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管沈歌到底是谁,她都是她们的沈小五。


    自从北沐夜袭以来,锁云山中的氛围便一日比一日凝重。


    彼时天添正应付完离见月,和姐妹们一起看望昏迷了三天的夜叶,却不见他的踪影。


    “凌大夫,夜叶人呢!他醒了?”


    天添的方圆脸上充斥着喜悦与焦急,喜的是夜叶终于醒了,急的是他人呢!


    凌霄手上研磨着药粉,闻言头也未抬,低敛的双眸深处划过异色,出神地回道。


    “嗯,他已经醒了,说有些事要办,便先走了。”


    小夜要做的事隐秘而又大胆,就算面前这些人自诩他的结拜姐妹,凌霄也无法全然信任。


    他甚至在想,如果她们知道了小夜的身份,还会像以前一样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保持着相同的立场吗?


    薛司晨眉心微蹙,不禁质问:“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你就这么让他独自一人离开了?”


    古霜的嗓音也有些急,“营房没有,去哪了?”


    天添蹲到凌霄身边帮他递草药,想要通过献殷勤的方式得到答案。


    “就是啊凌大夫,夜叶去哪了你总该知道吧,你俩不是熟吗。”


    凌霄无语地躲过她要扔到自己研钵里的那味草药。


    “这味药与我手中的药相克,你别添乱了,快点走,你们要找他去别的地方,总之不在我这儿。”


    天添只得放下手中草药站起来,垮下了肩膀,嘟嘟囔囔:“他能去哪啊,不会是一个人去北沐了吧!”


    薛司晨:“……”


    古霜:“……”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她们没找到沈歌尸体,所以猜测她没死,只是被北沐俘虏了,按照以往夜叶对沈歌的在意程度,说不准还真要去救人了。


    凌霄:“……”


    要不是他知道小夜去联系中军旧部修改计划,说不定也被天添带偏了。


    不过看小夜刚醒来时对萧沉柝的杀意,凌霄就忍不住叹气。


    沈歌到底有什么魔力啊!


    “不行,我们不能让三妹一个人行动,还是得先找到他!”


    “找我?干什么?”


    百草堂门口传来一道干净微沉但带着些许凉意的声音,几人回头看去,面露惊喜。


    “夜叶!你千万别冲动知道不,我们知道沈歌的事对你打击很大,但她命大啊,人又没死……”


    似是意识到说些死不死的不太吉利,天添连忙改口。


    “不是,我是说,她虽然被抓走了,也不一定就出事对不对,你看之前寇颜也被抓了……”


    天添回想起她们劫狱时寇颜被用刑后的惨状,在自己嘴上拍了一巴掌,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不提寇颜不提寇颜,不对,对面儿不远就是千舟渡,寇颜不是去千舟渡了?说不定被抓走的沈歌也被送到那了,咱们当初好歹也算是救了寇颜,她看见沈歌肯定不会亏待她的。”


    “我知道你想救她,但你不能私自行动啊,要去救人也得带我们一起不是,我们可是结拜姐妹啊!”


    不待薛司晨询问他去了何处,天添就一通长篇大论,安慰夜叶的方法拙劣又质朴,却出奇的有用。


    “好了天姐,我很冷静,你不用担心我。”


    夜叶如往常一样扬了扬眉,声音间含着一丝怅惘。


    “我知道她会没事的,我也会去找她,但不是现在。”


    他要解决完这里的事,然后心无旁骛地去寻她。


    “到那时,如果你们真的想好了要和我一起的话,我当然不会拒绝。”


    良禽择木而栖,南离这块腐木,已经无法为她们提供足够的成长条件了。


    天添听到他意味深长的话,撞了撞他的肩膀。


    “叽里呱啦说啥呢,什么想没想好的,当然要一起了,咱们五个当初结拜的时候不是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吗,大不了不当这个兵,也一起陪你把沈歌救回来!”


    薛司晨忍不住冲她翻了个白眼,“我看冲动的是你不是夜叶才对。”


    “我说薛大小姐……”


    天添还以为她要脱离队伍,下意识想要刺她两句,却不想她继续说道。


    “要救人也得先规划好啊,不然跑去送死吗。”


    不管沈歌到底是谁,她都是她们的沈小五。


    古霜重重点头:“不会放弃……小五的……”


    ‘你在看吗。’


    堂中三人争论着该如何拯救落入北沐手中的沈歌时,夜叶不禁在心底问着天道碎片。


    刚消耗了不少能量的天道碎片又进入了待机模式,回答的速度慢了不少,而且声音也变成了最初那般幽邃朦胧的程度。


    ‘嗯……’


    ‘前两次,沈歌与她们有交集吗?’


    ‘……无’


    ‘所以啊,这一次,她不会再毁灭世界了’


    ‘……为……什么?’


    雨过天晴,晚霞染红了大片的云,夕阳在少年眼中映出火一样的色彩。


    于一片寂静的虚妄之中,祂听到了他心底的一声轻笑和掷地有声的回答。


    ‘你不懂的话,只需要看着就好了。’


    *


    两日后。


    “将军,不好了将军,出事了!出大事了!”张鸣欣一路风风火火地跑到乔稚的营中,面带急色。


    乔稚见她如此慌乱,有些烦躁的同时,声音也有些急迫起来,“出什么事了,北沐打过来了?!”


    张鸣欣连忙摇头,乔稚忙松了口气。


    “不是就行。”


    张鸣欣拍了下大腿,颤抖着声音说道:“老虎,老虎跑了!”


    乔稚眼眸一缩,声音拔高:“你说什么!”


    这几天乔稚忙着给锁云关换防,也少了些折腾其她的心思,没空去管豢养在深山的老虎。


    急于去寻沈歌的夜叶便给她加了把火。


    察觉出自己的失态,乔稚强忍着怒意,低声呵斥道,“我不是让你派人好好看着,等我需要了再赶到定好的地方吗,跑的是哪只?”


    张鸣欣支支吾吾地说道:“就一个没看住,两只……都跑了。”


    乔稚顿时两眼一黑。


    “你你你……”乔稚气急,抓起桌上的换防表就砸了过去。


    “还不快派人去找,多带点人,其中一只好说,早已失了野性,便是让皇上遇到了也没什么,可要是另一只……”


    张鸣欣连忙应声,带着一队人马进了猎场,乔稚在她走后暗骂了声废物。


    就让她看两只畜生都看不好,白白浪费了她那么多时间和秘药。


    若是再一个掌控不好,让野虎伤了哪位贵人,这可是在她的地方,她自然逃不掉诘问。


    “不行,此事不可小觑,得告诉萧少主一声。”


    等乔稚来到萧沉柝帐外之时,她正听完手下人的汇报,轻笑了一声说道:


    “你是说,那个昏迷了三天的夜叶,受了如此重的伤,醒来后行动自如,而且被你们跟丢了?”


    “回少主,是属下无能,属下见他出了百草堂便跟了上去,却不料在林中绕了一圈就不见了踪影,不知他后来去了何处。”


    “不过他的伤应该又复发了,属下看见他后来又出现在了百草堂,还是和见月殿下新要来的那几个护卫一起出来回了营房,而且……”


    萧沉柝嗓音淡漠:“而且什么?”


    “他似乎看见属下了,眼神中带着杀意。”


    萧沉柝这才来了些兴趣,想起那天敢与她正面对峙,不肯让她放箭的夜叶。


    “他想杀的,应该不是你。”


    被掳走的斥候中,似乎有对他很重要的人,重要到可以为之付出生死。


    候在外面的乔稚闻言轻轻抖了一下。


    这个夜叶,不会在这个时候还给她添乱吧!


    “他倒是命大得很,那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


    其实那天萧沉柝本想直接将他也杀了一了百了的,省得见月费心了,但凌霄对他的百草堂看得甚严,对于这位万花岛当代首席,她并不想交恶。


    再加上北沐火药的事让她不得空闲,往明海与琼桑岛通了数封书信,只在北沐夜袭当天去过百草堂看过一次后就忘了他。


    本以为那么严重的伤势他活不下来,就算活下来了也得修养一段时间,却不想如今都能出门了。


    “继续派人盯着他,算了,直接派魂与去吧。”萧沉柝吩咐下去,他的身份还未确定,既有异动,她自然不能放过。


    “属下领命。”


    手下告退之后,胆战心惊的乔稚这才被请入房中。


    “乔将军如今还有空闲来我这里,手上的事都处理完了?”


    萧沉柝的语气明显不悦,若不是乔稚管理松懈,乔家军的斥候也不能那么轻易被掳走,以至于有如今这些麻烦。


    乔稚心下发苦,却不敢多言辩解,连忙将手下看守不严导致两只恶虎逃到猎场中的事说出。


    萧沉柝的脸色再度阴沉了三分。


    “乔稚啊乔稚,比起你姐姐乔稔,你还真是欠缺历练啊。”


    乔稚垂下的眼眸中,暗藏了几缕愤恨。


    又是乔稔!


    即便远在明海,也能给她添堵。


    “滚下去,管好你手下的人,这样的疏漏再有第二次,这锁云山你也不必待了。”


    萧沉柝喝退乔稚,换了侍卫进来,“去林中寻下见月,将他带到我这儿,务必护他周全。”


    “是。”


    *


    猎场之中。


    雨后的山林间透着清新的草木香,也洗去了离昕这几日里的郁气,策马奔腾间,肆意释放精力。


    咸水湖旁,因为林中之王的出现,其余野兽皆避让三分。


    离昕一眼就看见了湖水边卧着的吊睛老虎。


    老虎身上花纹漂亮得很,离昕欲望大起,“吕奕,朕要这张虎皮做垫子。”


    吕奕眉头微蹙:“既如此,便不好射箭了。”


    仅仅是一箭,定然是杀不死这只老虎的,可若是数箭齐发,虎皮之上千疮百孔,便破坏了虎皮的美感。


    离昕抬眉,扬声道:“区区一只老虎,你们这么多人难道不能拿下?”


