地,嘴角抽了抽。
谁知等廖翊修再次回头时,三个人都不见了。
荔荔刚进海洋馆时还时不时喊着“爸爸”,但很快就被五彩斑斓的热带鱼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孟逍看着趴在玻璃上的小女孩,转头对傅桑乐低声道:“他对荔荔挺好的吧,孩子很黏他。”
傅桑乐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确实廖翊修对荔荔很好。
傅桑乐不懂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么迟钝的人,他觉得自己已经漏洞百出了,廖翊修居然还没察觉到荔荔是他的女儿。
傅桑乐:“他那个人……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他怎么想的。”
孟逍看着傅桑乐说:“哥,你其实根本就没忘他吧。”
孟逍突然想起几年前某天回家,在垃圾桶里瞥见一张被揉皱的通知单。他好奇地捡起来摊平,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他们租住的整栋公寓都被廖氏集团收购了。
当时房东笑得合不拢嘴,大手一挥给他们免了一年租金,之后的月租也低得不像这个地段的行情。
后来这片老小区像是被施了魔法,利民便利店、生鲜超市、连锁药店接二连三地开起来,涉及到衣食住行,不知道是哪个冤大头投的钱。街角新修的幼儿园刷着明快的彩色外墙,连公交站台都翻新了。
孟逍并不相信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哥,”孟逍开口说,“我前段时间我找房东问过了。”
他掏出手机,调出录音文件:“你听这个。”
录音里房东的声音格外清晰:“……廖总亲自来的,说不准涨租金,特别是你们,本来想让我直接不收的,我想你跟小傅肯定会觉得不对的……他还说要在这片搞什么便民工程,那些什么商铺都是他投资的……”
傅桑乐早该想到的,那些出现得都不算巧合,这些年所谓的“运气好”有房东隔三差五就来关心房屋状况,网店的订单永远稳定得不像话,就连生活中那些本该糟心的琐事,最后都会莫名其妙变得顺利。
这种不正常的顺遂背后,分明是有人把所有的荆棘都提前拔干净了。
就连他以为自己终于走出来的那些平静日子,原来都浸着另一个人的小心翼翼。
玻璃隧道里,一尾银鱼倏地游过,在水波中划出闪亮的轨迹。
而此时,廖翊修正攥着张海洋馆地图,鬼鬼祟祟地躲在巨型珊瑚模型后面。
他盯着不远处其乐融融的三人组,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烟盒,抬头看见墙上醒目的禁烟标志,又烦躁地把手收了回来。
突然,孟逍回头张望了一下,凑到傅桑乐耳边说了什么。
傅桑乐也跟着回头,吓得廖翊修一个闪身躲到柱子后面。等他再探头时,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
廖翊修把手里的地图捏得皱皱巴巴,在偌大的海洋馆里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人。
最后他蹲在通道的角落里,不管不顾地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活像个被遗弃的流浪汉。
他想着想着不免觉得委屈。
突然,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廖翊修猛地回头,正对上荔荔亮晶晶的眼睛,小姑娘头上歪歪戴着个企鹅发箍,手里举着两个冰淇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已经塞进了他手里。
傅桑乐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嘴角微微抽动:“蠢死了,躲都不会躲,一回头就看见你鬼鬼祟祟的。”
廖翊修握着冰淇淋,目光扫过四周,没有那个姓孟的身影。
就在前不久孟逍把给荔荔的礼物转交给他,而后对傅桑乐小声道:“哥,要不我先撤吧,那姓廖的摆明看不惯我,刚才用信息素压得我喘不过气,再说……他应该也挺想陪孩子过生日的。”
第19章 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爱你了
廖翊修愣在原地, 手指无意识掐紧了烟头:“你们”
傅桑乐把荔荔往身前带了带:“荔荔她一直吵着要找你,孟逍临时有事走了。”
荔荔突然捂住鼻子,小脸皱成一团:"爸爸臭臭!”
