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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第 111 章 徒具形骸


    穹顶刷成珠光色, 悬吊的水晶灯是无数个白色太阳,光线柔和,却能通过视觉刺穿神经。


    十几年不过白驹过隙, 却母子首次同时共用一张餐桌。桌面宽敞,花瓶压着印有矢车菊花纹的深色流苏桌布,修剪后的繁茂花枝作为中心点, 将二人分至两端。


    周言晁分不清这份接纳中是否包含怜悯,但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他忍受着疼痛进食,此时连口腔中的肉汁都变得香甜。


    伴随周泽铎的归来, 周遭弥漫alpha信息素,它们十分浅淡, 像植物根茎上的倒刺绒毛, 不会引发血光之灾,但勾得皮痒肉疼, 像嵌入肌肤纹理,难以祛除。


    母子同桌用餐的景象令周泽铎脸上闪过一丝新奇, 他走到闵恩身旁,弯下身搂住她的腰并亲了亲脸颊,“你最近气色好了不少, 要出去走走吗?”


    周泽铎每年都会在闲暇之余带闵恩出去旅游,将周言晁一人留在家,他见闵恩最近精神状态有所好转, 又冒出自驾游的念头。


    今年与以往不同, 周言晁也想挤进这趟旅途。周泽铎以他还在实验观察期为由,不准许他参与,而从不帮周言晁说话的闵恩同意他加入, 尽管背后的含义耐人琢磨,周泽铎还是愿意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于他而言,周言晁从来都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存在。


    放在任何一个朝代,周泽铎的言行都可被置喙为昏庸无道,但与其揣摩他深种的情根,众人更愿意津津乐道的是闵恩非凡的魅力。


    实验团队听闻这个消息,强烈反对周言晁远出,希望一家三口改变主意。


    但他们屡屡碰壁。


    闵恩表示,“是他自愿跟随,我不做过多干涉。更何况,实验存在问题,关键在于你们。”


    周言晁却说:“旅行途中,我还是会每天反馈术后体验。如果我死了,说明技术不成熟,还不能试用于人体身上,你们可以对我进行尸检继续完善你们的研发产品。”


    研发人员最终还是以周泽铎为突破口,毕竟是一家之主,只要他勒令周言晁禁止同行,事情就会得到解决。


    周泽铎只道:“我提供了资金和实验对象,将住宅大部分监控的查看权限都给了你们,已经很给面子地配合你们的计划。”


    书房内三人面面相觑,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张茹开口继续劝说:“是的,非常感谢你的信任。虽然小少爷是作为实验体参与进来,但并不代表我们为了科研就彻底忽略他的身体状况,我们为保障他的安全,甚至提前研制了无效药,只是不到不得已的地步是不会使用的。目前还在试验阶段,技术尚不成熟,就他目前的状态,还需要定期做检查,也不能去有大量alpha聚集的场合,希望你能多多理解。更何况实验开始前,也并没有告知我们会出现这个情况。如果少爷真的出了意外,主要责任不该由我们实验室的成员承担。”


    “是在担心这个吗?”坐在沙发上的周泽铎语气幽幽道:“放心,不会让你们负责的。”


    “最主要的问题不是责任承担,而是如何规避各种风险,就例此次外出可能导致的危险。”


    “你的意思是变性的人不能出远门,所谓的实验,场景就局限在住宅和实验室吗?不应该是将实验对象置身于各种环境进行再监测?这是实验,未知的潜在风险不是通过小心翼翼的规避就不存在的,真正的问题是靠在产生后并被发现,才得以解决的。”


    “我知道,但是目前小少爷身体还很虚弱,还不足以支撑他进入你说的那个实验阶段。”张茹道。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直说了吧,我并不在意你们实验成功与否。”


    “?……”


    “我投入大量资金,为你们提供场地和实验对象,只是觉得闵恩感兴趣而已。”


    “………………”


    三人明面上不说什么,实则心里早就唾弃他千百回了。


    “我知道你们的初衷是为了解决对自身性别存在认知偏差却又无法进行再分化的群体。选择个人性别,这种基于自由意志的概念固然可贵,但代价太高,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它投进市场的打算。”


    “所谓的代价具体是指什么?投入成本确实不少,数据调查显示71.4%的人对自己的性别产生不满过,其中近36.8%的人希望自己再次分化,即使在这个基数上再压缩,加上低利润售卖也不用担心盈利问题。”


    周泽铎说:“变性与分化本质上存在差异,前者是针对特殊群体的价值诉求,更何况他们是早就过了分化期的成年人,本就违背了大众观念里最基本的自然法则,如果不能成功普及,这种所谓的自由也很难被认可,甚至将饱受诟病。”


    “至于你说的盈利问题,就算再怎么降低定价,一支的售价也在十万左右,就目前这个金额也不是大部分家庭消费得起的,你的调查恐怕是将重心放在有多少人持这个意愿,但我更关心有多少人能够购买这个药。”


    “近年经济并不景气,推出对于普通群体来说价格昂贵的东西,也间接性强调了贫富差距,暴露医疗资源分配不均的问题,一旦这个切口被人抓住,谩骂也可能高于赞扬。而且,如果药物稍有差错,物不所值的标签对企业带来的更是致命伤。”


    “或许你觉得我把情况想得太糟糕了,但如果药物推广成功,受人接纳,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自我思考的能力,大家都普遍存在一种观念,‘他们都去做了,那肯定有好处,我也要去’,从众心理是很可怕的,它可能引发药物使用现象泛滥,导致某一性别的群体过剩以及性别观念加重。说严重点,将某一性别群体扩大化,建立巩固性别阶级,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它会成为激化社会矛盾的产物。”


    “或许我说的问题会随着时间迎刃而解,但开创者不该是我。产品本身的更新迭代、个人的心理建设、社会大众的认可、法律制度的建立和完善、行业的规范,这些都是漫长的过程,我并不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我所想要的回报,我本质上是个沾满铜臭的商人,我没有造福他人的仁心,我目前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我的爱人呆在我身边时能更开心一点而已。”


    劝说已失败收尾,研究团队重新找到周言晁再三强调,希望他在察觉到身体不舒服时以最快速度赶回实验室,并将一枚药片交到周言晁手中。


    无效药分别以两种形式进入人体,一种是口服,另一种是经皮注射。内服的药片负责防止体内变性试剂再持续发挥作用,针剂则帮助原本被异化的基因恢复成初始状态。


    周言晁带着那颗药开始生平第一次家庭旅游。因为他的参与,周泽铎决定自驾游,没有安排司机,全程由周言晁一人驾驶。


    夏季多去深山避暑或海边玩水,管家提前制定多条旅行方案,闵恩随手一指,就决定了他们的目的地。


    整个行程本该由管家和佣人操办,但只要是有关闵恩的事物,周泽铎从未失去新鲜感,二十年至今,他仍旧乐此不疲,他亲自给闵恩挑选着装饰品,整顿行李。从书房的座椅到越野车的后座,闵恩甚至不需要挪动身体,周泽铎将她抱上车。


    “闵恩,来,让老公亲亲。”他的语调亲昵,啄吻她的嘴唇,对妻子不减热情,他自身优秀条件为强迫式的婚姻镀上一层浪漫,令众人艳羡。


    坐在驾驶位的周言晁通过后视镜与周泽铎对上目光,随后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交通指示灯上,“……”


    周言晁发现周泽铎这个人其实挺幼稚的,自从他表明自己会从他身边抢走闵女士后,周泽铎就找各种机会宣示他所谓的主权。


    十八年了,他并没有因逐渐独立感到欣喜,伴随着他的成长,omega被禁锢的时间也在拉长。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怒吼大叫,她变得安静沉稳、冷漠内敛,她是神话里的石像,经精心雕刻打磨,显露出与众不同的神秘,她殷切地望向某一处,向往就在嘴边,似乎随时脱口而出,但实际上,她甚至无法轻松张开嘴唇,只能僵硬地呆在雕刻家的怀中。


    “方向盘捏那么紧干什么?”周泽铎问。


    周言晁手背青筋暴起,面色阴沉,“怕一气之下,我们同归于尽。”


    “呵呵。你舍得她死吗?”周泽铎用指骨轻刮闵恩的脸颊,没有听到回答也是在意料之中,他笑道:“我并不相信变性实验。所谓的变性,只是改变性别显露而出的表征,心中的理想性别也不过是自身对该性别的固有形象或主观印象。你就更不必说了,你不是真的想成为omega,你是想像闵恩一样,但你不能成为她、代替她,感受到她所感受的,你只能将自己变为和她同一性别。”


    不是注射一管针剂就能成为他们,性别是永久的神话,是值得人类一直探索的命题。


    自驾游会沿途停靠许多次,管家根据行程提前联系酒店经理包下酒店。但越靠近目的地,繁华的建筑越稀少,他们入住了一家民宿。员工在运输行李过程中,误将周言晁的行李箱送到了闵恩和周泽铎所在的套房。


    等周言晁赶到时,闵恩已经打开他的行李箱,举着瓶子是什么。


    周言晁说防止变性留下后遗症的药,他拿回属于自己的行李,再巡视一圈,问周泽铎的去向。


    “洗澡。”


    “哦。”


    周言晁退出房间。


    直至翌日,周言晁敲门无人应答,等他设法进入,在卧室见到骇人一幕,场面又显露温馨。


    周泽铎平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紫绀,瞳孔瞪大。一旁的闵恩撩了撩头发,盯着周言晁微微一笑,她的眼睛如此清明,似乎从未失去自我,“二.氯.化.汞。”


    那一刻,神像出现裂缝,它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灰色石头,变得鲜活。


    本该在周言晁瓶子里的物品,却经闵恩的手发挥作用。


    二.氯.化.汞一般用于合成催化剂、防腐剂、消毒剂等,因为含有剧毒,从生产到使用都需要报备,口服可引起急性腐蚀性胃肠炎,情况严重可能导致昏迷、休克,周泽铎目前就处于中毒性休克状态。


    闵恩趴在周泽铎的胸口上,她笑容浅淡,在寂静中聆听美妙的旋律。


    周言晁神情木讷。他不知道闵女士精神状态是如何变好的,又或者从未变差过,只是一直在伪装,等待一个机会。


    旅途似乎继续,车辆重新在道路上飞驰,只是位置发生改变,周泽铎一人僵硬地倒在后座。


    热气腾腾的风在耳旁呼啸,吹得眼睛干涩。


    周言晁坐在副驾驶位上,他望向窗外,发现不是来时的路,但没有询问要去哪里。


    或许这个家庭从建立那日起就注定不会存在温馨,哪怕一秒都是奢侈。


    昨天还用眼神讥讽他的alpha就这么死了。


    明明信誓旦旦地说让他等着,等着自己亲手杀了他。


    周言晁不觉遗憾,甚至期盼着下一个就是自己,或许现在留他一命是为了让他处理周泽铎的尸体。


    他欣喜,认为这像是在先后为omega的自由献祭。


    “你要活下去。”


    周言晁眼皮跳动,他微微偏头,将视线从烈日移向驾驶员,户外强光让视网膜上的感光细胞受到过度刺激,视野中出现晃动的光晕,人的侧脸昏暗模糊。


    像是忠告,是嘱托,是遗言。


    他心底升起的强烈预感,此时却异常平静,过往不过缥缈云烟,虚化了生死边界。


    “……好。”他轻声应允。


    车停在道路一旁,脚才沾地整个人就像风铃一样晃了晃,虚弱的身体扛不住高温,头晕目眩,看一切都不真切。


    “嘭。”


    车门关上,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弯下身告别,对方就刻不容缓地驶离,像是卸下沉重负担,又好似摆脱了病毒瘟疫,滚滚车轮都透露着轻盈,下一秒车身就要腾空而起,这令周言晁无比难受,但他的水分被炎日蒸发,流不出一滴泪。


    他只能伫立在原地,看着那辆车不按道路轨迹行驶,冲了出去,重力使它无法悬浮停留在半空,而是坠落山崖。


    她带着他死亡的权利飞向自由,留他一人在这个世界徒具形骸地活着。


    第112章 第 112 章 病态伏地


    “少爷, 该起床了。”


    耳畔响起低沉沧桑的声音,周言晁睁开眼,黑瞳好似经洗涤过, 澄澈明亮,严重缺失睡眠导致脑袋疼痛,眼睛也像是长久未闭合过, 干涩酸胀。


    周泽铎作为公众人物,针对他的死因各方进行热议,警方介入调查,律师清算遗产, 表面都乱了套,但他名下每一处宅院、每一家公司管理早就系统化, 依然有序运行, 并没有因一夜之间易主就发生改变,普通人只在意手里的工作是否会有变动, 有关领导的离奇死亡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


    相关人员初步判定为刑事案件,但唯一幸存者周言晁没有作案动机, 从佣人的口供中得知他很爱自己的母亲,甚至到了愿意献出自己生命的地步。


    整个事件疑窦丛生,在此情况下, 公安机关有权决定对死因不明的尸体进行解剖,并且周言晁作为死者家属必须到场。


    周言晁拒绝尸检,若换做旁人可能无法阻止解剖的进行, 但作为继承者的他第一次尝到了权力的味道。


    一句话让整个事件被判定为意外身亡。


    其实不管周言晁插手与否, 他都无法被定罪,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消失不见,驾驶员具有精神病史, 疑罪从无。


    他年仅18岁,亲眼见证双亲的离世,还要被怀疑是杀人凶手,接受审讯与调查。多数人对其表示怜悯,明明是该处理成绩的年纪,却先要处理父母的后事。


    可惜此时的他心意并不能与世人相通,他对生死悲欢的概念贫乏到了极点。


    因为没体会过幸福,所以从未觉得自己不幸。


    周言晁只将父亲的骨灰盒带回了老家,至于另一个的踪迹,下落不明。


    风水宝地间,周遭亲属泫然涕下,周言晁冷漠又沉默地站在他的墓碑前。


    你生前得不到她,死后也别想她葬在你旁边。他心道。


    周言晁不认为陵墓会成为自己的最终归宿,他甚至无法幻想自己的死亡。


    死亡是一场无梦且永恒的睡眠。


    他现在和常人一样害怕这样东西,但又略微不同,他的基因生来具备倾略性,他的骨肉与血液污浊肮脏,即使转化为粉末也是另一种形态的毒药,会侵蚀土壤,导致周围寸草不生。


    他不明白闵女士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态冲向山崖,或许在那一刻,她认为死比生更重要。


    人们都说自残自杀是不自爱,周言晁通过闵女士的死,却觉得这种自我摧毁意识是爱自己的极致表现,爱到想要逃离让自己痛苦的世界,爱到可以舍弃所有人。


    可惜,这种解脱式的死亡他这辈子无法拥有。


    『你要活下去。』


    不应该说“你要好好活下去”吗?


