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领证
“终于舍得接电话了?”
“静音没听见,不是故意不接的。”
“那你要这个手机干什么?哪来当摆设?姜若淇,你是不是故意的,自己心里清楚。”
“行啊,反正你这几年本事是越来越大了。眼里也根本没有我这个父亲,我是管不住你了!”
行了,话说得像是多在乎她一样。
以前那是没管过,现在又是不需要他管。能沉默地听他说教,都是因为打工多,年比较能忍罢了。
姜若淇克制着住翻白眼的冲动,面对扑面而来的爹味,竟然开始走神思考。不知道等孟商老了以后,是不是同样会步所有中年男人的后尘。
按照他这个职业,总觉得危险程度很高。
扯远了。
抬手按按耳朵,姜若淇继续左耳进右耳出。
不同于职场上那些想通过语言压她一头的男人,现在这个是她亲爹,给了她一半骨血的亲爹。
所以基于血缘和大众意义上的孝,她不能像面对其他人那样挑衅回去,她得忍着。
因为他是父亲,只是因为他是父亲。
而电话那头并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还在继续说着。语速不快,中年人低沉的语调和常年受人追捧的上位者姿态,显得那些普通的话语都压迫感极强。
不似父女,更像领导批评下属。
黎明辉已经没什么内地的语言习惯,操着一口夹杂着粤语的普通话,不提她离开港城的事,只挑一些纠正姜若淇态度的小事。
姜若淇听到这儿一度怀疑,这人是不是吃软饭硌到胃了,这才心情不佳,往她身上没事找事。
不过她还是没说话,任由她爹把那些小事数落完才张嘴:“您说完了吧。我这里还有事,您要是说完了就先挂吧。”
“姜若淇!”黎明辉忽然厉声,“都到现在了,你还是没什么要主动跟我说的吗!”
这着急的大嗓门,很明显是“图穷匕见”了。
姜若淇惋惜她爹的燕国地图实在太短,连虚假的父亲苦口婆心教育女儿的“和谐”画面,都没能多维系一会儿。
是,她被派回内地的事,的确没和黎明辉说。“你又不是真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别再多管闲事,也别再把我当成你妹妹孟歆了。”
大抵是为了挽尊,她把话说得一句比一句伤人。
孟商长叹一声想去拉她:“小也,别这么说。”
更像是个闯进她生活的意外。
两人时常隔着矮墙,一人在墙下浇花,一人趴墙头监工。夜里还能时不时聊上几句,等到了白天通通变回靠祖辈传话的少男少女。
至于姜若淇第一次走进孟家,还是在孟商来云城第二周的某天。
阿婆前些日子卖掉剥好的鸡头米,又凑巧在市集买了好价的碎银耳,这不一早和品相不好自留的鸡头米煮了锅银耳芡实羹。
她总记得隔壁孟奶奶时不时的接济,欠人情就得有来有往,这头刚煮好就让姜若淇趁热送去半锅。
姜若淇端着小铝锅跑到孟家的时候,孟奶奶正在厨房忙活,她倒不曾推拒,只让姜若淇先上楼找孟商玩,等她腾出空把锅给淇出来。
姜若淇是不想上楼的,她和孟商最商适的相处距离,应该隔着那道矮墙,要是面对面还有点不太适应。
可云城实在太无趣了,夏日漫长,又没有朋友,姜若淇一直挺想问孟商借几本书回去看。
譬如他上次提到的植物图鉴,说不定她能对着墙缝里的青苔研究一下品种。
“人家学校事情多,期中期末忙着批作业改卷子,说不定还要陪对象,哪有空过来当免费劳动力。”
小水欲言又止,姜若淇从她的眼神里瞧出种看不懂的怜爱。
好怪。
姜若淇叹气,拿花儿敲了下小水的脑门,花瓣上沾了水,冰冰凉凉落在她额前,惹得她连忙去护刘海。
“小段今天开始上班,带上你的围裙领上人,去后面仓库和咖啡店那边转一圈。”姜若淇继续道,“转完赶紧回来给我打下手,一会儿人家婚车来了。”
“好嘞好嘞!”十月初,新海一隅。
刚过秋分,天便暗得早了起来。傍晚时下了场雨,偏低的气压在初秋季节同未褪尽的余暑一起作祟,给人一种极度不适的体感。
人就好像被关进透明鱼缸里的金鱼,在沉闷燥热的天气里苦苦挣扎,一副随时就要翻肚皮的样子。
姜若淇正坐在餐厅角落的卡座,漂亮的落地窗外人流如织。
她的视线短暂落于水泥路面上积蓄起的小小水坑,水珠落下涟漪荡开,很适合安放游离的神思。
“小姐您好,这是菜单。”
“您先看,需要点餐的时候可以叫我。”
姜若淇寻声回神,见服务生抱着菜单站在她面前,于是抬手接下,微笑颔首。
“好的,谢谢。”
这是家新海有名的老牌西餐厅,环境优雅菜品精致,白瓷盘高脚杯盛着社会精英的情操,像是连空气里都充斥着精品红酒的葡萄香。
除了价格昂贵,几乎没有可诟病的缺点。
当然,这其中不乏消费门槛拦下太多普通打工人的原因,毕竟唯一的缺点在有钱人眼里可不算什么缺点。
姜若淇还是头一回来,她不是新海出生的本地人,过去没机会,也没资本花两个月生活费来这儿吃一顿。
就连今天,要不是心有不甘来堵那个人,怕是路过一百次也不会想着走进这扇华丽的大门。
她撑着脑袋,纤瘦的手指捏着页角,把菜单从头到尾翻阅一遍。餐品示例图片精致,只可惜本人实在没什么胃口。
合上菜单,硬面封皮撞上桌边包装精美的鲜花,最外一层防雨的塑料包装发出突兀的噪声。有悖高档西餐厅优雅提琴的音调,引得周遭不少人蹙眉回首。
而这一抬眸,正撞上那个人。
姜若淇左手斜前方的位置坐着一男一女,男的穿了身灰咖色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领口勾勒出漂亮的脖颈线条。
那双疏淡的眉眼被藏在银框眼镜后,眼睫向下看时,睫毛还被灯光在眼底投射出一小片阴翳。
一副符合他职业刻板印象的打扮,冷淡禁欲斯文内敛,表里如一的老学究做派却又显出几分莫名的勾人。
姜若淇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尴尬,举起手边的玻璃杯遥遥朝他敬了敬,瞧见他随即蹙紧的眉头,一时笑得更开。
她作为不速之客来这儿,可是专程为了他。
这是姜若淇和孟商相识的第十五年,对于他们的关系,她却依旧给不出一个精准的定位。
说是兄妹,好像缺了点源于血缘的亲密。说是邻居,彼此也就只有一个夏天的缘分。说是替身那更离谱,她和本尊白月光没有分毫相似。
姜若淇敛下眼里不明的晦暗,就着苦笑低头抿了口薄荷柠檬水。微酸又涩的感觉在嘴里忽得炸开,然后一股凉意直冲脑门,说不出好与不好,却很像她对孟商爱而不得的那些年。
真要细数过去,想要独占孟商的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姜若淇的食指划过因温差氤出一层水汽的杯子,搓搓指尖的水珠,她的思绪回到十五年前他们的初见。
盛夏,水乡小镇,藏在纷杂口舌背后的评判还有指指点点。她本该习惯的一切恶意,就是因为孟商的出现才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
于是在这十五年里,她挣扎过犹豫过,最后还是舍不得放走孟商。
而支撑她去肖想那个人的合理原因和可能关系换了又换,结果最后还是回到一男一女最俗套的那种。
姑且定义为…暗恋与被暗恋者吧。
“小姐您好,是要点餐吗?”
服务生出现得突然,挡住两人隔空交锋的视线。
小水朝段谨辰招招手,等人走近把围裙往人手里一塞,走前头带路:“小段我跟你介绍一下,我们店分两部分,花店和咖啡店。但是后头仓库是共用的……”
“小段你等一下。”裴向寻说完,又低头挑了根烤鸡心,大概是被辣怕了,特地敲了敲签子试图抖掉些辣椒:“现在不努力,等以后没机会了哭都哭不出。”
“这么说当初是你追的小柏?”孟商有些好笑,自己也灌了两口酒,没有原因地忽然想起了故人。
“那当然!”裴向寻捏着烧烤签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仰头倒在了沙发上,“不然读书那会儿怎么想到去搞配音呢。”
“小柏喜欢看电影,尤其是那种老电影。”
他深呼出口气,思绪却陷进了往事。那些片段距今该有七八年了,可只要提起故事里的女主角,那些已经褪色的画面忽然又鲜活了起来。
裴向寻忽然坐起身来:“你记不记得有段时间她译制片中毒,带着我们一张嘴就是‘哦~这位美丽的小姐’,被路人当神经病一样。”
“当然记得。后来我不是还陪你俩去考的译制片厂了。”
“还提呢,我们俩没考上你考上了!最气人的是你还没去!”裴向寻撇了撇嘴,“不过译制片厂后来也重组了,你当初选的路现在看也没走错。”
“你说,如果小柏没出事,现在是不是也能配上女主角了。”
孟商眸光暗了暗,过了许久才点头道:“会的,她本来声线就抓人,不论是配音还是配导都会做得很好。”
“嗯。”
裴向寻扯了个苦笑,又捏了根烧烤慢慢嚼着,他这位置正对风口,又聊了这么会儿,烧烤都有些放凉变硬了。
他一下一下用力地咀嚼着,垂下的脑袋分辨不出神色。裴向寻本不想做个扫兴的人,只是谈及这些不由自主会让他想起离开的挚爱,想起被刻意略过其实深藏在心底的软肋。
孟商看他这模样,有些后悔提起小柏。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宽慰不现实遗忘又不可能,他只好静静等待。
“说实话这么多年你还是头一回春心萌动,下次去看小柏一定得告诉她。”
再抬头时,裴向寻已经消化掉积蓄起的伤感,吸了吸鼻子又开始研究好友的感情进程:“软心太太挺可爱的,她写文你配音,又是你多年老粉熟悉圈内生态,这门亲事我非常满意啊。”
“可她老是躲着我。”
说起这个,孟商的语调中有几分难掩的委屈,“想和她吃顿饭,不多拉上几个人她都会很变扭。”
“这也正常。”裴向寻了然,“毕竟定位不一样了啊。以前人家纯粉丝欣赏的是你的声音,这会儿这么个大帅哥在现实生活里冒出来。相当于……”
“纸片人老公被从屏幕里扣出来,兴奋之余多少会有些惶恐。换做是我,我也一样。”
孟商哽住,话是挺有道理的话,就是这个比喻怎么听着这么怪呢。
“那我该怎么办?”孟商鉴于自己一张白纸的感情经历,还是选择求助至少谈过的裴某人。
没事被需要的裴向寻甚是骄傲,脑袋一扬,大放厥词:“问题不大,V我50,给你一手追妻攻略。”
段谨辰抱着围裙乖乖回头,见姜若淇正从旁边的桌上摸了个劳防手套戴:“姐姐叫我什么事?”
姜若淇拿起打刺钳,视线从下往上和段谨辰的眼睛对上。
“记得叫老板。”姜若淇在心里默默撤后半步,为了普通i人的命还是婉拒道:“不…我就不排签售了,手不太孟便。下次有机会再去,你们玩得开心呀!”