    吕奕懂了,这是让她们肉搏的意思。


    “陛下有命,臣等自然为陛下献上。”


    “来人,跟我走。”


    吕奕带着一队人马前去围堵老虎,她清楚得很,这老虎既然能出现在猎场,必然是提前训练过的,野性不大。


    她们数十好手一起上,即便不能轻松拿下,也不会有所伤亡。


    可她到底是太过相信乔稚。


    咸水湖边卧着的这只老虎,表情倒是温顺,浑身的肌肉也放松着,尾巴悠悠晃动。


    过度的驯养已然让它退化,并未在意四周诸人的靠近。


    可就在她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它身上的时候,丝毫没看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真正的兽王浑身紧绷,嘴角流下涎水,脊背弓起,正在蓄势待发。


    “吼——”


    吕奕一拳砸出,打中了老虎眼睛,强硬的力度彻底激怒了温顺的老虎,发出怒吼。


    与此重叠的,还有灌木丛中的虎啸。


    猛虎冲出,金黄色的残影直冲离昕而来,惊得坐骑嘶鸣,抬蹄欲跑。


    “陛下——”


    吕奕大惊,急忙想要护驾,可她刚刚招惹的老虎还未解决,被它缠上,一时松懈之下,手臂还被挠了一爪子。


    “来人,护驾!”


    离昕身边还有少数护卫,此刻已然有两人被猛虎扑倒,开膛破肚。


    她的马儿发疯冲了出去,她也被迫进入了更深的密林之中。


    一时间,咸水湖旁无数马儿四散溃逃,护卫大惊失色。


    吕奕连忙吹响呼哨,招来周遭护卫,而后便趁着老虎缠上其她人的时候,朝着离昕的方向追了出去。


    离昕一路被颠簸得恶心异常,双手紧紧拉住缰绳,夹紧马腹,依然不能使其停下,但渐渐慢了下来。


    终于,察觉出脱离危险的马儿停了下来,离昕翻身下马,隐隐听到周围的呼喊声,知道是护卫在寻她。


    离昕喘息过后,正想出声将人引过来,就在此时,破空声响起。


    凌厉的刀锋划过颈前,电光火石之间,离昕脑中闪过棠溪雁曾教过她危机之下的应敌之法,顺着本能后仰,翻滚在地,避开了这致命的攻击。


    黑衣人蒙着面,可额头上的叛军囚印却刺目得很。


    “你是,中军旧部!”


    刺客不发一言,握着匕首再度袭来。


    离昕目眦欲裂,栽倒在马旁的她一把抽出箭囊中的羽箭,握着前端的部分,当做武器捅了过去。


    黑衣人暂避锋芒,可周遭脚步声越来越多,她再也顾不得其她,沙哑的嗓音怒骂道:


    “昏君,你该死!”


    她握着匕首横冲直撞,离昕手中箭羽被折断,箭头也捅进了黑衣人的腹部,可却丝毫拦不住她。


    离昕只能抬手防御,匕首在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陛下——”


    张鸣欣率领的乔家军最先赶到,离昕察觉出面前之人动作顿了一下,反手握住她持刀的手。


    手腕翻转之间,离昕用尽全力卸掉了她的匕首。


    黑衣人回过神来,怒而踹了她一脚,正中要害,被踹飞的离昕狼狈的弓身在地。


    “你……”


    离昕此时此刻活剐了她的心都有了。


    黑衣人却不再纠缠,匕首也未捡起,便在护卫赶到之前飞身离开。


    “咳,咳咳。”


    离昕这一脚被踹出了内伤,偏头咳出了一口血,落在了脚边的银质鱼符之上。


    这是刚刚黑衣人踹她时,用力过度而掉落的。


    离昕愤怒捡起,擦去血渍,盯着上面刀刻的字符,双眸眯成了一条缝,危险的气息从中渗出,暗色漩涡不断涌动。


    “陛下,臣等护驾来迟,您没事吧陛下!”


    张鸣欣连忙上前扶起地上的离昕,却被离昕一巴掌扇开,踉跄了两步


    张鸣欣被打懵了,站在原地忐忑不已,从脚底腾盛而起的寒意将她席卷。


    陛下不会是……发现了吧……


    离昕捕捉到张鸣欣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和惊恐,越发肯定了心中猜测,怒意更甚。


    下一刻,满是凉意的沉冷嗓音,夹杂着血腥,从离昕口中缓缓溢出。


    “乔,真是好一个乔家军啊。”


    第82章 很好,现在他成北沐皇太女了。


    锁云山瓮城的城墙之上,夜叶一身黑色轻铠,高高束起的长发在风中扬起又落下,发尾轻擦过凹凸不平的石墙,缭绕着阳光中的灰色烟尘。


    瓮城之外,几日前被火药席卷过的土地仍是焦黑之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城墙上巡防的兵士来来往往,看着一言不发站在那里眺望北方的夜叶,只觉他那平静的双眸之下隐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乔家军中,但凡平日里爱听点闲话的,都知道虎.骑营夜校尉和斥候沈歌的关系有多好。


    不管是训练中还是执行任务的时候,只要沈歌吃了亏,总会被夜校尉明里暗里地找回来,给她出气都不带隔夜的。


    而现在,沈歌被北沐掳走生死不知,夜校尉就算荣升为了皇子殿下的近身护卫,也不见半点高兴之色。


    看他如今立于风中的挺拔身影,萧索沉寂,仿佛连头发丝都透着下一秒要冲出去和北沐拼个你死我活的冲动,直让人心惊胆战。


    夜叶对这些人暗地里的脑补一无所知。


    在瓮城之上其实看不见北沐的营地,大片开阔的空地过后是深深的丛林,浓绿穿插过天际,根本望不到头。


    但夜叶知道,沈歌在更遥远的北方。


    他原本搭在城墙上的手攥成了拳,掌心被一小枚拇指大的荔枝玉硌得生疼,他却觉得安心。


    这是夜叶后来在房中窗下松动的砖石中所寻到的,他与沈歌两人互相约定的暗号。


    若是有意外导致两人分开,尚有意识的人便会留下些图案或是物件,代表着危险或是安全。


    如果留下山中经常会有人中招的毒蘑菇,代表是危险,而沈歌最喜欢的荔枝,则代表了安全。


    夜叶既然找到了这枚荔枝玉,就意味着沈歌——是的他现在仍然习惯称呼她为沈歌——是有计划被俘走的,仅仅是天道碎片的认证并不能完全令他安心,他自己找到的证据才可以。


    他当然也会猜测她突然用这种方式离开锁云山的原因。


    毕竟就在前不久,她才对他发出了带他回家的邀请。


    ——只能是因为那场月食。


    少女毒发时的痛苦模样仍在眼前徘徊,如果她真的是北沐皇太女,那么一直以来折磨她的,想必就是曾经在昭苏城中薛司晨所提起的血吟蛊毒。


    月食之际,毒发的不会仅仅她一人,还有如今的北沐凤君——沈怜世。


    是了,她定然是得知了父亲有恙的消息,才会用如此仓促而又以身犯险的方式离开。


    只要想到这一点,夜叶就无法对她的不告而别而生气,只余下浓浓的心疼。


    不过……走了也好。


    毕竟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也着实算不上安全啊。


    夜叶视线微微向右后方瞥去,一道玄黑色的衣摆在城墙转角处一闪而逝,少年紧抿的唇中吐出一声冷哼。


    跟了他两天了,真当他没发现吗?


    算算时间,离皇也该遇到被放生的猛虎了,那么接下来,所有人都没退路了。


    夜叶不动声色地离开瓮城,身影没入围猎场,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引到了寂静的密林,出其不意地隐藏身形又出现在跟踪者的背后,一拳干碎了对方一条腿。


    沈歌不在身边,夜叶就处于一种看谁都不顺眼,甚至就连路过的狗都得挨他两脚的状态。


    没看到瓮城上巡防的人没有一个敢对他出现在那儿出言置喙的吗,偏偏这个人还上赶着找不痛快。


    “嘶啊——”


    魂与狼狈地栽在泥潭中,既震惊于对方竟然能发现自己,又愤怒于他的凶悍莽撞。


    倒吸一口凉气的魂与咬牙道:“你竟敢对我出手!”


    夜叶冷嗤一声,锋利的眸光落在她翻开的衣领处,内侧隐约可以看出,是一只用银色丝线所绣成的雌狮团纹。


    萧家图腾。


    “果然是萧沉柝的人。”夜叶垂眸盯着地上的魂与,音若淬霜。


    魂与一手护在断腿之前,一手做防备状,眼神狠毒,放着狠话:“知道你还敢挑衅我,待我禀报少主,定要将你大卸八块!”


    “挑衅?”处于树荫下的夜叶微微抬眸,看向不远处渐渐骚乱的人群,“怎么,你还指望有人给你做主不成?”


    魂与同样注意到了林中往来的护卫,心下陡然间升起了几分不安。


    “你做了什么?!”


    夜叶趁她说话间,手指轻弹,将一颗药丸送入了她的嗓中。


    药丸入口即化,化作汁液,渗入喉中。


    察觉出有东西入口的那刻,魂与神色一变,连咳带呕,依旧未能将其吐出。


    紧接着,她便觉得肺腑间传来了难以言喻的痛楚,好似烈火灼烧,将胸腔中的空气都燃烧殆尽,窒息感涌上喉头,利刃穿过脖颈。


    “你给我咳……吃的什么咳咳……”


    夜叶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轻捻指尖,幽幽道:“总之,这回可不是山楂丸了。”


    “啊——”


    夜叶冷眼看着疼得在地上打滚的人,走近几分,阴影落于魂与头顶,疼得满头大汗的她忍不住向后退去。


    “你……”


    夜叶踩在她的断腿之上,微微俯下身。


    “没有人会给你做主,萧沉柝很快会自顾不暇,所以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明白了吗?”


    强烈的窒息感过后,烈火像是蔓延至四肢百骸,疼痛渐渐扩散,魂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眼睛却依旧如淬了毒一般,断断续续地说道。


    “怎么……可能,少主她……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夜叶察觉出她欲要咬舌,眼疾手快地卸掉了她的下颔,手法干脆利落。


    魂与痛苦地闭上了眼,蜷起身子,五指狠狠扣入泥中,喘息不匀。


    远处赶往救驾的人群逐渐增多,夜叶将地上的魂与拖到更深的僻静处,直接问道。


    “棠溪雁的血书,在哪?”