    这句话没有加任何修饰词,周言晁按照闵女士对自己的憎恶反复进行解读,她对他的生没有任何寄托,又或者希望他在这个世界过得不尽人意。


    他开始后悔,遗憾自己没能在最天真的时候死去,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懂得越多就越痛苦。


    他明白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压迫摧残闵女士的神经,即使会收敛信息素,成为了omega,他仍旧是从肚子里钻出来的罪恶产物,他的出生注定是个不可修正的错误。


    他的泪是风暴里吞噬万物的海浪,他的触碰等同于野兽爪牙的撕咬,他的目光是纷飞细雪,即使轻如鸿毛,但它们逐渐积攒成厚重又冰冷的棉絮,压得人几近窒息。


    花园里再无漂泊的幽灵,明明只少了两个人,却像是成了荒芜之地。


    这种空旷是无声的倾诉,告诉他十八年不过是徒劳。


    周言晁站在露天阳台,俯瞰辽阔的庄园。


    夏进入尾声,他已是一颗成熟的橘子,却因无人摘取,只能悬在枝头随时间干瘪腐烂发臭,到最后流露而出的汁水都令人作呕。


    延长入校一个月后,他踏入国内最好的大学。他是最年轻的继承者,但没有给谄媚者拥簇自己的机会,除了专业课,几乎不会到校。


    公司里鱼龙混杂,有人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成为优秀的领导者,有人心起歹念,想要挖掉他的手里钱权,周言晁自认忝居其位,开始潜心学习。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像内部的零件被打乱,重新组装却无法正常运行,绞痛不止。他开始分泌透明粘稠的液体,夹杂着信息素,它们像添加了香精的啫喱,他不间断地录制视频反馈身体状况。


    10个月后,周言晁被告知自己的生.殖.器在持续萎缩,他本人并不在意这团赘肉,甚至曾经想要将它与自己分割,所以并没有丝毫惊惶。


    器官的长度以逐渐减小的数字变化被放置电脑文档中,他平静地盯着屏幕。另一边却对肌肉萎缩的现象吵得不可开交,深度讨论普遍性和特殊性的择取问题。


    何栐:“全天下的omega都小吗?总存在例外,不能因为大众数据,就对每个人都进行半阉.割!”


    “试剂的研发不就是为了通过改变身体表征获取性别认同吗?不向普通大众数据靠拢,保留这种不必要的特殊性,怎么做到身心统一?”


    “萎缩到一定程度,对身体造成影响了呢?”


    “所以我们才在实验啊!你……”


    周言晁不再听辩论,踏出实验室,他站在门口垂头看了自己一眼。因为会控制信息素,变性后的日常生活对他的影响并不大,需要时刻警惕发情期,防止分泌的粘液穿过布料留在椅凳上,以及不能出现在有alpha的场合。


    张茹让他别将另外两位组长的话放在心上,又问:“你的腺体还是时常感到疼痛?”


    周言晁点头。现今,于他而言,alpha的信息素简直就是具有腐蚀性的气体,五米以内足以唤起剧痛。


    为了减轻这种痛苦,团队特意制作了一款阻隔贴,贴在腺体处以用来屏蔽alpha信息素。


    阻隔贴发挥效用,同时给他带来了另一层困扰。


    周言晁坐在清吧的角落,他靠着藤椅,手举杯壁爬满水珠的橘红色调酒,咬着吸管注视窗外。


    昏暗的灯光下悬空的绿萝呈深色,它垂下长藤,在微风中摇曳。


    这学期的课程已经结束,他参加完最后一堂考试,也没有工作安排,又不想回家,就在学校附近消磨为数不多的闲暇时间。


    隔壁桌年轻的声音颇大,掩盖舒缓的音乐。


    “你找到实习单位没有啊?”


    “唉,没有啊——找工作就跟找对象一样,我看上的看不上我,看上我的我又看不上。你呢?上回面试那家怎么样?”


    “呵呵,贱公司,三天试岗结束才跟我说不合适,一分钱都不给我。”


    “啊……不过你这个还算好的了,有的公司喜欢在最忙的时候招人,实习期给最低工资,一个月后就把员工开了。”


    “……唉,我爸妈又觉得应该找个有前途的工作。”


    “没事,不急,好工作都要慢慢找的。一来就让你进去的是骗子公司。”


    周言晁用吸管搅动酒水,他这种人连生活都没有,只有通过偷听谈话得知“日常”是什么样的。


    快乐、焦虑、愁苦、迷茫,人怎么可以充斥这么多情绪。


    因为经历不同,苦乐各不相通。他面临和闵女士一样的境地,因为没有显露出喜悦而被评为“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不能说自己一无所有,因为在旁人看来他应有尽有,他是同阶段身价中最年轻的,他不再受长辈约束,他的所有选择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是最自由的。


    周言晁垂眸思索时后颈被触碰,他仰头看见陌生的alpha。对方风度翩翩,穿戴并不张扬,但腕表、项链、袖扣、皮鞋都是奢侈品牌。


    周言晁多扫一眼便发现端倪。


    全是假货。


    “见你一个人呆这儿一晚上了,要我陪你喝吗?”alpha笑着把周言晁手里快见底的酒杯拿走,塞了一杯新的给他,故意把手伸得长些,捉襟见肘,腕表上的钻闪烁,劣质的光刺在周言晁的脸上。


    “……”伴随身体情况的恶化,周言晁对alpha的排斥加重,长期应付工作、学业和实验,他早就疲于与alpha周旋,只将自己最后的酒一饮而尽,忽视人朝外走去。


    一杯酒还不至于到醉的程度,周言晁漫步在街道,夜间气温本该有所降低,但吹拂而来的风依旧燥热,十分钟后,周言晁察觉是自己在发热,他捂住后颈,庆幸阻隔贴的存在。


    随后,周言晁折进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条小巷,倚靠着墙蹲坐,他掏出手机想要联系人来接自己,但四肢发软,轻便的手机像一块沉重的板砖。


    彼时,传来鞋底与地面砂石相摩擦的声音。


    周言晁看不清对方的人脸,直到对方手腕上的钻闪了闪。起初以为身体发热是不稳定的发情期导致,但alpha的出现否定了他的想法。


    “有够厉害的,下了药居然还能走这么远。你真的是omega吗?”alpha不等他反应,干脆利落地撕下阻隔贴。


    失去保护屏障的周言晁蜷伏,他捂住后颈,此时才明白alpha周身自带的信息素是如此浓烈,几近要将他吞噬。


    周言晁艰难地喘气,即使明白omega可能会遭受什么,同理心和同情心也使他对其持有悲悯,但他始终是作为alpha身体生活十几年,金贵的小少爷备受尊敬,寻常alpha根本不敢靠近,更别提染指。当他跨越阶层,作为普通omega时才真正感同身受这种恐惧,他被完全压制,腺体疼痛,身体燥热,分泌液体,变性的副作用明显到让他最基本的行走都无法做到,只能任由alpha用狎猊的目光审视自己。


    谁来。


    周言晁越过alpha望向巷口。


    这段距离像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你的味道呢?”他暴力拽开捂住后颈的手,凑上前想通过嗅觉检查,“先天畸形吗?所以没有信息素?还是beta装omega?”


    “……”


    “别碰我,你会后悔的。”


    “哈?说大话谁不会?”他抚摸后颈那块敏感的肉,另一只手撩起短袖让周言晁咬住,又遭拒绝。


    “老早就看你坐那儿半死不活的样子,和爱人分手来买醉?”


    “打电话,叫医生……”周言晁疼得视觉又暗了几个度,在高浓度的信息素摧残下,他揪住自己的领口,腺体的疼痛蔓延到各个部位,他无法呼吸,心脏抽痛,嘴角溢出唾液,“我要死了……”


    alpha只当他在演戏,怎么也不信一个被下药的人可以走几公里,却受不住alpha的信息素。他恬不知耻地笑道:“那死前让我爽爽呗。”


    单薄的短袖被上推,袒露肌肤,从腰肢到脊背,他在闷热的季节里,如临冰窖般颤抖着。


    他依旧无视自己的身体,他病态地伏地,将仅剩的精力用于揣度闵女士目睹自己被侵.犯的模样是否会高兴,还是会因为看到自己肮脏的身体而继续感到厌恶。


    『你要活下去。』


    他不再反抗,将头埋下,即使距离见证那场死亡过去快一年,他仍旧会落泪。


    不管经历什么,他都要活着。


    第113章 第 113 章 悲惨活法


    “你的家人呢?”


    周言晁醒来, 他坐起身打量周围,浓烈的消毒水充斥整个房间。8张病床整齐罗列,间隙勉强供两人通行, 他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共享一个病房,有些不习惯。


    “你身体还是不舒服吗?要找医生吗?”


    周言晁将目光挪回站在床边的女omega,“你是谁?”


    对方出示证件, “我叫顾锦,一年前因公负伤暂退工作岗位。你不用担心,坏人已经找到了,我们一定会将他绳之以法的。”


    周言晁垂眸, 无精打采道:“算了,我不追究。”


    顾锦震惊到声音拔高几个度, “你说什么?算了?!你家长呢?我联系他们商量。”


    “……”周言晁说:“麻烦你叫一下医生, 我身体不舒服。”


    “……好。”


    等顾锦带接诊的医生来到病房,那架床早就空空如也 , 人不知所踪。“我去把人找回来!”她拔腿朝外跑。


    市中心综合性公立医院每天接纳的病人数量庞大,电梯设备供不应求, 整个候梯区人头攒动,部分患者行动不便,使用的轮椅占据搭乘空间。


    顾锦环视一圈, 果断拐进楼梯通道。得益于职业的特殊性,她的体力异于常人,奔跑过程中根本不需要停留休息。


    最终, 她在距离急诊楼最近的南门发现了那个擅自逃跑的omega。


    周言晁正准备过马路, 手腕被一把拽住,踉跄着倒退,还踩了顾锦一脚。


    顾锦质问他为什么要逃跑, 周言晁连忙抽回手,如避瘟疫般后退与她保持距离,“我身体没事,谢谢你。”


    他握住被抓过的左手,五官并无波澜,冷漠的面具之下是惶恐不安。他胆战心惊,阴影始终笼罩着他,让他不敢靠近omega,也不能接受omega的肢体触碰。


    顾锦并没有将这个行为解读为嫌弃,医生为他扎针输液时解开了他的腕表,她注意到手腕内侧的伤口,对方不愿告诉家长,甚至选择逃离,她猜测大抵是原生家庭有问题。


    周言晁摸了摸兜,掏出几张纸钞递过去,“手机没电了,我身上只有这么多,够医药费吗?”


    “咕噜噜~”


    两人目光一致落到发出声响的腹部。


    顾锦笑道:“先去吃饭吧。”她就近选择了一家炒菜馆。


    “你的身体有没有问题,医生说了才算。如果你不想你的父母知道,我可以暂时充当你的监护人,陪你回医院进行检查。”


    “……”


    顾锦当他默认了,继续道:“还有,这件事就不能这么算了,你受到了伤害,理应为自己争夺权益,更何况证据确凿,”


    “他不是还没插.入吗?”


    顾锦拍桌打断,周言晁被吓得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看着受波动的茶水,不明白对方为何面露愠色。


    “强.奸未遂和强.奸既遂结果不同,但本质都是恶劣的!在我看来,罪犯的初衷一般都是一致的,结果不同在于是否能靠自救或他人帮助,阻止犯罪行为。”顾锦情绪激动,音量稍大,惹得旁人打量。这种探究的目光中饱含鄙夷,似乎在说她怎么能将这种丑事宣告而出,但凡脸皮薄的omega都会因此羞愧难当。


    在众人的观念里这些词句难以启齿,所谓的遮羞布导致无数受害者将伤害咽回肚子里。顾锦认为,真正感到羞愧的不应该是遭受折磨的受害者,而是施暴者,同时,应该为每一个勇敢站出来的人鼓掌,为每一个争取被剥夺的人权的受害者而雀跃。


    强.奸就是强.奸。它怎么能成为公共场合的违禁词,在顾锦看来,要想它不上台面,让大众不再提及,那除非这种现象不再发生。


    “我没关系的。”


    “你没关系,那其他omega呢?你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但其他omega在意自己的身体。你的‘宽宏大量’会让那个alpha觉得原来自己的罪恶是可以被饶恕的,原来作恶是可以不用付出代价的,你没有想过他会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下一个omega会有你这么幸运,也被路过的警察救下吗?”


    “……”


    “不要怕麻烦,不要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想着息事宁人,不要觉得羞耻,不要放弃争取权利。在面临这种伤害时,你不是一个人,你所拥护的是整个omega群体的利益。”


    顾锦企图教他自爱,她告诉他,“因为人有对生的渴望、对生命的敬畏,医院才这么拥挤。”


    “我感觉不到。”


    断腿beta为存活蚕食自己的肉,周言晁也是在时隔多年以后才领悟这种求生欲,但在beta之后,他见证到的更多是心如死灰,就连自己,也不过是在遵循闵女士最后的心愿。


    “你会感觉到的。”顾锦目光饱含恳切,语气无比笃定,“前提是你要活下去才能去感觉它们。”


    周言晁妥协,回医院做检查。


    在确认他的身体没有大碍后,顾锦留下联系方式,说需要任何困难都可以通过这个号码联系。


    此次强.奸未遂的案件由该地的警察接手,但巷内的监控损坏,那名alpha咬死不承认,坚决表示自己是觉得omega喝醉了,担心他又怕自己被误会图谋不轨,才默默跟在身后,直到人走进巷子,考虑到对方可能出事才跟进去查看情况,过程中omega多次摔倒,他搀扶的动作被路过的omega误认为性.侵。


    同时,alpha解释表示自己对omega被下药的事也毫不知情,还说,“omega一到发情期都神志不清,会急切地找alpha解决生理需求,我只是想帮他,真是好心当驴肝肺。”


    alpha请人电话联系周言晁,对方并不知晓周言晁的全名,“周先生,您那时处于发热状态,身体情况特殊,很有可能无法正常思考,才曲解了意思。再说了,这种事留下案底,对你名声也不太好,别人才不会管是未遂还是既遂,您看,我们私了怎么样?你说一下您的诉求呢?需要什么赔偿?”


    周言晁耐心地听人说完,看着纸质个人资料,难怪张口就来,原来是个小公司老板的独子。他道:“如果那45个omega所经历的事都重新在他身上上演一遍,我可以考虑不追究。”


    “……”


    受害者足足有45个,但这个alpha从始至终都没受到法律制裁,如果真是如顾锦所说,那么或许他们只是需要有人先站出来开个头。


    “我错了。真的,我再也不会犯了,帅哥,你看你要多少钱,我们私了好不好?”当alpha还没被释放,意识到自己惹到大麻烦了,态度陡然一转。


    部分受害者因为心理受创严重,根本无法面对罪犯,周言晁并没有想过为自己复仇,他代表无法出席的omega坐在这里,与施暴者相隔一扇铁窗,“我说了,你会后悔的。”


    “你要多少?直接开个价吧。”事到如今,他仍觉得靠钱就能息事宁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有些家属拿到巨额补偿,放弃为自己的儿女声讨正义,有时却又无法苛责他们的退缩,或许他们家庭条件并不宽裕,甚至没有充沛的时间精力以及足够的资金支撑他们走完法律程序。


    绝大部分社会资源被alpha们牢牢掌握,阶级越往上,omega的容身空间越狭窄。


    铜臭腐蚀了公平,此时原本捍卫人权的法律也无可奈何,形同虚设。


    周言晁凭借钱权,将alpha过往劣迹翻了出来,受害者数量足以引发社会关注,案件很快被重视,终于在10个月后,犯人被判无期徒刑。


    庄园内的人并不理解周言晁举止的正当性,他完全可以利用私权将那个有眼无珠的人折磨致死,居然拖10个月才等到审判结果,并且这个结果仅仅是剥夺个人的自由。


    周言晁也觉得太久了,对受害者们来说每一天都无比煎熬,但涉案人数过多,这已是最快的处理速度了。


    以前周言晁希望闵女士爱自己,而今因为他见识太多苦难,庆幸她的恨没有因时间的过渡而松懈半分,她没有因为疲倦就放过父亲和自己。


    周言晁将最终庭审结果发短信告诉顾锦。


    所谓正当性,是omega唯一能接触到的捍卫自己权利的手段,同时周言晁心生悲悯,因为这种正当性的展现,需要自己权力的干预,否则它可能在任何一道程序中被人为磨灭。


    『你要活下去。』


    有这个含义在其中吗?