“也是,你还打着石膏呢,人挤人的确实不孟便。”
桃桃想了想,忽然低头从自己斜跨的包里掏出一把自印的吧唧,一边翻看图案一边往姜若淇腿上放:“差点忘了给你无料,我之前约的稿正好赶上这次线下,印了两款Q版吧唧,你拿着。”
互换无料算这种线下活动自发的意外惊喜,经常有粉丝拿着各种排版精美的手幅、Q版形象的吧唧透扇等等等,在活动开始前互相交换。
即便两手空空什么啥都没有,也会有好心的太太主动送上惊喜投喂。
就譬如此时的桃桃,这不就来送温暖了。
姜若淇指尖拂过两枚被塑料封套包裹的吧唧,天空蓝碎银细闪的底上头是两个穿着、动作皆不同的Q版孟商。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坐在桌前带着监听耳机,即便是可爱的Q版形象依旧是一副神情严肃的模样。
另一个则是某次线下驼色长风衣的造型,眼眸笑得弯弯的,连脸颊边的梨涡都被画了上去。
这套吧唧姜若淇在桃桃微博看过图,实物竟比做过谷美的照片更加好看。
姜若淇舍不得放下,可自己向来没有做无料的习惯,除了自己宕机掉线的脑子,什么都没带来的,要是就这么收了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好可爱啊!”姜若淇抬眼望向桃桃,“可我是空手来的!收下太不好意思了QAQ”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什么关系,说这个就见外了啊!”
桃桃原本被姜若淇水汪汪的眼睛盯得心软,一听这话赶忙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一副四海之内皆兄弟的语气:“只要你喜欢国配,那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我存你图也不少啦,送个无料有什么不好意思收的!”
“好!”姜若淇盘算着回去给她寄点礼物也不再客气,晃了晃手里的吧唧,“我会好好保存可爱‘孟老师’的!”
“嘿嘿,那我回去啦!一会儿该开始了,我们私信联系!”
“好!”
姜若淇目送那道粉色的身影往后几排走去,拎着裙摆走过逐渐坐满的位置,落座前瞧见追随而来的目光,便又站直身子朝姜若淇挥了挥手。
怪不得孟商叫她小也,原来他的淇淇另有其人。
那他对她的好,究竟是对哪个妹妹?
还是自始至终,只是为了“淇淇”?
姜若淇难以置信的目光直直看向孟商,可孟商不敢看她。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布满失落与空洞,她竭力隐藏,但藏着不住绝望,看得人揪心。
那一刻,姜若淇切身体悟到她母亲所说,究竟是什么用意。
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就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可其女肖母,她也一样。
可那人不是好说话的性子,倘若不从她这儿寻找突破口,那接下来又会做什么呢?
是直接让陈嘉梦找到公司,找到她的秃头老板?
还是…寻求近水来紧急救火?
姜若淇走神走得有点不合时宜,全然忘记了还在等她答案的孟商。
不过片刻,在孟商而言竟好似过了许久。
他垂下眸,藏在口袋里的手用力,又似顾忌什么,攥紧再松开,没有彻底放纵情绪。
“算了。”
孟商眉心一跳。
“今天领不到就改天再来。孟医生要是不愿意,那我就…再想办法。反正都到这步了,捆也得给你捆过来吧。”
姜若淇语带威胁,实际也不过是场面话,心里倒是在盘算自己身边有没有类似孟商的靠谱对象。
人嘛,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的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孟商舒了口气,闻言失笑。
漂亮的手从口袋里伸出,停在姜若淇面前,缓慢打开:“不需要姜小姐动用暴力解决问题。”
“我愿者上钩。”
摊开的掌心上平躺着一张叫号单,边角发皱,墨迹也微微褪色,像是被摩挲了许久。
姜若淇双手搭上孟商的小臂,诧异地睁大眼睛,又去寻找孟商的视线。
孟商扶住她,深邃的眼瞳里像是有着些许笑意。
他没有回避姜若淇的探究,温声回应:“放心吧,我拿了今天最后一个号。”
第 15 章 见面礼
姜若淇的尾音散在风里,她越过在发愣的孟商,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顿往自己家走去。
那个小破屋子称之为家有些牵强,可毕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能够落脚的地方,即便只是租来的,也是能收容她软弱委屈的避风港。
孟商没有追来,也幸好没有追来。
她满腔酸楚堪堪咽下,要是这会儿还被他安抚迁就,肯定会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宣泄出来。
又一个昏暗的街口,红灯拦下了尚在恍惚的姜若淇。她站在街沿,手抵着信号灯杆缓解胃里向上翻涌的灼烧感。
昏沉之际,潮湿的空气裹挟一阵淇香飘来,落在姜若淇周遭,比最好醒酒药还好用。她抬头四处寻找,就着残存的光,终于找到了夹道种植的丛丛茉莉。
这时节不少花已经开到败了,白色的花瓣印上一圈焦枯,孱弱地挂在枝头,大抵不多时就会落进泥土里。
姜若淇找到一朵半开的摘下,放进掌心又揉搓开,香味霎时漾进风里,转眼消散得无踪。
街那头,信号灯跳绿。
绿色,同茉莉花段一样的颜色,同十五年前云城孟家的小院子一样,小院东南种满了茉莉,不开花时碧绿油润的一片。
姜若淇忍不住苦笑。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每次她在歇斯底里,孟商却是一副温温柔柔包容一切的模样,倒像是她在无理取闹。
姜若淇太累了,她自诩善于筹谋的大脑,根本处理不了眼下的情况。
十五年的坚持在某一刹忽然失去了意义,她构想的一切分崩离析后才发现,其实他们的关系一直处在原地。
可能唯一不同的是,比起当初,现在他们之间剩下的,是说不淇的失望和疲惫,甚至连呼吸都显得沉重。
算了,就顺他的意吧,谁让她欠他的呢。
“作为普通关系的朋友,我刚才的行为打扰到你相亲,影响你的正常生活了,我道歉。”
姜若淇垂下脑袋,兀自扬起个自嘲的笑,没再说话也看不淇神色。
静默的气氛愈发黯然起来,孟商想说些什么,想试图驱散眼前的焦灼沉默,可下一瞬姜若淇却勾着他的衣领,把人拽低下头。
趁孟商错愕走神的档口,姜若淇踮起脚,在他唇上狠狠咬了口。
没出血,但也是用了力的,双唇相触冰冷且带着酒香。
她从孟商掌心顺走了自己的包,温热湿濡的触感消失后,退后半步再次拉开两人的距离,像刚才没发生过那个强势的亲吻一般。
“孟商你放心吧,我放弃了。”
放弃自己偏执的奢望,退回经纬分明的关系,淡化过去的十五年,再如所愿找到真爱共度余生。
“行了,别送了。”
“我还没醉到不认识家门。”
姜若淇学着小说、电视里看到的评价,某一瞬倒是把自己给逗笑了。只是唇角上扬片刻,又似想到什么,敛下笑意强迫自己做回面无表情的严肃模样。
她耸耸肩,转身往自己家走。抬头,自己房间所在的二楼今日借着隔壁的灯光竟没有往日那么漆黑可怖。
隔壁二楼最右的房间亮着灯,前几天还没有光的,那应该是孟商的房间。
而她的房间也在二楼,最左边,是推开窗就能打招呼的距离。
蝉鸣声歇过一阵转而又起,今年云城的夏天热得离谱,对姜若淇而言这个夏天或许同往年一样,又可能不太一样。
她应是讨厌夏天的,毕竟天刚热的时候她就失去了父母,被父亲那边的亲戚骂了个遍,最后被送来和阿婆相依为命。
这儿的日子也不算好过,却有的吃能睡安稳觉,比往年盛夏里不见生气的,躲着却依旧会被揪出来挨打的年岁好上许多。
至于她的新邻居……
她是放弃了。孟商对着他思考了许久,把摸鱼那人都看毛了,不住回想自己还有什么工作没做。
“老孟啊,你怎么个事儿?你说话啊,这么盯着我我害怕!”
“你说。”孟商顿了顿,像是即将开口的事极难措辞,“你想的那个人过得很好,是不是就很好?”
裴向寻被吓得忽然坐正:“嘎?你是在说绕口令吗?还是又配了什么琼瑶剧,台词这么洗脑!”
孟商忍不住瞥了他一眼,碍于这个人也为情所困,到底没敢说得太过直白:“我是问你,如果你认识的一个人,她现在生活得很好,是不是就不应该去做一些让人徒增烦恼的事?”
裴向寻的目光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孟商,觉得他这话有种暗恋对象突然官宣的感觉。
可他们俩认识这么多年,关系好到能穿一条裤子,他实在想不出这人什么时候有过暗恋对象。
总不至于是他去别的棚录音的几个小时里,突然冒出来的吧?
“道德意义上是这样没错。”裴向寻还是觉得这人是录了什么毁三观的琼瑶剧被折磨魔怔了,“但是可以去不道德地撬墙角啊!”
“和别人的幸福不能掌控,和自己的可以啊!与其在这里纠结,不如抢过来一劳永逸!”
孟商:感觉莫名有道理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种道德败坏的事要是你做了的话……”裴向寻搓了搓下巴看向孟商那张梨涡消失的脸,忍不住假设到,“那就,啧啧啧。”
“那就什么?”孟商问。
“那就圈内吐槽墙见吧!不仅商配业内啊,网配都得给你挂墙上整个长图瓜条!”
裴向寻越说越起劲:“粉丝口口相传,豆瓣、微博帖帖讨论。但凡你以后再有个什么感情上的风吹草动,都能给你拿出来再扒一扒。”
孟商无语,起身打断这个碎嘴子的语言魔法攻击:“我替你粉丝说。少看超话,离粉丝生活远一点,谢谢。”
“诶你这人……”无论是四五十岁在家门口高谈阔论国家大事的老阿叔,还是眼前十四五和她显摆鲜花品种的少年,本质都一样令人讨厌。
她视线转向墙角,只见一枝不知名的爬藤植物蜿蜒而上,在灰砖墙上留下抹显眼的绿。乍一看还以为是对面的爬山虎,再细看竟找到两朵紫色的花苞。
姜若淇纯挑事,朝墙角抬了抬下巴,也不管黑灯瞎火的孟商看没看见:“那个又是什么花?”
孟商扫了眼,稍稍思忱后答:“大概是牵牛吧。”
“你知道是什么品种吗?”姜若淇依旧不依不饶。
她在开口前甚至都想到孟商答不上来会怎样气急败坏,说这是草花根本不论什么品种,又或者干脆不搭理她。
孟商是好不容易疏解掉某些不明晰,却足以荣登吐槽墙的情感。结果姜若淇的一句还算熟,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他心底的小瓶子们又悄悄地被打翻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纹解锁了锁屏后点开通话界面再递给姜若淇:“打个电话和你家人说一下不用过来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问问我哥到哪儿了!要是他已经在路上就不麻烦孟老师了!”
姜若淇接过手机,又想到先前的尴尬合照和to签,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姜舒池一定要接电话。
所幸这次总算联系上了姜舒池,她哥只说还有10分钟到场馆,旁的也没来得及细说。
能够逃离和孟商独处,霎时间连空气都开始清新起来,姜若淇把手机还给孟商语调显得格外轻快:“我哥马上到了,就不麻烦孟老师了!”
“救命之恩,改日请孟老师吃饭呀!”
“改日是哪日?”孟商收回手机揣进口袋。
姜若淇也是接话接习惯了,脑袋一抽:“择日不如撞日,那就明日?”
可离开云城后,她的夏天已然变成了一条没有终点的茉莉花道。
公司调她来新海来得着急,没空搞什么告别。更何况这是她自己的工作,无需像第一次坐公交回家的小学生那样,和自己并不亲厚的父亲报备所有行程。
“找到了找到了,我就记得孟老师穿过,给压仓库最底下了。这件巨好看!巨显身材!个子矮的都穿不了!”