    听到棠溪雁这个名字,正忍受着噬心之痛的魂与忽然笑出了声,模糊的嗓音间带着几分血腥气。


    夜叶想要听她的回答,只能将她的下颔装回去,却不忘威胁。


    “我的动作不会比你咬舌更慢,你若想再疼一点,我不介意再来一次。”


    魂与是萧家暗卫出身,忍痛的能力是经过训练的,如果仅仅是卸掉下颔,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可更糟糕的是那颗毒丸。


    身体里仿佛挤入发狂的兽群,在火场中厮杀,撕扯之间将经脉血管都一根根咬碎,连带着血液都在体内炸开。


    魂与咽下一口血沫,咬紧了后槽牙。


    “你是……棠溪遗孤,还是……北沐……皇太女……”


    这段时间来查棠溪雁血书的,除了中军旧部,便是北沐东宫,魂与此刻无比想知道,她到底栽在了谁手里。


    夜叶手上动作一顿,眼底划过不明意味的暗芒。


    眼前之人怀疑他是棠溪遗孤尚且有情可原,可为什么还会怀疑北沐皇太女,怀疑沈歌?


    莫非……


    夜叶霎那间回想起他对付乔洛时频频被抢先出手,以及有人在背后抹消他与中军旧部联系痕迹的事。


    前者他至今没找到是谁,后者他原本还以为是凌师叔干的,只不过一时被耽误了没能向他求证。


    现在看来,倒是可能另有其人。


    但……


    他也没对沈歌说过棠溪家的事啊!


    真的会是她做的吗?


    夜叶迫切地想要知道北沐皇太女究竟做了什么,居然让眼前的人听到棠溪雁血书后将她与棠溪遗孤相提并论,但他又不能直接发问。


    一旦他问了,就相当于直接承认他棠溪遗孤的身份。


    夜叶抬手扼住她的脖颈,“你管我是谁,我问你,血书在哪!”


    魂与再也忍不下去,喷出大口的鲜血,却依旧不肯松口。


    “我不……知道……”她冷笑着:“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夜叶没想到她竟然忠心到如此地步,直到生生疼到昏死过去,也没说出棠溪雁血书的下落。


    “谁!”


    风吹叶落,身后泄出一丝轻盈的呼吸声,夜叶敏锐地抽出腰间匕首,向斜后方飞射而去。


    一道灵活纤细的荼白身影被利刃逼了出来。


    “等等等等,冷静些先别动手!你要找棠溪雁血书是吧,我也是来找棠溪雁血书的!”


    阿焕见夜叶脊背微弓,已然做出攻击状,求生欲极高地喊道。


    夜叶眯了眯眸,凌冽的目光扫视对方,仍旧没有放下警惕。


    “你来了多久。”


    此人身形伶俐,呼吸清浅,在此地隐藏不说,还轻易躲过了他的匕首,不可小觑。


    阿焕摸了摸鼻子,心道一声凶残,“也没多久,就……你像拖死狗一样把她拖过来的时候……”


    夜叶:“……”


    所以,他才是后来的?


    阿焕见他脸色不好,忙安抚他道:“我在萧沉柝身边待了一阵,本来就快要找到血书了,可那个狗东西居然把我送给了离皇,这才耽搁了许久,但我大概应该也许,猜到血书在什么地方了。”


    夜叶走上前几步,阿焕吓得连忙退后,并用双手捂紧了嘴,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也被迫吞了什么不该吞的东西,变成地上那摊死狗。


    夜叶越过他,从树干上拔下自己的匕首,冷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找棠溪雁血书,怎么,你是棠溪遗孤?”


    夜叶先发制人,这样一来,想必对方怀疑他是棠溪遗孤的可能性便会大幅降低。


    阿焕则是:“……”


    很好,现在他成棠溪遗孤了。


    阿焕试探性地回道:“那你呢,你是她刚刚说的……北沐皇太女?”


    这位传说中的混世魔王啊,她只听二小姐说过,但没见过啊喂,不会真是眼前这个人吧!


    夜叶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很好,现在他成北沐皇太女了。


    反正现在真正的北沐皇太女刚回去,想来短时间也不会再出现在乔家军,所以——沈歌,身份先借我用用吧。


    两人对身份的试探点到即止,很快将重点又放到血书和萧沉柝身上。


    夜叶:“你说你知道棠溪雁的血书在哪?”


    阿焕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嗯对,萧沉柝有个这么大的匣子,上面一层全是黑珍珠,下面放的什么不知道,不过我猜血书应该在里面。”


    他的鼻子向来最灵了,当时马车上萧沉柝打开那个匣子的时候,他隐隐约约是闻到了一股十分浅淡的血腥味。


    夜叶垂眸思索,很快又问道:“你刚刚说,萧沉柝把你送给离皇了?”


    说起这个阿焕就来气:“是啊,说什么离皇有颗最好的黑珍珠,让我自己去拿。”


    纯神经病一样,前脚还宠着他呢,后脚就把他送人,让他的任务被迫中断。


    夜叶点了点头,心念一转,便有了新的想法,“那你现在就去离皇身边,先安抚好她,然后将血书的下落透露给她。”


    阿焕:“啊?”


    “既然她藏得深,那咱们也不找了,干脆大张旗鼓地去搜。”


    阿焕满脸茫然,指了指自己,“不是,离皇凭什么听我的去搜萧家少主啊,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再要不然,就是离皇疯了。


    夜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漆黑的双眸中透着冷然,“你现在回去,就知道凭什么了。”


    中军旧部的刺杀还只是开胃菜,这之后,还有凌师叔的好东西等着离昕呢。


    阿焕依旧不肯动弹,嘟囔道:“那我凭什么听你的啊。”


    又不确定她真的是北沐皇太女,再说,他是咸阳司的人又不是东宫的人,只听二小姐的好吧!


    夜叶冷笑一声,手腕翻转,匕首甩出漂亮的刀花,折射出的寒光闪过阿焕脸庞,令他喉咙一滚,咽下因受惊而分泌出的津液。


    “你要找血书,我也要找血书,等血书被找出来,至于谁能拿到,各凭本事不是吗?”


    阿焕恍然大悟:“有道理哦。”


    两人这么僵持下去,血书依旧不见影子,归根到底,他们得先见到血书才行啊!


    阿焕匆忙回去了,夜叶看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继续抛玩着自己的匕首。


    这少年有点脑子,但不多。


    夜叶找血书,目的就是公之于众,等搜出来之后,他还用费心去抢?


    第83章 诶不是,已经中毒了?


    离皇遇刺之时已近黄昏,待到吕奕等一众护卫寻到离昕并将她带回营帐后,营中各处已然亮起了火把。


    摇曳的亮橘色火光之间,穿插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或是慌乱,或是震惊,或是心怀鬼胎。


    被戒严的离皇帐内,失血过多又受了内伤的离昕陷入昏迷,随行的御医有的针灸,有的熬药,还有几个倒霉鬼跪在屏风之后挨太后的骂。


    “庸医,都是庸医,我皇儿怎么还不醒,你们的本事都哪去了!”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啊!陛下此番虽伤势颇重,但有惊无险啊,微臣等定竭尽全力,不负太后所望。”


    太后在帐中来回踱步,眉目间满是焦躁之色,看着榻上离昕苍白的面色,头疼得扶额叹息。


    “我的皇儿……”


    “启禀太后,萧少主在外求见。”


    太后无力起身,听到是萧沉柝来了,抬抬手便让人进来了。


    一身鹤纹玄衣的萧沉柝身后还跟着阿焕,他带着面纱,低垂着双眸,亦步亦趋地走到离皇榻前。


    “你去侍药。”萧沉柝对着阿焕吩咐道。


    “是。”


    阿焕从御医手中接过了白瓷药碗,温热的汤药散发着浓烈的苦味,阿焕面色不变,但隐于面纱之下的嘴角却撇了撇。


    离皇怎么这么虚啊,被扎几刀就晕了,侍药的他还不得不先尝两口试毒,这么苦的东西谁要喝啊!


    这厢阿焕装着乖巧贴心的侍药君卿,屏风之后,萧沉柝正在劝说太后。


    “夜已深了,陛下这边有吕大人照看,已然层层戒严,太后此番也受惊了,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太后确实有些精神不济,闻言也不再逞强,抬手搭上萧沉柝的小臂,站起之后微微收紧。


    “你送我回去吧,可看到见月了?”


    在无人看见的位置,萧沉柝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又放平,漠然的视线略过床榻上狼狈的离昕,抬脚朝外走去。


    “太后放心,见月很安全。”


    “那就好。”


    离昕从梦魇中醒来的时候,帐中灯火通明,伏于榻边的阿焕被沙哑的嘶吼声惊醒,迷离的双眼继而露出惊喜之色。


    “陛下,您终于醒了!”


    在桌子后面打瞌睡的御医们也都瞬间清醒了,资历最高的华医正连忙上前来请脉。


    离昕浑身紧绷,一手按着青筋直跳的额头,伸出去把脉的手也紧紧攥着,几次都放松不下来。


    阿焕见她似是头疼,双手轻柔地覆盖在她的太阳穴附近,缓缓揉动起来。


    “陛下,好些了吗?”


    离昕感觉频繁抽痛的脑袋被暖流所包裹,呼吸渐渐慢了下来,嗯了一声。


    华医正终于能够正常把脉了,她花白的头发上跳跃着烛火,低垂的双眸左右游移,流转过不明意味的暗色。


    “启禀陛下,陛下洪福齐天,此番化险为夷,虽还有些气血瘀滞,但只要按时服药,扶正祛邪,便无大碍。”


    眼见着离皇已经包扎好的外伤因为刚刚惊醒时的力度又崩开渗血,华医正让人上前来重新上药。


    却不想,一向擅长外科的李御医不知怎么手抖了一下,弄疼了浑身是伤的离昕,被她一脚踢了出去。


    “会不会上药!不会就去死!”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李御医连连哀嚎求饶,离昕心下无端升起一股焦躁,感觉刚被安抚下来的头又疼了起来,狠狠抓起旁边的药碗便砸了出去。


    “滚,都给朕滚!”


    没人敢上前求情,都怕自己也被连累,到时候就不是简简单单地滚出去了。


    阿焕也被吓得瑟缩了一下,手上动作停了下来,继而被离昕抓住右手用力一捏。


    “朕没让你停。”


    阿焕:“……”


    你是真霸道啊你。


    离昕让侍女唤了吕奕进来,指尖捏着染血的鱼符,面色阴沉地问道。


    “朕昏迷之前让你看好的人呢。”


    吕奕俯身拱手,右手手背上的虎爪血痕延伸了小臂处的护腕之下。


    “回陛下,臣将张鸣欣带到了旁边的营帐,帐外有一队人马看管,没让任何人接近她。”


    离昕苍白阴冷的脸上满是戾色,宛若寒潭的眼睛里充斥着杀意。


    “带下去审问,看看她们究竟是如何与中军旧部暗通款曲的,不招就活剐了她!”