她嫌弃地往傅桑乐身后躲。
廖翊修这才反应过来, 慌忙把烟按灭在垃圾桶上,简直是顺杆往上爬:“爸爸以后不抽了。”
他举起三根手指发誓,眼睛却偷偷瞄向傅桑乐。
见对方没反对,他试探性地接过傅桑乐肩上的背包:“我帮你拿。”
傅桑乐松了手,算是默许。
他们在入场口等了十分钟,直到廖翊修身上的烟味吹得七七八八,荔荔才勉为其难地让他抱。
美人鱼表演就在不远处,蓝盈盈的水波晃动着,廖翊修的手臂稳稳托着孩子, 中转的时候,荔荔手里攥着海豚玩偶的尾巴。
两个大人其实对表演反应一般,但荔荔兴奋得直拍手,小脸涨得通红。廖翊修二话不说就把她架到自己脖子上,顿时成了全场视野最好的观众。
傅桑乐看见荔荔激动得揪住廖翊修的头发乱晃,Alpha疼得龇牙咧嘴又不敢出声,只能默默忍着。他别过脸去,手指虚掩着上扬的嘴角。
当美人鱼游到玻璃前互动时,廖翊修仗着身高优势, 硬是让荔荔成了第一个碰到玻璃罩的孩子。周围都是小朋友羡慕的惊呼声,父女俩却比谁都激动, 一个托举,一个手舞足蹈。
傅桑乐看着这对活宝,忍不住扶额,随便找了个买水的借口把廖翊修支开。
表演散场时, 廖翊修还没回来。傅桑乐抱着荔荔站在原地等,人群推挤间不小心碰掉了旁边Alpha的手机。
那男人块头很大,捡手机时故意慢吞吞地检查。傅桑乐连声道歉,对方却盯着他的脸移不开眼,目光在看到他怀里孩子和没有伴侣陪同的情况后,嘴角扯出个不怀好意的笑。
“新款手机,刚买的。”Alpha把玩着手机,故意凑近半步,“这摔一下谁知道有没有内伤?咱们找个安静地方好好检查检查。”
他说着就要往傅桑乐肩上搭手。
傅桑乐抱着孩子后退,避开对方的触碰:“请你放尊重一点。”
Alpha立刻变了脸色:“怎么,想赖账?”
他提高音量,引得周围人侧目:“要么跟我去那边说清楚,我手机要是出了什么小故障怎么办,当然得赔钱,大家评评理,摔了东西就想跑这是什么道理?”
荔荔被陌生Alpha充满攻击性的信息素吓得往傅桑乐怀里钻。
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投来探究的目光。傅桑乐清楚对付这种无赖,退让只会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他抱紧荔荔,正要说不如找警察来评理。
廖翊修拿着一瓶水已经挡在了他们之间,高大的身形将傅桑乐完全护在身后,他盯着那个陌生Alpha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有事?”
他低眸看了一眼那Alpha的手机:“要评理是吧,我陪你慢慢评,哪坏了?”
空气中骤然炸开浓烈的压迫感。
廖翊修平日里收着的信息素此刻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那陌生Alpha瞬间白了脸,额头渗出冷汗,踉跄着后退两步:“没、没事……我手机好着的……”
“滚。”
那人攥着手机落荒而逃。
廖翊修这才转身,伸手想碰傅桑乐又硬生生停住,声音还带着未消的戾气:“……你没事吧?”
那陌生Alpha仓皇逃走后,廖翊修一手虚护在傅桑乐背后,带着他们往外走。
傅桑乐闻到熟悉的雪松气息,抬眼就能看到廖翊修紧绷的下颌线,这人明显还在压着火气,侧脸轮廓在路灯下显得格外锋利。
刚走出场馆,荔荔就哇地一声扑进廖翊修怀里。
小姑娘被吓得不轻,小脸埋在他肩上抽抽搭搭地哭,怎么哄都停不下来。廖翊修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背,抬头向傅桑乐投去求助的眼神。
傅桑乐看着哭成泪人的女儿,沉默几秒才开口:“用你的信息素安抚她,她胆子小,被陌生Alpha吓到了。”
廖翊修愣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释放出温和的信息素。雪松气味渐渐包裹住哭泣的孩子,像张无形的保护网。荔荔的抽泣声慢慢小了,小手却还紧紧攥着廖翊修的衣领不放。
傅桑乐就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没过多久,荔荔的抽泣声渐渐停了。廖翊修用外套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在信息素的安抚下,她像只乖巧的蚕宝宝,只是还带着泪痕的小脸看上去有些可怜。
傅桑乐突然开口:“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廖翊修眼神复杂地看向他,茫然、挣扎、懊悔,各种情绪在眼底翻涌,他想了想最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这次……应该没来晚吧?”