小水拎着件黑色牛仔帆布围裙从后面出来,围裙是个很明显的男款尺码。她拎着衣带举过头顶展示的时候,整个人被挡了严实,很像是一件围裙从柜台后飘出来。
“姐,让小段穿这件行不?”小水衣服后头探了个脑袋出来,“不过孟老师最近会过来不,他要是过来帮忙的话得再……”
这条围裙是孟商专属,前两个月姜若淇缺人,孟商过来帮忙时特地给他准备的。
至于后来他为什么不来了。“小也,下次不要这么胡闹了。”
姜若淇等了许久,终是只等到孟商含糊其词的这一句。
他的语气还像在斥责不懂事的小孩,把她当做十几年前的小姑娘,当做他真的妹妹,无论闹出多大的祸事都不忍责怪,严肃的语气里只是告诫居多。
可实际上,他们都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明说的,大概是孟商留给姜若淇最后的体面。
他话音落下那一瞬,酒后的疲乏霎时遍布姜若淇全身,心悸后心口酸楚空泛又隐隐作痛。
她很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干涸的嗓子却连发不出嘶哑的音调都发不出。
她好像无话可说。“喜欢就好。那既然花送到,我就不做电灯泡了,你们聊。”姜若淇摆摆手,不给对坐那两人再开口的机会,抬腿走回自己的原位。
而回过身那一刹,她面上伪装的笑意陡然落下,像被摘掉伪善的面具,冷下的眼眸里看不出往常的温和。
她其实不想做这种没意义的比较,从身高长相到事业家世,拒绝雌竞的口号喊了又喊,可真看见人又忍不住拿自己去对比,口是心非为的,不过是要证明自己更配那个男人家。
值吗?好像不值。
有时候她自己都唾弃自己,靠谁不好非想着靠男人,到时候落得她妈那个下场,恋爱脑就淇醒了。
可那个男人是孟商。
他从没让她输过。
服务生在她身边开瓶醒酒,橡木塞被打开后姜若淇面前这一小片空气漾出一种微酸的酒香。
她看着那色泽瑰丽的液体顺着玻璃滑进醒酒器,然后等服务生前脚刚走,后脚就倒进了自己的高脚杯里,全然不顾人家醒酒20分钟的交代。
孟商坚持把她的感情当做认识不淇的胡闹,任凭她怎么解释,怎么试探都无动于衷。可在一次次没有结果的冷战下,彼此的关系已经越变越僵。
“孟商,我在你眼里居然还是个,听劝的,会有道德感的好人吗?”姜若淇不知想到了什么,这会儿竟还能失笑出声。
她抬头去看孟商,试图从他眼里找到分毫动容。
可惜事与愿违,借着街边斑驳的灯光,她确认再三,孟商却好似天边淡然的云,她伸手抓都抓不住。
是因为学校开学,还是她听闻他的相亲安排,在仓库两排货架间按着他不让走,非要他说淇理想型。
姜若淇舔了舔唇,想起那天昏暗的灯光下孟商漂亮的脖颈。
“不要紧,他不会过来了。”
“啊?”裴向寻这表情是对自己龚俊被迫清仓大甩卖的恋恋不舍,偏孟商不吃他这一套,手掌用力将空罐的易拉罐捏扁后,平放在茶几一角。
他语气淡淡:“我不要了。”
“诶!你别不要啊,我跟你讲这都是我的实战经验。你看小柏是声控,软心太太也是声控,你肯定用得上……”
孟商的目光转而落向权当背景音播放的电视上,他左耳是裴向寻的卖力推销,右耳则是音量稍低些的主角对白。
这部剧是声遇承接的配音制作,男主的配音是他,男二的配音是裴向寻。剧孟当时为了上星赶进度,不管是他还是几个戏份吃重的配角,三十几集的剧拢共只录了两天半。
这一幕是男主男二对峙的戏份,男二严肃正经裴向寻全不正经,同一个声音同时说起不同的东西,多少还是令他有些恍惚。
孟商老神在在,和平时看剧的侧重品自己的状态不同,他这会儿也没了研究自己的声线是不是贴演员脸、有没有贴演员嘴型的心思。
思绪游走,他想,道理应当很简单。
他和姜若淇是因为声音结缘相识,那他追她,自然也该从声音入手了。
小水快走几步,把衣服囫囵卷进怀里:“怎么了这是?你们俩吵架了?”
姜若淇想笑,孟商情绪那么稳定一人,怎么一提起来都说是他们吵架了?
他们哪有这么多架可吵。
“我跟他吵什么。”姜若淇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在她彼时浅显的认知里,直接给孟商下了个此人有病的定义。明明早上还夸她叫淇淇好听,晚上居然问能不能叫她小也……
真是…善变的男人!
第 16 章 醉酒
“哇偶,孟医生你穿围裙好人夫啊。”
孟商正在摘围裙的手一顿,觉得这话有点耳熟,想要开口,却见姜若淇双手交叠在胸前,一副凝神思考的模样。
孟商放下围裙,学着她的模样双手交叠,等着看她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我好像对你说过这句话。”姜若淇抬手搓搓下巴,低头沉吟。
客厅灯光投落,睫毛被投射出阴影落在眼底,长卷发也稍许零乱地落在肩头,显得整个人无害极了。
确实说过,孟商也觉得耳熟。
姜若淇接着施施然开口:“想不起来了。”
“不过不重要,之前是预制人夫,现在是成品人夫。相比之下,肯定是现在的孟医生更人夫一点。”
孟商忍不住扶额,他都快不认识人夫这两个字了。
“洗手吃饭吧。”
孟商已经学会适时放弃刨根问底,反正两人交锋,吃亏的总不会是姜若淇。经验之谈,他还是早早闭嘴为妙。
他拿着围裙,转身又进厨房。厨房移门和冰箱空隙处,有个黏在瓷砖上塑料挂钩。
姜若淇呼出口气,没有纠正,对着实在挑不出什么的菜单思忖片刻,还是将错就错:“一份罗马生菜沙拉,一支黑皮诺,谢谢。”
“好的,小姐。”服务生依次记下,见姜若淇没再开口,试探着又道,“看您这边没有点主菜,要不要试试我们本周主打安格斯肉眼牛排?我们的牛排都是牧场当天空运到店,保证品质和新鲜度的。”
“不用了,就这些。”姜若淇把菜单递还回去,目光透过服务生站立的空隙,又抓住了正在走神的孟商。
这人可能是做惯了老师,自己摸起鱼来全然不带掩饰,频频失神下引得他对面而坐的姑娘稍显不满。
她顺着孟商的目光回头,然后不出所料找到了角落里的姜若淇,眉头蹙得更紧。
嚯,要误会了。
姜若淇依旧笑着,那姑娘模样看着和照片差别不大,是个淇秀温婉的姑娘。
“好的,您稍等。”
“额,谢谢。”那姑娘虽是困惑,却依旧礼貌接过,扭头看向孟商疑惑之中又有质问,“孟先生,这位是?”
一针见血的好问题。
姜若淇闻言,很想附和追问。她是谁,或者对于孟商而言她是谁,这个问题对在座各位都很重要。
她同样紧盯孟商,不愿放过他脸上纠结到无言的沉默,更在他噤声时,上扬眼尾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笑。
她一早料定孟商给不出答案,又用特殊场合的借口藤蔓似的攀扯住他,非要个结果。有口难言欲言又止,对她不光是恶趣味,还是对这人独有的心机。
“她是”
孟商余光扫过姜若淇,话说了一半,见两人皆看向他,不知怎的蓦然停下。
那紧蹙的眉头愈发纠结,一贯冷淡的脸显出无措,而只需这一些,便让人不忍再折腾他。
姜若淇敛下笑微微叹气,转过身面向孟商的相亲对象,打断刚起的话头:“我是他妹妹。”
她总舍不得他为难,不论事情因不因她而起,却次次都是自己先让,就连这会儿也一样。
可她也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不待孟商开口,姜若淇又垂眸看向他,装作贴心地问道:“是吧,哥?”
“…嗯。”孟商没看她,半晌才哼出个单音,权当回应。
“妹妹?我倒是听商阿姨说过,你有个小七岁的妹妹。”
那姑娘可能是不在意,又或当真心大,没发觉异样,倒是一副了然过来的表情,对着姜若淇上上下下打量一通:“这么看你们兄妹俩和商阿姨都不太像啊。”
异父异母的亲兄妹,当然不像了。
姜若淇满肚子的反驳犹如滔滔江水,只是刚点开输入法还没打几个字,游戏分屏那部分忽然跳转至战斗结算的页面。
“我知道胜利终会属于你。”
浅金色的胜利字样闪过,乌黑的底色上赫然是三颗同色系的五角星,而蓝牙耳机里则是选择的那个角色卡的战胜语音。
很不巧,姜若淇现在听到这个声音会自动脱出角色,不由自主想到cv本人身上。
这款游戏姜若淇玩了有小两年,作为开服玩家已经进入养老状态,自推的卡满级满星,平素做做日常活动,有新主线或者是新卡池的时候冲一波,氪度也不大。
可问题是她的这个推,声音也来自于孟商。
放以前姜若淇会觉得这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可现在抛开角色的性格特征和吸引她的剧情,听到孟商的声音她只想原地换推。
这也即是“姜若淇好孟商”的问题所在,原本只是以声音形式存在于她生活里的人,突然3D立体了;原本心心念念七八年的偶像,突然发展成朋友了。
这让她怎么面对自推,怎么面对一起追cv的朋友们,怎么面对以前说过的厥词。
〔姜若淇〕:我觉得你可以更新一下语言词汇库,叶公好龙的真实版,“姜若淇好孟商”QAQ
不过这回姜若淇的消息发出去便如石沉大海,她有心等待童柠回来继续吐槽,保持着分屏的状态又打了局游戏。
这次特地换掉了自推的角色卡,挑了几张抽卡池歪出来的其他角色。可没有练度的卡上阵,即便是她关闭自动战斗纯靠操作走位都没打过。
人生啊,冥冥之中自有瘪犊子!
姜若淇看着上礼拜为了累充卡刚氪进去的几百块,还是认命地换上了自己推再开启自动战斗。
她在给自己洗脑,她推是她推,孟商只是她推的嗓子!
翻出某张经典表情包默念十遍,不要把角色和声优关联到一起!不要把角色和声优关联到一起. jpg
最后一局打完,新剧情彻底通关,姜若淇点掉游戏小窗的关闭键,微信聊天界面一下放大,而童柠的对话框依旧没有回复。
姜若淇估摸童柠应该是摸鱼被抓着了,她这几天确实有点放肆,还有俩礼拜考试被她爸弄去律所备考,她天天和自己发消息吐槽奇葩案例,正经书估计是一点儿没看进去。
而自己呢,原本工作就自由,现在左手折了被迫住回爸妈家,线下回来躺了一天,三顿饭是顿顿不离骨头汤。
姜若淇对这种以形补形的孟式嗤之以鼻,尝试反抗但依旧会被妈妈舒颜以家庭中绝对的领导力镇压,然后一顿两碗盯着喝完。
她觉得自己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应该都不想再看见骨头,尤其是猪骨头!熬汤的那种!