    被软禁的张鸣欣胆战心惊了半夜,找了无数办法想要给将军传信都没能成功,只能拼命想办法摆脱自己的干系,丝毫不知已经被定下了死刑。


    “另外,将乔梒乔稚母女二人押过来!”


    吕奕听到这命令,少见地愣了一下。


    张鸣欣不过一个小小的辎重将军,怎么着都无所谓,但这可是在锁云山,乔家军的地方啊。


    “陛下,还请……三思。”


    若真是在乔家军押解了乔家母女二人,吕奕担心军队会有哗变。


    离皇此次出行,随行护卫不过千人,哪能和数万乔家军比啊。


    白日里几乎处于死亡边缘的离昕早已经被愤怒冲刷了理智,此刻只想将乔家人千刀万剐,根本顾不上这些。


    她抓起莘香刚刚奉上的茶盏就砸了过去,滚烫的茶水浸湿了地毯,与周遭相比颜色深了许多,显得格格不入。


    “朕的旨意何曾需要三思,你只需要照做!”


    离昕的神色已近癫狂,吕奕上一次见她如此,还是她看见棠溪雁通敌谋反的证据之时。


    “吕奕,锁云山是南离的,南离的主人是朕,不是她乔家,你懂吗!”


    尽管年轻,可她到底是帝王,此刻浓浓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吕奕只得深吸一口气,垂眸领旨。


    待吕奕退下之后,离昕仍然觉得无比烦躁,明明帐中无人敢开口惹火上身,她却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光影张牙舞爪。


    “噗——”


    胸口闷痛的离昕气血上涌,偏头吐出一口黑沉沉的污血,令周围人尖叫出声,眼前恢复清晰的离昕面色也阴沉到了极点。


    她中毒了。


    但御医刚刚明明说过,她已无大碍。


    莘香手足无措,连忙要再请御医,却被离昕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这种谁都不可信的感觉,离昕已经数年没有感受过了。


    额头上传来轻微的肌肤跳动的触觉,离昕这才意识到阿焕一直在自己身后,她应激般地倾转过上身,飞快地钳住阿焕的双手压在榻上,力度大得几乎要掰断他的手腕。


    “陛下?!”


    阿焕受伤地眨着双眸,水润盈盈,无辜又诧异的软糯语气唤回了些许她的理智。


    离昕松开了他已然泛红的双手,却不再放心地让他按摩。


    “下去。”


    阿焕委委屈屈地下了床榻。


    莘香在一旁开口:“陛下,还是请御医前来看看吧。”


    离昕盯着脚踏上的那一滩毒血,面露嘲讽,嗤了一声,“若能看出来,刚刚为什么没有?”


    莘香不敢言语了。


    陛下明明中毒了,御医却说无碍,这可不仅仅是医术不精的问题了啊。


    阿焕在一旁缓缓开口:“陛下,阿焕听说这锁云山中有位来自万花岛的军医,万花岛中人的医术举世闻名,陛下不如召他前来看看?”


    半夜三更,凌霄即便是在沉睡也保持着警惕,在收到离皇传唤的时候,他深深吸了口气,拿起自己早已备好的药箱,跟着莘香来到了离皇营帐。


    中军旧部的刺杀只是个开始,后续即便没有阿焕的提议,凌霄也是要想办法来到离皇面前的,并为此提前准备好了一颗价值千金的毒丸。


    ——枯棠锈髓。


    此药只能内服,所以没办法抹在刺客的刀刃上,但一旦服下,脉象中便会显现已然被连续下毒一年以上的征兆,腐蚀筋髓又不易察觉。


    凌霄只要把出这个脉象,离昕必然更加怀疑身边亲近的人,而有能力给她持续下毒还不被发现的,最大的嫌疑便是萧沉柝这个天子近臣了。


    凌霄原本的计划,是将此药下在自己开出的解药中,到时候即便有其她御医把脉复诊,他也不怕。


    然而现在,凌霄的指尖搭在离皇的手腕之上,面色越来越凝重。


    不是,他好像还没下药呢吧,这脉象中的中毒之兆是哪来的啊?


    “别磨磨蹭蹭的,到底如何。”


    帐中氛围沉重又凝滞,离昕不耐烦地催促道。


    凌霄收回手,长叹了口气。


    “陛下身中谵妄之毒,已有三年之久。”


    离昕不顾小臂上的刀伤,猛然攥拳砸在榻上,“你说什么?!”


    三年……


    那岂不是她还没成为离皇的时候,毒就在体内了。


    “陛下稍安,谵妄此毒并非无解,只是这是一种慢性毒,会慢慢放大人的情绪,使人变得更加暴躁,且会时不时头疼,梦中常会出现幻觉和妄想,容易深陷梦魇,所以需要长时间的修养与进补才能解毒,而且……”


    离昕冷笑了一声,“而且什么?”


    还能有什么,比她堂堂离皇身中慢性毒三年之久更离谱的事?


    凌霄其实对离昕是有仇恨的,要不是他,他的师兄也不会惨死,但此刻,凌霄不免因为她的脉象而心生怜悯。


    “而且,陛下脉中似有绝嗣之象。”


    周遭一瞬间陷入寂静之中。


    阿焕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莘香眼前一黑,呼吸都不敢用力,其余几位守夜的侍女也都胆战心惊,生怕下一秒就被灭口。


    “令人绝嗣的似乎不是简单的毒药,草民学艺不精,无法研制解药,但草民从脉象中隐隐可以察觉,这是和苗疆有关的一种蛊毒。”


    “——螟蛉烬。”


    萧沉柝合起手上那柄红色洒金的折扇,手腕微微下压,合上了装满了黑珍珠的深匣,隐藏了匣底一个密封细长圆颈小瓶上刻下的字迹。


    “苗族蛊术万千,又何必纠结于一个血吟蛊,好用的这不多得是?”


    无人察觉的暗夜阴影之中,一道银色的衣摆随风翻飞,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传了出来。


    “此蛊中招即无解,萧少主放心,中蛊之人此生不会拥有子嗣。”


    萧沉柝抱着昏睡中的离见月上了自己的那辆黑檀赤幄马车,将他好生安置在中央,盖上绣着雌狮的薄毯,而后独自走出车厢,摘下前方悬挂的金色铃铛,狭长的双眸间流淌过笑意。


    “你是我亲自选出来的人,本少主自然信你,所以接下来,还需要你来为本少主分忧啊。”


    第84章 “师臣,中军棠溪雁,百拜上陈吾皇,泣血陈冤”


    一个时辰前。


    太后在萧沉柝的护送下回到帐中,正要唤人来点灯之际,却发现榻上躺着一个熟睡的人。


    “见月!”


    太后心生不妙,一眼便看出离见月状态不对,外面一片乱糟糟的,向来活泼的见月如何能安睡?


    “太后安心,我说过了,见月很安全。”


    帐内亮起了火光,太后侧身,便看到了萧沉柝手执烛台,不声不响走上前来坐在榻边,手掌轻抚在熟睡少年的脸颊处。


    萧太后胸膛起伏,眼神冷了下来,不悦地呵斥道:“沉柝,你太放肆了!”


    眼见萧沉柝面色如常,削薄的唇间噙着一缕浅笑,萧太后打心底里升起一股危机感来。


    忽而,他好似意识到什么,有些惊悚地退后了两步,撞上了隔开床榻与前厅的绣玉屏风。


    “今日的刺杀,莫不是……”


    萧沉柝朝他看了过来,眼神平静得近乎漠然,她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边,轻嘘了一声。


    “舅舅说笑了,我怎么会做这种大逆不道,有悖人伦的事呢。”


    一声亲切的舅舅,让太后想起她们并非普通的君臣,更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正想松口气,就听萧沉柝再次开口。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她放下烛台,起身一步步来至太后身前,锦靴踩在昂贵的绒毯上原本不该有声音,却在萧太后心中敲响了沉闷的警钟。


    “这天子她离家人做得,凭什么我萧家人做不得?”


    “你……你竟敢……”


    萧太后瞳孔骤然紧缩,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她,继而被萧沉柝一把握住,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放了回去。


    “太后放心,我不对见月做什么的。”


    她还需要用这位姓离的皇子来堵住迂腐之人的口。


    萧沉柝并不噬杀,她从没想过野蛮地用暴力来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但她对大业途中所牺牲的一切都不在乎。


    她清楚地知道,名为南离的这颗大树在缓缓凋零,结出的果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但还不够,太慢了。


    所以她加快了树根腐朽的速度,性格本就自我又凶戾的离昕,只需要一点点药物的催化,便吞噬了这颗大树所能汲取的全部,长成了枯枝败叶间最毒艳的果实。


    凶戾,残暴,冷酷,是离昕留给她的臣子百姓的所有印象。


    而萧沉柝要做的,是砍断这颗充斥着毒瘤的朽木,在这片破败的土地上重新雕刻属于她的图腾。


    当然需要帮手,北沐,很好的棋子不是吗?


    鹬蚌相争,得利的从来都是渔者。


    萧太后已然在震惊愤怒与惊悚中说不出话来,看萧沉柝的眼神像是从来没认识过她一般。


    “舅舅,我保证,你的一双儿女,都不会死于我手。”


    萧沉柝看着这位年轻时尚且知道借势努力向上爬,如今却沉浸在富贵温柔乡,只知贪图享乐的太后,露出了嘲讽意味的笑。


    尽管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她萧家居然还有这样的蠢货,当年若非有母亲相助,他如何坐得稳凤君之位,又如何将亲生女儿离昕扶上皇位?


    但凡他以往能够对这位好侄女多点戒心,事情恐怕都不会演变到如此地步。


    她萧家,从来不养闲人。


    *


    充斥着沉默与寂静的离皇营帐,被一道阴积着杀意的冷笑所打破。


    事实证明,人气到了一定程度,是真的会笑出声的。


    谵妄之毒,绝嗣之蛊,好,真是好得很啊!


    离昕一把掐住了阿焕的脖颈,眼眶中满是血色,若非亲近之人,谁会有机会给她下毒?


    “是萧沉柝派你来的对不对,她故意的,她给你雌狮佩,作出看重你的模样,她知道朕不会让她如愿,将你要到身边,她让你趁机下毒是不是!”


    阿焕眼白都快翻到顶了,在离昕收紧的力度下艰难喘息,拼命摇头。


    “不……不是……”


    “你还敢狡辩!”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阴蛰如鬼魅,冷得可怕。


    凌霄眼见离昕快要把阿焕掐死了,在一旁急忙开口:“陛下最早是在三年之前身中谵妄之毒,那时他才多大!”


