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刹那之间。
夜色落幕,风声落地。
整个世界仿佛陷入停滞。
所有人下意识停下手上动作,抬起头,怔愣地看着眼前场景。
高大强壮的男人,静静地伫立在夜色尽头。
黑夜掩盖他的面容,雾气遮蔽他的身形。
男人几乎隐入黑暗之中。
就算是距离他最近的林早,也只能看见一只手。
一只宽厚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掌,像魔鬼的利爪。
从黑暗里探出来,落在光头的头颅上。
黏腻猩红的鲜血,顺着男人的手指淌下来,与光头脸上的鸡血鸡毛混在一起。
似有似无的腥臭味,蔓延飘散。
刚才还无法无天的光头,在手掌的压制下,浑身战栗,连喊都喊不出来。
光头颤抖着,抬起头,对上林早的视线。
林早摔在地上,震惊地望着前方。
一动不动,久久回不过神来。
林早当然不是在看他。
林早看的是他身后的男人。
光头不明白。
是傅骋吗?
按着他的这个人,是傅骋吗?
傅骋不是被丧尸咬了吗?是他亲眼看到的!
傅骋怎么没有变成丧尸?傅骋怎么还在这里?
对傅骋的恐惧,再次升上他的心头。
上学时,他只是骂了林早两句,就被傅骋按着打。
现在……
他追着林早打,傅骋非得把他弄死不成!
丧尸横行,派出所早就没人了,傅骋又是条不折不扣的疯狗!
怎么办?怎么办?
不……不一定是傅骋……
傅骋都被咬了,现在应该在外面,和其他丧尸一起游荡。
怎么可能还在这里?
一定是别人,是别人……
光头这样想着,鼓起勇气,悄悄地、暗暗地、试探地,转动眼珠,想要回头看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昏死过去。
“啊——”
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
男人立在他身后,身形高大,如同一座小山。
男人的面庞上、肩膀上、手臂上,有几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有一道伤口,从左肩,到腰腹,横穿他的整片胸膛。
伤口淌出血来,将他的衣服都浸透了。
更可怖的是,男人的另一条手臂,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垂落在他身边。
这不是人的手臂能弯折的角度!
这不是人能摆出来的动作!
他……他根本就不是人!
光头越发恐惧,叫得越发凄厉。
下一秒,一阵狂风袭来。
与此同时,幸福街上,路灯亮起。
风吹过,灯亮起。
男人按着光头脑袋的手迅速收紧。
光头只觉得头顶一阵剧痛袭来,痛得他眼前发黑。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头会像卤蛋一样,被男人捏碎的时候,一道焦急的声音,破开混沌——
“骋哥……”
林早拄着油锯,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骋哥!”
他当然不是担心光头,他担心的是傅骋!
光头的头都被傅骋捏成这样了,肯定活不了了。
傅骋怎么来了?
他不是在杂物间里吗?
他怎么出来了?他是怎么出来的?
他现在是人,还是丧尸?他有人类的意识吗?
他是在保护他和小饱?还是凭着丧尸的本性,进行一场单纯的杀戮?
不行,他不能让傅骋杀人。
至少……
林早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街坊邻居。
至少不能在这里杀。
处理尸体很麻烦不说,万一……
万一骋哥开了杀戒,就控制不住自己怎么办?
万一被街坊邻居看见,他们害怕,要把骋哥赶走,怎么办?
虽说骋哥救了他们,但是……
人总是会害怕的。
就算他发誓,会把骋哥关好,他们也不会放心。
——不能让骋哥暴露!
几乎是一瞬间,林早就打定了主意。
他提着油锯,快步上前。
“傅骋!可以了!松开他!”
林早走到傅骋面前,试图用自己清瘦的身形,挡住身后众人的视线。
他抬起头,轻声对傅骋说:“好了,他的头都被你按……按得凹下去了,不可以在这里杀人。”
傅骋看见林早过来,没忍住翘起嘴角,朝他露出一个独属于丧尸的、僵硬讨好的笑。
表情是高兴,眼神很无辜。
手上的动作却依旧凶狠!