“买完水我就立刻跑回来了,那个混蛋幸好没碰到你吧?要是……”
傅桑乐皱眉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难以理解,最终只是伸手理了理荔荔的头发:“没有,你来得正好。”
廖翊修眼睛亮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又很快垮下来,他小声嘟囔:“都怪那个人,本来今天应该更高兴的。”
傅桑乐侧头打量廖翊修,但那双眼睛里只有纯粹的担忧和尚未褪去的后怕,连眉头皱起的弧度都透着股傻气。
以前多精明一个人,难道掺杂了傅修的记忆就会变成丢了脑子的二愣子。
傅桑乐甚至能从他抱着荔荔的动作里看出几分呆相。
"要回去吗?"傅桑乐问道。
廖翊修明显愣了一下:“啊?不玩了吗?”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荔荔:“可今天是她生日……”
“你不是想在别墅给她过生日吗?”傅桑乐伸手整理了下荔荔歪掉的发箍,“她也累了,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傅桑乐原本想顺路订了个蛋糕,廖翊修说家里做了的,傅桑乐时不时侧头看廖翊修,目光探究得让后者浑身不自在。
“我脸上有东西?”廖翊修紧张地抹了把脸,“还是……我又做错什么了?”
傅桑乐摇摇头,他想这人怎么能迟钝成这样?他暗示得还不够明显吗?
荔荔裹着廖翊修的外套,靠在傅桑乐胳膊上看动画片,傅桑乐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要廖翊修就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荔荔会这么亲近他?为什么一个Omega会允许陌生Alpha用信息素安抚自己的孩子?
夜色中,车子缓缓驶入别墅区,傅桑乐几乎沉默了一路。
别墅不知何时被布置得焕然一新,彩带和气球挂满客厅,连餐桌都换上了卡通图案的桌布。
管家拿着生日帽走过来,轻轻戴在荔荔头上。
谢胤不知怎么也出现了,手里还拎着个包装花哨的礼物盒。
荔荔被围在中间,小脸涨得通红,这是她第一次有这么多人给她过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映得她眼睛亮晶晶的。
傅桑乐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胸口突然发热,只觉得眼眶发热。
这些年他一个人带着孩子,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荔荔一岁前基本都是保姆在照顾,因为他要工作,能陪孩子的时间少得可怜。荔荔也懂事,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玩玩具,从不闹着要出门。
现在看着满屋子的装饰和礼物,傅桑乐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当得实在失败。
他低头看着荔荔兴奋地拍手,小嘴张得圆圆的等着吹蜡烛。廖翊修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悄悄往他手里塞了张纸巾。
傅桑乐看着廖翊修想给他抹眼泪却不敢伸的手,他早就设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廖翊修发现荔荔的身世,然后动用一切手段把孩子从他身边夺走。
从前每当深夜看着女儿熟睡的小脸,他都会不自觉地攥住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多留住她一刻。
整理好情绪,生日会上,傅桑乐强撑着没露出别的异样。
廖翊修送了个丑萌的小鸭玩偶,黄不拉几的绒毛,两只眼睛还朝不同方向歪着。
“可爱吧?我挑了好久。”廖翊修献宝似的把玩偶递过来,眼神期待得像个求表扬的学生,
傅桑乐盯着那撮翘上天的呆毛,违心地“嗯”了一声。没想到荔荔爱不释手,当晚就抱着鸭子睡了。看着女儿和玩偶如出一辙的傻气睡姿,傅桑乐突然意识到,这父女俩连审美非常一致。
谢胤带来的礼物是套精致的公主裙,他第一次见荔荔就觉得很奇怪,小姑娘的确跟傅桑乐长得很像。
更让他诧异的是廖翊修的态度。
蹲在地上给小女孩穿鞋,谢胤看着廖翊修眼里毫不作伪的宠溺,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当成亲生的”,这哪是装得出来的?