    这位小君卿看起来也没比小夜大多少,凌霄着实于心不忍。


    莘香也跟着劝道:“是啊陛下,焕美人侍奉陛下身侧尚且不足一月。”


    离昕铁钳一般的手总算松开了条缝,阿焕疯狂地咳嗽着,眼中呛出了眼泪,他抓住离昕的衣摆,抬头楚楚可怜地说道。


    “陛下,阿焕真的冤枉,阿焕承认,萧少主将阿焕送到陛下身边是有所图,可她只说要阿焕寻一颗黑珍珠,并不曾让阿焕对陛下下药啊,阿焕万万不敢啊!”


    这个时候,要说萧沉柝将他送到离皇身边没一点小心思,谁也不信,所以阿焕干脆道出黑珍珠一事,并趁机引出了那个匣子。


    离昕总算恢复了一丝理智,暂且放开了阿焕,但浑身萦绕的杀意却是半分不减。


    “黑珍珠?”


    阿焕的面纱早已被扯碎,此刻的他咬着泛白的唇,眼角珠泪欲坠不坠,浑身上下都透着被凌虐的美感。


    他像只受惊的小鹿,彻底不敢再有隐瞒,磕磕绊绊地说道。


    “是,萧少主给阿焕看了一个匣子,上面一层全是光泽晶莹的黑珍珠,漂亮得很,阿焕贪心,想向少主讨一颗,谁料少主却不肯赏赐,言说有一颗更完美的黑珍珠在陛下这里,阿焕想要只能自己来想办法夺得陛下欢心,讨要那颗黑珍珠……”


    “陛下,阿焕真的不敢……伤害陛下,求求陛下,饶了阿焕吧。”


    “哈,黑珍珠,原来她一直记得那颗黑珍珠。”


    离昕嗤笑出声,继而一脚踹翻阿焕,提着她从御都出发前从太庙中请出的坤阳剑,不顾护卫的阻拦,冲出营帐直奔萧沉柝所居而去。


    “陛下,陛下冷静啊!”


    离昕身上伤口再次渗出了血,但她浑然不觉,极致的愤怒将她全然包裹,或许还有谵妄毒素放大情绪的作用所在,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在划伤了几个侍卫后,再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她一路冲到萧沉柝的营帐,却发现里面没有人,身后执着火把的人也跟了进来,离昕借着火光一通乱砸发泄情绪,在看到窗边案几上的雕花深匣之后,一剑将其劈成了两半。


    哗啦——


    黑珍珠滚了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还夹杂着许多七零八碎的东西,洒满了整张案几。


    瓷瓶,碎玉,薄薄的信纸,染血的布帛……甚至还有几颗亮如明珠的薏苡果实,夹杂在一片黑珍珠越发刺眼。


    不知何时混在离皇身后侍卫群中的夜叶走上前来,目光紧紧锁住半垂落在案几边缘处的染血布帛。


    找到了。


    “谁!”


    离昕依旧不甚清醒,察觉出有人上前以为又有人要来拦她,提剑欲砍,却被夜叶一把握住了持剑的手腕,强硬地迫使她垂下手。


    “你是谁!滚开!”


    怒火中烧的离皇根本不记得夜叶,此刻只觉得他眼熟,更多的是愤怒于他的大胆。


    夜叶并没有回答离昕的问题,他俯身拾起桌角处干涩的布帛,抖落开来,将其上已然暗沉发黑的血字展现在两人眼前。


    “这是……什么?”


    离昕发出迷茫的疑问,直觉令她心生异样,连握着坤阳剑的手都略微一松。


    夜叶目光冷然,念出了血书上的第一行字:


    “师臣,中军棠溪雁,百拜上陈吾皇,泣血陈冤——”


    不待夜叶继续念下去,离昕一把夺走他手上的血书,目眦欲裂地看着上面陌生中透着熟悉的字迹,紧绷着的身躯颤抖着。


    陌生,是因为这份血书是棠溪雁在狱中咬破手指来写的,字迹自然不上沉稳执笔之时。


    熟悉,则是因为即便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棠溪雁的绝笔中也带着独属于她的风骨。


    萧沉柝为什么要收走这封血书,让它在被离皇看到之前就消失?


    因为上面切切实实道出了这场栽赃陷害的破绽——


    那封用来诬陷她三年前与北沐通敌的书信,所用纸张竟是去年海外新贡的蝉影笺,所模仿的字迹也有连笔的细节之处与她素日的习惯有异。


    而现在,不光是这封血书,从大理寺中离奇消失的棠溪雁通敌叛国的‘确凿证据’,也静静地躺在洒落一地的黑珍珠当中。


    被揉皱的蝉影笺末端还印着北沐的落款,离昕此刻看来却只觉得荒唐又讽刺。


    她都做了什么。


    白日里被刺杀时,她用的还是棠溪雁曾教她的武学才逃过一劫,血书中,棠溪雁也写了几行旧时她教导年幼的皇女殿下骑射的过往……


    可她过了一年之久,才看到这份被尘封的血书。


    离昕瞳孔颤动着看向血书的最后——


    “血书至此,泪尽血枯,字字乃臣十指心头之血,句句为师蒙冤泣血之问,万望陛下勿信谗言,明辨忠奸,棠溪雁,绝笔。”


    无论是情理还是证据,此刻都毫无遮掩地摆在离昕的面前,悔恨与被愚弄的怒意交织缠绕,裂变成了毫无理智的冲天杀意。


    刺杀,被挑拨的中军旧部,乔家鱼符。


    一切线索串联起来,离昕再次提起手中之剑,沉冷的目光锁住被吕奕带来的乔梒母女二人,冲步上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剑捅穿了乔梒的右肩。


    “陛下!”


    “母亲!”


    离昕的剑尖原本对准的是更脆弱的脖颈,还是乔稚下意识推了乔梒一把才避过要害,眼里透着不可置信。


    “陛下这是做什么!”


    乔稚还不知事情的全貌,她只以为离皇先是遇到发疯的野兽,后又遇到刺杀所以心情不好想要问罪,可也罪不至此啊!


    离昕毫不留情地拔出没入乔梒身体的坤阳剑,鲜血飞溅,紧接着一枚熟悉的银质鱼符就砸到了乔梒的脸上。


    “乔梒,这是白日里的刺客身上掉落的,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乔梒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握着冰凉的鱼符,浓烈的震惊之下暂且失去了声音。


    周遭气氛凝滞异常,众人身后却传出了一道冷玉般的沉稳嗓音。


    “半夜三更,陛下不好好修养,这是做什么呢?”


    萧沉柝一身修身玄衣,腰间悬挂着白玉雕成的雌狮佩,唇角噙着浅笑,缓缓朝前走来。


    第85章 夜小叶:看来要摊牌掀桌子的不止他一个


    更深露重,浓稠的夜色里,萧沉柝修长的身影映在火光之中,身后跟着三两护卫,成三角之势。


    夜叶回眸,漆黑幽亮的双眸锁住对方。


    明明萧沉柝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淡漠,他却总觉得对方周身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微妙差异。


    那双微微上挑的狭长双眸中,藏匿于深处的野心似乎快要溢出来了。


    像是有恃无恐,所以即便阴谋被拆穿也毫不在意,仅仅是将现况当成了一场闹剧,甚至露出了比以往更甚的锋芒。


    很好,夜叶冷笑一声,看来要摊牌掀桌子的不止他一个。


    离昕被萧沉柝漫不经心的语气所激怒,染血的坤阳剑直指对方,“萧沉柝!你该死!是你害死了棠溪雁满门!”


    此言一出,周围的将士们和少数被吵扰惊醒躲在不远处观察现状的君卿、臣子,眼中都流露出了诧异之色。


    去年的棠溪雁谋反一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陛下盛怒,判了满门流放,棠溪一家却死于流放途中,怎么又和萧家少主扯上关系了?


    萧沉柝长眉微挑,右手并指拨开充斥浓郁血腥味的剑尖,语气幽凉。


    “陛下,当初你可是下令要将通敌叛国的棠溪雁满门抄斩的,还是我与太后劝说之下,才改为了流放,她会死于恶匪之手是时运不济,干我何事?又干陛下何事?”


    ——干陛下何事。


    离昕心中涌动的愧疚在短短五个字间燃烧殆尽。


    对,没错,她是皇帝,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棠溪雁死了是她运气不好,不怪她,和她没关系!


    夜叶:???


    好好好,不愧是姓离的。


    他的掌心被指甲掐出了月牙痕迹,看向二人的眼神毫无温度。


    一个颠倒黑白,一个任性自我,离昕就算是被利用的棋子,她也绝不无辜。


    尽管从棠溪雁一事的悔恨中剥离,但被下毒的愤怒犹在,离昕再次咬牙质问道:


    “棠溪雁暂且不提,萧沉柝!你竟然敢给朕下毒,意图弑君,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


    离昕已几近癫狂,一番骇人言论之下,四周逐渐蔓延开了一片诡异的平静。


    萧沉柝越过剑锋,上前一步,轻而易举地从离昕手中夺下了坤阳剑,轻弹剑身,发出阵阵颤鸣。


    “看来陛下当真是被刺客伤得不轻,都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陛下,我可是与你有着血缘关系的表姐妹啊。”


    她的眼神意味深长,看似是在说她们之间关系亲近,怎么可能会下毒呢,然而实际上,萧家九族之中,谁说没有离昕呢。


    离昕脑仁一阵阵地疼,闻言更是被激起了过去的不甘与愤恨,阴沉的双眸中充斥着浓稠的血色。


    “什么姐妹!我从小就看不惯你!凭什么,凭什么你是独女,萧家的一切不用和任何人争抢就是你的,朕是皇帝,朕才是皇帝,天下间合该拥有一切的人!”


    “朕不喜欢黑珍珠,但谁让你偏爱呢,朕说一句想要,你无论多么心不甘情不愿,不也得乖乖奉上!朕才是天命之女,朕做什么都是对的!”


    周围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尽管每个人的声音都很微小,但重叠在一起,竟有些不容忽视起来。


    乔稚给自家受伤的母亲紧急上了止血药,心想陛下真是疯得不轻啊。


    大家族之间,权利的争斗不是常态吗,就单她乔家,她和乔稔为了少主之位还争得你死我活呢,更别说皇室了,那可是皇位啊!


