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其他小说 > 剑士恋雪[鬼灭之刃] > 34、消融(五)·
    猗窝座死了。


    在四年之前就已经死了。


    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夏夜,在一个无人察觉的角落。


    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迎接这场该属于他的命运。


    恋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竭力让自己不要陷入更多复杂的情绪当中。


    这里是战场。


    她得继续。


    日轮刀熟练地在半空挥出剑技,那是她长年累月修行的成果,那是她为了那场复仇而积攒的力量。


    现在长刀指向的地方已经没有了那道身影,于是一切都变得格外虚浮,像是蓄力打进空气里,让人找不到一丁点的实感。


    吸气,呼气。


    刀落,刀起。


    无数次的练习早就将一切化作身体的本能,每一寸肌肉,每一寸骨骼,都在此刻自然而然地调动着。


    有那么一瞬间,恋雪觉得自己的精神像是被从身体当中抽离了一样。


    她感觉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如机械般按部就班地战斗。


    而在这样的战斗当中,她几乎没有什么实感。


    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断了线的风筝,她找不到自己和世界之间的联系。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或许她应该觉得欣慰,哪怕并非出自她手,但猗窝座死了,她也算大仇得报,也算如愿以偿。


    又或许她应该觉得悲痛或惋惜,因为她早想要自己来了结这段宿命,她一直在为此而努力,可她隔了这么多年,才得知这样一场荒诞的结局。


    这太荒诞了,荒诞得像是一场近乎恶劣的造化弄人。


    但恋雪知道,让这一切发生的并非是无端翻弄的命运。


    做出选择的,是猗窝座自己。


    恋雪忽然想起了在那个时候,在她刚刚被他带回那座道场的时候,猗窝座曾经半是恐吓半是恶劣地问她,若他将她也变成鬼,她又要怎么样。


    她当时说什么来着?


    她说,就算是鬼,她也仍是个剑士。


    她说鬼若想自行了断,方法多得是。


    说那些话的时候,她还没有恢复当年的记忆。


    她只是想和他呛声,却没想到他竟真将那些话听了进去。


    于是在那个夏夜,在她想着要怎么结束这场纠葛的时候,他先一步迈出了那一步。


    鬼舞?无惨能看到所有鬼的一举一动,但它并不会总是监视着每一只鬼。


    也正因如此,猗窝座与恋雪在道场的那段时光才姑且算是相安无事。


    但恋雪想,猗窝座大抵也很清楚,以鬼舞?无惨的性情,不可能容忍他那般对待她这样一个鬼杀队的剑士。


    那个晚上,他在林边的村子里杀了一只作乱的低等阶的鬼,童磨也已经找到了她所在的地方,不管哪一项,都可能会招来鬼舞?无惨的注意。


    于是无惨来发难,只是时间的问题。


    或许是早有预料,猗窝座才选择主动出击。


    因为?治会为恋雪清扫掉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不计任何代价。


    如果是?治的话,一定会那么做。


    在最后的最后,他选择成为“?治”。


    他选择作为“?治”死去,为她换取多一点的生机。


    战斗持续了一整夜。


    晨曦的第一缕曙光洒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无限城轰然垮塌,一切都归于沉寂。


    战斗实在惨烈,鬼杀队的剑士们几乎每个人都伤痕累累,在垮塌的废墟上各自喘息。


    恋雪抬起头,环顾着周围。


    她看到蝴蝶姐妹相互搀扶着,去各处询问参与战斗的队员们的伤势。


    她看到有过几面之缘的风柱正与一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少年相顾无言。


    她看到炼狱杏寿郎被几个年轻的孩子们围在中间,她看到杏寿郎旧日的继子甘露寺蜜璃正与蛇柱伊黑小芭内在墙角絮絮私语。


    无一郎在一边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剑,富冈义勇将包扎的伤药递给地上的锖兔,锖兔笑着接过,似乎又揶揄了他几句悲鸣屿行冥双手合十,像是在进行一场超度。


    在不见光的角落里,那个名叫愈史郎的孩子焦急地围着珠世打转,问她是否受伤。


    ?鸦在空中盘旋着统计伤亡情况,有人永远留在了前一个夜晚,但大多数人都活着看到了新一天的阳光。


    忽的,有一只?鸦从空中缓缓落了下来,停在了恋雪的肩头。


    它收敛起翅膀,低垂下脑袋,用与其他?鸦相比格外温和的声音说道:


    “恋雪大人,这是主公大人单独给您的传言。”


    “幸而有你,我们都走到了明天。”


    那个瞬间,阳光忽然有一点刺眼。


    恋雪缓缓抬起手,微微挡了挡视线,可阳光却依然顺着指缝漏了下来。


    很温暖。


    宿命结束了。


    她却没有被宿命葬送。


    她活了下来,她看到了“明天”。


    恋雪将日轮刀重新收回了刀鞘里,默默转过身。


    “恋雪!”