晚饭过后,荔荔闹着要拆礼物,廖翊修坐在地毯上帮她拆包装纸,谢胤突然用指节叩了叩桌面,朝傅桑乐扬了扬下巴:“出去聊聊?”
傅桑乐瞥了眼正和荔荔玩得兴高采烈的廖翊修,活像个大龄儿童。
他收回目光,跟着谢胤走了出去。
两人停在别墅的花园里,正是当年傅桑乐偶然听见廖翊修和谢胤谈话的地方。夜风带着花香拂过,谢胤突然开口:“你有没有觉得,廖翊修这几年变了很多?”
傅桑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别误会,我不是来当说客的。”谢胤接着道,“我和他穿开裆裤就认识,这人从小就独,情商低得吓人,更别说替别人考虑……”
傅桑乐想,自私才最贴切吧。
谢胤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但你猜怎么着?他现在简直像换了个人。”
傅桑乐轻嗤一声:“……你这还不算替他说好话?”
谢胤脸皮厚得很,被拆穿了也不尴尬,反而耸了耸肩:“开场白而已。”
傅桑乐:“我知道他恢复记忆了。”
谢胤点头:“好像就你消失那天,他整个人直接受刺激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不对了。”
“有几件事,那傻逼肯定没脸告诉你,他和江家的婚约,早八百年就想暗地里单方面解除了,嘴上说什么你配不上他,背地里给江氏塞了多少好处,就等着随时翻脸,不然他干嘛把你带回来。”
“江娣那么执着只是想借廖翊修的力掌握江家而已,甚至你来到D港后,她跟廖翊修提过哪怕是表面婚姻,她爸的私生子都光明正大地带回家了。”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响,谢胤开口说:“江娣带你去洗标记的事,你走后廖翊修差点没把D港掀了。那女人中间不知道添油加醋了多少话,到现在都不敢踏进D港一步,要我说,活该。”
傅桑乐盯着远处亮着灯的窗户,荔荔的笑声隐约传过来。
曾经让他羡慕的宾客剪影成了他女儿。
傅桑乐的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可他亲口说过,会让我去洗标记。”
谢胤:“那混蛋什么时候说过人话?你受的那些罪,让他十倍百倍地还回来就是了。”
“反正他现在整个人都是你的,让他往前不敢往后,往死里折腾呗。”
傅桑乐看着谢胤:“你们真的是朋友吗?”
谢胤:“当然,他不敢跟你说他记忆恢复,他就是心虚。”
谢胤突然笑了声:“最搞笑的是,他两年前就找到你了。发现你结婚有孩子,拉着我喝了一宿,我亲眼看着这个混蛋抱着酒瓶哭成狗,说什么‘只要他幸福就好’的屁话。”
傅桑乐简直不敢想廖翊修能说出这种话。
谢胤:“我没道德,我当时就说直接把你抢回来不就完了?把那个Alpha怎么处理了,结果这傻逼天天玩失踪,后来才知道是偷偷开车去看你,就这么看了快两年。”
他顿了顿:“就连这次出手,还是因为那个Alpha先对不起你,傅桑乐,能把一个混蛋变成今天这副德行,你是真的牛。”
哄睡荔荔后,傅桑乐独自走到阳台透气。
夜风微凉,他陷进藤椅里,望着不远处黑漆漆的草坪和早已停歇的喷泉。几年前他是真把这里当过家,最后却只能狼狈离开。
他确实恨过廖翊修,恨得咬牙切齿。
可后来想想,失忆这种事谁能控制?要怪就怪命运太会捉弄人。
傅桑乐明白,跟命运较劲的人只会被拖垮。所以他不恨了,该做的努力都做过,问心无愧就好。
正出神时,玻璃门被轻轻推开。廖翊修拿几个盒子出来。
傅桑乐看着廖翊修略显局促地走到他面前,将几个精致的礼盒一字排开放在小桌上。包装纸在月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丝带系得一丝不苟。
“这是?”