    再说如今的陛下当初能在皇位争夺中胜出,也少不得外家萧氏所襄助啊,怎么会有人因为萧少主是独女这件事而小题大做成这样的啊!


    一时间,根本无人相信萧沉柝会给陛下下毒这件事,尤其是离昕自爆了会抢萧沉柝所喜爱之物之后。


    萧沉柝唇角有一瞬的勾起,继而迅速扯平,叹了口气,“陛下神志不清,还不赶紧送陛下回去歇息,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


    想必一夜过去,乔家能处理好那枚鱼符。


    还未等莘香等人出声回应,立于离昕身后的夜叶唰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横在了萧沉柝与离昕之间。


    躲在护卫群中看了一番大热闹的天添三人:!!!


    夜小叶你要干什么!


    天添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想要上前来把出头鸟夜叶抓回来,却被神情恍惚的薛司晨给按住了。


    “你干什么!”


    薛司晨只觉得隐隐以来的直觉好像终于成真了,但是……当初有意撺掇她谋反的好像是沈歌不是夜叶吧?


    薛司晨压低了声音:“夜叶不是莽撞之人,先看看他要做什么,另外……”


    薛司晨对古霜使了个颜色,古霜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继而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火把所围绕的圆环中央,离昕终于想起了身边拿刀的人是谁。


    “你不是那个谁……那个见月的护卫吗?你要做什么!”


    萧沉柝直直地与夜叶对视,目光冷漠,眼底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犹疑。


    夜叶所感受到的那丝违和感再度涌了上来。


    萧沉柝冷声质问道:“夜护卫这是何意?”


    “何意?”夜叶回以一声冷笑,“五殿下在哪?”


    营中现在吵闹至此,会躲起来的都是些经过萧沉柝提点的老狐狸,离见月不甚聪明,又素来爱热闹,怎么会到现在还不出现?


    离昕终于想起了什么,瞳孔骤然一缩,“你把见月怎么了!”


    她早就和见月说过了,萧沉柝就是个混蛋,早日和她断开关系,可见月就是不听。


    萧沉柝游刃有余地回道:“太后受不得惊吓,见月此刻当然是陪在太后身边。”


    离昕当即听出了她话中意味,“你居然连太后也挟持了,你到底要干什么,造反吗!”


    “陛下说得哪里话,如今军中出了刺客,还是中军旧部,我派人去保护太后和五殿下安危,有何不可?”


    “什么中军旧部,血书中写了,中军旧部有叛徒,当初劫狱的就是她们,是受了乔家的指使,对了,今天的刺客拿的还是乔家鱼符,朕倒是忘了,乔梒你还在这呢!”


    萧沉柝的出现暂时吸引走了离昕的火力,但到底是让夜叶给拉了回来。


    萧沉柝眸光冷冷注视着握刀的夜叶,杀意陡然而起。


    突然又被提起的乔梒此刻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喊冤。


    “陛下,冤枉啊,一年前乔家是有一人曾丢失了乔家鱼符,是臣看管不严,臣有罪,但要说弑君行刺,乔家万万不敢啊!”


    离昕想起白日里的生死时刻就恨不得再给她一剑。


    “你说丢了就丢了?!你诬陷棠溪雁的时候还知道伪造证据呢,怎么如今就只会空口白牙了!”


    离昕已经认定了乔梒有罪,此刻她说什么都是枉然。


    乔稚早在刚刚被鱼符砸脸的时候就派人去找了乔洛,她还记得乔洛是因何被罚来她这锁云山的。


    乔稔的人当真不中用,竟给乔家带来了如此大的祸患。


    乔洛在听了前因后果之后,知道自己当初不小心丢的那枚鱼符竟然出现在白日里刺杀陛下的刺客身上,当即浑身冷汗都下来了。


    “陛下,臣对天发誓,当初的确是丢了乔家鱼符,因此被家主惩罚,如今只能在厢兵营将功赎过,若有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离昕要是能听得进去,她就不姓离了。


    “呵,朕记得被贬的中军旧部也都大多在厢兵营,你怕不是为了方便和剩下的中军叛徒合谋弑君事宜才来的吧!”


    乔洛张口结舌。


    “乔大人不如说说,当初是在哪,又是因为什么丢了这么重要的乔家鱼符,嗯?”


    夜叶居高临下,垂眸睨着跪在地上的乔洛,质地疏凛的嗓音幽幽传来,带着寒潭般慑人的凉意,裹挟着从通天崖坠落时如刀般的劲风。


    凌厉的气势碾压而来,乔洛面色苍白如纸,看向出声的人,瞳孔紧缩成针又慌忙扩散,眼底流露出阴毒而恼恨的暗光。


    “是你!棠溪遗孤!”


    离昕骤然看向夜叶:???


    天添三人:???!!!


    什么东西?


    她们家结拜姐妹怎么就变棠溪遗孤了!


    乔洛心念一转,语速飞快地说道:“陛下,家主当初虽然痛恨棠溪雁叛国,但仍旧对其心生同情,所以一年前派我暗中护送棠溪一家安全抵达西南……”


    “只是奈何途中遭了歹人奸计,不仅没能保住棠溪一家的性命,还弄丢了家主赏赐的鱼符,但我记得很清楚,棠溪家有一人逃出生天,就和眼前这位夜护卫长得一模一样!”


    萧沉柝低声笑了起来,“原来你果真是棠溪遗孤。”


    场面再一次沉寂下来,众人的视线落到夜叶身上,审视,打量,或是恶意,或是诧异,夜叶照单全收。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算是棠溪遗孤。”


    他是夜叶。


    “但我受人之托,背了这桩血海深仇,所以乔洛,当初带着杀手在西南之境截杀棠溪满门的你,敢做不敢认吗?”


    微风扬起,夜叶手腕翻转,眨眼之间环首刀便横在了乔洛脆弱的脖颈之前,锋利的杀意逼人而来。


    乔洛没料到他动作如此之快,而且如此大胆,在陛下面前如此肆无忌惮。


    乔洛嘴硬道:“你胡说八道!”


    夜叶嗤了一声:“算了,与你多说无益,你只是把刀,但这血债有你的一份,容你逃了一年,也是时候该偿还了。”


    话音未落,血溅三尺。


    乔洛眼睛瞪大,捂着脖颈无力倒地,口中嗬嗬出声,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最终瘫在血色之中,死不瞑目。


    乔稚声音不自觉拔高:“夜叶你——”


    夜叶直起身子,振刀甩干净环首刀上所沾染的血液,身后的发丝扬起又落下,划出比刚刚的血线更凛冽的弧度。


    “中军旧部。”


    “在!”


    四周呼啦啦涌出近百号人马,原本分散在厢兵营的中军旧部此刻聚集在夜叶身后,在周围火光的映照下,额角漆黑的烙印隐隐透着血光,气势逼人。


    第86章 夜小叶:开玩笑的吧!


    屈辱的烙印在此刻化为复仇的怒火,燎起巨大的焰墙,朝众人席卷而来。


    眼前画面短暂地和白日里被刺杀时的情形相重叠,离昕踉跄着退后两步,在吕奕的搀扶下才再次站稳,眼前却早已看不清人影,只有模糊的色块。


    夜叶捡起掉落在地的血书,高昂的声线裹挟着内力,将其上的内容尽数道出,送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冰冷如刀的视线略过已然被吕奕等人护在中央的离昕,和与萧沉柝站在同一方向的乔梒母女,嗓音凛冽。


    “既然无法用平和的方式来沉冤昭雪,那么,就别怪我直接撕破你们虚伪的嘴脸了。”


    乔稚心中充斥着被背叛的怒火,“夜叶!你隐瞒身份潜藏军中,欺瞒圣听,与欺君之罪何异!”


    夜叶都气笑了,忍不住开口嘲讽:“你们乔家人是祖传的颠倒黑白吗?”


    乔稚到底在锁云山驻守数年,尽管担心被陛下迁怒怪罪,但她还有萧少主的庇护,何况如今的陛下已经疯到神志不清,又能做些什么?


    乔家军,还是她乔家人说得算的。


    “你倒是狂妄,但你们不过区区百人,锁云山可是有我上万将士,此举不过以卵击石!”


    “不止——”


    浮冰击玉般的清冷嗓音遥遥传来,撕裂了浓稠的夜色和摇曳的火光。


    早已经看傻了的天添僵硬在原地,此刻听到熟悉到不行的声音,循着本能望过去,果然是古霜。


    她带着她们营中的姐妹,苗蓉、付彩、甚至是宋嘉……都站在了夜叶的身旁。


    “还有我们!”


    此起彼伏的声音交叠在一起,掀起笼罩在锁云山上的云瘴,她们每一个人都记得,夜叶如何在演武场打败每一个人,如何将自己的赏银分给因年饷减少而难以养家的姐妹,如何在猛虎来袭之时挡在身前以伤换伤……


    一股热血从天添的脚底窜到天灵盖,她和古霜从小一起长大,知道她声音好听,但因为自身缺陷素来不爱说话,平日里更多的是倾听,若非必要,从不开口。


    可现在,她用在夜叶帮助下才有所改善的发音,毅然决然地开口道:“不管你是谁,我们,永远站在你身后,冤屈不该被埋葬,事实也不该被掩藏。”


    夜叶的震惊不比天添和薛司晨少,不仅仅是因为古霜说出了这么长的一句话,更因为她话中的意味。


    他是想策反虎.骑营中人的,为此还准备了不少慷慨激昂的谈词,但现在他还什么都没说,古霜就将人带来了,如此毫无条件地支持他。


    夜叶欣慰感慨的同时,面对她们的赤忱,心底还是冒出了一丝小小的愧疚。


    虽然现在棠溪遗孤的身份算暴露了,但乔洛并没点明他是男子就死了,以至于现在除了凌霄外都还以为他是棠溪家最后的孤女。


    “没错,我们可是结拜姐妹!当然要站在一起,更何况你是为了给含冤而死的棠溪雁报仇,你没错!”


    天添拉着神情恍然的薛司晨一并走到夜叶身边,脸上不见丝毫对即将要发生之事的忐忑,全是想要‘干一票大的’的兴奋和视死如归的坦然。


    “赢了,咱们名留青史,输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嘛!义气可不能丢!”


    天添说完又嘟囔着,“就是感觉好像有点对不住马公子,唉,他不会要给我守寡吧,那多可惜啊,他还年轻着呢。”


    薛司晨翻了个白眼,“你当你是香饽饽,亲都没成就觉着人家会给你守寡?”