    让他继续活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


    伴随时间,周言晁饱受alpha信息素的摧残,只是寻常释放量就能导致身体负荷加重,张茹与何栐决定提前使用无效药帮助他恢复初始性别,防止因情况恶化危及生命。


    而刘佳志却不甘实验止步于此,表示强烈反对。周言晁与刘佳志交流最少,却赞同他的观点。


    “失败结果不应该也录入实验记录里吗?你们不想知道失败品是什么样吗?”他又问:“难道实验记录的中止不应该以我的死亡来决定吗?”


    张茹无奈,只好提前交口服药交到他手中,如果遇到突发情况,就口服无效药片,先阻止变性试剂发挥效用,再以最快速度赶到实验室。


    她千叮万嘱,“以你现在的身体,不要长期逗留在alpha聚集的场合,更不可以置身于具有高浓度alpha信息素的环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即使周言晁谨遵这条告诫,但还是阻止不了身体的持续恶化,他敏感到因为一点信息素就颤抖。除了重要考试,他的所有课程都是请教授到家进行的。


    所有人都劝他放弃omega的性别,放弃omega的身份,距离闵女士离开已经三年了,他也该放下了。


    “我没有想她。”周言晁说。


    他其实很少回忆起那段往事,闵女士这么讨厌自己,如果她知道她还活在自己的脑海里,那她该会有多痛苦,那她奋不顾身投向死亡有什么意义。


    他拖着饱受疼痛折磨的躯体,在时间的长河里缓缓前行。


    寻常人担心闭眼后享受不到阳光的温暖,而长久生活暗处的他一经曝晒,灼热的温度让他痛苦地缩回阴暗里,像一只蜷缩在角落的小虫子。


    他继承了歹毒alpha的基因,体内流淌着毒液,自己饱受折磨,体会到的痛苦,而这种疼痛又成了最好的解毒剂。


    他将寻找最悲惨的活法,继续自己的人生,谱写这支未完的受难曲。


    他无数次因疼痛昏倒,在最好的医疗条件下凭借顽强的意志力苏醒,他孜孜不倦,反复自我毁灭又重生。


    无数次濒临死亡边缘,让他清楚自己身体的极限,终于,在他感知到身体即将崩坏前,命人驱车搭载自己前往实验室。


    历经岁月变更,实验室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何栐意外身亡,刘佳志退出研究团队,最终只剩下张茹及寥寥几人,他们搬迁实验室。


    而就在刘佳志退出一月后,网上就出现变性试剂研发的相关言论。


    随后便是L.0的发行,L.0-1相继问世。无论哪一种变性试剂,都没让世界按照他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大家将性别与阶级挂钩,为了利益更改自己的性别,同时也有无数人声讨,认为这种药物助长社会邪气。


    周言晁坐在车内。


    訇然巨响震得地面摇晃,他摇下车窗查看情况,只见远处的高楼火光冲天,黑烟翻涌。


    “啊,又是恐怖袭击吧。不然无缘无故的,大楼怎么会被炸。”司机已经见怪不惊,因为变性试剂这个世界早就动荡不稳。


    “……”


    因为暴.乱,导致周遭道路壅塞,车辆无法继续前行。大量人力都用于拯救那栋楼里的人群,司机愁苦地说一时半会儿到不了目的地,周言晁确认距离后说自己步行过去。


    实验室距离他的位置只有1.5km,为赶时间以及避免遇见alpha,他跟随手机导航选择一条人较少的路。


    当他踏入那片区域时,腿当即发软差点跪地,他扶墙捂住自己的腺体,吃力地迈步想要离开,却在转身的一刹那听见悲鸣。


    他犹豫后,还是趔趄地走进那条小巷,解救了一位濒死的变性者。


    因为这场拯救,他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由此付出的代价是腺体永久损伤。


    第114章 第 114 章 继承痛苦


    “可能再也恢复不了了。”张茹宣告噩耗。腺体是alpha和omega最重要的器官, 一般只有危及生命的情况才会切除它,如果无法分泌腺液,散发信息素, 或许不能称之为alpha或omega,将趋同beta。


    但周言晁情况更严峻。


    这种不可逆的受损是身体残疾,信息素的变异使他周身散发难闻的气味, 像是土壤颗粒、腐烂植物、细菌、真菌等有机物和无机物综合作用产生的土臭素。异味萦绕着他,挥之不去。


    他像是被丢进泥泞沼泽里浸泡,蛆虫一样的东西沿着皮肤纹理钻入体内,筋肉被感染, 开始腐烂,芳香不再, 由内到外散发微生物代谢产生的泥腥味。


    周言晁平静地坐着。


    个人对自身的信息素并不敏感, 但这是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气味,它就像不速之客霸占自己的身体, 他的脑袋只剩下“驱逐”这个想法。


    周言晁也曾试图挣脱怪味的束缚。


    他反复沐浴,直到皮肤泛白浮肿, 情况最严重时,多用几分力就能将湿漉漉的皮肤组织揉搓下来。


    他浸泡浓烈刺鼻的香水中,将精油厚涂在腺体处。这层薄弱的屏障似转瞬即逝的潮水, 随时间退去,显露出顽固的礁石。


    它们坚不可摧,是无法遣散的瘟疫, 深扎进骨骼里。


    张茹从周言晁的后颈提取腺液进行分析, 却无法研究出信息素发生变化的根本原因,可是,敏锐又有耐心的她在浓烈的异味中捕捉到一丝芳香。


    这种变化的不完全性使她思考, 这是经药物注射促使身体激素的变异还是无效药本身在体内发生质变进行的覆盖?


    而此时周言晁不再执着身体的残疾,失去信息素后,他的生活并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早就做好独自度过一生的准备,不需要通过信息素吸引所谓的伴侣,更不会利用信息素压制胁迫他人,信息素于他而言本就是无用的修饰物。


    他将重心放在他解救的人身上,告诉自己至少这场牺牲没有白费。当得知那个叫谢谌的人还活着时,他也由衷欣喜。


    只是,这种感情并没有持续多长。


    周言晁没有像邀功似的出现在谢谌的眼前,只躲在黑暗里偷看他。


    谢谌总是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不出来。


    周言晁站在楼下瞻仰,几十层高的建筑像耸立的瞭望塔,一筹莫展又踟蹰不前,他数着楼层揣摩对方的心思,成了周遭居民眼中的可疑怪人。


    他联系外卖员敲门送上一束洋甘菊。


    三次敲门声响后,都无人应答,正当外卖员准备放弃,传来一个字。


    “谁。”声音冰冷沙哑,微弱到需要耳朵贴近门板才能听清。


    “你好,谢先生,有人给你点了一束花。”


    “……”


    外卖员:“?”


    ……


    “额,还在吗?”外卖员没等到回应,又说了一句:“……你好?”


    “拿走。”


    外卖员曲解了两人的关系,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小情侣吵架很正常,你男朋友都主动示好送花认错了,你就原谅他……”


    话音未落,门被里面的人重锤一下,即使隔着厚重的防盗门,对方的“滚”字的怒气直冲天灵盖。外卖员被吓了一跳,退到单元楼下,将花和辛苦费一道还给了周言晁,并且自留一百说是精神损失费。


    随着周言晁这种病态的紧随,他了解到,东西永远是放门口的,在外卖员或快递员离开十几分钟后,那扇门才会打开,随后,一只瘦羸的手迅速伸出来……


    有一个alpha高频率出入谢谌的家,他面容俊逸,手捧一束腊梅,拎着新鲜食材摁响门铃,此时门才会大大打开来迎接他。


    周言晁躲在安全出口处,从墙角支出半个脑袋,他只有借这个alpha的光才能看清谢谌的模样。


    即使套上厚实的衣物,人也依旧形销骨立,脆弱得随时要被风折断,像户外细小的雪花,转瞬即逝,不容细看。


    谢谌接过那束腊梅,他的笑若有若无,头埋进去嗅了嗅,再转身进屋。


    次日,外卖员再抱着同样的花束出现,仍被拒之门外。


    几株腊梅再度回到周言晁手中,外卖员见他神色失落,拍肩安慰道:“唉,兄弟,你这条件,后面还有更好的等着你。”


    “……”


    他不清楚“好”的定义,也不知道谢谌是否归属于“好”的范畴,但他也不是因为这个才送花的。


    气温越来越低,在本该是适宜蜗居在被窝的季节,谢谌却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这里,他拖着小型行李箱飞往异地。他似乎接受并适应了自己的性别及身体变化,到其他省份重新生活,他成功入职。


    周言晁无法24小时守着他,特地雇人拍摄,想了解他在外地的生活。


    照片传送办公室,周言晁透过一张张照片解读谢谌喜怒哀乐。残缺的腺体是媒介,他的一颦一笑牵连着周言晁的神经。


    但谢谌似乎并不满足现在的生活,他失落、低沉、消极、难过、哀愁、委屈、迷茫,将所有负面情绪传递给周言晁。


    到最后,欢欣成奢侈之物,周言晁最终继承的只有他的痛苦。


    我用身体残疾换你二次生命。


    你到底在为什么难过。


    周言晁的不甘中夹杂着愤怒,他将终日与催人呕吐的气味作伴,那人毫不餍足,郁郁寡欢。


    “不能因为我救了他就可以干涉他的行为和选择,让他按照我的意愿生活。”周言晁时刻这么告诫自己,每个人都应该过自己想要的人生。拯救的决定权在他手中,交出无效药的那一刻,他就应该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他成为矛盾体,因谢谌的行尸走肉般的状态而生出怨恨,又受制于自身心中的道德,不希望打扰谢谌,他只能继续躲在角落里,窥伺谢谌的一举一动,通过跟踪偷拍,共享谢谌的人生。


    临近过年,公司举行年会包下酒店,饭桌上,谢谌被alpha们围着敬酒,在暖气促使下,alpha的皮肤渗出汗液,无数根手指像黏腻的胖虫在他身上蠕动,弄得正装布料不再平整。


    “抱歉,去趟厕所。”谢谌借口离开,稳步朝卫生间走去。


    他关上门,走到洗手台前,几捧冷水冲刷掉不苟言笑的面具,让他原形毕露。他恨恨地瞪着镜子,“一群狗东西,居然暗讽我不能胜任这个岗位,打着敬酒的幌子灌我酒。”他喝了两口凉水,用手背擦拭嘴角,按原路折返,却被人拦住去路。


    “你喝醉了。”


    谢谌微微眯眼,面色酡红,一副醺醺然模样,“和你没关系。”


    “我带你出去。”


    “滚。”谢谌越过他走到门口,才握上门把上,门外就传来同事的声音。


    “怎么人还不出来?晕厕所里了?”


    “男alpha厕所里没有谢经理啊。他不会喝醉走错厕所了吧。”


    “啊哈哈哈看看其他厕所吧。”


    “再等等吧,万一有异性在里面呢。”


    “呵呵,咱们公司能有几个beta和omega呢。我赌里面肯定没人。”


    “哈哈哈哈万一有服务员呢?不过,你刚刚敬酒有没有闻到谢经理身上的味道?”


    “嗯?什么味道?”


    “感觉不是alpha。”


    谢谌当即捂住腺体,他想调头找个隔间暂避外面的人,一转身差点和方才的陌生人迎面相撞。他及时后退,身体又撞到门板发出声响。


    外面的人惊觉道:“什么声音?”


    谢谌看着近在咫尺的陌生人,摸上随身携带的刀具,“你想做什么?”


    “想带你出去。”


    “……”


    “声音是男omega厕所这间发出来的?”两个同事互相交换眼色,推开了门。


    正巧,一个高个beta走了出来,他怀里抱着散发茶味信息素的omega,披着棕色西服,身子微微蜷缩,头深藏进beta的胸膛里,只能显出一只耳朵和消瘦的腮部。


    周言晁带人踏出酒店,他感到脖子发凉,他低头垂目发现谢谌将一把匕首架在了自己的颈部,而对方像察觉到风吹草动的鹿,漆黑又澄明的眸子饱含警觉。


    脆弱的部位同利刃相贴,一旦谢谌下定决心,他的动脉就会被割破,血流不止。


    面对生命被威胁,周言晁却不禁浅笑,这至少证明谢谌是对自己的生命负责的。


    “放我下来。”


    周言晁将他放到附近的长椅上,锋利的匕首也随距离的拉开不再构成威胁。


    谢谌倚靠着长椅的铁制扶手,注视这个好心人,他眼珠在眼眶里来回活动,从上到下反复打量,最终目光落在对方脖颈上。


    谢谌朝他招招手。


    周言晁思考,觉得这个手势像家里佣人招呼小猫靠近自己。他主动俯下身。那一瞬,湿热袭来,鼻息挠得脖颈痒酥酥的,借助柔软的触碰,茶味信息素渗透进他身体里,仅仅只是唾液夹杂的一点味道,就随血液流经全身,让他的心脏狂跳不止。


    他一把推开亲吻自己脖颈的人,捂住湿漉漉的皮肤,“你……”


    此时迟钝的刺痛感漫上来,周言晁这才察觉到自己的伤口,猜测应该是被匕首划破的。


    或许刚才对方只是看到这里出血了才那么做的。周言晁心想。


    倏尔,周言晁用指甲抠挖伤口,想要攫取什么,但原本的小伤经他这么折腾,流出更多的鲜血,沾湿指尖。还没将指头拿到鼻尖,他又闻到泥腥味,陡然脱力垂下手臂。


    “……”


    周言晁再看向谢谌。


    人被这么一推,已经提前进入沉睡,因为室外温度过低,蜷缩在长椅上。


    凛冽寒风将血吹凝固。


    周言晁盯着谢谌的嘴唇,再次摸了摸自己受伤的部位。


    第115章 第 115 章 一席之地


    “诶, 诶!小伙子!”


    谢谌被人从长椅上被晨跑的路人拍醒,他睡眼惺忪,坐起身后看清周围景象, 瞬间清醒过来,寒风似针穿过布料纤维扎进骨肉,才发现自己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毛衣。


    “你还好吗?怎么一个人睡这儿?”


    谢谌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在好心人狐疑的目光下检查身体,再查看贵重物品,匕首、钱包、手机都在。


    手机里有消息提醒和未接来电,好几个同事问他去哪儿了, 谢谌回拨同事电话。


    “喂?”