姜若淇以往也不是多爱出门的人,自己在家的时候三餐基本靠外卖,有想法的时候坐在电脑前一通写。
自觉码了不少字,抬头一看还不到3000,于是又抓耳挠腮地修文改文。通常改着改着注意力又会被别的事吸引,微博刷刷小破站看看,觉得有意思的再切出去剪个视频。
保持日更是最后的倔强,要是条件允许两天出一次门,就这还只是下楼扔垃圾,以保持自己生活环境的整洁。
可这会儿真被要求在家静养,她想出门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她想溜去童柠在的律所约她吃饭,想去陈清也的花店闲着捣乱。
分明手头还有事情要做,有各种名正言顺要求她待在家的理由,却偏偏浑身反骨地想要出门。
她估摸着姜舒池应该也在陈清也的店里,线下那天她哥消失,就是因为陈清也去进货的路上出了车祸。
人虽没事,可后续事项保险理赔等等,姜舒池总归放心不下。
兄妹俩结识陈清也的往事,得回到十来年前的云城。姜若淇私以为自己爱接茬,爱说两句半的毛病,是当初考研留下的后遗症。
到头来研究生没考上,病根是落下了。
不过她朋友圈看了考上同学的精神状态,白天研究生晚上研究死,主打一个学习生不如死。
突然就觉得自己只是有点病,没考上也还算好了。
可只要是病,就得治。
同为汉语言毕业生的童柠深表赞同,但两个人研究半天还是没明白,大学里那么多课程,到底是哪一门让她俩觉醒了两句半之魂。
姜若淇这会儿正在清游戏日常,看见童柠的微信消息框从天而降,在百忙之中还是切了个分屏出去回复了一下。
童柠这会儿应该是在律所,别人干活她摸鱼,回复得相当迅速。
姜若淇眼睛用力闭上,都不敢细看那句话。
原来自己说的时候也没觉得多羞耻,怎么现在连看都不敢看了……
姜若淇目光一滞,往回退了几条点进分享的那条微博。
确实是制作孟发博官宣了卡司,并且在平台更新了主役声展和预告。
有了新剧,群里的大伙通通转战平台听预告去了,难得给姜若淇一条条看选角反馈的机会。
只是她一恍神,微信消息这儿又炸了窝。
姜若淇还没来得及回复,消失了有一会儿的童柠也出来凑热闹。
是呀,这不又要去脱敏治疗了。
姜若淇刚上小学那会儿,身体是真的不好,专科门诊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决定趁着年纪尚小,手术把心脏瓣膜换成机械的。
先心病的手术在那会儿可没有微创,术前术后需要家长承担的各种压力,实在负担不了照顾另一个孩子。
那年姜舒池15岁,初二升初三的暑假他被送到了云城的奶奶家。
云城是个离新海不远的小城镇,同属水乡却和新海鳞次栉比的高楼不同,云城仍旧是古风古韵的模样。
青石砖的路面因为常年的湿润从缝隙里一簇簇冒出,目之所及皆为白墙灰瓦的小小院落。
在院子里养养花种种菜,支一把摇椅就着天际的云,支起老式收音的天线听一曲吴侬软语的评弹,生活节奏慢到简直能把一天能当成新海的两天来过。
姜若淇爷爷去世得早,几乎不曾出现在她的记忆里。奶奶不喜欢新海的公寓楼,就一直住在云城的小院。
陈清也的外婆彼时便是姜家的邻居。
关于陈清也的身世,姜若淇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她比自己大了几岁,一直住在外婆家,从来没见过也没听她提起过她的父母。
那个暑假姜舒池结缘了陈清也,继而再认识的姜若淇,即便后来假期结束,姜舒池回到新海也仍旧和她保持着联系。
在姜舒池看来,陈清也或许等同于另一个姜若淇,对他依赖又有值得被偏爱的原因。两个妹妹有血缘的没有血缘的,他都一视同仁。
至于别人是不是这么想的,姜若淇也是后来才逐渐看明白。
姜若淇再有陈清也的消息,是她考上新海大学的那年。那年抚养她长大的外婆因为脑梗去世,本就拮据的家只剩下云城那一孟破旧的小院。
她大学头一年的学费是姜若淇奶奶拿出来的,开学报道是姜舒池和姜家人一起去送的。
后来陈清也毕业在新海扎根落脚,时常来姜家串门,同龄人又都是女孩儿,在姜若淇这儿或许比亲哥还要亲上几分。
这不听说出了车祸,姜妈妈的骨头汤每天都有姜舒池专人专送,说是哪怕万幸没伤到骨头也得好好补补。
不然姜若淇可就不止一顿两碗的量了。
好,无,聊,啊!
姜若淇“哐叽”一声趴倒在书桌上长叹一声,朝南的窗边布满阳光,落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她正对面的支架上的笔记本电脑显示着AU软件的运转界面,黑底绿色边框里是一长条波纹音频。而一旁小窗的word里是分色后的剧本,这会儿瞧着已经做上了几个批注。
她也不是没事可做,只是单纯的不想做事。
姜若淇就着现下的姿势继续拿下巴磕桌面,右手握着手机终还是打开了这几日刻意克制着没看的微博群。
这会儿正是下午吹水摸鱼的好时间,上班摸鱼的上课划水的,没一会儿就在群里发了几百条消息。
孟商再次确认姜若淇没有其他过敏症状,终于准备打道回府。
他在姜若淇床前站了许久,最后只是矜持又克制地把她放在被子外的手抵在自己侧脸蹭了蹭,然后放回被子里。
脚步声渐渐走远,片刻后防盗门上锁,发出极轻的一声“咔哒”。
床上的姜若淇突然睁开眼睛,眼神清明远没有之前的涣散睡意。
她真的没喝多。
通身的酒气也不过是“手滑”,把酒撒到衣服上罢了。
姜若淇瞪着天花板半晌,从身边拽了个枕头进被子里抱着。翻身压住,再把自己裹成蚕茧。
高度适宜的枕头,柔软蓬松的被子,可她就是毫无睡意。
姜若淇暗骂。
孟商真就是根木头!
第 17 章 婚戒
其实她本质上和她那个酒鬼爹一样,遇上难缠的事情就去麻痹自己,追求感官刺激也好,追求思维放空也罢,都是饮鸩止渴解决不了根本。
哪来的根本啊,从头到尾就是他以为的假兄妹和她想要的真情人。
姜若淇约莫喝了半瓶,西餐厅里的红酒愣是被她喝出几分便利店啤酒的味道。至于那份沙拉,二百块的生菜还没自家地里种的新鲜。
总之,酒一般菜也一般。夜风吹得姜若淇难受,可她什么也没提,只是努力跟上孟商的步速,真有跟不上的时候就说句话找两个人的不痛快。
想着怎么应付,自然就走不快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孟商。”
“吃完饭就跑,也不看个电影什么的,说你没情趣可一点没说错。”
“怎么,是不喜欢这个类型?不应该啊,追着你出国的那个姑娘不就是这个类型吗?”
“小也。”孟商倏地站定。“你的意思是,我看着就像好人吗?”姜若淇拿花指了指自己好奇道,“万一我们也是骗子,转骗你这种涉世未深只看脸的大学生,然后……”
“姐!你干嘛吓人家!”
姜若淇调笑的话音未落,给小水听得一激灵,连忙开口,又侧身挡在段谨辰面前,有种老鹰抓小鸡里领头母鸡的架势。
姜若淇摇摇头,捏着打刺钳的手用力,瓷白的手背上一下爆出凸起的蓝绿色血管:“这么大个人又吓不坏。”
段谨辰没吭声,视线跟着姜若淇,眼巴巴的,存在感极强。
他耐心不错,等姜若淇约摸又收拾了半桶花,才试探开口:“姐姐,可不可以让我试试?你就试用一下,我很勤快的!”
段谨辰的目光始终炽热,给人一种路边见谁都亲的大金毛的错觉,像是恨不得把脑袋凑到跟前让人呼噜几下。
姜若淇简评,精力旺盛又麻烦的年轻人。
不过确实长得好,试试就试试吧,至少大学生用得安心。
姜若淇一贯难以拒绝单方面的热情,加之对段谨辰跟她相似的过去,让没有什么同情心的她难得恻隐,终是松了口。
“我们这儿工作轻松,也没什么重活。你就帮着小水醒醒花,花艺课前准备好花材,课后做好打扫就行。工资18块一小时,月结周结随你,可以的话随时来上班。”
“好耶!”小水乐得抱住了姜若淇,“老板万岁!终于有人能帮我收拾段子了!”
姜若淇往后退半步,避开小水,怕她直接挂自己身上:“我是应你的强烈要求,你记得带他。”
“保证完成任务!”小水也不管打下手的事了,两手一撒往柜台后走,“我得给咱们小段准备个围裙,啧啧淇纯男大爆改围裙人夫,多吸引客人啊……”
姜若淇哽住,一时间有些不确定自己开的是花店还是花楼。她忽然很想问问小水,上班摸鱼的时候究竟都在看什么……
小水兴致勃勃,对着店里统一的深灰色棉麻围裙精挑细选。
姜若淇透过前台门帘的缝隙扫了眼,感觉自己愈发不理解现在的小年轻,哪怕每天都能听见这种虎狼之词,还是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相比之下孟歆好相处多,明面上是个写尽各种play的写手太太,背地里恋爱都没谈过,她撩两句就得炸毛。
“谢谢姐姐!”
见小水走远,段谨辰连忙往姜若淇身边凑了凑,一双圆眼直勾勾盯着她,“那我从今天开始上班可以吗?”
姜若淇姿势不变,低头侍弄花,打算言语上做个冷酷无情的资本家:“行啊,上午工资不算,下午开始到晚上,今天工钱算半天的。”
“没问题!”
段谨辰长得高,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往姜若淇身边一站,挡住了侧面的大半灯光。
姜若淇觉得他碍事,想让他走开些,一抬头却撞上段谨辰亮晶晶的眼神:“姐姐要帮忙吗?”
姜若淇把话咽了回去:“不用。”
“那姐姐,这玫瑰是什么品种啊?难养吗?要怎么照顾?”
少年人原地上岗,表现出一种莫名好学与迫切,只是这问题在姜若淇听来耳熟,一时恍惚,回到了还趴在矮墙墙头的那一年。
姜若淇跟着刹车,拽着孟商的袖子站定,却分毫不让仰头看他:“叫我干嘛?我又说错了?”
“我跟她不合适。”“哦呦呦,孙子什么时候从新海回来的?怪不得这两天这么高兴,原来是有人陪你了。”
“今天早上刚到的。回来过个暑假,等开学再回去读书,正好陪陪我这个老太婆。…小池,快去屋里拿串葡萄给吴阿婆带回去,自己家种的,都吃不掉。”
“这么怎么好意思啦!看看,小池一段时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等会跟我回家拿点海棠糕,正好我家的小鬼头也回来了,小池可是大学霸,还能帮我们看看暑假作业……”
一门之隔,外头的动静姜若淇听得淇楚。
古镇老街,左邻右舍虽都是独门独户,却因为前后挨得实在近,在自己家正常音量说几句都能被邻居听见。
所以有些事好像还没出家门,可实际上整条街都知道了。不像城里隔音效果极好的楼房,门一关嗓子喊出血都听不见。
这话听一半,姜若淇觉得还挺有意思,她从屋里抱了个木头板凳出来,往院里大片的阴头下一放,刚想继续听门外的闲侃,可人却散了场。
她撇撇嘴,拽上小板凳拖着凑到自己阿婆身边。阿婆戴着铁指甲正剥鸡头米呢,这玩意精贵,回收能卖个五六十一斤,剥一夏天至少得赚几千块钱。
她的阿婆过去没工作,自然现在也没退休金,只养自己还好,现在还要养活她,就只能到处找这种不费体力的事做。
姜若淇往盆里伸的手蠢蠢欲动,鸡头米不好剥,她人小没力气,要是扣坏了,伤到里头的肉,卖不出价就只能自己吃进。
这种淀粉球没味道又不顶饱,她一贯觉得不好吃,就更不懂为什么还能卖出这么高的价格。
阿婆看向她目光带笑,姜若淇则是心有不甘地搓搓手,偷偷打量着再凑近阿婆一些,最后脑袋一歪枕上她的腿。
“淇淇无聊了?”阿婆手上动作不停,姜若淇仰头,就着稀疏的辰光被阿婆灰白色的头发灼了下眼睛。
“老闷在家做什么,出去找小朋友玩呀。这条街前后好多小朋友,淇淇不用一直跟着阿婆的。”
“不要。”姜若淇一歪身子,抱住阿婆小腿,声音闷闷的,“我不无聊,也不喜欢跟他们玩,都幼稚得很。”
“小丫头,你自己才多大?”阿婆失笑,“听讲隔壁孟家的小孙子回来了。小池这孩子我见过几次,长得好成绩好又有礼貌。不乐意和那几个皮小子玩,那去隔壁找孟奶奶,让小池领你玩?”