    夜叶轻笑出声,浓郁的黑暗抽丝剥茧地淡去,天边逐渐破晓。


    他右手握拳不轻不重地捶在了天添肩头之上,眸光熠熠,语气坚定:“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们死的。”


    而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满血复活。


    少年自信而又张扬的声音渲染在所有人心头,中军旧部以及站在他身后的虎.骑营中人听了之后热血高涨,其余人听着却只觉得挑衅。


    萧沉柝依旧是一副看闹剧的漠然神情,该走的人她已经送走了,如今留在这锁云山中的,死了谁她都不会心疼。


    在场之人,皆为蝼蚁。


    乔稚则是眼神一厉,在用眼神确认了萧少主并无阻拦之后,掏出了自己的乔家军虎符,冷声下着命令。


    “众将听令,陛下被歹人所伤,已然神志不清,尽快护送陛下回营,其余人等捉拿叛军,凡有违者,杀无赦!”


    乔家军中不止有一个虎.骑营,乔稚就不信了,人海战术之下,夜叶能撑得了多久。


    至于陛下那里,她都当着众人的面发疯了,说一句神志不清没人会不信,那么剩下的一切,自然都是萧少主说什么是什么了。


    没看就连武德司的吕奕,都没对她这变相软禁离皇的命令说什么吗。


    “等等,你们看,天上是什么!”


    “什么东西!”


    “会飞的……篮子?”


    人群中传来骚动,不少人抬头看去,天边启明星已经升起,泛起了鱼肚白,北方的灰白相间之处,数十个巨大的散发着朦胧火光的水滴形物体正不断飞来。


    “天灯!是天灯!”


    “上天显灵了!不会真是因为棠溪雁的冤屈吧!”


    “怎么感觉像是天罚啊!陛下都疯成这样了。”


    “嘘,你不要命了,小点声!”


    “它们飞得好快!”


    空中漂浮的物体看似运动缓慢,实则几个呼吸之间就已飞至锁云山之上,距离近了,有些人才看见那东西下面悬挂的吊篮中居然还有人。


    夜叶自然也看见了横陈在天空巨幕上的庞然大物,他握刀的手都忍不住轻颤,双眸瞪大,透着不可置信之色。


    开玩笑的吧。


    哪里来的热气球啊!


    太过分了,这是现在能出现的东西吗!


    还有,这都飞到瓮城上面了,下一步不会是搞空袭了吧!


    夜叶看着下一秒就从吊篮中被扔出的大块黑色物体,直直坠落在瓮城之上,火光和爆鸣声一齐响起,不禁掩面。


    夜叶:“……”


    还真来啊!


    他的复仇之路!这才刚开了个头,他还没浴血奋战呢,这是干嘛啊!!!


    不带这么玩的!


    “轰隆——”


    “啊——”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响起,夹杂着尖叫和城墙倒塌的声音,原本对峙的人马也都躁动起来,面露惊色,开启了一番混战。


    “报——”


    “北沐来袭,煞神路以白领着镇南军已越过防线,直冲锁云山而来!”


    斥候营都尉钱子鹿急忙回禀,面上神色急促中带着震惊,震惊中带着恍惚。


    据她所察,路以白旁边的那个人,怎么那么像她被北沐掳走的下属沈歌啊!


    难道是上了年纪眼睛出毛病了?


    前有空袭开路,锁云山的防线根本拦不住横冲直撞的镇南军。


    沐笙歌就不说了,她是来接人的,而终于能对南离出手的路以白则是兴奋极了,丝毫不愧她煞神的名头,金戈铁马斩敌于阵前,还有功夫朝沐笙歌叮嘱一句。


    “殿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护好自身安危,这里交给我就好。”


    沐笙歌骑着匹汗血宝马,一身红白相间文武袖,外罩玄黑甲胄,右手的赤红窄袖上扣着紧实的护腕,发丝高束,额前发带交织穿插其中,行进间蜷曲的发尾在背上跳跃。


    不再隐藏身份的少女眉目张扬,矜贵如仙,光华内蕴的声线充斥着浓烈的期盼。


    “那我先去一步,记得降者不杀。”


    “我懂,墨儿出发前叮嘱过我了,这次不能大开杀戒。”


    破晓之处,来自热气球的空袭在瓮城防线被摧毁后便戛然而止。


    军中最出色的神箭手也拿它们束手无策,可尽管山中腹地聚集着更多更重要的人,热气球略过之际也未再次发动袭击,像是此处有什么绝对不能伤害的存在一般。


    早已在三里之外便听清了阿叶复仇的整个进程,沐笙歌掐准了时间,带着一小队人马,抄着熟悉的近路,直冲中央营帐而来。


    吕奕想要掩护离皇撤退,却被乔稚的人团团围住,萧沉柝倒是面色沉静,狭长的双眸盯着天空中略过的庞然大物。


    几天之前,她就从北沐的合作者那里收到了路以白会有行动的消息,原也料到就这几天了,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还有如此神兵利器襄助。


    北沐会来在她的计划之中,毕竟她不想沾染弑君的罪名,只能交给别人。


    而且如此一来,将来她带着见月讨伐北沐也更师出有名。


    哪怕北沐有心想放过离昕,她也不会允许。


    此刻,正是好时机。


    萧沉柝给身后之人使了个颜色,对方颔首领命,悄无声息地趁着混乱来至离皇身边,乔稚得了萧沉柝的令,当然不会拦她。


    “锵——”


    刀剑相撞的声音骤然响起,环首刀擦过离昕颈前,撞开直刺向她的短小匕首,惊得离昕随便从一人身上拔出佩刀,忍着脑袋都快要炸开的疼痛,胡乱在眼前挥舞起来。


    “滚开!都滚开!”


    萧沉柝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眯起狭长的双眸看向扔出那柄环首刀的夜叶。


    三番两次破坏她的计划,看来真是留不得他了。


    夜叶缠了缠手上伪装伤势未愈的纱布,丝毫不惧萧沉柝的杀意,径直对上她的视线,眼底凝聚着风暴。


    四周的喧嚣仿佛与她们无关,相隔不过数十步的两人之间蔓延着一片诡异的平静。


    难道就萧沉柝想杀夜叶?


    夜叶还没忘了萧沉柝对着沈歌射出的那一箭呢。


    “萧沉柝,不要以为你做的一切没人知道,你我都清楚,谁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萧沉柝摩挲着指尖,小臂微微绷起,“呵,你以为,你今天能活着走出这锁云山?”


    要知道北沐来的可是煞神路以白,这个夜叶到底有什么自信,在这个时候不想着怎么逃命,而是对她兴师问罪?


    靠少年人的热血吗,可笑至极。


    天添在乱战中将平日里总和她们作对的豹骑营蒙钰一拳打飞,也跟着犯愁。


    “对啊三妹,北沐打过来了我们也逃不掉啊,接下来怎么办啊,咱们腹背受敌啊!”


    夜叶:“……”


    “额那个,我好像没说,沈歌她……”


    “阿叶——”


    熟悉的嗓音破风而来,夹杂在马蹄声中,轻易拨动了夜叶的心弦。


    他不再有心向天添等人解释,骤然回眸看去,一瞬间仿佛周遭所有人都失了色彩,唯有那双刻在灵魂深处的琥珀双眸闪亮惊人。


    “——接着!”


    马背上的少女将一柄古朴的长剑抛了过来,夜叶下意识抬手接过,拔剑出鞘,肃杀凛冽的气息铺面而来,左手翻转剑柄,刻在上端的爻杀二字,清晰可见。


    棠溪雁昔年佩剑,名剑第六,爻杀剑。


    “嚯!沈歌!爻杀剑!不是这啥情况啊!”


    天添三人看到沈歌的时候眼中迸出惊喜之色,可接下来的一切她们就有点看不懂了。


    “殿下小心!”


    苏棋察觉出乔稚朝她袭来的暗招,当即提剑回挡,带着东宫的人护好自家殿下。


    沐笙歌不惯乔稚很久了,当即抽出临走前母皇非要塞给她的凤天剑,飞身跃出,鬼魅般地来至乔稚身后,殷红的唇角勾起肆意的弧度,悠悠然说道:


    “既然活够了,就和这个世界说再见吧。”


    剑斩之下,乔稚的头颅顷刻间与身体分离,坠落在地后滚了几圈才停下,比之刚刚被夜叶一刀抹了脖子的乔洛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添:“……”


    古霜:“……”


    薛司晨:“……”


    她们就知道,沈歌这个家伙平日里的纯善都是装的,她蔫坏!


    虽然感觉有些不是时候,但这回夜小叶总能看清了吧!


    只见夜叶皱着眉头,有些不悦地开口:“你别这么冲动啊,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


    “…………”


    “…………”


    第87章 沐小歌:我娶你回家做凤少君可好呀?


    沐笙歌完全无视掉了天添三人牙酸的神情,笑眯眯地走到夜叶身边,踢开滚过来的头颅,缓缓歪头,眸光灵动而狡黠。


    “阿叶之前帮了我那么多,我也想帮阿叶报仇嘛。”


    夜叶:“……”


    “你怎么知道……”


    “算了,现在也不好长篇大论,我们之后再说,你先小心点,顾好自己。”


    沐笙歌唇边的笑意更甚了,与夜叶并肩而立,看向对面满目冷色的萧沉柝。


    “阿叶,这个姓萧的好像才是主谋,我们一起把她解决掉吧!”


    夜叶神色一肃,“好,不过我感觉她有点不对劲,你要小心。”


    话音未落,只见萧沉柝毫无对敌之意,抬手一扬,大片灰白色的毒粉朝两人扑面而来,紧接着便转身运起轻功,跃至人群之后。


    不好!


    夜叶心生不妙,连忙屏息,想要拉着沈歌暂且避开这一看就危险的毒粉,却不想身边之人速度奇快,竟直冲进已然扩散开的毒雾之中,追了出去,惊得他瞳孔一缩。


    “沈歌——”


    要是刚刚沈歌不在的话,夜叶自己也莽上去了,区区毒粉,反正他代谢快,死不了,


    谁想到他为了沈歌保守了一把,她却不顾安危地冲上去了啊!


    唉,少女回家一趟之后更叛逆了啊!