    “谢经理,你这人不厚道嗷!怎么找借口上厕所溜了呀!甚至为了骗过我们, 连外套都不带走。”


    “……”谢谌扶额, 这冷风吹得像是后脑勺挨了几闷锤,疼得思维迟钝, “临时有事,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哈!”


    “没有下次了。”谢谌听出那头的愉悦, 平静地说:“我离职不干了。”


    “诶?为……”


    谢谌挂断电话,拒绝了路人带自己去医院的好意,脸被冻得笑容都是僵硬的, “只是昨晚喝得有点多。”


    岂止是多,他断片了,根本想不起发生了什么。


    晨间的风夹杂湿润的水汽, 渗透进布料里, 凉意久久不能散去,他冷得直哆嗦,搓了搓臂膀, 又将掌心贴到额头上,感叹自己身体抵抗力不错,在外面睡了一晚居然没有发烧感冒,随后迈着机械的步伐离开。


    待人走远后,周言晁才从树后出来,小臂上搭着一条厚重的羊毛毯,他安静地望着在风中摇曳的身影。


    年会后离大年三十的日子更近了,商场多是以家庭为单位进行购物,超市货架各色商品堆叠,如鳞次栉比的微缩建筑,蔬果和面包摆置在低矮的货架陈列,以新春为主题的礼盒放在显眼的端架上。


    咔嚓——


    下一秒,手机屏幕中的红酒瓶垒起的高台坍塌,在众人远离血泊里的碎玻璃时,周言晁放下手机主动靠近。


    事发时大家都专注于购物,根本没有注意究竟是谁撞倒了红酒台。周言晁时刻关注着谢谌,非常清楚谢谌不该担全责,他刚想站出来帮腔,就听到了谢谌的妥协。


    “算了,我赔吧。”


    不是避免麻烦的退让。


    那一瞬间,周言晁觉得那个人是空洞的,单薄的脸皮成就各色面具,投以他人的一颦一笑都不含真情实意,他的生活根本就没有随时间地点的变化而有所好转。


    他僵在原地,没有注意恣肆横流的紫红色液体蔓延到脚下,直到负责清洁的工作人提醒。因为顾客的无心之举,员工平白无故增加工作量,不满的情绪波及到说话的语气,嘟囔道:“烦死了,过年本来就人手不够……”


    周言晁蹲下身,“你好,我帮你清理这里,能麻烦你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满地玻璃碎片和红色酒渍清扫完毕,工作人员回来说明情况,“是这样的,客人,我原本按照你的要求,将你购买的礼盒假借超市赔偿的名义送给他,但我的上级发现了,她认为是商品摆放不合理导致的,原本为了增加销量,特意将红酒摆在这里,但没考虑到节日期间顾客较多,购物车之间容易发生碰撞的通行问题。为了感谢您的帮助,我们也特意赠送一份新年食品大礼包。”


    周言晁扫了一眼对方递过来的兑换券,“谢谢,这个你留着吧。我家里没人吃零食。”


    工作人员并不清楚周言晁家里只剩他一人了,只因收到馈赠而欣喜,笑道:“祝您新年快乐!”


    近段时间,周言晁的手机响个不停,无数合作方传来祝福通讯,都是为了维持生意上的往来在节假日惯用的客套话,还是头一遭收到如此简洁的新春祝福语,但这一句比那些老给自己挖坑的老狐狸说的话顺耳多了。


    “嗯,新年快乐。”他回道。


    “那我为您办一张我们这儿的超级会员卡吧?每次购物可享85折优惠。”


    “……”周言晁感觉自己再拒绝,对方就会再提一个方案,“……那麻烦你了。”


    自变性试剂正式上市后,恐怖事件层出不穷,大家都说这个世界太糟糕了,真该就此毁灭,所有人类一死了百事,但人与人之间流露出的温情像纤细坚韧的丝线,缠绕束缚彼此。


    有时,周言晁觉得大家都口是心非,他们不是出于恶意才搞破坏,并非在为世界的未来唱衰调,恰恰相反,正是希望世界美好,所以在它未朝自己所设想的方向发展时,才会难过又愤怒,做出一系列疯狂激烈的举动。


    “你一个人吗?”


    周言晁在收银台回头,一眼就认出了她。


    距离上次见顾锦已经过去几年,对方肤色黑了两个度,她健康又富有精神和力量,五官比初见时多添了几分锐气。


    还没到饭点,两人就近选了一家咖啡馆,靠窗坐下。今日难得晴天,阳光洒进来,这块区域都是暖洋洋的。


    顾锦点完单,继续说道:“据说这里以前是一家面馆,但出了事以后,老板也关店回老家了。”她又问周言晁的近况,“你呢?和家里人关系好点儿了吗?”


    “……”


    顾锦见他不愿回答,换了个话题,“还在上学?”


    “没有,上班了。”


    “哦,那你现在生活应该还不错。”顾锦一见面就注意到他的着装,她虽然对品牌不了解,但看得出布料品质和裁剪工艺的好坏。


    “你是特地回来过年吗?”


    “不是,我退休了。”顾锦注意到他打量的眼神,笑道:“这次不是因为受伤,我已经满足退休条件了,现在有其他想做的事,所以回来了。”她说着指向玻璃窗外。


    不远处的高楼还在施工中,昔日迷雾浓烟荡然无存,它改头换貌,迎着冬日暖阳迎来新生。


    “写字楼被炸。你应该知道吧?你肯定知道。”顾锦又问:“那么多建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这里被炸呢?”


    “市中心,人流量大,制造暴乱能引起最大的轰动。”


    “我看网上有人说,那栋楼里几乎没有omega。春招秋招,学校会根据专业成绩和个人能力进行考量,推举优秀学生进入这家公司实习,alpha、beta、omega都有,但一般只有前两者会被正式录用,公司给出的理由是实习期内omega学生表现不够突出,实际上是正式员工根本没有给omega实习生表现的机会,潜意识里认为alpha和beta逻辑思维好,力量上也占优势,把工作交给他们更放心。”


    “引起最大恐慌是其中一部分因素,但在部分人眼里,那栋写字楼是职场上偏见的产物。”顾锦呷了一口咖啡,“我一满足退休条件就退休,也是为了这个即将完工的建筑。”


    “什么?”


    “随着越来越多人意识到维护自身所处性别群体的利益,社会事件频繁发生,为什么一直整改还是无济于事,因为大家不再一味地相信公职人员,因为不属于同一性别,所以质疑每一个环节的公平性。而为了让他们信服,基于性别建立组织似乎是必要的。我猜测这可能会加剧三性别之间的关系恶化,但我想,从长远来看,三方可以起到相互制约的作用。”


    “这些和我说没问题吗?”


    “你觉得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呢?”顾锦抬眸看着他,将话挑明,“你愿意加入O方吗?”


    周言晁移开眼,偏头望向远处的建筑,“那栋楼里真的只会有omega吗?”


    “只有初始基因是omega且没有改变性的才能进去。”顾锦笑了笑,“配备了最好的安保系统,绝对不允许异性涉足。炸掉alpha的职场,建立O方大楼,从表面上看,貌似是omega抢占了alpha的领地,但仔细深究,我们脚下的每一块土地都不应该隶属于以性别为前提划分的群体。可惜,迄今为止,这周围仍有很多建筑里alpha和beta占比较多,而新建的楼在表明,这里该有omega的一席之地。”


    最终周言晁还是没有同意邀请,顾锦对此并不惊讶,从周言晁犹豫的那一刻,她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你不问我为什么拒绝吗?”周言晁问。


    “你不需要说明理由,加不加入本来就是你的自由,没有必要解释。即使你不是有苦衷,而是发自内心的不想加入,我也不会责怪你。我向你提议,主要原因也不是因为你是omega。只是,我觉得你能收集那个罪犯迫害其他omega的证据,最终让他受到了惩罚,你有为捍卫自己或是omega权利的意识。”


    话已至此,顾锦准备起身离开,又被叫住。


    “明天你能再来这里一次吗?”


    顾锦稍稍歪头,“嗯?”


    当阳光再次凝聚到这块玻璃上时,两人也按照约定又见面,只是与昨日不同,实木方桌上多出一个盆栽,里面的叶子早已枯萎,完全丧失水分后叶片像一绺绺晒干的蛇皮蜷曲,它们缠绕交错成一团灰色麻线。


    “希望你能养这盆花。”


    顾锦看着灰扑扑的植物,“这……还活着吗?”


    周言晁将“线团”拿起,袒露被遮盖的部分,他在所有叶子枯萎后将它们全部剪了下来,又不舍得扔掉这部分,只能将他们放在盆栽里。


    “鸢尾,还活着,这个品种不能常青,会在冬季枯萎。”周言晁说。


    顾锦注意到因尘土染上褐色的白手套,“好养活吗?我没养过花,怕给你养没了。”


    “你养的话,应该好养。”


    顾锦忍俊不禁,“你从哪儿看出我擅长养花的?多肉和仙人掌我可都养死过。”


    “如果真的养死了,也请不要丢掉它。”


    顾锦纳闷,正欲推脱,“不,我还是……”


    噗通——


    顾锦错愕,目睹人从椅子上滑跪到地板上,在体会到赶鸭子上架前,听到他说:“求你,它一直在我这里,才会死。”


    他的面容、语气都平静犹如死水,模样却是低眉顺眼,偏偏这种状态令人动容。


    顾锦并不了解这株植物对对方意味着什么,根据周言晁的言行可见对这盆花的重视程度,可面临永久的分别,他却没有留恋注视将它深深刻进记忆的打算,他只是垂眸拜托她不要换土。


    顾锦捧着花盆踏出咖啡馆,她停驻转身,“你想清楚了,我可能会带它进O方大楼,以后你要是想亲眼看这花,不加入O方就没机会了。”


    周言晁只是道谢,没再透露其他。


    将盆栽托付出去并不能让周言晁如释重负,他又主动约见了一个omega。


    这是周言晁救助的第一位omega,起初联系上她时,她因周言晁的年龄而表示质疑,但人在求路无门时会尽可能抓住任何一根稻草。她耗费五年,从充斥痛苦的原生家庭脱离,从不幸的婚姻中解放,还清由前夫设计导致的60万巨额债务,至此从容地坐在这位小少爷面前,笑着开口说好久不见。


    时间到底是什么?它或许并非是一个只知道吞噬人体活力的怪物。


    至少时隔多年后的今日,周言晁再见到她,已经无法将她与那个面黄肌瘦、一直啜泣的omega相重合,他现在只感受到焕发的生机。


    “最近过得怎么样?”


    “孩子进入青春期恋爱了,有些苦恼。他总说那个alpha对他很好,但想起我的前夫,恋爱时不也对我有求必应吗?结了婚一切都变了。我不想他和我经历一样的人生。”


    “这方面我给不了意见。”当人流露出这种复杂的情感时,周言晁就会一筹莫展 ,他的家人从未他展示过这种关怀,他也不曾经情事,不懂热恋间可抵万难的痴狂。


    她笑了笑,“你还没恋爱吗?你比我孩子大几岁,还以为你可以站在同龄人的角度思考一下呢。”


    “……”


    有人说,他不配爱人,也不配被爱。这像是一条诅咒,让他无法产生情愫。


    她继续说:“当那孩子告诉我他谈恋爱了,我第一反应是欣喜,毕竟他连这种事都第一时间告诉了我,说明很信任我,但我很快就感到害怕,我不认为alpha可靠。我觉得似乎是alpha基因有问题,他们多情又冷漠,暴力又善变。到目前,我相信的alpha就只有你了。”


    周言晁得到omega的认可和信任后并没有表现出愉悦,他说明了这次约见她的目的。


    “什么?!救助站交给我负责?”


    “对,不要把我是创始人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你要丢掉你辛苦建立的东西?”


    “不是丢掉。是交给合适的人。”


    “?”


    “即使我建立救助站,也改变不了我是alpha的事实。救助站帮助的人群集中在beta和omega两个性别,虽然近年来,救助站已经形成体系,但我认为它的主要负责人该是omega。不能因为救助,就对alpha有所改观。我不希望救助站的存在让omega对alpha抱有信任,面对来自陌生异性的帮助,应该时刻保持警惕。”


    “按照你的话,你也希望我这么对你吗?”


    “对。”


    “好,我会好好接管救助站的。但你救助我是事实,这份恩情我会回报的。”她又笑道:“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吧。”


    周言晁听出暗含的祝福,跟着笑了笑,“告诉你的孩子吧,不要担心他美好的初恋就此陨落,把与alpha相处将遭遇的任何凄惨可能都告诉他。”


    第116章 第 116 章 感知主体


    张茹透露, 基于实验报告,他们商量对剂量进行调整,大概降低到原有的五分之一左右。此外, 针对生.殖.器萎缩、排斥异性信息素等情况,都作相应改善,但……


    本应经过反复实验的药物, 但伴随团队的分裂,他们脱离组织没多久就急不可耐地宣发上市。张茹表明,既然能受到批准,那至少药物对人体的危害已经降低到特定范畴, 但不排除随时间产生潜在的危害。


    伴随无效药在体内发挥作用,这场长达近七年的变性实验彻底告终, 所有人都认为不能以简单的成功或失败定义它。


    从alpha到omega, 不单是人体表征的改变,这个复杂的过程让他们开始反思, 怎么样才能证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omega。


    omega是什么?从生物学上的定义是ta的腺体能被标记,信息素能吸引alpha甚至诱导alpha发.情。ta的生殖腔更浅、更富有弹性, 更易受孕、培育胚胎。


    但通过药物转化而成的omega并不受认可,即使他们的身体条件与寻常omega无异,但他们早已作为alpha和beta身份生活十几年甚至更久。


    即使他们身心性别不统一, 可是他们所处的社会、他们所认识的人不会深究他们的内心,只能简单地通过信息素识别性别,然后采取相应的相处模式。


    所谓的性别代表的不是身体特征, 而是社会意识, alpha、beta、omega都是在人们固有观念中形成的。


    心理性别也是基于社会观念的反应,想变性是想符合大家所认知、所认同的异性形象,即为刻板印象。所以当alpha的言行举止向omega靠拢时, 会令人别扭,甚至遭受排斥。


    就算变性试剂产生,这种情况也没有好转,有人认为性别不是靠一针激素就能改变的,它是在他人对待模式中逐渐“成立”的,从根本上导致变性者无法融入社会群体。


    二次分化的人少之又少,变性试剂使原本作为特殊人群的他们不再特别,这项技术推动新时代的到来,性别三元论不足以支撑解释性别界定的问题,性别区分的概念变得复杂,世界似乎更为广阔。


    为自由、平等和爱而创造出的L.0像导火索,它迸射而出火花美丽绚烂,点燃的却是炸弹,所有人类如置身白昼,本以为是光明,实则点亮了地狱,丑恶不再遁形。


    层出不穷的社会事件促使三方成立,并以极快速度在各地建立分区。通过特殊渠道得知购买变性试剂的相关数据,钝角三角形图像显示beta和omega正在涌向alpha的范畴,不得不让人反思作为alpha在社会中的获益占比,越来越多的人不甘于普通,不希望被忽视,不愿在承担伟大神圣的生育使命,不再接受被标记的命运。


    在意L.0的研发初心的人寥寥无几,有人寻求和平,希望停止这项技术,维持世界原样,也有人希望顺势发展,导致世界失控崩塌,从而重新构建新的秩序、新的社会结构。


    他们将目光转向三方,原本为了处置社会事件、稳定人心而建立的三方性质发生改变,成了相应性别群体的阵营。只是,B方的态度实在暧昧,有时帮衬O方,有时攀附A方,平稳的三角构架因此总是摇摇晃晃。


    引发暴.乱的原因繁多——报复alpha或社会、从中谋利、争取权利等。张茹多次反思,这项技术的开发是否真的正确,世界还未发展到尽头,谁也无法下定论。


    最后一次实验记录结束宣告变形试验正式结束。


    室内的主灯光关闭,张茹准备离开,并说不会放弃解决周言晁的信息素问题。


    周言晁静坐不动,只道了一句没关系。张茹伫立在门口,思索后又折回重新坐到原位,昏暗的灯光模糊了五官,她分辨不清对方情绪,过了良久才问道:“后悔了吗?”