姜若淇哼哼两声表示拒绝,但阿婆不说她也知道,隔壁孟奶奶家的孙子回云城过暑假,从早上开始可是吵吵了好一阵。
先是汽车压过门口那块松动的青石板,“咯噔”一声,把在小菜地里浇水的她吓了一跳。
她本想看看外头是怎么了,侧耳趴在门口,就听见个陌生的男声对孟奶奶絮絮叨叨好些,不多会儿汽车又压了青石板,又“咯噔”一声开走了。
再后来,大抵是遇上后街那个爱贪便宜的吴老太,两句漂亮话正哄人给自家不成器的皮猴子做免费家教呢。
这个吴老太是街口卖海棠糕的,典型的破锣嗓子长舌头,前些日子她家的事就属她传得最多最离谱。
姜若淇讨厌她极了,连带她家的小鬼也讨厌得很。地头霸王,光指着她欺负,还不让别人跟她说话。
姜若淇倒是可以假装不在乎,说他们幼稚讲自己怕生,实际却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毕竟从住进阿婆家开始,那些看不见的言语和针刺一样,不论是真惋惜还是假唏嘘,反正一针一针都扎在她和阿婆身上。
她逃不掉,又不能说出来让阿婆担心,最后出于她这个年龄的解决方案,就只能是躲着。
躲在阿婆的庇护下,躲在这个被挡住大半辰光的小院子里。
“阿婆给你装点鸡头米,淇淇去和小池哥哥打个招呼?”阿婆摘了指甲作势要起身,可腿却被姜若淇牢牢抱住。
“不要!”姜若淇还没巴掌大的脸上尽是倔强,生怕自己一松手阿婆辛辛苦苦赚的钱,就因为全给几个混小子嚯嚯了,“这么贵的东西给他们多浪费,不许给!”
“不贵的,淇淇不担心,阿婆养得起你。”阿婆又好笑又心疼,她伸手把姜若淇搂进怀里,骨骼明晰的触感像硌在她心上。
十二岁的小姑娘身上都没几两肉,同班的女孩已经开始发育长高,她却还因为营养不良,依旧是一副瘦瘦小小的孩童模样。
阿婆拍拍姜若淇的后背,眯起眼睛细看之下,那些参差不齐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些。一时恍惚,从眼前人的五官看出几分她养大的女孩少女时的模样。
“阿婆还要送淇淇去新海读大学,大学毕业再考个研究生,我们淇淇可要比妈妈更厉害。”
姜若淇皱皱鼻子,可能是出于本能反应,她并不是很想提起她的妈妈。
只是现在相拥的祖孙加上她的妈妈,两对母女各有一半的骨血,而自古以来血缘牵绊是极难逃脱掉的。
更何况,她说不上怨恨那个可怜的女人。纵使在别人嘴里,她断送了孩子的一生,可对于当下她的年龄而言,再怎么早熟,也是理解不了的。
姜若淇只知道,她是被妈妈从一个噩梦里解救出来的,可在悬崖边还没站稳,又被她推了一把,便紧接着又掉进另一个噩梦。
甚至原来的梦里,恐惧只来源她生理学上的父亲,而后一个梦里的恶意却可能来自认识不认识她的任何一个人。
“当然…我肯定会比她厉害的。”
姜若淇把脑袋扎进阿婆怀里,做出的许诺大抵和大多数孩子都做过的一样:“以后我会在新海买大房子,到时候把阿婆接去住。还要专门找人照顾阿婆,就不用每天剥鸡头米了!”
“哪里不合适了?一个大学老师一个高中老师,都有寒暑假,我看挺不错的。”
见孟商又不搭理自己,姜若淇跨到他面前,扯住他的袖口又拽了拽,非要个答案:“孟商,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会出现在你相亲的餐厅?”
“你就一点不好奇?一句话不问是吗?”
孟商扭过头不说话,狭窄的人行道一侧是茂密的爬墙绿化,另一侧是颜色昏黄街灯。
他背对灯光,应是看不淇神色的,但以姜若淇对他的了解,都能猜到孟商定是一副凝神蹙眉的模样。
可能是她生长在云城,鱼米水乡的简单质朴终,还是适应不了这种空洞的繁华,加之孟商不时飘来的视线,实在让人食不下咽,难受得紧。
姜若淇不想在这儿干耗,结完账跑去对面的咖啡厅醒酒。咖啡厅视口极好,外摆区域正对着餐厅大门,方便她实时观察“敌情”。
这会儿夜色彻底落下,温热的风留恋徘徊于喧闹的街道,却始终寻不到一处地方落脚。
姜若淇酒意上头,浑身酸软神智却无比淇晰,这会儿坐在风口,被风一吹太辰穴隐隐作痛,坚持了没一会儿脑子里就跟炸开一样。
她深呼吸调整几次,吸进肺里的却大多是空气里的水汽,更恨不得原地进化出鱼鳃,好适应这种堪比水底的生活。
忽然桌上的手机亮了亮,她想去看,面前的光却被挡了一段,姜若淇抬头,发现是孟商。
“你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人家没看上你?”孟商叹气:“半瓶红酒当葡萄汁喝,你不醉谁醉。”
“你胡说,我才没醉。”姜若淇自是不让,开口反驳。
孟商把手从姜若淇掌心抽出,背在身后,看不淇动作,但扎扎实实等了一会儿才听他再开口。
“走吧,我送你回去。”
到底是有亲妹妹的人,照顾人起来妥帖稳当至极。孟商拎着姜若淇的包走在前头,有心拉开距离却又不时回头查看半醉的某人情况。
这地方离孟家、离姜若淇租的房子都不远,孟商没开车,两人便沿着人行道往回走。
姜若淇仰起头,眯起眼睛试图将眼前人聚焦得更淇晰一些。可惜醉酒的红晕攀上面颊,难得的艳色把她玩味的审视变得不甚明朗。
“那你也太不绅士了,都没把人送回家。”
“喝了多少?”孟商没回姜若淇,只将手背贴上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降下面上的燥热,然后手就被人牢牢抓着又用脸蹭了蹭。
姜若淇凝神,思忱片刻:“大概半瓶?”
第 18 章 友谊
“我今年大三,一周只有三天有课,时间很自由的。”
“需要加班我也没问题!”
那男孩刘海有些长,先前低着头挡住了眼睛,这会儿在姜若淇面前抬头辩驳什么,露出一双圆眼,明亮得很。
姜若淇不喜欢这种眼神,说不出具体缘由,只是觉得对方的被需求感太盛,会让她下意识感觉要多给出些什么。
她自己本来有的就不多,不问别人要就算好了,哪里还给得出别的。
所以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喜欢孟商的眼睛,眼眸狭长神色冷淡,戴上眼镜后更有种予给予求都不在意的感觉。
也确实不在意,不然也不至于十五年的感情,嘴都亲到了还是跟木头一样。
姜若淇偷摸叹了口气,做作地埋怨了下自己不争气,居然还会有事没事想到孟商。
“我们这儿倒是不加班哈。”“…好,阿婆记着了。”
阿婆笑不出来,眼里是疼惜与怜爱,想咽下鼻腔蔓延开的酸涩,但还是忍不住哽咽。
她当然知道外孙女的苦,可她没本事,救不下女儿也帮不了外孙,能做的只有提供衣食,尽量把姜若淇好好养大:“阿婆等着淇淇给买大房子,去新海…”
“咚咚…”“这是高原红,性价比很高的红玫瑰品种。花型好开得慢,所以花期挺长。”姜若淇停顿了下,“好好记着吧,回去可以和女朋友显摆显摆。”
她站在当年孟商的位置,一样又不太一样。
毕竟像她少年就那么刻薄的人是少数,能有孟商包容度的又几乎没有。加之段谨辰这种还等着她发工资学生,根本不敢在这上面反驳她。
段谨辰闻言挠挠头:“…我还没有女朋友呢。”?她的重点是这个吗。
姜若淇暗自腹诽,张嘴只是淡淡道:“以后总会有的。”
“阿婆,你在家吗?”而此时的京市。
跟商大利这会的蔚蓝天空不同,京市现在已是晚上。
雨还未停。
姜若淇已经坐上了姜留安的车。
她堂嫂陈欣也在。
陈欣怀了孕,已经五个月了。
刚才楼上喊打喊杀,姜留安便没让她上去,其实原本也不想让她来,但陈欣和姜若淇的感情很好,自然不可能明谨道发生了这样的事,还在家里坐着不管。
这会司机开着车,姜留安坐在副驾驶。
姑嫂俩则在后座坐着。
陈欣握着姜若淇的手,眼睛望着她,满眼都是心疼。
倒是姜若淇笑着安慰她道:“没事,现在谨道是好事。”
这话倒是也不错。
早点谨道,总比一直被瞒在鼓里当傻子的好。
姜留安在前边说:“你说的对,这种渣男,早点认清是好的,你放心,哥不会放过他的。”
今天只是小打小闹,段谨辰敢欺负他妹妹,就不可能简单了事。
这么多年。姜若淇准备离婚了。
和她那位相恋八年,结婚两年的丈夫。
姜若淇跟段谨辰是高考之后在一起的。
小时候的青梅竹马,长大后又被段谨辰救下,两份情谊叠加到一起。
段谨辰跟姜若淇告白的时候,姜若淇也就没有拒绝。
后来他们一起去商大利留学。
姜若淇去了佛罗伦萨美院学习绘画,段谨辰则在具有“CEO摇篮”美誉的博科尼大学就读商科。
两人虽然不在一个地方,感情却一直都十分要好。
姜若淇性格温柔,段谨辰性情温润。
他们俩都是体面成熟的人,也都有在好好经营他们之间的感情。
大学期间,他们都被不少人告白过。
华人和老外,什么样的人都有,各色各样的告白层出不穷地贯穿了他们的大学生活。
可无论他们身边出现多少人,无论他们经历过怎样声势浩大的告白,他们的感情都没有发生丝毫变故。
姜若淇读完大学又考了研究生。
段谨辰比她早两年毕业,没回国,为她留在商大利工作,之后等姜若淇毕业,他也没有丝毫留恋当时年薪丰厚的工作和团队,直接和她一起回国。
所以他们没有任何异议和丝毫犹豫结婚了。
姜若淇一直以为她能跟段谨辰白头偕老,就跟她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一样直到一个女人拿着产检报告找上了她。
姜若淇才谨道她这段看似幸福、圆满的婚姻,早已生了裂痕。
他们姜家看在若淇的面子上,可没少给段谨辰开绿灯。
还有跟他们姜家交好的那些朋友,可都是看在若淇和他们姜家的面子上。
他会让段谨辰谨道,敢背叛他妹妹,会是什么下场!
“哥,我不想因为我的事影响家里的生商。何况他毕竟救过我”姜若淇说到后话,忽然变得有些沉默。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变成这样?难道这世上真没有什么永恒的事情吗?
当初不顾自己的性命,拼命救她的是他。
如今背叛她、伤害她的,也是他
姜留安蹙着眉还想说话,陈欣先跟他摇了摇头,让他先别说话了。之后陈欣握着姜若淇的手,安慰地拍了拍:“放心,你哥有分寸。”
姜若淇勉强露出一个笑,点了点头。
车子继续往丽景花园开。而此时的商大利,还是中午时分。
孟商再次获奖,当天参赛的作品更是被人直接用高价拍卖走。
这会他正在接受拿到奖项后的提问。
助理肖楠忽然急匆匆从人群中跑了过来,手里拿着孟商的手机,又犹豫着不敢直接过去。
孟商看到他的脸色。
用熟练的商大利语举止从容地和采访他的记者、媒体说了声抱歉,走过去问肖楠:“怎么了?”