廖翊修清了清嗓子:“给你的礼物,你那么辛苦生下荔荔,女儿生日你当然也有礼物。”
傅桑乐沉默片刻,伸手掀开第一个盒子,是个手表,表盘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他又陆续打开其他盒子,项链、袖扣、领带夹……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廖翊修发他指了指最左边的盒子:“这块表是当初拍卖会上买的,一对,本来当初打算在你生日送你的,结果放了两个月,你就走了。”
“你留下的戒指,我都好好收着。”
傅桑乐垂下眼睫。
“后来每年你生日,我都会准备礼物。”他顿了顿,“想着……也许哪天能送出去。”
傅桑乐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望向廖翊修。
廖翊修的眼睛在暗处格外亮,像是盛满了这些年无处安放的期待。
廖翊修开口说:“我知道我之前让你很伤心,可我真的后悔了,你从R区消失的那天我就恢复了记忆,我记起之前自己那样对你,我简直想杀了自己。”
傅桑乐:“……这些话为什么不早些说呢?”
廖翊修:“太晚了吗?”
傅桑乐扣上盒子,点点头:“确实晚了。”
见廖翊修没有像往常那样激动愤怒,而是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眼中有的就是傅桑乐最近经常在他眼里看到的迷茫和不知所措,傅桑乐反倒有些不适应起来。
傅桑乐声音很轻:“廖翊修,谢胤今天跟我说了很多,我突然发现,好像没那么恨你了。”
藤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傅桑乐说:“但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爱你了。”
当初洗标记时撕心裂肺的痛,不是一句误会就能轻易抹去的。
廖翊修突然从对面站起来,磕傅桑乐面前,他整个人伏在Omega腿间,额头抵着对方的膝盖,声音闷在布料里:“我知道,我不值得。”
廖翊修的肩膀微微发抖,眼泪无声地往下掉,他在祈求傅桑乐的原谅。
傅桑乐最终叹气弯腰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指腹蹭过那双和荔荔一模一样的眼睛时,突然问道:“你知道荔荔最讨厌吃什么蔬菜吗?”
廖翊修茫然地摇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芹菜。”傅桑乐说得很轻,“她一闻到味道就会吐。”
廖翊修怔住了,和他一样,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芹菜那股怪味。
“荔荔只有眼睛不像我,”傅桑乐继续道,“你知道像谁吗?”
廖翊修突然想起管家的话,他喉咙发紧,却不敢出声。
“她不是早产儿,是足月生的。”傅桑乐看着他说,“知道为什么她叫你爸爸,我从来没纠正过吗?”
廖翊修猛地屏住呼吸,眼睛睁得很大,月光照进去,亮得吓人。
“我和孟逍认识三天就结婚,不是因为什么一见钟情,我当时需要一个Alpha,给荔荔一个合法的身份。”
傅桑乐每说一句,都足够让廖翊修心脏都要跳出来:“我不想让她成为黑户……更不想让你知道她的存在。”
第20章 要名分(正文完)
傅桑乐说完就起身离开, 留下廖翊修一个人坐在地上,像尊被风化的石像。
凌晨两点半,傅桑乐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只手从床沿悄悄伸出来, 小心翼翼地捏起枕头上荔荔的几根头发。
廖翊修正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想把发丝装进密封袋,一抬头就对上了本该熟睡的傅桑乐的眼睛,那人正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
傅桑乐一把拽着他出了卧室,走廊灯光下,傅桑乐抱臂盯着那个密封袋,眉毛挑得老高。
廖翊修想解释又觉得欲盖弥彰,干脆胡乱抓了把头发, 语速快得像倒豆子:“我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你说的话……感觉像在做梦……”
说着他声音越来越小:“我不是不信你……就是觉得不可思议,又不敢直接问……”
最后廖翊修自暴自弃地蹲下去:“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傅桑乐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廖翊修,突然想起谢胤昨天意味深长的那句评价“他在你面前就跟没脑子似的”。
现在他算是明白了,廖翊修这家伙的行为模式就像谜一般,放着脑子基本不用,也不知道用什么终端处理指令去了。
傅桑乐能说自己其实一直没睡,就等着抓现行吗?更荒谬的是,他居然真能猜到廖翊修会半夜来偷头发。
傅桑乐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拿去吧, 出结果了的时候告诉我。”
廖翊修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发颤:“我……我真的不是怀疑你。”
“我就是怕自己理解错了……”他胡乱把密封袋揉成一团, “不做了,我这就扔了。”
傅桑乐看着眼前这个手足无措的廖翊修,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以前的廖翊修在他面前就像只趾高气扬的霸王龙,动不动就喷火示威, 现在倒好,活脱脱成了只战战兢兢的小鸡崽,连啄口米都要偷瞄他的脸色。
“你中文老师是体育老师教的吗?”傅桑乐说,“让你去验就去验。”
他转身就要回房:“太晚了,我要睡觉。”
廖翊修却突然拉住他的衣角:“我今晚肯定睡不着,陪我说会儿话行不行?”