    张茹没等到回答,重新打开灯光。


    “救他你后悔了吗?”


    第二次提问,周言晁抬起头。


    张茹还是没有等到回答,但她注意到对方眼中的盈盈水光,便开口说:“其实我并不能理解,你为什么明知alpha在那条巷子里,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还要跑进去,并且把无效药给了他。”


    “……”


    “我差点被强.奸的那次,路过的警察救了我,她不满意我对这件事消极处理的态度,她告诉我因为人们对生的渴望和对生命的敬畏,医院才会那么拥挤。我并不是很能体会,因为我生命中最重视的人急切地奔向了死亡。当时那浓烈的信息素让我陷入发.情状态,但我清楚那不是想伤害我,是痛到无法控制信息素,那是一种求救信号。他的手和脸都是血,只能重复‘救’这个字,同样的变性经历,我能体会到那种疼痛,也好像在那一瞬间感受到那个警察所说的‘对生的渴望’。”


    “所以,你只是感受到人最基本的求生欲,就在曾经差点被侵.犯的巷子里,救了那个正在变性的alpha。”张茹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是你救了他?”


    “为什么要告诉他呢?因为我的身体残疾了,要表明我为了救他做了多大的牺牲吗?救助的主动权在我手里,是我自愿把药给他的,我不需要补偿或感谢。如果告诉他,让他知道他的生命里存在一个阴影,可能会增加他的负担。”周言晁顿了顿,又说:“更何况,我以变性者的身份度过了一段时光,我知道他即将面临怎样的生活。”


    只要自己的身体能运作,没有虚弱到牵连他人,不需要麻烦他人照顾就可以了。


    尽管谢谌有时令他抓狂,但他时刻告诫自己——


    不要打扰他。


    不要干涉他的生活。


    让他度过他想要的人生。


    “他不一样,他有家人、朋友、未婚妻、同事,他死了会有很多人为他伤心。我只有我自己,就算信息素变了……”周言晁抬手摸了摸后劲,眨了眨眼,“也没人会替我惋惜。”


    张茹叹气,“和你聊几句,我连人都不是了吗?”她接收到诧异的目光,浅笑着,“你在这方面的钝感力一直很强。”


    因这周言晁的这一句话,张茹没再将有关信息素的事情透露给他。


    或许原有的信息素不会完全消失,它只是浅淡到被土臭味轻易覆盖,要想再感知到原有的信息素味道需要保持极好的耐心,长时间忍受难闻的异味。


    张茹曾提议让周言晁多释放一些信息素以供研究,但周言晁已经接受腺体残疾的情况,拒绝释放信息素,也不愿再提供腺液进行试验。


    张茹无奈作罢。


    要想再感知到真实信息素,首先要让周言晁心甘情愿向感知主体释放大量信息素,其次需要感知主体在身心上接受那糟糕的味道后,才能挖掘被泥土掩埋的香味。


    迄今为止,周言晁身边都不存在这么一个角色。他就像童话里被深陷诅咒的主角,但张茹清楚,他与那些王子或恶龙不同,他呆在漆黑的洞窟中,从未期待自己被拯救。


    他像是被打碎的玻璃,怕划伤路过的行人,所以只躲藏在角落里,又期盼着,期盼着还能为人带去点点星光。


    张茹放弃向周言晁告知信息素并没有完全消失的可能,她说:“后悔吗?你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周言晁的笑浅淡到不易察觉。


    他看向镜头,“既然我的人生已经够烂了,如果能让人过得幸福,那再也烂一点也没关系。”


    第117章 第 117 章 悲戚成水


    “啊啊——又是暴.乱, 这个月都第几次了。这群omega精力还真是旺盛。”A方成员手腕一转,将刚拿到手的文件甩到桌上,瘫坐在办公椅上。


    “精力好也没用。”隔壁同组织的成员笑道:“打算依靠几支针剂争夺主导地位, 这不是技术引领时代变革,是不切实际的宗教幻想。”


    A方大楼的陈设布置以及组织制度都趋近于传统意义上的公司,为维持管理秩序, 楼内等级分明。


    A方内部存在分裂现象,分为新旧两派。


    新派认为L.0和L.0-1赋予了性别的可变性,应依据时代的发展重新审视变性者并加以利用,可“接纳”“alpha”们, 重新构建等级。


    alpha-“alpha”-beta-“beta”-omega-“omega”,从序列可以得出, 最高支配者仍是alpha。


    这观点也遭到质疑, 认为将“alpha”放置的位置过高,可能引起其他性别群体的不满, 导致局面混乱。


    新派丝毫不担心,给出的解释是:为与alpha战斗, 必须依靠变性试剂获得能力,这就意味着beta和omega中最具有斗争性和反抗意识的人已经成为了“alpha”,同时再合理赋予这群人诉求的权力, 让他们凌驾于其他性别群体之上。当alpha和“alpha”的根本利益具有一致性时,“alpha”们也不会认为自己被排挤,反而将成为优秀的代管理者。


    而旧派坚持原有的性别结构, 就从目前依靠变性试剂引起频繁暴.乱的局势来看, 他们认为试剂可能打破社会权力的构建,挑战世界的等级性,与此同时, alpha的地位岌岌可危。


    上级领导放任这场纷争,两派的发言使得A方组织既有维护alpha统治权的意识又考虑到变性者的主体存在,从而保障alpha权益,且发言不会过于激进,在三方中避免了更多争议。


    此次事件涉案人数过多,需要三方各自派人沟通,但A方大楼内主动请缨的人寥寥无几。长期占有话语权的他们认为这种会议没有意义,只是从形式主义上达到稳定社会作用的必要流程。


    “你们知道吗?听说谢会参与。”


    “谢?那是谁?”


    当A方成员听闻谢的骇人事迹唏嘘不已,不少人质疑其真实性。有人道:“如果是真的,他应该是从alpha变性的吧?”


    “但O方怎么可能允许变性者加入。”


    “说不定是O方被骗了呢。毕竟omega们都不是很聪明。”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除了野党和无性教,A方未见过如此具有攻击性的omega,仅仅因为一句话,他就割掉了对方的嘴唇,并且对在场所有alpha进行无差别的言语攻击。


    长期的跟踪偷拍,谢谌的形象已经刻进记忆里,所以即使人戴着面具,周言晁也能瞬间认出他。


    当alpha们还在对所谓“行走的春.药”表示好奇,猜测面具背后的长相时,周言晁缄口不言,因为他的房间已经挂满了照片。


    但本人与成百张死气沉沉的照片略有不同,谢谌面对调.戏和骚.扰没有像日常生活中那样躲避,反而针对A方成员的话进行相应反击,丝毫不让自己占下风,在这种情况之下,周言晁笑出声,同时也被注意到。


    他承认,被激怒的谢谌更为鲜活,但谢谌的言行举止远超正常范畴。


    本不希望自己进入谢谌的视线,但这一天却猝不及防地降临。作为拯救者的他,收获到的只有警惕、嫌弃、厌恶,他萎缩的生.殖.器以及变异的信息素都被摆上圆桌受到讥笑嘲讽。


    口口声声说不干涉人生,但只通过一次会面,周言晁就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认为谢谌不该以依靠alpha挑起的愤怒这种外界因素而焕发生机。


    他的沉痛付出换来的是谢谌的偏激,且不考虑后果的暴力行为,周言晁反复斟酌谢谌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不论节假日与否,谢谌总是能接听到来自父母的电话,即使他已经二十多岁,却仍被当作孩子一样对待,获得嘘寒问暖以及吃穿住行的关心;他的朋友总是捧着当季鲜花,拎一堆他爱吃的东西静候在家门口;他的未婚妻没有因为他的性别转换而离开他,反而频繁联系,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谢谌拥有的、习以为常的一切,周言晁却一次都没体验过,这种局限性使他无法换位思考。为什么这个人备受关怀,却还是像踏入深秋的花逐渐枯萎,只保留了根茎上坚硬锋利的刺。


    周言晁企图让谢谌尝到失去的滋味,来使谢谌意识到这些东西的重要性,扬言要将谢谌的人生弄得一团糟,以他的婚姻作为切入口,却发现不离不弃的背后是有名无实,随后企图替他切断这段不存在情感基础的关系。


    爱不是养分,他没有获得浓烈的感情也能成长,他对谢谌的要求也降到最低。他只需要谢谌活着,做到最基本的心脏跳动就足够。


    沈星被植入定位芯片后,摸着发疼的部位问:“你该不会也在他那儿装了类似的东西吧?”


    周言晁没有回答。


    “疯子。”沈星说道。


    周言晁没有否认,或许从他的出生就注定了他的畸形,他的人格、性格、思维、言行都受到了影响。


    这结果该归于血脉传承还是成长环境?他面对镜子审视自己,他似乎真的继承了那个alpha的基因,他否定自我,包括存在,切断自己与自然、自己与社会的关系,即使这个世界宽广辽阔,陷入莫名的虚无的他再也找不到容身之处。


    他越是对自己厌恶,越是回避自我对外界的感知和感受,越是将所有注意力都倾注到谢谌身上,形成一种疯狂的执念。


    周言晁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感受,当看到谢谌时,目光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注意到伴随呼吸小幅度起伏的胸膛,睫毛随每一次眨眼扑闪,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谢谌的精神体并没有随alpha基因就此泯灭,嘴唇一张一合表达自我想法和意识。


    肌肤是一张纹理清晰的纸,两颗黑痣相映,如果纠结两者是否完全对称而注视得入神,等对方再抬眸时,自己就会径直跌进他的眼瞳中。


    漆黑的瞳孔是漩涡,让他无法挣脱。


    他疯了,明知这个漩涡可能吞噬粉碎自己的身心魂魄,还在为其具备持续运作的生命力而感到欣喜。


    这种情绪出现在很多场合。


    当他踏入房间看到侵染成红色的谢谌,在视觉遭受鲜血冲击前,最先看到的是蓬勃的生命力,血液将床单染成红毯,象征omega又在一次苦难中赢得胜利。


    谢谌凭借顽强的意志一次次从不幸中脱离危险,他没有以激昂的姿态誓死与苦难作斗争,似乎总是选择另一种不费力的方式,选择消化降临在身上的苦难,他总是在关键时刻保持沉默,在周言晁每次以为他已经到达情绪崩溃的临界点时,强大的精神力却发挥了作用。


    谢谌时刻将自己放在首位,必要时,为了让自己免受伤害而自发性主动伤害他人。


    周言晁无法判断这种利己性的对错,人性一直是值得探索的话题,如果生来具有优秀品格,那世间就不需要教化。或许,违背人类本性的行为才能被称之为美德。


    周言晁不介意谢谌不具备这种美德,他甚至庆幸谢谌的自私,它使得谢谌永远优先考虑自己的生命。


    尽管周言晁未用言语清楚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总是被谢谌解读为幸灾乐祸,他也不在意这种曲解,沉默不语地精心培育这一株竭力向上生长的植物。


    他没有将自己视作园丁,不是以俯视的姿态进行浇灌,也不期待这株植物具有观赏性,他不需要他美艳动人,不需要他惹人怜爱。他甘心被利用,如同提供养分的泥土,他仰视他的成长,看他凭借坚韧的根茎,在风雨中屹立不倒。


    只要谢谌愿意,他可以付出一切。


    他一次次舔舐他的伤口,他希望他不再流血流泪。


    在处处都是alpha的轮船上,谢谌面临特制药紧缺的情况,擅自停药对alpha的排斥感产生莫大痛苦,周言晁联系张茹询问缓解办法,得到的答案却是亲密的肢体接触。


    “为什么?他明明会对alpha信息素感到痛苦,如果做那种事,他会承受不了的。”


    “痛苦的程度是取决于alpha信息素的浓度,适当的信息素不会对身体有危害的。还有,你让我检查研究的那个药,在一定程度上能减轻痛苦,但只是暂时的,它的副作用危害更大,这个等你回来再细谈。按照你的描述,谢谌应该是一个自我意识很强的人,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如果一直靠那种药物维持生活,到最后,他可能真的会因为承受不住那种副作用,选择自我了结。我也不清楚他现在对药物到了哪种依赖程度,所以不敢给出具体的解决办法。”


    “好。”周言晁又问:“真的只有这一个办法吗?这船上我找不到alpha。”


    “……少爷,只是找一个缓解性.欲的对象,不是为他挑选可以托付一生的alpha。”


    为了顺利度过发.情.期,不少alpha和omega在紧急情况下会就近寻求帮助,虽然法律上不允许,但这种现象并不少见。


    “你自己思考一下谁可以吧。”张茹挂断电话。


    “……”最终思考的结果就是他走进谢谌的房间。


    四周弥漫乌龙茶味,伴随距离的缩减,味道愈发浓郁。对方蜷伏在床上,语调沉闷,听不真切,似梦中呓语。


    周言晁靠近半跪在床边,听到谢谌呼唤自己的名字,还没来得及深究背后含义,就与人对视。他问:“为什么叫我的名字?”


    谢谌磕磕巴巴的回答,他却信以为真。


    张茹基于周言晁的反馈给出解决方法,“下一次发.情期来临,不要让他服药,这种戒断反应应该会很强烈,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发生性.关系,让信息素以体.液的形式传递,等他适应后,再尝试以腺体释放信息素,期间浓度必须控制好,察觉到对方太过痛苦就要适当收敛。”


    “那最坏的办法呢?”


    “……硬撑过发情期。”


    周言晁宁愿选择这个最坏的办法,但张茹却指出它治标不治本,“你明明是最合适的人选,为什么将自己排除在外。”


    “我无法正常勃.起。”


    “你虽然尝试过对自己进行阉割,但生.殖.器的神经没有受损,你的生理障碍是心理导致的,依靠药物勃.起没有问题。”


    “……”


    “更何况,你擅长控制自己的信息素,你不用担心信息素过量让他承受更多的痛苦。”


    “……”


    张茹紧接着说:“我再问你,你放心他和其他alpha独处吗?”