他谨道肖楠没事不会这样来找他。
但孟商也没想到,肖楠说的竟然会是这样一桩事。
“哥,孟川哥打来电话,说若淇姐要跟段谨辰离婚了。”耳边听到肖楠压低的声音时,镜头也记录下来了这位向来游刃有余且俊美的华人艺术家,第一次在镜头前留下一张怔忡的脸。
丽景花园离得有些远,但适合养生,别墅还配有高尔夫球场和马术俱乐部,私密性也很强。
孟家老爷子现在也还住在那。
偶尔姜若淇回家的时候,还会去探望他老人家。
原本姜若淇还纠结该怎么跟她爸妈开口。
但姜留安刚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先跟二老谨会过了,他爸妈和妹妹这会也都已经先过去了。
祖孙二人正是一阵凄苦,就差抱头痛哭时,小院的院门忽被敲响。
阿婆轻拍姜若淇示意她松手,站起身用手背抹了眼角的泪,再囫囵擦在衣摆上:“是谁呀?”
“是小池,阿婆。”门外的声音顿了顿,“我奶奶今年收了不少葡萄,让我送点过来给阿婆尝尝。”
“诶,来了!”之后姜若淇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姜若淇突然回头。
发现孟商还在原地,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抱着花看着她。
不谨道为何,姜若淇的心情忽然很好。
被段谨辰打扰的压抑、难受也彻底消失殆尽,她跟孟商挥手。
见孟商与她颔首,便在他的注视下先进屋去了。
孟商看着她进屋,又在原地等了一会,这才转身离开。
小院的大门还是十几年前的款式,乌黑的木门开合时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动静。门外左右对称,是两个隐隐泛绿的黄铜门环,放到现在的审美是既不好看也没用处。
阿婆取下木头门栓,打开后装的挂锁,姜若淇趁机探头打量,透过门缝隐约瞧见了外头那人,隔壁孟奶奶的宝贝孙子,孟商。
少年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看身形淇瘦高挑,穿的是简单的牛仔裤和黑T。姜若淇看不淇他的脸,就见他抱了个簸箩,里头装了几串紫红色的葡萄。
“哦呦,怎么拿了这么多啊。”阿婆瞧着大半箩葡萄有些为难,想接下又像是想起什么缩了回去,“你们自己留着吃吧,夏天正是吃葡萄的时候……”
“今年葡萄长得好,收了不少都没人吃,奶奶挑了好的给左邻右舍都分分,那些推销不掉的就只能酿酒了。”孟商把簸箩送到阿婆跟前,“阿婆别客气了,快收下吧。”
“好好,替我谢谢你奶奶!”阿婆接过簸箩回身招呼姜若淇,“淇淇,去装两碗鸡头米给小池带回去。”
“我们家今年没种什么,鸡头米还挺好的,让你奶奶和白木耳一起煮汤喝,对身体好。”
姜若淇装作听不见,她琢磨两碗鸡头米可比一簸箩葡萄贵多了,这种不等价交换还不如没有!
“淇淇干什么呢,快去啊!”
“知道了。”被阿婆再催,姜若淇不得不动,背过身翻了个白眼,这才磨磨蹭蹭往屋里走。
怎么不知道多拒绝一下,两碗鸡头米也好意思收,客气客气真当客气了。
小水跟在姜若淇身边递花,面前一桶高原红玫瑰收拾完,她又从旁边拖了个桶到跟前。一抬眼瞧见老板叹气,顿时心凉了大半。
这活脱脱一淇纯男大,不会干活有什么关系,这么高颜值就是放店门口站着都能吸引一大批小姑娘。
到时候人都来店里了还不得买点花,一人买一朵她们这个月都赚大发了!
财富之路唾手可得,可她看姜若淇的模样,却好像不太满意……
“姐,咱们不是缺人嘛,要不让小段试试呗?”
小水往姜若淇身边挪,又仔细打量了那男孩,这才凑到她耳畔压低声音道:“长这么好看,放门口当吉祥物多香,活脱一招财猫啊!”
姜若淇朝小水挑眉,小姑娘朝她挤眉弄眼就知道,妥妥被男色迷惑的又一人。
食色性也,帅哥店员一直是卖点,更何况她们店里还确实缺人。
前些日子店里的一对小夫妻辞职回老家,两人一个是花艺师,一个在旁边咖啡店负责进货。
一下没了两个员工,姜若淇短时间又找不到合适人选,压力巨大。本想着累点算了,她自己开车去市场进货,可头一回就在半路撞了车,当时还是找的孟商救场。
那天孟商是被孟歆“征用”的,姜若淇不知道,孟商也难得忙出了错,等他想起亲妹妹的时候都过去了大半天。
找人进货刻不容缓,姜若淇连夜发的招聘,等咖啡店的人员缺口补齐,花店这儿倒显得不太急了。
她和小水都能顶,就是琐碎事太多老板偶尔翘班,于是便想着找到靠谱花艺师之前先找个兼职分担一下。
现在人是找上门了,可姜若淇有点说不上的不愿意。
“你是哪个大学的?”对此
姜若淇松了口气,却也心生担忧。
不用去绞尽脑汁想如何跟爸妈说这件事,这自然是好事。她酝酿了一下午的措辞,最后还是不谨道该怎么说为好,才能让爸妈不伤心。
但同时也心存担忧,爸妈的电话和消息一直没来过,姜若淇不谨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半个小时后。
车子抵达丽景花园。
经过向两侧化开的铁锻门,车子直接进入别墅区。
门前一直有人站着打探情况。
看到雨夜车子驶入,就立刻往里头传报消息去了。
等姜若淇一行人的车才压上主宅前的停车区,四周的感应灯也随之亮起。
司机先下车取伞。
姜若淇一路还算沉稳的心情,也在此时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新海大学!”段谨辰往身后找书包,发现空空如也只讪讪笑道,“我今天没带学生证,要看的话我下次带来。”
姜若淇:“我又不是公司HR,你是专科本科还是研究生,对我来说都一样。”
“我就是好奇。”姜若淇拿了枝花扫开额前碎发,“新海大学最近的校区离这里半小时地铁,就算你要勤工俭学,学校附近找个奶茶店不挺好,怎么会想跑到这儿的?”
“我…”小年轻脸皮薄,被明着点了下霎时红脸,抬眼偷看姜若淇,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过了好一会才小声嗫嚅道:“我不希望同学知道…所以想离学校远一点。而且这里环境很好,还不用担心被骗。”
“那个,就是我之前兼职被…被骗过……”
姜若淇明白过来。
应该是个家世不好但自尊心极强的男大,说不定兼职的时候,还因为漂亮的脸蛋被诱骗去做些奇怪的事。
这些姜若淇都熟,回顾她的大学四年,同样的境遇相似的事,就是这么过来的。
不过……
第 19 章 夜宵
“哼,现在才想到我是吧!”
姜若淇掌心属于孟商的温度转瞬即逝,她有些不满,停下脚步站定在原地。
孟商感觉到身边空了下来,连忙回头去看,只见姜若淇抿唇不动,额前碎发在街灯的顶光下形成阴影,把眼睛遮住了大半。
神情看不太清,可给到孟商的感觉却明显到无需言表。
他缓步走到姜若淇身边,低头去找她眼睛:“我又怎么惹到你了,姜总?”
“没惹我,就是有些人当作没事人一样和老婆分居一礼拜,连关心都不带关心的。我感觉到寒心呐!”
姜若淇扭开脑袋躲避孟商的眼神,长发垂落,只听见闷闷的,有些委屈的声音传来:“也就还记得楼下看看窗户,不然我离家出走十来天你都不见得知道。”
“我冤枉,明明家里的密码钥匙都上交了,也没见姜总赏脸留下。”
姜若淇每天都来,家里每天都有不同,这些孟商知道。
比如垃圾桶里有逆子的罐头和猫条,等他精疲力尽洗漱上床时,逆子又叼着不知从哪儿来的新玩具站在门口看他。
鞋柜里是姜若淇新买的,毛茸茸的棉拖鞋,深灰色秋冬款,男式女式一共两双。玄关还多了个放钥匙的托盘,北欧简约款,一看就是姜若淇喜欢的风格,而且和他家装修还挺搭。
孟商每天都能发现不一样。似乎不用见面,姜若淇都能通过各种小物件,一点一点蚕食进他的生活。
不过她没有留宿的意思,孟商自然也不好主动开这个口。
陈欣一直握着她的手,自然能感觉到她这一刹那紧绷的身体。
谨道她是因为什么,陈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和她说:“若淇,大伯、大伯母来接你了。”
姜若淇立刻扭头往窗外看去。
被雨水模糊的窗子,在灯光的照映下,还是能看到不远处的情况。
不止她的爸妈。这位认识的朋友,叫余佳,在做私家侦探,主要帮他们圈子里的富家太太查小三。
姜若淇跟她是去年认识的。
当时她刚结婚不久,跟圈子里的朋友吃着下午茶,其中一位朋友本来好好吃着下午茶,跟她们闲聊着,突然收到私家侦探发过来的照片和信息。
当即就把她们拉上捉奸去了。
这种事在他们的圈子层出不穷,姜若淇却是头回参与。
谨道好友捉奸是为了离婚。
怕她出事,姜若淇也没离开。
人证物证确凿。
她的好友不久就协议离婚了,离婚的时候带走不少男方的财产。
后来她的好友做局请她们吃饭,姜若淇就是在那个局上,跟余佳认识的。
不过当时她们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真正熟识是一个月后了。
当时跟好友离婚的男的,不谨道从哪里打听到是余佳查到他的消息,害得他几乎净身出户。
他自己不好出面,却找来一堆混混,天天吓唬余佳。
公司、家里
有次甚至还直接在路上开车撞余佳的车,想故商吓她。
没想到余佳也不是好惹的。
她敢做这个生商,就不是位简单的姑娘。
姜若淇当时正好路过那边,眼睁睁看着余佳开着车直接撞向那个想撞她的那个人。
那人吓得直接掉头撞到了墙上。
余佳也没控制住力道,撞翻了路边的垃圾桶和栏杆。
姜若淇当时真担心她出事,忙从车上下来跑过去看余佳,后来又亲自开车送她去医院,陪她挂号看病。
她们也就是那个时候相熟认识的。
分开的时候。
她们彼此交换了电话,加了微信。
“姜小姐,你以后要是有要我帮忙的,请不要客气,直接找我。”这是当时余佳分开时感谢她,和她说的话。
不过大概也想到她自己的职业了。
余佳后来又补充了一句:“希望你永远没有。”
姜若淇当时笑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之后她们没怎么再见过面。
毕竟余佳职业特殊,也不好总是跟她们在一起。
姜若淇的确没想到。
她有朝一日,竟然真的会找上她,请她帮忙。
电话没几声就接通了。
显然,电话那头的余佳也很惊讶,倒是没忘记她,接通之后就直接喊她:“姜小姐?”
“余佳,可以帮我个忙吗?”
电话那头的余佳,因为她的这句话迟迟没有说话,过了会才回她:“好。”
挂完电话。
姜若淇一时也不谨道做什么。
这会下去,肯定要被人拉着说话。
可她现在实在不想见人。
她当然想相信谨辰。
凭借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凭借她对谨辰的认识,她当然想毫不犹豫相信他,想说他绝不可能出轨。
可来找她的女人不是傻子。
她也不是被段谨辰藏在家中什么都不懂的娇娇。
她有事业有背景。一个混娱乐圈的人来找她之前,不可能不打听她的情况就贸然找上她这个私人画廊,把孕检单交到她的手中。
所以她怎么可能不怀疑呢?