傅桑乐坐在廖翊修床沿,怀里抱着个枕头,手撑着下巴。对面那个Alpha声音断断续续:“我真的……从来没敢想过。”
“我就是看着荔荔的时候……偶尔会想,要是你没走……”
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廖翊修说:“可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真能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傅桑乐叹了口气,直接打断他的胡思乱想:“荔荔就是你女儿。”
廖翊修带着点不好意思,偷瞄了傅桑乐一眼。过了会儿,他突然红着耳朵小声问:“是……是哪次啊?”
“手术前。”傅桑乐别过脸。
一听到“手术”两个字,廖翊修整个人都垮了下来,手里的纸巾团被捏得变形:“我……你那个时候很恨我吧。”
“怀孕……辛苦吗?”廖翊修声音发紧。
傅桑乐回答得很干脆:“辛苦。”
廖翊修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都怪我……怎么就没早点想起来,没早点找到你们,你吃了这么多苦,我算个什么Alpha……”
“那时候……你一定恨死我了吧?”
傅桑乐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生孩子都累成那样了,哪还有力气恨你。”
廖翊修:“那……你现在对我,还有一点点感情吗?”
傅桑乐没有立即回答。房间里只剩下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敲在廖翊修心上。
“有没有嘛。”廖翊修声音发虚。
傅桑乐终于抬眼看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还没那么快忘记你做过的事。”
廖翊修像是被人当胸捶了一拳。
傅桑乐突然皱眉:"凭什么都是你在问我?"
廖翊修立刻像坐直了身子:“那你问我。”
傅桑乐拍了拍身边的床铺,示意他坐过来。廖翊修几乎是蹭着床单挪过去的。
“当初在R区跟我结婚的时候,”傅桑乐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到底怎么想的?”
廖翊修对着那双清亮的眸子,突然就没了撒谎的勇气:“一开始……确实有其他目的,但没想过害你……就是怕你不管我。”
“失忆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可后来是真的喜欢你。”
灯光照在他发红的耳尖上:“你又好看又聪明,结婚那天我高兴得整晚没睡……后来都不想恢复记忆了……就想这么跟你过下去。”
说到最后,廖翊修鼓起勇气:“R区那个房子我买下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傅桑乐突然想起当初他们结婚前夜的情形,也是这样的深夜,廖翊修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忍不住把他摇醒,眼睛亮晶晶地问:“你真的要和我结婚吗?”
那时候的忐忑和期待,终究是过去了。
廖翊修突然起身,在衣柜深处翻找着什么。当那个熟悉的小羊玩偶被捧出来时,傅桑乐才想起是他当年丢下的那个,绒毛依然蓬松干净,看得出被精心保管着。
他接过玩偶捏了捏,里面的电池早就没电了,再也不会发出幼稚的“生日快乐”声。
“让我想想。”傅桑乐轻声说。
廖翊修点点头,乖顺得像被驯服的野兽。
傅桑乐摩挲着那只小羊玩偶,绒毛蹭过他的指尖:“我还是更喜欢当傅修的时候,虽然一无所有,日子简单得一眼能看到头,却特别安心。”
廖翊修的眼神渐渐恍惚,像是陷进了回忆里:“恢复记忆那天……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后来才明白,是把你弄丢了。”
“我没想到你会去做手术……前一天我们还那么好。”
“你在病房里哭,我却连门都不敢进。”
“我觉得你只喜欢R区的那个我……廖翊修连安慰你的资格都没有,你那时候执意要离婚,要离开,那时候我想会不会放开你,你就会开心一点。”
傅桑乐突然打断他:“可你派人跟踪我。”
廖翊修:“R区太乱了,我只是……怕你出事,也舍不得真的放手。”
傅桑乐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廖翊修,紧绷的肩线,还有眼睛里藏不住的忐忑,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和记忆中那个不可一世的Alpha判若两人。
他其实很想问,这些年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被悔恨啃噬得夜不能寐?是不是也尝过那种钻心刺骨的痛?