    “……”


    周言晁找不到理由拒绝。他本可以向谢谌坦白药物问题以及裴墨衍的歹心,但当事人下落不明,或许已经葬生火海,谢谌正处于失去最好朋友的哀痛中,他又该如何坦白,他选择替死者揽罪,让谢谌对友情的美好念想留在心中。


    黑暗。彼此的模样不再清晰,他只能通过声音感知到对方的情绪,他付出所有,从建立到摧毁都由自己一手完成。


    看吧。他完全继承了alpha的所有,他成为了和周泽铎一样恶劣的alpha,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他都利用了自己的力量压制omega。他曾经信誓旦旦立下的誓言,成为尖锐的毒刺扎进他的身体,让他并不能从性中获取丝毫的快感,只有强烈的自我谴责。


    他触碰滚烫的身体,内心跟着烧灼,他的皮肤随之融化,与人紧紧相粘黏,成为一体。


    这种共感程度好像达到了巅峰,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淤积在心口的叫嚣借谢谌之口宣泄而出,但仍有千斤巨石压在心头,让他倍感沉重,每一次呼吸都艰难,他摇摇欲坠,几近倒下,而不能承受高分贝的左耳还在因尖叫嗡嗡作响。


    最终,他的所有悲戚只凝聚成了一滴泪,落在湿漉漉的人身上。


    第118章 第 118 章 唇齿溢香


    桌案是祭台, 晨曦从窗户倾泻而入,洗涤他残缺的身体,璘玢晖光遮盖疮痍。


    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他的身体是碎裂的石膏雕塑,倒坍在平面上,他不再属于自己, 失去最基本的支配权,甚至连牵动眼皮的力气都没有,藏在缝里的眼珠水光盈盈,微弱的呼吸让他看起来像是陷入沉睡。


    可视范围大大缩减, 雪白的天花板都变得狭窄。沉重的负担使他感觉自己的骨骼里卡着钢钉,被嵌在桌板上, 不能行动自由。皮囊里包裹痛苦被轻易忽略, 他一.丝.不挂,作为现世存在的肉.体进入alpha的眼睛。这种赤.裸却不局限于物质, 他是被撕毁的画,是碎裂的玻璃, 是断弦的琴,他作为残缺品,供人欣赏。


    他终于懂了这种凝视。


    他是强.奸犯的儿子, 作为罪恶的产物,象征周泽铎力量的延伸,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 仅仅只是存在就足以唤起闵女士的痛苦。他却为了获得认可, 一次次挤进她的视线范围,像一只跳蚤一样卑劣地踩着她的神经乱窜。


    他的无知让他不懂作为alpha的自己的目光有多可怖,他和周泽铎本质上没有区别, 都出于自身情感,又自以为站在替她着想的角度,然后对她进行频繁的干扰。


    这种顿悟再度引起强烈自我谴责,他迫切地想要通过伤害自己来赎罪,谢谌的恨带来迫害,让他痛苦不堪,而这种痛苦又恰巧成为疏解另一种痛苦的力量。


    用信息素拯救的个体,反过来讥嘲他的残缺,反复折磨他,这正是他找寻到的最痛苦活法。


    “我要死l……”


    死亡从来不是一件恐惧的事情,于周言晁而言那是解脱,如果以这种方式死去太便宜自己。谢谌以为他的开口是求饶,其实这种对生的渴求背后是希望伤害的延续,祈求不要就此了结,陷入永无休止的折磨。


    他被标记,他将自己摆在被支配的地位,暴力压制、信息素诱导、无视个人意愿的种种行为,谢谌对他做的,就是周泽铎对她做的。他温顺地服从,主动体会她的经历,时空的跨度不是抚慰伤口的麻醉剂,反而让匕首被磨砺得更加锋利,刀锋上涂满了毒药,让他沉沦在这种自毁倾向之中。


    周言晁在一次次性.行为中丧失自我人格,彻底抛弃自己的主体地位,病态的心理又认为自己满足了谢谌的报复心,收获了一丝窃喜。


    不一定需要爱,就像他和谢谌一样,他从没有得到过人的一生所该具备的亲情、友情和爱情,他活着是基于对自己的恨,而谢谌在拥有这三样情感时也没有表现出生机,他在遭受侵.犯没有想过自尽,而基于恨做出一系列行为。他们都被恨纠缠着,这种负面情感却支撑着他们继续行走,活在这个世界。


    周言晁通过谢谌给予的折磨来赎罪,悉数吞咽所有痛苦,甚至甘之如饴。但当谢谌向他袒露身下伤口时,又让他再度体会到难以消化之痛,他不介意自己被肆意蹂.躏、被粗暴对待,他早就抛弃自己的身心,让他不能接受的是,他把所能给予的一切都给了谢谌,但对方的模样依旧槁木死灰,笑着展示模糊的血窟,并利用他最厌恶的身体部位折磨自己。


    他晃动,他摇曳,无疑是在宣告他的提供的养分不足以这株植物在风雨中屹立,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无奈,呕吐物浇在他的胸腹,像硫酸一般滚烫。


    谢谌是一条毒蛇,攀附缠绕,舔舐他时,獠牙刮得他血痕累累。


    到底要为你做到什么程度,你才能幸福。他在心里反复不停地追问,但无法付诸于口,最终问出一句:“要替你杀了吗?”


    谢谌说,他是我爸。


    “然后呢?”


    周言晁的眼里只有谢谌。他不理解亲缘关系之间的纽带有多牢固,但他尊重谢谌的选择,所以没有伤害谢禾臻。因为谢谌没有将痛苦发泄到父亲身上,只是把它当做秘密一样藏好,让周言晁意识到谢谌对亲人的情感。


    伴随谢禾臻的死亡,这种情感同等转化为疼痛。周言晁从守夜第一晚就在附近,他悄悄缩在黑暗里,注视烛火下的背影,看着谢谌被求婚,被alpha拥入怀中,被希望选择一条幸福的路。


    当谢谌只身一人时,周言晁才上前填补那个空缺。


    两人都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经历,但心境却大相径庭。周言晁料理父母后事时表露出的只有冷漠,也因此被斥责为白眼狼、不孝子,在他的认知里,周泽铎的死是消除罪恶,闵女士的死是奔向自由,他为这种死亡而由衷高兴。


    他无法体验亲人离别的伤感和痛苦,但他不愿看到谢谌的眼泪,可没有同病相怜又让他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所以在谢谌最难过时,他只能轻轻地、以询问的语气说:“让我暂时留在你身边吧。”


    谢谌总是揣摩他背后的动机,周言晁并没有因为自己不被信任而伤心失落,反而希望谢谌不要停止这种猜忌,保持警惕,防止周围任何一个alpha伤害自己。


    就算在体内植入定位芯片,谢谌也不是基于对周言晁的信任,只是别无它法的一场豪赌。


    周言晁享受这种利用,在他眼中这种寻求帮助的行为并不代表对方的能力弱小,这也不是omega依赖自己的表现,他所拥有的也不过是从alpha那儿继承而来的,如果他生长在谢谌所处的环境也未必能活得像谢谌一样。他脑中也闪过疑问,如果当时闵女士找他帮忙,事情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但瞬间又将其抛诸脑后。


    在这个世界,omega受到alpha轻视在所难免,更何况是从alpha里挑选出来的精英,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优秀,但也无法否认他们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他们对于谢谌的态度,取决于周言晁对谢谌的态度。


    周言晁的珍视却成了镣铐,让众人以为谢谌是他的omega。而原本作为alpha生活二十多年的谢谌备受冲击,他的人生课程被赋予是勇敢、自信、竞争等富有主动性和外在性的关键词,这使他独立自主,从不依附于旁人,怀揣着肩负起社会责任的使命感。


    伴随性别这一重要属性的转变,他的一切都被否定,这种割裂感让谢谌反复思考,自己究竟归属哪一种性别。


    他有着现在社会上omega具有的特征,他变得敏感、内敛,甚至这种特性严重到无法投身工作或与他人进行深入交流,但他又保留了alpha的部分特征。而今,他被说只能在alpha的羽翼下才能得到庇佑,只能依附alpha才能生存,似乎离开了alpha他的存在就缺失了必要性,他被轻视、被质疑,遭受到了莫大打击,深深陷入对性别身份怀疑。


    当谢谌还在为自我存在、自我价值而困惑时,他不知道,他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却都对周言晁有着非凡的意义。


    如果这个具有强烈自我观念、时刻关注自我存在的人信息素发生变异,失去原本的香味会怎么样?


    周言晁反复祈祷,希望还有挽救的余地。


    他抱着这种心理,推开一扇扇门,最终在档案室看见了谢谌。


    哐当一声,开门的动作太过暴力,撞得灰尘四处逃窜。室内唯一的光源是桌上的屏幕,它映照出谢谌脸上的错愕。


    “你怎么来了?”谢谌被吓一跳,对方逆着光,看不清五官,他通过身形辨认出周言晁。


    周言晁注意到他的脖颈上缠绕着绷带。


    好像一切都晚了。


    谢谌没有等到回答,看着人大步迈向自己,刚想站起身和他说明情况,人却拽住他的胳膊拉扯,力道大到骇人。


    “等……”


    下一秒,谢谌被揿到桌板上,脑袋撞到了什么,疼到大脑空白,他的背部被胸膛压制,他开始激烈反抗,蹭了一脸的灰,“不是,周言晁,你要干什么?”


    “你听我……”


    诡异的情绪笼罩在他之上,绷带因扯拽而松散,指尖剐蹭到到伤口,本就处于高度敏感状态的腺体因频繁的触碰,让谢谌身体酥软,他当即脱力。上半身还趴伏在桌面,被alpha牢牢禁锢,双腿被迫卸力屈膝,踮起脚尖,肌肉微微震颤着。


    “等一下,唔……不要碰……”谢谌企图翻身阻拦,又被重新摁了回去,这回对方连带嘴一起捂住,他被迫吃了一嘴泥土味,随即反应过来这信息素来自对方手心上的汗液,紧接着,耳畔响起颤抖又低哑的声音。


    “闭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谢谌转动眼珠,借着电脑屏幕的微光勉强看清周言晁的脸,对方脸颊湿润,发梢还带着水。


    周言晁一层层扒开绷带,看到腺体上的针眼,上面还有一点血迹,周围皮肤呈粉红色。


    “痛……”谢谌示意他别碰。


    明明是在一路上设想过的结局,但当它真实发生时,周言晁还是无法接受。他还是没有松开谢谌,反而趴在谢谌身上,死死捂住他的腺体,企图以遮掩逃避。


    他语调沉痛,期期艾艾道:“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变回alpha。乌龙茶很好闻,为什么要丢掉它。我错了,我骗了你,我没有告诉你,我恨你,恨死你了,我到底要怎么做,我该这么做,才能让你体会到%*@#……”伴随啜泣,他口齿不清。


    谢谌无法再分辨他说的什么,他开始呼唤他,“周言晁,周言晁,你先起来……”周言晁趴在谢谌背上,谢谌看不到他的脸,只能通过人颤抖的频率感知到他的情绪波动得厉害。


    “周言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人反复念叨着。


    “不是,周言晁,你先听我说。”


    “……”


    “周言晁!”


    谢谌的话全被过滤屏蔽掉,他趁对方伤心过度挣脱束缚,甚至没有来得及擦掉脸上的灰尘,急忙解释:“我没有丢掉我的信息素。”他说着拢了拢脖子上松散的白色布条。


    周言晁依旧置若罔闻,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什么。


    谢谌迫于无奈,扇了周言晁一巴掌,试图让他恢复清醒。


    周言晁顶着红扑扑的半张脸,猩红的双目充盈泪水,抽噎着说道:“无效药,会导致激素异常,然后信息素,变……”话音还未落,他又愤恨地流泪。


    “……”谢谌企图想向他证明自己的信息素没有问题,他埋头嗅了嗅自己,更是头大,因为经皮注射,皮肤貌似无法渗出信息素。


    随后,他强迫自己的腺体释放信息素,但因为腺体在注射时受了伤,也失败了,眼看周言晁情绪又激动起来了,他急忙解释,“不是,等下,我保证信息素真的没有问题。”尽管这听起来真的像辩解。


    录像带无法完整讲述几十年的岁月,谢谌仅是窥见周言晁人生的一角,就已被痛苦淹没。他的语气柔和下来,在知晓了周言晁的过往,自己的信息素情况貌似与之相比似乎没那么严重。


    谢谌想安慰他不必为欺瞒自责,“如果药物有问题,导致信息素有变化,那也是我自找的。”


    “啪!”


    谢谌头偏到一边,过了良久才接受自己被扇了一耳光的事。


    他没有回击,只是默默地注视周言晁。


    泪水未干,眼神含恨。


    “……”


    两人都在这次对视中冷静下来,复杂的情绪交织在目光中,谢谌率先开口说:“行,我向你证明我的信息素没有问题。”


    谢谌不等周言晁反应,揪住他的领口,将唇覆上去,他伸舌侵入对方口腔,传递混有信息素的唾液,伴随彼此相融,茶香凭借唯一的媒介冲进对方的身体里,四处扩散,唇齿溢香。


    谢谌的脸蹭到周言晁未干的泪水,皮肤的接触传递信息素,谢谌感知到泥土味有点涩,激烈的情绪会直接影响信息素,但这种情况极为少见,他仅凭信息素就能共感对方的悲伤。


    津液夹杂的信息素并不浓厚,为了让对方信服,谢谌维持这种亲密接触,他又因那一巴掌,更是报复性地让对方吸收自己的味道。


    接吻是两个主体之间的互动,这种相互性同样让谢谌尝到了泥土味,随着时间的拉长,他不再排斥对方的信息素,反而从中获取到莫名的馨香。


    那股香味恰到好处的浅淡撩拨着神经,谢谌吮吸对方的舌头,钳住下巴,不允许他逃避,持续不断地找寻捕捉,表达出索求更多的迫切。


    再来一点。


    那是什么味道。


    湿滑的舌肆意游动,在口腔内壁留下茶味视作标记,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吞咽都是萦绕着两种信息素,它们的相融代表两人的纠缠,难舍难分到不分你我,到最后互相松开时,唇舌间还是对方的味道。


    “吃到了吗?乌龙茶味。”


    周言晁没有回答,他急促呼吸着,垂眸紧盯谢谌的嘴唇。因为激烈的摩擦,对方殷红的唇瓣还在颤抖着。


    掌心贴了过来,他的脸颊被轻柔抚摸。


    谢谌往前凑近一点,“还要再确认一遍吗?”


    口腔的信息素被他吞咽吸收,伴随味道的减弱,不安再次从心底升腾,周言晁在它们占据全身前,主动闭眼靠近。


    第119章 第 119 章 换血计划


    大年初一即将到来, 街道张灯结彩,商铺贴有各式各样的火红装饰,却无法营造温暖祥和的氛围。


    旧年层出不穷的暴.乱反.叛弄得人心力憔悴, 无法再塑造任何温馨的年味,许多人因此家破人亡,无法再相聚。


    雾霾霾的天下起绵绵细雨, 阴冷的风穿梭在人群中,冻得人四肢僵硬。广场大屏还在轮流播放新年活动以及商业广告,人们安静地行走在湿滑的道路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灰扑扑的。


    倏忽, 广场鲜亮的大屏像断电了一般,陷入漆黑。


    起初, 无人发现这个异常。


    但当设备再度亮起时, 屏幕不再浮现为推销产品的笑脸,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紫色面具。


    对方穿着西服, 挺直背部,面朝镜头, 只露出一双犀利的眼睛。


    注意到这个变化,停下脚步观察,却发现没有什么异常, 随后又继续行走 。


    这一故障被热心群众反馈,商场内,员工听到这个消息, 迈着小碎步跑到外面查看, 发现特殊情况当即变了脸色,她担心出现上次那样的情况,一边用手机疯狂发消息告诉上级以及其他员工, 一边朝操控室跑去。


    “喂,广场的屏幕怎么回事?换掉换掉,快换掉啊!不然上面发现又要罚我们了!上次的事情多严重,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我们弄的啊!”