    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她的脚步稍顿,回顾头,便看到炼狱杏寿郎在向她的方向跑来。


    他还是旧时的样子,只是颊侧也生出了一块宛如火焰一般的斑纹。


    一对焰色的眼瞳当中,此刻也写着些许温柔。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们刚还在商谈接下来的打算。”


    他顿了顿,视线竟有一丝犹疑:


    “恋雪,你……”


    是啊,未来要怎么办呢?


    恋雪其实从来没有想过关于以后的事情,因为她从没想过,自己在这一切结束之后还能活下去。


    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从记起了一切之后,从离开道场之后,从重新拿起指向他的剑那刻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活下去。


    她的存在早就与这段纠缠不休的恩怨捆绑在了一起,她因为他而存在,找到他,杀了他,这是她此生的全部意义。


    在了却了心愿之后,在完成了一切之后,她想,她愿意以此身为引,为这段过往殉葬。


    她该在昨夜死去。


    她该在过往死去。


    这样一切的一切才算彻底落幕。


    至少在无限城的战火燃起之前,她都是这样想的。


    可她为什么活了下来呢?


    在一夜惨烈的鏖战之后,在得知自己所执着的仇人已经死去之后,在宿命该终结的时刻,她却还是活着。


    那么便不是真正的结束吧。


    她选择了宿命,选择为宿命付出一切。


    可她存于世,而这世间除了宿命之外,还有新的因果。


    因果缠绕,绵绵密密,竟在她自己也无知觉的时候为她织成了一张巨网。


    那张网托起的,是她的一线生机。


    曾经与她并肩同行的少年们说:活下去吧。


    与她有着相似宿命的青年说:活下去吧。


    被她拯救过的队士们,因她而得以存活下去的一般人们,所有一切的人似乎都在对她说:活下去吧。


    最后,她仿佛看到了他离开时的背影。


    他什么也没说,但她听到了。


    “活下去。”


    那么就活下去吧。


    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但活着不是。


    她的生命是由她的所有因果共同托举起来的,那么在死亡到来那一天之前,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随意舍弃。


    “我想去各处走走,好生散散心。”


    她说着,轻闭上眼睛。


    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人无法控制地产生些许泪意。


    “一切都结束了,难得现在的时间只属于我自己。”


    炼狱杏寿郎张了张嘴,却终究还是没能再说些什么。


    但即使他不说,恋雪也知道,他大抵也是想要邀请她回炼狱家,在鬼杀队解散之后,以平常人的身份安度余生。


    那样也很好,只要活着,怎么样都很好。


    只是这一次,只在余下的为数不多的岁月里,恋雪想,她果然还是想去好好看看这世界??