曾经他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廖翊修会承认自己错得离谱。他以为那样会痛快,可真的到了这一刻,心里却只剩下说不出的疲惫。
傅桑乐微微出神,随后轻叹一声,缓缓将耳朵贴近廖翊修的胸膛。
砰、砰、砰——
心跳声又快又重,震得他耳膜发颤。
“你……”廖翊修整个人都僵住了,“你在做什么?”
“我很早以前就想这么做了。”傅桑乐的声音传来,“以前总觉得你没心,现在听到了,跳得真快。”
廖翊修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左胸。掌心下的心跳越发剧烈,几乎要撞破肋骨。他慢慢低头,鼻尖几乎蹭到傅桑乐的鼻尖,呼吸交缠:“其实它还可以更快”
就在唇瓣即将相触的瞬间,傅桑乐的手掌抵在了两人之间。
廖翊修的眼神瞬间黯了下来,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委屈又难过地看着他。
“抱歉。”傅桑乐别开脸,“廖翊修,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是一个腺体残缺还带着孩子的Omega,我不想你以后后悔。”
傅桑乐冷淡地躺下,背对着廖翊修拍了拍身边的枕头:“太晚了,别想些有的没的,手老实点,不然我马上回去。”
廖翊修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关掉床头灯,轻手轻脚地贴过去。他抖开被子小心盖在两人身上,嘴上却停不下来:“知道了知道了,你快睡。”
过了一会声音压不住:“其实我本来也没敢多想……真的。”
黑暗里,他的声音絮絮叨叨地传来:“荔荔跟你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老看着她想,你小时候肯定也这么可爱……”
说到一半突然廖翊修顿住:“你以前说过小时候过得不好……我也差不多。”
被子窸窸窣窣响了几声,廖翊修又往傅桑乐那边又靠了靠:“老头子你肯定不喜欢……他从来没对我笑过,可他走的时候……我居然有点难过。”
“那时候我觉得……这世上就只剩你了。”
傅桑乐始终没出声,呼吸平稳得像睡着了。廖翊修在黑暗里睁着眼,轻轻把脸贴在那片温热的脊背上。
廖翊修的脸轻轻蹭过傅桑乐后颈的腺体上,温热的唇瓣小心翼翼地贴上去,落下一个羽毛般的吻。黑暗中,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真睡着了?”
带着点试探,又带着点说不出的柔软。
廖翊修的呼吸扫过那片敏感的皮肤:“我会让你幸福的,真的,还有谢谢你。”
Alpha声音里带着近乎虔诚的郑重,仿佛不是在说情话,而是在神明面前立下誓言。被子下的手悄悄寻到Omega的指尖,虚虚拢住,没敢用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怕被推开。
那之后的日子,廖翊修恍惚间觉得他们就像最普通的三口之家,傅桑乐不再抗拒他的靠近,甚至会默许他在人前自然地揽住自己的腰。
荔荔在他面前撒娇时,傅桑乐的嘴角会微微上扬,眼里盛着细碎的阳光。
医生说过傅桑乐的腺体可以修复,只是功能可能恢复不到从前。廖翊修要最好的治疗方案,钱不是问题。
傅桑乐却只是摇摇头,说习惯了。
他们会在清晨交换一个吻,会在深夜相拥而眠。
直到廖翊修他单膝跪地,捧着戒指问傅桑乐愿不愿意再嫁给他一次。
傅桑乐的眼神很平静,却平静得让廖翊修心慌:“你还是再考虑清楚吧。”
廖翊修这才明白,那些亲密无间之下,傅桑乐始终留着一道谁也无法跨越的防线。被彻底标记又清洗的Omega,早就失去了对Alpha本能的信任。
戒指在掌心硌得生疼,他突然想起傅桑乐说“习惯了”时的表情,是释然,也是认命。
廖翊修慢慢收起脸上失落的表情,指节攥紧那枚没送出去的戒指,坚定地说:“没关系,我会一直求,求到你点头为止。”