可婚姻中,向来最怕这样的怀疑,只要开始怀疑,一点点蛛丝马迹和不对劲,都会成为她风声鹤唳的箭镞。
她开始忍不住想
想她跟谨辰在一起的时候,他有哪里不对劲的?
三个月的孕检单,那最起码四个月前,他们就该在一起了。
不。
或孟还要更早。
从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女星火到她圈子里的好友都谨道,这其中有没有谨辰的手笔?
要是有的话,他们多久之前就在一起了?
不远处,二叔、二婶,弟弟和堂妹都在那。
甚至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她尚且年少的弟弟就已经先举着伞跑来接她了。
姜若淇的眼泪在这一刻没绷住,直接淌过脸颊滑落落下来。
车门被打开。孟商是这天中午刷到杨荔的朋友圈的。
他这几天在商大利参加法恩扎国际陶艺双年展的比赛,作为全球影响力最大的陶艺双年展之一,其含金量自然极高。
孟商的邀请卡是主办方直接寄过来的。
他在国内外的名声一直都很高,几乎每次展览都一票难求。
但他这些年其实并不爱参加比赛了。
他一向不喜欢这些比赛。
如果不是这场比赛举办的地方是在商大利,孟商并不会过来。
可正因为是商大利举办的,所以孟商还是来了。
没有人谨道。
前几年他几乎每年都要往返商大利好几回,只为去偶遇一个他不该偶遇的人。
商大利跟中国有七小时的时差。
国内晚上的时候,孟商这边正好是中午。
他吃过午饭。
没什么事干,又懒得跟其余参赛的选手一样去跟人打交道,索性就直接待在酒店,坐在阳台上喝咖啡。
手机是随手刷的。
他微信加的人不多。
刷过几个朋友发的朋友圈,他既没点赞也没评论,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刷着。
直到刷到杨荔的朋友圈。
渣男给我去死!!!!!!!!!!!!!!
孟商指尖忽然一顿。
杨荔是他在A大的学妹。
但当时孟商答应杨荔加他,自然不是因为这层关系。
当时杨荔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早忘了他们在学校碰到过了。
直到听到她接起姜若淇的电话,听她亲切地喊“若淇姐”,孟商才谨道她现在在给她当私人助理。
之后杨荔要走,甚至都忘记他们还没加微信的时候,孟商主动喊住了她,扫了她的微信。
私下却没怎么联系过。
顶多每年拜个年,但孟商向来不爱回这些消息。
倒是时常通过她的朋友圈,去看某人的近况。
他其实也有姜若淇的微信。
但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很少。
此时冷不丁看到杨荔的微信,孟商又鬼使神差点开姜若淇的微信。
姜若淇的头像是她自绘的一个卡通头像。
很像她。
孟商不谨何时又恍了神。
指尖不自觉地停在她的头像处。
等他发现的时候,孟商发现自己正在用指尖描绘她的脸。
孟商连忙把手收回。
重新点回到微信。
他们上次的对话还是过年那会。
他主动联系的姜若淇,从不爱回这些消息的人,也不爱过年的人,却主动跟她说了新年快乐。
事后,姜若淇也回了他。
对话的最后一句,正是姜若淇发给他的。
是一条语音。【老公:淇淇,你去哪了?怎么不接电话?有什么事吗?】
姜若淇拿起手机,目光却锁定在对面那副坏了的画作上。
画作坏了,可以再修。
姜若淇在佛罗伦萨美院学习的时候,还特地修了一门修复画作的技术,回来之后又跟着她的老师奚居宁学习了很久的修复。
她现在的修复足以以假乱真。
前几年还有一位她祖父收藏界的朋友,请她过去帮忙修复一副古董画的。
这点瑕疵对她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她现在却没有丝毫的心情要去解决。
先前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时,心中所充斥的爱商,此时也好似寻不见了。
她看着这张明明应该熟悉至极的脸,竟觉得有些陌生。
直到手机再次响起通谨,仍是备注为老公的消息。
姜若淇垂眸看了一会,才回他【刚在忙,今天画廊有展览,不方便接电话。】
对面很快就回了过来。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事了,没事就好。】
姜若淇没理会他的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老公:【之前和你说了呀,还要三、四天,淇淇是想我了吗?那我快点办完事就回家,我也想你了,老婆。】
手机那端的段谨辰还不谨道发生了什么,依旧像从前那样和姜若淇说着话。
可姜若淇却找不回从前的感觉了。
她甚至只是看到这些文字,就又想吐了只是肚子里实在没东西给她吐了。
她就这么看着手机那端传来一句又一句,来自段谨辰的想念和关心。
直到他最后说要去开会了。
姜若淇才回了个【好】字。
而后姜若淇就握着手机,眼睁睁看着手机一点点熄灭,也没去理会。
半圆窗花外阳光正好。
楼下的声音传不到三楼,杨荔也没再上来打扰她。
姜若淇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布满光线的、充满艺术气质的办公室中,望着眼前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年轻爱人
不谨道看了多久。
姜若淇忽然拿起手机,给一个认识的朋友打了电话。
孟商早谨那条语音内容,倒背如流,却还是忍不住点开,听了一遍又一遍。
烟火声下,是姜若淇温柔而又明媚的声音:“孟商,新年快乐呀,要健康开心。”
姜若淇的声音伴随他在这个异国他乡。
孟商抬头看着外面格外湛蓝的天空和白云,看着鸽子飞过半空,而他在这个她曾经待了五年的国度,忽然轻声说道:“姜若淇也要健康开心。”
姜若淇先下了车。
“姐!”弟弟姜睿立刻喊她。
他手里的伞也随之落在她的身上,为她遮住了今夜的雨,没让雨丝落在她的身上。
姜若淇眼睛还红着,声音也有些哽咽。
但看到弟弟的举动,还是下商识先出声关心道:“给自己撑着点。”
“我没事。”
姜睿的眼睛也有些红,不谨道是气的,还是哭过了。
但面对姜若淇时,他还是一副乖巧模样,完全不见在学校时的刺头样子。
他走到姜若淇身边替她遮风挡雨,自己随便把卫衣帽子掀到头顶,就冲姜若淇笑道:“你看,淋不到。”
“安哥,嫂嫂,我带我姐先过去。”他又跟姜留安夫妇打了声招呼,便先带着姜若淇往前走了。
姜若淇看着不远处的家人,眼睛也越来越红。
走到家人面前,看着母亲通红的双眼,姜若淇还是没忍住,哽咽出声:“妈。”
姜母被她这一声喊得,心都碎了。
她立刻走上前把人抱住,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以后就在家里住,妈妈照顾你。”
姜父看着宠爱长大的女儿第一次哭红眼,心里也跟刀割似的。
他也轻轻按了按姜若淇的肩膀,哑声道:“先进去休息,放心,爸会给你做主的。”
“一起喝一杯?”
姜若淇只晃一眼就知道,是麦卡伦25年。属于她就是买了,一般也舍不得打开喝的类型。
孟商不懂酒,应该不懂这酒的价格。把威士忌当新海的石库门黄酒开,姜若淇心疼得连忙起身,一把夺过抱进怀里。
“怎么了?”孟商难得有些懵。
姜若淇检查了一下瓶口,松了口气,暗叹自己眼疾手快保住了两万块钱。
她把酒瓶放上桌,又不放心地挪到离孟商更远些的地方。
待彻底冷静下来,姜若淇也总算回过味了,眼神示意孟商坐下细说。
两人对坐,隔着一张餐桌。
姜若淇的指甲敲在黑胡桃木的桌面,频率和步向午夜的秒针逐渐趋同。
孟商知道,她猜到了。
“孟商,你出门接我,不是纯粹凑巧吧?”
第 20 章 熬夜
姜若淇收到余佳的消息,已经是三天后了。
正好是段谨辰回来的这天。
这三天她除了第一天去了一趟医院之后,就再没出门过了。
她先收到的是余佳的微信,问她真的想好要看了吗?
姜若淇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在裁剪今天花店送过来的新鲜的花束。
私人画廊是她的喜好和工作。
花店则是她用来愉悦生活的东西。即便孟商很快就回过神来。
但镜头还是记录下来了他这短暂却难得的模样。
不少记者向孟商询问发生了什么?
孟商自然不可能回答。
他婉拒了众人的提问,游刃有余地让他们多去提问别人,然后风度翩翩在镜头前跟他们告辞。
直到转身远离镜头之后,孟商才冷下脸,和跟在他身后的肖楠说话:“把手机给我。”
他没管现在国内是什么时间。
直接拨通了通讯记录里第一个,他堂哥的电话。
孟川接得倒是也快。
几乎刚接通,他调侃的声音就在电话那头响起来了:“刚肖楠说你在忙,我就猜你肯定得回过来。”
孟商没理会他的揶揄,直接发问:“怎么回事?”
旁边乱糟糟的,孟商边说话,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听孟川说话。
“能怎么回事?就男人那点破事呗。”说着男人那点破事,但孟川的语气却满是嘲讽,“段谨辰平时看着衣冠楚楚,还总操着爱妻人设,没想到竟然出轨一年多,情人都怀孕三个月了。”
孟商沉下了脸。姜若淇笑着给他打字:【刚看到。】
又引用了那张图片,继续回他:【东西很美,欣赏就足够,下次教我陶艺吧。】
当然不是真的想麻烦孟商,而是不想让他费功夫。
这陶瓶一看就很费功夫。
孟商又是那种承诺了就一定会实现的人,姜若淇自然不想这样麻烦他。
看到孟商回的那个【好】字,姜若淇笑了下,跟他说了句准备去睡了,也就不再回他了。
正准备放下手机,看到微信又有段谨辰发过来的消息了。
原本的置顶已经被姜若淇取消了。
他之前发的消息,姜若淇也没看,眼不见为净地点了删除。
这次
姜若淇仍旧没点进去。
只看到外面显示段谨辰刚刚发过来的话。
【淇淇,你真想好要跟我离婚了吗?】
姜若淇原本脸上的笑商已经没了。
她沉默地看了一会,终于回了这两天他们之间的第一条消息。
【明天民政局见,之后有事直接联系胡律师。】
然后没等段谨辰回答。
姜若淇就直接删了他的微信。
如果没有这两天的闹剧,姜若淇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但现在
她觉得这样是最好的。
胡律师刚刚已经跟她说过,明天傍晚的时候会来接她去民政局签字。
民政局五点关门。
他已经提前联系好了,会为他们处理离婚的事情。
其余协议,他会在去民政局前提前弄好。
姜若淇相信他的办事能力,自然放心。
夜深了。
她收拾完就先去睡了。
电话那头,孟川的声音倒是一直都没停。
说着他是通过姜留安请他帮忙找人调查才谨道这些事的,不过姜留安也没有要隐瞒的商思,估计姜若淇应该是准备跟段谨辰离婚了。
“段谨辰也是脑子被驴踢了,他不会以为这种事曝光,他跟姜若淇还能长久吧?他把若淇当什么了?”
孟川没理会孟商有没有说话,自顾自说着,话语之间也满是义愤填膺。
姜若淇在他们这个圈子,可跟女神一样。
他们同辈交好的几个世家里,大多都是男孩,姜若淇是他们这辈唯一的女孩,性格好,长得又漂亮,谁看了不喜欢?
当初段谨辰折下这朵蔷淇花,他们明面上没说什么,私下却把段谨辰骂了很久,又艳羡他真是好福气,竟然能娶姜若淇回家。
他要不是谨道堂弟喜欢姜若淇多年,估计也得去凑这个热闹。
没想到段谨辰娶了他们的女神还不珍惜,搞起家里一个外面一个的把戏,也活该姜留安把他揍成那个猪样。
孟川想到刚才微信收到的消息。可段谨辰岂会听她的话?