“啊!啊……”光头没忍住叫起来。
才一秒,他忽然又消了声,整个人像烂泥巴一样,软了下去,失去意识。
傅骋不为所动,只是定定地望着林早,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轻快的“呼噜”声。
——小早,他欺负你,我帮你报仇了!
——我厉不厉害?你喜不喜欢我?
傅骋做人的时候,就一直保护着林早。
现在做丧尸了,做这种事情,更是游刃有余。
要保护小早,是刻在他心底的人生信条。
不用刻意训练,他自己就会做。
眼看着光头要被他捏死了,林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众人,不敢再耽搁,直接上手,去掰傅骋的手。
林早小声道:“傅骋,听得懂吗?不可以在这里杀人……”
傅骋当然听不懂。
他还以为小早伸手,是想亲自体验一下,捏碎一个人脑袋的行为呢。
他笑着,把手掌往边上挪了挪,给林早让出空位来。
——来,小早,你试试,好玩的。
见他完全没听懂自己说话,林早有些急了,越发用力地掰他的手。
“松手!傅骋,松手!”
“听到了吗?不可以在这里杀人!”
“我会害怕……”
这话一出,傅骋忽然有了反应。
林早像是明白了什么,眨巴眨巴眼睛,挤出两滴眼泪。
“我害怕,明白吗?”
林早不再掰他的手,反倒握住他的手,用温热的手心贴上他的手背。
他转过头,朝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骋哥,我有点怕,我还好饿,我们回家好不好?小饱还在家里等我们,我们回家。”
回家……
话音刚落,傅骋松开了手。
已经昏死过去的光头,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完全没有了意识。
林早紧紧握住傅骋的手,不敢松开。
他回头看了一眼,冷声对几个抢劫犯道:“还不快滚?”
倒不是林早心软,故意放他们一马。
这场火拼,他们能占上风,完全是一时侥幸。
幸福街上,老弱病残太多,要是真的对这几个青壮年赶尽杀绝,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放手一搏,最后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街坊邻居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没有开口阻拦,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武器,站在一起,摆出架势,对他们怒目而视。
几个抢劫犯被吓住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林早又呵斥道:“还不走?等着死在这里?”
邻居们也一同应和:“滚!快滚!”
“以后不许再来幸福街!来一次打一次!”
几个抢劫犯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要走。
“等等!”
几个人哆嗦了一下,愣在原地。
林早抬起脚,踹了一下地上的光头。
“把他带走!”
“好好好……”
几个人你推我搡的,最后派了两个人过来,一个人抬头,一个人抬脚,把光头抬走了。
他们正准备把光头丢到面包车上,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又传来一声——
“慢着!”
这句是张爷爷喊的。
所有人都回过头,看向他。
张爷爷朝他们伸出手,面不改色,厉声道:“车钥匙拿来,面包车留下!”
对啊,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还有两辆面包车!
这群人是来打劫的,既然打劫不成,是不是该留下点东西?
邻居们都举起武器,帮着张爷爷:“快!把车钥匙交出来!”
“让我们自己开走一辆行不行?”
“车上还有点东西,能不能拿下来?”
几个抢劫犯还想讨价还价,但是马上就被邻居们吓回去了。
“不行!交出来!”
“好……好……”
他们想耍滑头,但是看看站在林早身边的傅骋,只能屈服。
一行人把车钥匙交出来,搬起光头,头也不抬地逃走了。
能捡回一条命,算不错了。
幸福街街坊,初次战役,获得胜利!
收缴面包车两辆,车钥匙两串。
正好两辆车都停在张爷爷家门口,现在天也晚了,不好挪车,也没其他空位停,干脆就停在这儿,充当保护屏障。
车钥匙也交给张爷爷保管,车上的物资,也由他清点分发。
林早不想管这些,他把傅骋挡在身后,拉着傅骋,就要回家。
“今天谢谢大家,我们先走了,骋哥……骋哥受伤了,我带他回去包扎一下。”
林早拉着傅骋,特意贴着墙根,避开路灯找得到的地方,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他不敢说太多话,怕引起街坊邻居的注意。
傅骋也乖乖跟在林早身后,随他拉着,心里暗喜,面上带笑。
牵手了,他和小早牵手了。
他在杂物间里待了这么久,终于和小早牵手了。
邻居们看着他们两个离开的背影,不由地皱起眉头。
“你们觉不觉得……”
还没说完,张爷爷就开了口,直接打断他们的话。
“今天多谢大家帮忙。车上的东西,你们信得过我老头子,我就收拾一下,给大家分了。”
“现在天也黑了,刚才又那么吵,这边还一地的血,那东西迟早会顺着声音找过来。”
“没什么事,就不要在外面逗留了,快回家去。”
张爷爷这样一说,他们才反应过来。
是了!除了抢劫犯,最可怕的还是丧尸!