    操控室内的小屏幕也全是紫色面具。


    “不知道啊!好像是中病毒了,我们处理不了,只有请示断电了!”


    操控室内早就乱成一锅粥,他们说系统被人黑了,目前问题还没解决。


    这一情况不仅出现在广场上。紫色像四处蔓延的瘟疫一般,席卷各国各城市的角落,紧接着,各地的餐饮店、私人住宅的客厅以及卧室,只要安装了播放设备,且正在运作的,都被强制切换成这个戴有紫色面具的人的画面。


    明明没有脸,却依旧令人觉得可怖。


    人们没有因为奇怪的面具出现而觉得新奇,他们的神经早在一次次恐怖袭击中变得紧绷,施加的压力让他们呼吸都变得沉重。


    即使对方的面具华丽,也只觉莫名的恐慌。


    上上次广场大屏播出的是血腥、恐怖、暴力、色.情的视频,引发无数人的怪癖,使无数人进行不正当的模仿,最后又在事故中死亡。这一件事随时间也不了了之,但也成为悬在人们心头的阴霾。


    上次播放的是L.0研发团队的发布会,一句轻飘飘的“L.0是假的”的言论,引发热议,让无数本变性为alpha已经拥有美好生活的人美梦破碎,让为此付出一切却没有得到回报的人崩溃,将初始基因为beta和omega重新拉入地狱。


    如今,O方也不复存在,无人为他们争取权利,而O方成员们更是不知所踪,omega失去指引的方向,只能守着空空的O方大楼。


    每次大屏播放这些东西都没有好事。


    这回又是什么呢?


    大屏幕没有声音,看起来像静止的图画。无数人伫立在雨中,他们憔悴的面庞使得他们看起来像细瘦的鬼影,场景萧条。


    但店铺和住宅的氛围却不同,人人陷入高度紧张状态,停止手里的一切工作和事务,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紫色。


    有音响系统的播放设备传出紫色面具的声音,对方并没有对自己进行电子化处理,可以分辨出是男性,至于是alpha还是beta还是Omega 就不得而知了。


    “各位听得到吗?”紫色面具开口道:“大家新年快乐。”


    他的声音听起来年轻,但语调稳重,姿态从容。但目前的局势,并不能激起大家猜测他年龄的好奇心。


    “…………”


    所有人都没有回应他,个个面色凝重,他们密切关注着这个神秘人。


    世界好像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所有都在等他开口。


    过了一分钟,紫色面具再度向众人打招呼。


    “各位好,我是L.0-1的创始人。”


    他的一句话,让国内各地瞬间炸开了锅。当L.0已被官方全面静止后,L.0-1的售卖活动还在继续,甚至比以前更为活跃。


    因为L.0-1真的具有变性功能。


    这多么讽刺。


    真的是假的,假的是真的。


    “L.0研发团队的视频,我也从头到尾观看了。我对此只有一个看法,他们就是一群彻头彻尾的骗子。”


    “所谓的正版变性试剂,也就是L.0,是在omega中筛选出所谓的精英,像在表明只有拥有天赋的幸运儿才配被拯救。但遗憾的是,绝大部分的我们不是幸运儿,或许我们基因注定了我们力量薄弱,或许我们骨骼不够粗壮,或许我们没有强健的肌肉,但请各位记住,这不是我们该遭受压迫、该被奴役、被随便对待的理由。”


    “L.0不是在捍卫omega的权力,它是上位者可有可无的玩具。世界上最棒的通行证?不,它只是马戏团的一张入门券,但观众席不属于你们。”


    “上层的alpha们明知道变性试剂没有用,却没有拆穿这个骗局,他们将你们骗上舞台,看你们拼尽全力的表演,看着你们反抗挣扎,看你们用血肉摩擦出希望之火,又在被自己亲手点燃的火光焚烧化成灰烬,他们坐在黑暗中,静静欣赏你们的抓狂、消亡。”


    “他们从你们的兜里拿走20万,并欣赏一场你们表演。你们心惊胆战,迫切变性想尽量融入alpha群体。他们制造假象,让你们以为命运的齿轮在由自己的手拨动,实际上你们人生的轨道本就在他们的计划之中,行驶的方向依旧是通往地狱。”


    “据说L.0的命名还颇有深意,寓意着从零开始,拥有无限可能。大家是否觉得这个0太过讽刺,意味着你们其中一部人所做的都是徒劳?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原地踏步。”


    操控室内,所有员工急得团团转。


    “还没弄好吗?”


    “只有先断电了。”


    “那就断电吧。不过好像断电也没有用。”


    所有人望向说话人,只见他举着手机,平台上的直播账号也在同步播放紫色面具的视频。


    “疯了,这到底是谁啊!”员工一把夺过手机,调整音量。


    紫色面具还在发表自己的言论,“L.0骗了大家,但L.0-1没有骗大家,这管试剂里不存在谎言,确实会彻底改变人体基因。它的开发不是为了让你们融入alpha这个集体,试问各位甘愿与这群恃才放旷、趾高气昂的野兽为伍吗?”


    “我们现在不需要高远的理想,我们不光要有理念,还需要绝对的力量,性别里没有精英一说,正是个体的差异让这个世界千姿百态。”


    “我们踏出那一步,要做到真正的从零到一。我们需要L.0-1。各位,不要执着于自己的基因,不要陷入自我怀疑,不要歧视自己的身体,利用一切条件让自己变得强大的可能性,这里不是自然世界,不需要时刻遵从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这里是人类社会,我们的文明不应该陷入无休止的剥削与压迫。”


    “我们的人生课程不是接受教育后认识高位的alpha并被其标记,我们的眼里不再只有alpha,你们应该进入各个领域,抵达世界任一角落,让并且不会接受到来自异性讶异的目光。喜欢alpha,你们并不是喜欢这个性别,请把这种慕强心理作用在自己身上,让自己变得强大,并且欣赏自己。”


    “大家应该很好奇,我沉默已久,为什么现在才站出来。是因为,目前技术足以成熟。各位可能不知道,变性试剂早在10年就已经开始进行研发,经过实验体进行改良,但L.0团队不敢将它投入广泛的使用,又想赚大家的钱,最终创造了假的变性试剂。我不忍心大家受骗,所以以低价售卖了现在的L.0-1。不是因为L.0-1副作用强,而是变性的过程本就不轻松。”


    “技术的发展推动时代变化。我们的第一性征是有abo之分的腺体以及体内激素,第二性征是有男女之分的生.殖.器。但社会赋予我们第三性征。第三性征不像前两者,是基于我们本身存在的身体所反映的,它是根据社会意识而逐步产生的。alpha是什么样?勇敢、有力量、有压迫性、理性、逻辑强。omega是什么样?温柔、善良、柔和、擅长言语表达、感性。beta是什么样?介于alpha和omega之间,没有信息素、普通平凡。这是什么,是刻板印象。”


    “但时代不一样了,技术的发展带来变性试剂,打破了这一局面,初始性别和第二性别让人体拥有两种性别气质,许多人反对变性试剂,是因为它打破了传统的性别结构,但这真的就是坏事吗?例如,一个人同时具备alpha和omega两种所谓的性别气质,时不时意味着ta既可以有alpha的理性逻辑,又有omega的感性表达能力。这种人不是更有利于投身社会建设,更有助于社会时代的发展吗?为何如此排斥变性者?因为有alpha的阻挠。他们站在世界阶梯的顶端,不肯走下台阶,与大家平等享受自由和和平。”


    “所以我有一个计划分享给大家,把它作为新年礼物。”


    “alpha自诩靠自己争夺了世界,他们忘了他们中间绝大多数都诞生于omega的腹中。我们意识到关键所在,当务之急不是孕育生命,而是换掉这个世界的血液。”


    “我知道有许多beta和omega成为alpha后,开始欺负原本的同性。我希望大家停止这种行为。我不排斥大家拼搏厮杀,但我们成为alpha后不应该将矛头指向omega,享受alpha的恶劣的快感,请转过身看默默站在你们身后的alpha,是他们让你们无法坦然接受自己的omega身体而选择变性的,变性后第一步不是压迫omega,而是要教那些alpha如何做一个优秀的alpha。”


    “我们已经回不去以前的传统时代了,性别多元化发展是注定结局。但请beta和omega,即使变性,初始基因也让你们血液里注定流淌着温柔,你们过往的几十年让你们了解omega的处境,明白alpha们始终不理解omega恐惧的源头,你们的情感依旧细腻,现在你们有了力量,可以打破现有的框架,重新建立社会结构。我希望你们教他们学会对待beta和omega的正确方式,教他们怎么做好alpha。”


    “成为alpha,不是为了融入alpha,而是取代原本的alpha。”


    “如果你们做不到,那就会有后面一批omega顶上来,一批厮杀一批,直到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伤害beta和omega的alpha。”


    “我称之这个计划为换血计划。”


    所有人都被他惊为天人的言论震撼到说不出一句话,瞪大眼看着屏幕上这个戴着紫色面具的疯子。


    紫色面具宣告,创造世界的第一步就是毁灭世界。


    第120章 第 120 章 我免费的


    无效药随着时间发挥作用, 谢谌从医院出来,手里拎着最新的体检报告,身体激素分泌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他不再因alpha信息素产生一系列不正常的反应。


    他给母亲拨打电话汇报喜讯。


    被询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谢谌脱口而出,“我先买一批新家具, 重新收拾房子,后面再挑时间买新衣服和日用品,把那些沾有omega信息素的东西都扔掉,等完全回归到alpha的生活, 再找个稍微轻松的工作过渡一下。然后,再找机会和之前没怎么联系的朋友叙叙旧……”


    来体检的路上, 他反复设想两种结果, 以至于被问及今后的打算,像输入指令的机器迅速做出反应。


    “这些都可以往后延一延, 现在我想先回家和你吃饭。”谢谌挂断电话的同时敛起笑容,换了新手机后, 和以前的同事同学联系都断了,他看着荒芜的列表沉思片刻,打车回家。


    对于母子二人而言, 今天是一个好日子。


    自谢禾臻离开后,住宅冷清不少,客厅摆放的落地式挂衣架上多了一件alpha的外套, 谢谌将袖子挽到小臂, 在厨房打下手。


    菜刀与木板撞得咚咚像,砍骨刀将鸡剁成小块,血蹦到围裙上像兑水的颜料。


    身侧洗菜的许随问了他很多, 谢谌一一回答,没有表露丝毫的不耐烦,经历了太多,反而觉得这种日常唠叨弥足珍贵。


    “这人老了,坐着就犯困,我就每天吃完饭就在小区里闲逛,那天认识了一个人,她跟我说她家孩子相亲相了好多回了,一个都没看上,我说,这年纪大了,还是别那么挑,她说她儿子放在alpha里都很优秀,我听她介绍完,发现条件确实不错。”


    话音才落,最后一个鸡块滚落在地。谢谌一边捡起,一边道:“妈,你有话就直说吧。”


    许随犹豫再三,开口表示,“我想说,你能不能试着和人家接触接触。我也不是逼你,只是担心有天我走了,你这样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个病也没人照顾。”


    谢谌沉默地清洗鸡块,直到他关掉水龙头,说了一个“好”字。


    对方是房地产商的儿子,谢谌见到他后的印象是这个人很爱笑,两个梨涡尤为明显。


    他问:“你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呢?”


    “听音乐、看电影、看书。”


    “很文艺啊。”


    “倒也不是,平常工作需要经常和人对接,很费精力,所以团体性的活动不会参与,我又讨厌消耗体力的活动,比如爬山、游泳之类的。”


    “噢~这样啊,我的爱好是拍照,我也给很多明星和网红拍过写真。”他说着拿出照片展示。


    谢谌看到熟悉的面孔,那人在他喜欢的电影里担任配角,只是他不了解角色背后的演员,连名字都叫不出。


    谢谌无法站在专业的角度评判,只说:“每一张照片给人的感觉不同。而且,我觉得去各种地方并结交不同的人,拍下的照片很有意义。”


    “是的!我会把我近期最喜欢的照片带在身上。”他说着掏出钱包,将里面的照片取出递给谢谌。


    是一张风景照。


    谢谌询问它成为近期最爱的原因。


    “照片不一定要赋予它故事和意义,我只是单纯觉得这一张很有意境。”他又说:“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给你拍一张,放进我的钱包里。”


    谢谌抬眸,注意力从相片转到对方脸上,他继续沉默不语,盯着那两个梨涡。


    “不过我希望不再是近期最爱,而是长期。”他笑容里夹杂羞涩。


    之后,他的钱包里多了一张照片,他不再逢人就拿出来,但每次翻找证件和零钱触摸到相纸时,就像碰到开关一般开始浅笑,两个梨涡显露出他的沉醉。


    谢谌看在眼里,笑着调侃说大摄影师又被自己拍的照片迷到了。距离结婚都已过去多年,谢谌问他为什么最终选择自己。


    “摄影。”


    “嗯?我不懂摄影,即使到现在,我对拍照的构图还是一窍不通啊。”谢谌笑说。


    “记得当时相亲,见了很多alpha,条件好点的,认为这个不务正业,希望我多花心思支持他们的事业。利用我的家庭条件为他们的仕途锦上添花,我就想凭什么啊?我家辛辛苦苦挣的钱来帮衬你,别跟我说什么等飞黄腾达,谁知道后来会不会变心,我最烦‘贤内助’这个称呼了,我看他们也不是想找伴侣,是来拉投资了吧?”