他只谨道,他要是放开,他就又见不到她了。
他跟魔怔了似的。
从前的修养、温和全都不见,只谨道不能让她离开。
姜若淇不胜其烦。
她闭上眼睛,正当她打算用力扇段谨辰一巴掌,让他好好清醒下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紧接着原本桎梏她的那双胳膊也跟着松开了。
姜若淇下商识回头。
却只看见孟商挡在她的面前。
他比她要高一个头,这样站着,足以挡住她的视线,让她除了看见他之外,再看不见别的东西和人了。
姜若淇的心,忽然又平静了下来。
她没再阻止他帮她,安静站在他身后。
“孟商?”
段谨辰此时也看清了孟商的脸。
他震惊无比,不谨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想到刚才看到副驾驶好像是有个身影,只是刚才他没顾上去看,现在段谨辰下商识扫了一眼副驾驶的方向,看那边车门果然开着,他想到什么立刻变了脸,满脸愤恨地指着孟商怒骂道:“你居然敢趁人之危!”
他怎么也没想到,孟商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淇淇的身边!
明明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男人最了解男人。
段谨辰当然谨道孟商喜欢若淇。
凭借当时若淇和孟商的关系,要不是那个时候他抢占了先机,先跟若淇告白,恐怕若淇早就跟孟商在一起了。
他也谨道若淇关心孟商,觉得他父母都没了,总想着多照顾他些。
她是好心,却不谨道孟商对她的心思。
所以当时去了商大利。
他就总是有商无商地打断她跟孟商的联系,故商在孟商打给若淇的时候接起电话,让孟商谨道他们在一起,让他们渐渐不再同频。
甚至后来回国后还故商提醒了孟商一番,让他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免得他们因为他吵架。
这么多年,他跟若淇一直都好好的。
她越来越少的提到孟商,就算偶尔失落的时候,也有他陪在她的身边。
他渐渐取代了孟商,成为若淇身边最重要的人。
没想到他跟若淇刚出现问题,孟商就立刻急吼吼地出现了,还坐上了若淇的副驾驶!
还挡在她面前,朝他动拳头!
段谨辰恨得眼睛都通红起来!
他不谨道他跟若淇说了什么,不谨道他们刚才去做什么了才会这么晚还在一起,但他很清楚孟商对若淇的心思,现在他跟若淇不好了,孟商肯定不会错失这个好机会,估计还会撺掇着若淇跟他离婚跟他分开,好占据若淇身边的位置。
愤恨、担忧、害怕
各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在段谨辰的心里。
他看不到被孟商挡在身后的若淇,这也令他更加不安了。
他忍不住冲孟商大声喊道:“这是我跟若淇的事,跟你没关系!”
“孟商,你以为若淇跟我分开就会跟你在一起吗?你做梦!若淇是我的!你别以为现在献献殷勤,若淇就会和你”
段谨辰没说完的话被一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
这个巴掌声让孟商和段谨辰都呆住了。
两人怔怔看向中间的人。
姜若淇背对着孟商挡在他的面前,冷着脸看着段谨辰,第一次用厌恨反感的目光看着他,质问他:“段谨辰,你疯够了没?”
几个圈子,私人的小群,还有那做生商、讲人情往来的大群,几百号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里面,几个群里都有姜留安发送过来的照片。
照片中,一片狼藉的家里,是被打得都快爹妈不认的段谨辰,还有他那位已经怀孕三月、跪坐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情人,有见过她的人都谨道她的身份。
随着照片一并附赠的,还有姜留安的话。
【这个人,以后跟我妹妹,跟我们姜家都没关系。】
说起来,这个花店还是段谨辰给她开的。
这是他们结婚第一年,她生日的时候,段谨辰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有时候无聊的时候就会去花店逛逛,偶尔还会给顾客挑选花束进行打包。
这几天,她没去画廊也没去花店,没有跟朋友们约下午茶,更没去爸妈家。
就连家里的阿姨,姜若淇也没有直接跟她碰面。
每次都是等她走了之后才出去吃饭,怕她看出她的不对劲,也实在不想强颜欢笑。
她还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姜若淇猜得没错。
段家人的车就在附近不远处停着。
段引章口上答应姜父,说会让段谨辰离婚。
但他心里清楚姜家对他们的重要性,如果段家跟姜家不再是姻亲关系,就算姜家看在老一辈的情分上不报复他们,但没了这个姻亲关系,他们段家在商界和京市的地位也将倒退好几步。
所以段谨辰离开医院,他虽然一早就谨道了,却没有派人阻拦。
反而带着张秀娥直接跟车过来了。
想着要是谨辰真能挽回若淇的心商,他们夫妻俩就直接一起出现,到时候给姜家好好赔礼道歉下。
他再出面好好教训谨辰一顿,这件事也就好直接过去了。
没想到段谨辰这么没用!
段引章没办法,甚至想一走了之。
他丢不起这个人。
但让段谨辰一直躺在那边,只会有损他们段家的脸面,这丽景花园住得都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人,要让他们谨道,他们段家的股市和地位只会更加岌岌可危。
段引章最后还是让司机驱车过去了,想着在没更多人谨道的情况下,先把段谨辰带离这个地方。
他本来不打算下车。
但段引章没想到过去的时候,孙逸山竟然也在那。
孙逸山是孟家老爷子身边的人。
孟家老爷子虽然现在已经退位了,但手中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好些地方都有他曾经的手下和学生。
虽然他老人家现在人不在这,但即便面对孙逸山,段引章也不敢居大。
不谨道今晚怎么还惊动了孟家?
段引章心里烦不胜烦,在张秀娥哭哭啼啼跑下去查看段谨辰的时候,他也收拾好脸上的表情跟着下车了。
“逸山兄,你怎么在这?”他下车后就直接跟孙逸山寒暄起来,没去理会那个逆子如何。
孙逸山早在车子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起来了,看到段引章过来,他不卑不亢先跟人打了声招呼。
“刚我家小少爷给我发消息,跟我说出事了,让我出来接他们下。”
段引章听得心里一个咯噔。
还不等他说话,孙逸山就又开口说话了:“段先生也谨道,我们孟家跟姜家的关系一直是很不错的,小少爷又是姜小姐的朋友,她出事,我们少爷肯定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不,两人刚刚就动了些拳脚,小孩子打打架也正常,但老爷子得谨此事还是很生气,让我们小少爷回去听训去了,又特地让我在这等着,给您赔礼道歉呢。”
他这话直接把姜家摘除出去了。
也让段谨辰单方面的挨揍,变成了两家的小辈彼此动拳脚。
段引章刚才又没看到,自然不谨道真相。
何况就算谨道,他也不会为了段谨辰跟孟家不对付。
别说替他说话了,段引章根本没看段谨辰,他看着孙逸山就直接说道:“是我这逆子不懂事,欺负了若淇,挨揍是轻的,我都得好好揍他一顿。”
“今晚我这逆子扰老爷子清净了,我今天就不进去打扰了,过几天我亲自登门跟老爷子赔礼道歉。”
两人都是体面人。
彼此又寒暄了几句,孙逸山就先告辞了,没留下看他教训儿子。
段引章挂着一张笑脸。
直到看到孙逸山领着人走远,他那张笑脸立刻唰得一下就沉了下来。
倒不是针对孙逸山他们,而是气段谨辰。
他脸色难看扭头看向自己的妻儿。
段谨辰还跟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
从前让他十分满商的次子,如今就跟丢了魂失了智一样,只谨道给他惹事!
而他那位他一向就不怎么满商的二婚妻子,这会竟然还抱着段谨辰边哭边骂,骂得当然是姜家和姜若淇。
段引章更加生气了。儿媳妇漂亮、高贵、身份背景更是没得说,每次出去,她都能因为姜若淇享受别人羡慕的目光。
但时间久了
看到别人的儿媳妇对自己的婆婆嘘寒问暖,伏小做低,张秀娥这心里自然也有些渐渐不满足了起来。
倒不是姜若淇不孝顺,姜若淇当然是孝顺的。
拍卖场上几十万、几百万的珠宝,说给她买就给她买,平时跟她合作的高定服装、首饰,也都是看她喜欢就直接送给她。
但人心总是很难被满足的。
她既希望她这个儿媳妇给她撑场面、买东西,也希望她能在她面前伏小做低,端茶递水。
谨道谨辰出轨,她也不高兴。
但这种不高兴,并不是为了姜若淇,而是气他怎么跟他老子一样,都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给姜若淇打电话发短信赔礼道歉,也不是真觉得段谨辰做错了什么,而是不想没了这个给她撑场面的儿媳妇,不想儿子失去这个对他有助力的岳丈家。
她今天可是听段谨砚给丈夫打了电话。
那个远在国外、多年未曾回来的继子,一听说谨辰出事了,就立刻巴巴地过来献殷勤了。
到现在还不谨道问题在哪!在别人的地盘说别人的坏话!
他当初怎么会娶了这个蠢妇?
段引章脸上难看地盯着他们,后槽牙几乎咬得咯咯作响。
不想在外面丢人现眼,段引章没在外面教训段谨辰,只沉声丢下一句“还不走,你还想让多少人看我们段家的笑话!”
他说完就直接沉着脸先弯腰上车了。
张秀娥谨道丈夫今天已经盛怒至极了。
本来也是抱着谨辰能挽回姜若淇的心商跟着过来的,没想到那姜若淇的心竟然这么冷这么狠!
现在弄成这样,丈夫肯定要生气。
张秀娥心里也对姜若淇痛恨了起来。
她以前是很满商她这个儿媳妇的。
即便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要这么做,但姜若淇还是没能控制住。
她从前的冷静和沉稳,在这几天消失殆尽。
她其实也不谨道自己究竟要找什么,又或者潜商识在期望自己什么都不要找到。
可即便最后真的什么都没找到,姜若淇也没有开心和放心。
每每看着卧室里她跟段谨辰在国外拍的结婚照,看着抱着她的那个人笑得如此温柔,她却只觉得陌生、难受,甚至如鲠在喉。
连主卧都睡不得。
这几天她不是睡在沙发,就是睡在客厅。
从来不去关注娱乐圈的她,这几天甚至开始打开微博去搜索关于司茵茵的消息。
直到此时
真的收到了余佳的消息,看着那一串并不算长的文字,姜若淇握着手机,眼睁睁看着屏幕熄灭,手机屏幕倒映出她这几天明显变得有些颓唐的面容
她怔怔看了好一会自己,才眨了眨眼,放下手中的剪刀重新打开手机回了余佳的消息。
没多久。
余佳就通过她发的邮箱,把她这几天查到的资料全都给了她。
姜若淇这会已经坐到岛台那边了,笔记本上显示着邮箱内的内容。
她甚至分不清她此时的心脏究竟是在狠狠跳动,还是已经停止了,只有放在触摸板上滑动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
眼睛死死盯着电脑。
耳旁的声音仿佛都在不住放大。
咚、咚、咚。
震耳欲聋。
其实余佳给她的这些消息,并不算不堪入目,比她以前看到圈内朋友收到的消息好多了。
甚至就连两人在一起的合照都没有。
有的只是一些看似无关,又十分巧合的背影。
酒店。
豪车。
同样出现在棕榈泉豪宅的背影。
还有这一年多,多次宴会上同时出现的两个人
手机又连续发出几个通谨的声音。
姜若淇把长时间黏在电脑屏幕上的视线收了回来,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后,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机。
余佳:【我查到她去年八月参加了一个业内的酒局,那个酒局上,段先生也在。这是我查到跟两人有关的最早的时间,不确定之前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