他们再也顾不上林早和傅骋,匆匆说了两句,就要离开。
“快走快走。”
“有事情再联络。”
一群人作鸟兽散,各回各家。
不多时,云开月明,幸福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
夜幕降临。
林早拉着傅骋,脚步匆匆地穿过小巷,来到家后面的小门。
他就是从这道门出来的。
林早踮起脚,举起手,抠开墙上一块瓷砖。
瓷砖后面,就是后门的钥匙。
小饱听他的话,乖乖躲在衣柜里,肯定是没办法给他开门的。
所以林早出来的时候,把后门钥匙塞在这儿了。
不至于出来以后,连家都回不去。
林早把嵌在水泥块里的钥匙掰下来,又把瓷砖贴回去。
他一只手开门,一只手还紧紧拉着傅骋的手,生怕他走丢。
傅骋乖顺地跟在他身后,望着他忙碌且认真的侧脸,始终保持着翘起嘴角的微笑。
他们要回家了,小早要带他回家了。
真好。
林早打开后门,拉着傅骋进去,又飞快地转过身,重新把门锁上。
他回过头,快速扫了一眼家里布置。
门窗都还好好的,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所以……
明明知道傅骋听不懂他说话,林早还是忍不住想问。
“骋哥,你是知道我遇到危险,特意过来保护我的吗?”
“你怎么出来的?门锁着,窗户也锁着,你……”
林早牵着他,回到杂物间里,让他坐在床上。
“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先上去看看小饱,再拿点伤药绷带,下来给你包扎,你在这里等着啊!”
林早松开他的手,转身要走。
结果傅骋一看他要走,马上站起来,要跟着他。
“坐着!”林早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按回去,“坐!坐下!”
傅骋又站起来,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听不懂!
林早解释道:“你现在这样,满身是血,会吓到小饱的!小饱!”
他指了指傅骋,又指了指自己:“我和你的小饱!”
提到小饱,傅骋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他只知道,小饱也是很重要的人。
于是他坐回床上,像一头大狗,温顺又乖巧地望着他。
“我马上就下来,你不许乱跑,知道了吗?”
林早最后说完这话,就匆匆忙忙地上楼去了。
临走时,他扶着铁门。
犹豫片刻,最后只是把门掩上,没有锁住。
他相信骋哥,不会伤害他和小饱的。
傅骋坐在床铺上,目送林早离去。
他盯着林早离开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收回目光。
傅骋转过头,伸出手,想拿起自己放在床上的爱心饭盒。
小早给他送的晚饭,他还一口没吃。
现在可以吃了。
他伸出双手,想把饭盒捧起来。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左手抬不起来。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左边手臂,就挂在肩膀上,使不上力。
好像是骨头脱落了。
傅骋低下头,面不改色,握住脱落的左手臂,往上推了一下。
“咔哒”两声,傅骋动了动手臂。
好了,装好了。
另一边,林早飞快地跑上楼梯,来到三楼防盗门前。
他轻轻敲了敲门,喊了两声:“小饱?小饱!”
林早原本以为,小饱被他藏在衣柜里,还戴了耳机,不一定能听见他的声音。
他都做好了,要爬窗户去找小饱的准备了。
可是他没想到,他只喊了两声,门里面马上就有了动静。
“爸爸!是爸爸吗?”
“是……”
“我这就给你开门!”
“小饱,暗号……”
林小饱完全忘记了暗号的事情,听见林早的声音,就开始拧门锁。
下一秒,防盗门打开,林小饱就踩着小板凳,站在门里。
林早蹲下来,林小饱跳下板凳,直接扑进爸爸怀里。
感觉到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林小饱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爸爸!我好怕!我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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