    【?治先生,谢谢你总是把外面的风景讲给我听。】


    【等稍微好一点了,真想想,和?治先生一起去看看啊。】


    去好好看那些风景,去好好感受活着的时光。


    那是她两世里一直的愿望。


    觉醒了斑纹的剑士们大都会早夭,鲜少有人能活过二十五岁。


    她余下的时光或许并不很多,但也足够观览许多风景。


    极北的冰湖,中部的雪山,还有南国湛蓝的海浪。


    与修行时的心情不同,这一次,她终于没有任何的负累,也终于有机会好好欣赏周围的一切。


    这世界很辽阔,风景也的确很好,但很偶尔的时候,她还是会梦到旧日的庭院。


    梦到春樱,梦到冬雪,梦到夏日的萤火虫,还有那个小心翼翼站在一旁的少年。


    他想给她看的风景,她都已经看到了。


    在路过那些陌生而瑰丽的风景时,恋雪偶尔会想,身为猗窝座的他是否也曾乘着夜色走过这样的地方。


    或许她看过的风景有许多是他也未曾看到的,那么等再见面的时候,该换她将那些见闻讲给他听了。


    雪花再次飘落的时候,恋雪感受到了命运的感召。


    斑纹终于将她的生命燃烧殆尽,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即将走到尽头了。


    于是她回到了那座近乎腐朽的道馆。


    时隔这样多年月,它比当时更加破败,甚至于一些边角的木料已经有些腐朽。


    恋雪从附近的农户借来了工具,又去山里找了木料。


    敲敲打打,修修补补,她一点点地将这座充满了旧日回忆的道场一点点地修整完整。


    同样的事情他似乎曾经也做过,恋雪不知道他当时怀着的是怎样的心情。


    此刻的她只觉得非常平静。


    去村落归还农具的时候,恋雪偶遇了那时带她去祭典的农户一家。


    昔日的男孩已经长高了许多,眉宇间也多少有了一些大人的样子。


    他脸上透着喜气,据说是要在年后结婚,迎娶自己心仪的姑娘。


    他如父亲一样健谈,在认出恋雪之后,兴冲冲地说要给她拿喜糖。


    但在提及婚事的时,他又提起了当年在林间被猗窝座救下的旧事。


    “结果自那之后,那个人到底还是没再来过,那件浴衣也没人来取。”


    “现在想想,或许那时的大哥哥并非人类,他不再出现也是因为被我看到了真正的一面,可我总觉得那也无所谓,就算他不是人类也无所谓。”


    “他有那样好的心肠。”


    时隔多年,再听到那时的旧事,恋雪竟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回忆在脑内翻涌,现在她也终于可以坦然地在旧日的记忆当中细数那个人的好。


    抛开鬼的身份不谈,他其实一直都很好。


    恋雪看着那个比她高处一个头的少年,想了许久,问道:


    “既然没有人来取,那可以将那件浴衣卖给我吗?”


    农人也知道没有等待下去的必要,既然恋雪主动提出,那么他们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地把东西拿给了她。


    在恋雪想要付钱的时候,他们怎么也不肯收,说是衣服已经很旧了,并不值几个钱。


    衣服的确已经很旧了,但他们将衣服保存得很好,似乎是一直在等人回来取。


    哪怕明知道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现在正是冬日,并非可以穿浴衣的时节。


    所以即使将衣服拿回去,也只是放在箱子底。


    恋雪知道,自己或许等不到下一个夏日的祭典了,但她还是想将这件衣服,连同他当年丝丝缕缕的心意好好珍藏。


    冬日将近的时候,道场已经被修复得足够好了。


    恋雪也觉得身体愈发懒怠,一天里竟有大半天时间在睡着。


    她不再有力气穿过树林,去到附近的村落,于是绝大多数的时光,她就只是靠着存粮在道场里度过一天又一天。


    有时天气好一些,外面的风也不很大,她就会独自来到眼下,守着火炉晒晒太阳。


    林间的叶子几乎已经落尽,雪花铺在地上,闪着耀眼的光。


    院里的雪景很好,和那个时候一样。


    每当这个时候,恋雪总会想起一些江户时的事。


    那时她身体才刚好转了些,跃跃欲试地想要去外面看远离的雪。


    她是觉着自己没什么大碍,可?治却分外紧张,用厚实的大衣给她裹了一层又一层,又给她备了暖炉,才陪着她来到院里。


    偏赶上那时一阵风起,卷起了地上的雪花。


    ?治顿时警觉了起来,非要将自己身上的那件衣裳也给她添上。


    到头来,恋雪这边倒是一点风也没受,反而是?治罕见地病了一场。


    他也曾是个那样的人类。


    恋雪坐在廊下,倚靠着廊柱,看了一会儿风景。


    身边的暖炉烘烤出的热意让她并不必受寒冷的侵蚀,热气上来,熏得人昏昏沉沉,于是她也又开始觉得眼皮有些发沉了。


    恰在此刻,院外忽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恋雪有些费力地抬起眼皮,看向声音的来源。


    道场周围早已荒芜,平素一向没有人会来这种地方。


    但是在这个被暖炉烘烤得有些温暖的冬日里,恋雪竟在廊下迎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


    已经长成青年模样的狮子色头发的男人站在廊下,隔着一小段距离看着恋雪。


    “我猜你或许会在这里,所以想着来这里碰碰运气。”


    恋雪缓缓地垂下眼皮,轻轻地笑了。


    声音轻得像是在呼吸。


    “锖兔。”


    “没想到在最后,还能再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