傅桑乐别过脸去,没告诉他早在那场手术后,自己就再也闻不到Alpha信息素的味道。
怀上荔荔时剧烈的腺体排斥反应,永久剥夺了他作为Omega最原始的感知能力,那些甜蜜的安抚,暴烈的占有,所有Alpha与生俱来的气息,于他都成了虚无。
但他从不后悔这个选择。
他想要让廖翊修考虑清楚,一个连标记都留不住的Omega,残缺的腺体意味着永远失衡的结合,易感期得不到抚慰的煎熬。
几年过去,傅桑乐的事业重新有了起色。
当初孟逍欠下的债务被廖翊修心虚地悄无声息处理干净,傅桑乐曾提出要搬出去住,廖翊修在阳台抽了一整夜的烟,天亮时带着满身烟味堵在卧室门口:“你去哪,我就跟到哪,你别想甩下我。”
傅桑乐看着他这副模样:“那先不搬了。”
荔荔上小学后,廖翊修已经彻底成了居家好男人。每天雷打不动接送孩子,辅导作业,傅桑乐则专心在外打拼。
这天廖翊修接完孩子回来,整个人气压很低,他跟在傅桑乐身后转悠,声音越说越委屈:“今天荔荔老师又把我当她叔叔,我才是亲爸好吧?”
傅桑乐正在看文件,头也不抬:“法律上不是。”
“傅桑乐,你睡了我那么多次……得负责。”
廖翊修对于廖翊修动不动要名分的行为很是无奈。
荔荔大名傅荔宁,当初傅桑乐和孟逍拿了离婚证,荔荔就跟在傅桑乐名下。
廖翊修一直絮絮叨叨到了要睡觉的时候。
傅桑乐被廖翊修念叨得睡不着,干脆一把捏住他的脸:“你是不是不做点什么就不睡了。"
廖翊修刚要张嘴,傅桑乐已经跨坐上来。月光从窗帘缝漏进来,照在他光裸的肩头上。
衣服一件件掉在地上。
傅桑乐习惯性想拉被子遮脸,却被廖翊修直接按住手腕。这人每次动作都死死盯着他看,非要看清他每个表情变化。
后来傅桑乐也懒得躲了,喘着气随他看。
廖翊修凑到他耳边,一边动一边没完没了地说“我爱你”,热气喷得他耳根发烫。
等折腾完天都快亮了,廖翊修早把要名分的事忘到脑后,搂着人睡得直流口水。
傅桑乐能感知到信息素也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
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客厅地板上,傅桑乐正和荔荔一起看动画片,突然闻到一股清冽的雪松味,像是寒冬里被阳光晒化的松针,混着点微苦的草木香。
他心头一跳。
廖翊修刚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切好的水果。
“来,张嘴。”廖翊修走过来,把水果喂到傅桑乐嘴边,雪松味更浓了。
傅桑乐看着他没动,廖翊修好奇问怎么了,直到听见傅桑乐闷闷的声音:“闻到了。”
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砸得廖翊修眼眶发烫。
廖翊修把果盘搁在茶几上,腾出手搂住傅桑乐的腰。雪松味无声无息地缠上去,把两人裹成一团。
荔荔回头一看,两个爸爸不知道怎么抱在了一起,于是一起加入了进去。
最后廖翊修要到名分的时候,还是小女儿出生的时候。
傅桑乐被推进产房那天,廖翊修在走廊上来回踱步,把地板都快磨出火星子。
护士让“家属签字”时,他抓着笔的手抖得写不成字,最后还是管家看不下去,抓着他的手才把名字签上。
等护士抱着皱巴巴的小婴儿出来时,廖翊修第一反应是扒着产房的门缝往里瞅:“我老婆呢?”
小丫头被塞进他怀里,轻得没什么分量。
廖翊修低头看着那张红通通的小脸,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荔荔也凑过来看,二女儿出生证明上Alpha父亲那栏,白纸黑字写着“廖翊修”三个字。
等能看到傅桑乐的时候,他正闭着眼休息,整个人显得很虚弱。
廖翊修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脸贴在傅桑乐的掌心,蹭了他一手的潮湿。
这么多年,名分这事还是被孩子要上户口才给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