    他瞥向谢谌,“聊工作的时候你不是说了嘛?有了生活保障以后,希望自己应该考虑更多职场以外的东西,这注定了你不会被自己的事业捆绑。现在的你还是不爱户外活动,却偶尔会腾出时间陪我拍摄,我拍山景,你跟着爬山,我拍湖景,你卖力划船,我拍明星走红毯,你还不是参加了宴会这种集体性活动。”


    “条件不那么乐观的,认为这个爱好太费钱,希望我能够勤俭持家,培养点儿烹饪之类的爱好,说白了,那不就煮饭嘛?我寻思我也没花他家的钱吧,怎么对我的钱规划欲这么强呢?还有!”他音量拔高了几个度,“一个外行还直接说我拍得不咋地!应该全职在家带孩子。这种就纯有病!”随后,他又坐回沙发上,笑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谢谌忘记了自己当时的表现,问哪儿不一样。


    “你呀,和我结束相亲后说了一句话。”他笑道:“你说,‘期待下次见面,大摄影师’。”


    居然就是因为一句话。


    这句话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承诺,也不是煽人泪下的情话,但在称呼上表露出尊重和认可色彩。


    谢谌认为,要获得omega的心是已经很容易的事,他们感情细腻,只需要打造一个柔软的环境,不一定是真的柔软到极致,只需让他们感受察觉到,他们就会将心托付到这个地方。但是,大部分alpha们并不懂这个道理,即使心知肚明,只关注自我的他们觉得麻烦、复杂,宁愿装傻充愣也不肯做出改变,甚至反咬一口,将细腻的情感诟病为敏感,指责omega们有些神经质。


    “你听到我夸你好像不是很开心?”他问。


    谢谌道:“这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在周围alpha这方面表现得太糟糕,把我一个普通的alpha衬得优质了。”


    对alpha的标准很高,高到要求他们有强健体魄和英勇气概,成为优秀领导者、指挥者或战斗者,同时,对alpha的标准也很低,低到容忍他们在过往历史中忽略或轻视异性。


    “普通?拜托,老公,我觉得你很有魅力啊。”他有些着急,“你居然不知道?难道追你的人都没说你很有魅力吗?”


    谢谌很少亲耳听到人将“魅力”这个标签贴到自己身上,他面对这份直接的夸耀讪讪地摸鼻,“没什么人追我。”


    “啊?你住盲人区吗?”他走近端详,“还是说觉得你不好追,大家都不敢靠近?”


    “我也不清楚。”谢谌觉得自己好像忘了很多事,“或许有人追过吧。忘记了。”他是因为什么才没有谈恋爱,最后需要依靠相亲的形式寻找终生伴侣,他想不起来了。


    “你追过人吗?”他问。


    谢谌回想,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没有。”


    “那你假设一下,你表白被拒,你是死缠烂打还是放弃?”


    “我能喜欢到主动表白,应该不可能放弃了,但既然被拒绝了,说明在对方眼里我还不够好,还没有达到ta的理想标准,死缠烂打我做不到。”谢谌又问:“还有,我们不是结婚了吗?为什么要假设我给其他人表白这种情况?”


    他却自顾自的继续说:“alpha都特别有自信,相亲遇到一个猥.琐的alpha,没聊几句就问我多久可以领证。哈?见过快餐式恋爱,没见过快餐式结婚。这种着急的,一律当图我钱pass掉,想通过婚姻将婚前我的个人财产转为婚后共有财产,再算计成他的离婚后个人财产。滚蛋吧。”


    他说:“我当晚回去就拒绝了,你猜怎么着?他半夜打电话骂我,说我算什么东西,能被他看上是他的福气。”


    “alpha有时候这样的,没有得到认可,不会找自己的原因,而是指责人要求太过苛刻。”谢谌被他盯着,问:“怎么了?”


    “没有,就是有时候觉得……你不像alpha。”


    “……”谢谌看向他,“为什么?”


    “不知道。”他又问:“那你呢?为什么选我。”


    谢谌却像哑掉的灯泡。


    他似乎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


    在这迟疑思考的时间里,他说:“难道在我的眼里一点魅力都没有吗?你结婚只是为了完成你家里长辈的心愿?”


    谢谌无言以对。


    魅力到底是什么?


    在社会中,它被分割成无数形态,金钱、地位、样貌、身材等。如果人不具备这些,是否就缺乏被爱的条件,是否就不配被爱着?


    听到他洋洋得意地炫耀他曾经有很多追求者,谢谌却说如果一个人的魅力是由追求者的数量和质量体现的,那对个人魅力的认知或许有些贫瘠。


    两人针对这个问题不欢而散,但谢谌也没有因此与他产生隔阂。


    这个结婚对象阳光开朗,不会因婚姻丢失自我,但有时也会疑神疑鬼,认为自己被跟踪监视着,时刻处在危险之中,害怕到缩成一团,需要谢谌耐心拍背安抚。


    随着时间推移每况愈下,报警也无济于事,监控画面显示根本没有任何人跟踪监视他们,到最后,警察甚至警告他们不要占用宝贵的警力资源。


    排除掉所有因素后,只有一个结果——他患有精神疾病。


    alpha同事劝谢谌离婚,说万一哪天精神失常,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但谢谌笑着将之抛诸脑后。


    “你不觉得害怕吗?警察又说找不到,会不会是鬼啊?我们要不搬家吧?”他说。


    谢谌赞同他的提议。


    但不可名状的恐惧如影随形,占据在他的心头。


    谢谌请道士做法,买符纸、桃木等驱邪物,谢谌作为唯物主义者,却在每个房间画上符咒,完全是为了消解亲爱的丈夫的恐慌。


    在旁人看来他已经精神失常,谢谌一边安慰他,一边扫视房间,或许自身也出现问题了,心头莫名涌现一丝快感,有一种找回失物的感觉。他的生活平淡又美好,但他反思这一切是否真的是自己需要的。


    “在看着我们……一直盯着我们……”


    “谁?”


    谢谌抱着他,注意到他诡异的目光,两颗眼珠在昏暗中碧萤萤的,谢谌比他还想知道那注视的来源。


    谢谌顺着他的视线仰头。


    不稳定的电流影响了灯泡的亮度,但今晚电路似乎恢复了正常,暗淡的灯光逐渐明亮,耀而刺目,甚至看不清一物。


    天花板雪白。


    周遭传来铁制品撞击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刺得人脑神经发疼。


    “等睡着了?”站在身后侧的研究人员轻飘飘的话语浮在头顶。


    谢谌眨眼,抬起胳膊晃了晃手,耀眼的灯光在指间来回穿梭,他吞咽唾液,口腔中还残余无效药的味道。


    “我没注射无效药针剂,”档案室内,谢谌用指尖轻触腺体,讲述来龙去脉,“针头扎进来时,我让他们停止注射,发现他们没有尊重我意愿的意思,就开始反抗,动作太激烈,针头断在腺体里面,所以才不能释放信息素。想要找房间出去,误打误撞进到这里。”


    “为什么反悔了?”周言晁问。


    “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谢谌沉默。


    “梦到注射无效药的结果没有达到你的预期?”周言晁揣度道。


    “我不知道。”


    谢谌注视着周言晁。为什么临时反悔,不再进行注射,他无法讲述具体缘由,就连他自己都不理解,为什么当生活中不存在周言晁这个角色,有一种一副拼图即将完成时发现少了一块的感受。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周言晁都庆幸谢谌放弃了这个念头,但他又不放心地搂抱谢谌。


    谢谌被突如其来的亲昵吓到,结果对方的手指轻点在他的腺体上,说还是要检查一下伤口情况,他才发现自己曲解了这个怀抱背后的温情,推开了周言晁。


    或许从药剂注射.进身体的那一刻,注定一生不平凡。出生在传统家庭的他,在懂事前就被教育,培养锻造出勇敢和理性,像alpha那样去拼搏奋斗、去闯荡,成为一个优秀的alpha,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择取一个心仪的omega,将在ta放在自己的圈地之中并保护占有。


    即使一切在身体上可逆,他的精神也无法如初,他所建立起的一切理念早随之坍塌,重新构建的观念让他无法重回alpha的身份,就连在梦里也会抨击“同性”,被说不像alpha。但谢谌依旧不敢说自己是omega,也不认为自己很了解omega。


    在如今社会中,beta和omega这两者的概念定义越来越奇怪。他们不是天生就作为beta和omega活着的,他们从诞生那一刻最先是人,再是beta或omega,而大家似乎忽略了首要条件,所建立起的一系列法律以及社会秩序暗藏针对性别的区别对待,导致目前beta和omega面临的不是被剥夺基础的选择权的问题,而是丧失人权。


    自由,不再是崇高理想,而是迫切所需。


    比起重回alpha的行列宣告表示自己本就如此优秀,他更想以“羸弱”之躯攀峰,证明自己无论身处何种性别,同样拥有自我。


    不是作为alpha,也不是omega,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类理应争取属于自己的权益。


    “愧疚?”被问及得知自己的救命恩人是周言晁时是否产生内疚,谢谌只是平淡地反问为什么要愧疚。


    张茹看到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不免皱眉,同时庆幸让周言晁离开这间实验室,不会得知他们二人的对话内容。


    “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冷血。”张茹评价道。


    “冷血?请不要给我扣帽子。首先,是他刻意隐瞒了我,没有告知我真实情况。其次,我所做的一系列举动,都是我在被谎言蒙蔽的情况下,基于遭受到伤害后进行的反击和报复。你光站在周言晁视角考虑,指责我,那谁来体谅我呢?被强.奸就是我该的?说实话,我现在还是好恨,甚至觉得我需要一生来治愈那一个晚上受到的伤害。后来,我以为可以通过主动发生性.行为可以脱离被支配的地位,但失败了。”


    即使在性.行为里,谢谌试图让自己处于主导位置,也会因为生理反应不受控,希望对方信息素填满他,占据他,似乎生理结构决定了他将被支配。


    “有关他的实验记录,我看了一部分,他的跟踪和偷拍都是在观察我是否过得幸福。我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只有我过得好,他才会觉得自己的牺牲没有白费。同时,这也给了我的压力,好像我的人生完全和他绑定,一辈子都无法挣脱。”


    幸福是一种主观性的感受,没有准确的定义,那他要幸福到何种程度,周言晁才会放心地放弃注视他,不再偷拍监视他,还是说打算一直注视他,直至他走到人生尽头。


    “我产生的负面情绪会牵绊他。我不会感到一丝愧疚,我敢肯定,这也不是周言晁所希望看到的。我记仇,道歉、和解、释怀,在我眼里不是最优解。但与其纠结我和他过去的恩怨,我现在更想和他重新开启一段新的生活,虽然这进行起来会很困难。”谢谌深思后下定决心,“我要让他觉得救我,是最正确的决定。”


    “最后,你没资格指责我。我想如果不是你提议,他也不会强.奸我,或许压在他身上的痛苦或许可以减轻几分。不要攻击或者报复我,如果你不想这位小少爷再难过的话。”谢谌走到门口准备离开。


    他又转身,“还有一个问题,他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门被推开,周言晁迅速转头,见谢谌只身一人走出来,他往里瞧,又看到张茹的背影,“聊那么久?”


    “先离开这儿吧。”谢谌说罢朝外走,他的手腕被拽住。


    “你的腺体……”


    “没事,它自己就会好。”


    两人坐上车,周言晁手握方向盘,迟迟没有驾驶离开,“去哪儿?”坐在副驾驶的谢谌望向窗外说回家,又补充道:“回我妈那里。”


    车内暖烘烘的,谢谌屡次偷瞥周言晁,注意到他眼周皮肤的淡红。


    到最后,张茹都没透露周言晁的信息素,只留下一句“你闻到的是什么就是什么味道”。


    谢谌默默翻白眼,他就是闻到那个味道却想不起是什么才问的,结果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街道上的小树挂着巴掌大小的红灯笼,像阴晦中迸发出的火光。谢谌手撑下巴,浏览着没有新意的装饰物,问道:“你过年一般做什么?”


    “我不过年。”


    “?”谢谌偏头,意识到这是在变相问孤儿怎么团圆,他有点想给自己一巴掌,最后小声地说:“那你要不去我家吧。”


    一个急刹车——


    谢谌被安全带拽回副驾驶,一切发生得太快,魂飞出去都还没飘回来。他捂住胸口,舒了一口气,感恩十分钟前的自己系了安全带,头没把玻璃闯出窟窿,并且决定下次让自己坐主驾驶位。


    “为什么?”


    “她说腺体的自我修复功能很好,但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出问题,你也知道,个人对自身信息素的敏感度较低,如果出问题了,我自己可能无法及时察觉。反正你不过年没事做,那就留在我身边吧。”谢谌说得合情合理。


    周言晁时刻将他放在首位,肯定会答应的,约莫一分钟后,谢谌听到人口中蹦出一个“好”字,他笑容舒展,继续欣赏窗外的风景。


    这个点家里居然没人,谢谌先将周言晁领到客房,一开门就被铺面而来的味道呛住了,他扇了扇面前的空气,指着积灰的床垫说:“我们等会儿把这个房间收拾出来,你晚上就睡这儿。”


    家里不常接待客人,原本的客房被用作第二个杂物间,周言晁默不作声地看着还没拆膜的床垫,上面堆满了已落灰的物品。


    谢谌听到开门声,“你先等一下,我妈好像回来了。”


    许随回家发现客厅的灯亮着,后看到一桌的果蔬甜食,“儿子?”她看到谢谌后,露出笑容,“怎么回来不先跟我说一声?吃饭了吗?”


    “没,打算等会儿随便煮点吃的。妈,你这么晚出去干什么,现在治安不太好,尽量不要玩晚上外出了。”


    “哎呀~没事,我吃完晚饭就在小区里散散步。你要吃什么,我给你煮。”她说着挽起袖子翻找食材,“要过年了,不知道多忙,给你打电话也不接,你这次回来就呆到年后就再走吧?”


    “嗯,呆到年后。”


    “呆几天呢?”


    “还不清楚,到时候说吧。”谢谌让她别忙活了,打开冰箱想把剩菜加热吃,却见里面空空如也,他转头看着母亲消瘦忙碌的身影,“妈,太晚了,你休息吧。我等会儿自己煮点面吃就行了。”


    “嗐,用不了多久的,你在外面肯定没有好好吃饭,只知道点外卖,那多不卫生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给你做点儿好的。”许随笑了笑,“炖点汤吧。你应该饿了,先给你炒一个家常菜垫垫肚子。”她拎起装有食材的塑料袋折进厨房。


    谢谌跟着进去帮忙择菜。


    “妈,之前听你打电话说身体不太舒服,现在身体怎么样?”


    “人年纪大了,身体多少有点小毛病,很正常。”


    “有问题我就陪你去医院,别拖着。”


    “你那么忙,就别陪我跑了。”


    谢谌手一顿,抬起胳膊用袖子揉了揉眼,“不麻烦。小时候生病,还不都是你带我去的。”


    “大过年的,就别聊这个了。”许随又道:“我刚刚在外面散步,认识了一个人,她跟我说她家孩子相亲……”


    “妈,打住。”


    许随:“?”


    谢谌想到被自己遗忘的人,手放在围裙上磨掉水珠,把周言晁从卧室牵出来,站在许随面前,“不相亲了,有对象了。”


    周言晁:“?”


    “……”许随并没有因大龄单身汉脱单而欣喜,第一时间留意周言晁的表情,淡淡地说:“噢,我看你对象好像有点疑惑?他知道他是你对象吗?”


    谢谌:“……”


    周言晁好像明白了谢谌带他回家过年的真实目的。


    “你当我好应付吗?”许随举起手臂,用食指狠戳谢谌的额头,谢谌不敢硬犟,被迫趔趄后退几步,腰被周言晁扶住才稳步。


    “你把这个当成我给你布置的年终任务了吗?学网上那些人,在外面花钱雇了对象带回家过年交差?”


    谢谌垂眸捂住额头,“……”


    周言晁目光在母子二人身上转了一遍,再落回谢谌的脸上,“没有。”


    谢谌暗自夸他有眼力见。


    随后,周言晁正色道:“我免费的。”


    谢谌:“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