    不过这下夜叶也没顾忌了,提剑跟上沈歌的脚步追了上去,心下给萧沉柝又记了一笔。


    “这点小把戏就想从我手里逃跑,萧沉柝,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此番回北沐,她可是通宵将父后体内的血吟蛊毒都引到了自己身上,额角毒纹都扩散了不少,细细看去,隐约还能看到从她的编织发带之下蔓延而出的几丝花枝。


    血吟蛊之下,万毒臣服,况且她所得的还有沈怜世几十年的内功修为,轻功更是登峰造极,拦下一个萧沉柝不在话下。


    不再藏拙的沐笙歌形如鬼魅,阴寒奇谲的内力涤荡而出,凤天剑横扫之下,被剑气撩到的人尽数倒下,清出了一片坦阔的空地,令护卫尽失的萧沉柝避无可避。


    “你到底是谁!”不得不出手抵挡的萧沉柝冷声质问道。


    沐笙歌眉尾上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趣味,“你猜。”


    夜叶此时也追了上来,从他那干脆利落的行动来看,明显也没有受到那片毒雾的影响,萧沉柝的脸色一时难看到了极点。


    她们一个两个都怎么回事,她刚刚洒出的是化骨烟,不是石灰粉啊!


    夜叶和沐笙歌两人不再废话,直接前后合围攻向萧沉柝,沐笙歌被夜叶教了那么久,此时配合起他来简直得心应手,往往爻杀剑一记杀招过后,紧跟着凤天剑便刺了过来。


    萧沉柝吃力地应对着,双眸中流露出阴毒之色,在腹部又多了一道伤口之后,她迅速掏出自己的杀手锏。


    “——是冥翅蛊,阿叶躲开!”


    沐笙歌看着从萧沉柝袖间飞出的墨绿色六翼蛊虫,心生异样。


    她之前是从昭苏城李守备那里听说了萧沉柝招纳了一些会用蛊毒的苗族人士,但她自己如何会用冥翅蛊这种杀伤力极强,没个几年根本养不熟的蛊毒?


    不对劲。


    不仅仅是夜叶觉得不对劲,沐笙歌现在也觉得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夜叶被沐笙歌拉了一把躲开冲他飞来的冥翅蛊,出于对沈歌的信任,他将对付奇怪蛊毒的事交给了她,自己则是不给萧沉柝一丝逃脱的可能,内力尽数灌注进爻杀剑之中,朝着她因放出蛊虫而露出的破绽而去,直中命门。


    “噗——”


    裹挟着肃杀剑气的长剑穿心而过,一身玄衣的萧沉柝跪倒在地,喷出一口鲜血,洒在胸前。


    萧沉柝眼看着自己的冥翅蛊被沐笙歌的诡谲内力所包裹,在宛若刀锋的气流之下绞灭成血沫,恼怒而又不甘地惊呼着:


    “怎么可能!”


    夜叶抽出爻杀剑,也看到了沈歌解决掉冥翅蛊的那一幕,一直提着的心缓缓落下。


    沐笙歌看向支撑不住栽落在地的萧沉柝,琥珀双眸微微眯起,流淌过暗色。


    “阿叶,她好像不是萧沉柝。”


    地上的人已经断绝呼吸,夜叶谨慎地用剑尖探向她的下颌骨处,不过轻轻一挑,竟然掀起了一张薄薄的面皮。


    夜叶:!!!


    那面皮脱离肉.体之后,在空气中很快腐蚀成烟,同时有大量细小如飞蛾般的黑色虫翅飞了出来。


    沐笙歌眼疾手快,一掌拍出,强劲的内息将那些黑色虫翅尽数绞灭。


    沐笙歌啧了一声:“的确不是萧沉柝,应该是被她招揽的苗人,用了画皮蛊装作她的样子。”


    夜叶:“……”


    所以他之前察觉到的不对劲,不是因为萧沉柝也要摊牌掀桌子的有恃无恐,而是根本换了个人是吗!


    太离谱了,萧沉柝也太谨慎了,真不愧是天道碎片选中的人啊,她到底什么时候跑的啊!


    肯定是在离昕发疯之前了,说起来离见月也不见了,太后倒是被软禁在营帐,不过现在也不算软禁了。


    北沐都打过来了,他和离昕,一个都跑不掉。


    这么一看,萧沉柝是真无情啊,跑路连自己亲舅舅都不带,走得那叫一个潇洒,徒留下被炮火轰开的国门和这足以颠覆整个南离的烂摊子。


    夜叶眉头紧皱,“不行,不能放虎归山,萧沉柝这个人太危险了。”


    从混战中脱离的虎.骑营中人匆匆赶来,看到地上那具面目模糊的尸体,又听了夜叶的话,倒是有几个聪明的猜出了是什么情况。


    宋嘉:“是说萧沉柝吗,我觉得事情都已经额……发展到如此地步了,御都她肯定是回不去了吧。”难道她们要指望路以白就打个锁云山就完了?


    宋嘉这话还是保守了,从离皇遇刺开始,锁云山都乱成一锅粥了。


    “我觉得她可能去了明海,我被乔稔招安的时候,隐约听说她与萧沉柝有联系,好像在海外还有个琼桑岛。”


    宋嘉看向沐笙歌,眼神微妙,“虽然比不上三危岛的名声,但也不可小觑。”


    夜叶沉吟:“这样吗,那就说得通了。”


    萧沉柝放弃了南离,退守琼桑岛,待到南离与北沐两败俱伤时再席卷而来,倒是好算计。


    天添到现在还有些看不惯爱使阴招的宋嘉,撞了撞她的肩膀,“你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呢吧!”


    宋嘉吃痛:“嘶……”


    这个天添,阴她一次她能记一辈子!


    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我当海盗那些年已经颠沛流离够了,被招安上岸是想过安生日子的,谁想到乔稔先是让我来乔稚这儿当细作,又碰上如今这乱子,我真是受够了,这些祸害,能不能有人收了她们啊!”


    她话中的怨念深得不行,天添尴尬地笑了两声,没再和她呛声。


    夜叶倒是兴致勃勃:“明海是吗,我去收了她们……”


    “阿叶——”


    沐笙歌拖长了尾音唤道,清冽中夹杂着苦闷的嗓音悠悠传来,顷刻间吸引了夜叶的注意力。


    “你都不想我的吗?”


    夜叶:“……”


    天添等人:“…………”


    你刚刚的英勇模样呢,你怎么好意思撒娇的啊!


    “这个……我们之间的事,以后有的是时间说啊,但要是不尽快拦住萧沉柝,真要让她回到大本营,岂不是养虎为患?”


    以后有的是时间……


    沐笙歌的心情好了那么一丢丢,脆生生地开口:“阿叶放心,萧沉柝跑不掉的,我来之前就已经有其她人前往明海了。”


    “现在,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不好?”


    “好不好嘛。”


    夜叶哪里受得了这个,脸上飞过红霞,呆毛蠢蠢欲动,视线飘忽。


    “……那好吧。”


    天添横插一脚:“沈歌,你还没和我们解释清楚呢,你不是被抓走了吗,现在是什么情况啊,那些人为什么叫你殿下?还有夜小叶,棠溪遗孤是什么个情况啊!你们瞒我们的也太多了吧,还是不是好姐妹了啊!”


    不止天添想知道,在场之人就没有不好奇的。


    要知道路以白这个煞神打过来的时候,她们都以为今天要死于非命了,熟料她居然没有大开杀戒,而是招降了中军旧部,还说凡是棠溪遗孤的部下,都会得到善待,这下子原本不站夜叶的将士们都忍不住倒戈了。


    南离什么样,乔家军什么样她们难道不清楚吗,跟着乔稚混能有什么前途啊,饷银都发不全的玩意儿。


    再说刚刚离皇都当着她们的面发疯了,难道还要她们死心塌地的效忠一个疯子吗?


    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止宋嘉一个人想过安生日子,她们更想。


    面对这些人期盼的目光,沐笙歌深吸口气,拉住夜叶的手,哼了一声。


    “那些以后再跟你们说,现在是我和阿叶的时间,快让开让开,耽误了大事,你们担待不起!”


    说罢,沐笙歌也不给其她人拦她的机会,右手揽过夜叶劲瘦的腰身,微微收紧将人带入怀中,踏着轻功便跑没影了。


    “诶沈歌你……”


    夜叶感受着腰间被箍束住的力量,稍稍有些不自在,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侧头看向沐笙歌,高领衣衫下遮挡的喉头微微滚动。


    这也太近了吧!


    沐笙歌将夜叶带到他的营房,落地之际推门而入,顺手关上房门,紧接着便将他抵在了轻薄的门板之上,下颔搭在他的肩头蹭了蹭。


    “我好想你啊阿叶……”


    直到整个人被她扣在怀中,夜叶才意识到,如今的少女已经长成了何等高大的模样。


    温柔的吐息喷洒在耳侧,夜叶来不及思考她到底吃了什么才长那么高,满脑子都是她轻声的呢喃。


    太近了,近到他呼吸间都是她的气息,被缠绕,被包裹,被重重锁住,难以挣脱分毫。


    见他久久不回复,少女模糊的声音间添了一抹怨念。


    “阿叶真的不想我吗?”


    夜叶回神,偏头轻咳一声,努力压制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


    “想的……”


    沐笙歌笑了起来,像只得逞的小狐狸,“我就知道。”


    她不断在他肩头蹭来蹭去,蜷曲的棕色长发划过脖颈,带来的痒意难以忽视。


    夜叶抬手轻轻拨开那缕调皮的发丝,动作间不小心触及她的脸颊,还未来得及收回便被她抬手捉住,放至唇间轻啄了一口。


    夜叶:!!!


    几天不见,她这是干嘛啊!


    “……那个,你不是有重要的事要和我说吗?”


    沐笙歌低声笑了起来,阿叶还是一如既往的害羞啊。


    只是事到如今,那层窗户纸,她说什么也得戳破了。


    “阿叶,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其实不是什么沈家村的人,我是北沐皇太女沐笙歌。”


    她从他肩头起身,双手捧住夜叶的脸,逐渐亮起的天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一双眼眸认真地注视着他,嗓音诚恳。


    “你能原谅我吗?”


    所以重要的事,是说这个?


    早从天道碎片那儿得知真相的他有了几天时间的缓冲,此刻倒没有多大的情绪。


    只是面对她的诚恳,夜叶有些不敢与她对视,“其实我也……”骗了你。


    “我知道,阿叶也有自己的小秘密。”


    沐笙歌清楚他的未尽之意,轻飘飘地开口,仿佛对他骗了她什么毫不在意一样。


    “所以,我们相互抵消好不好?”


    还有这种好事?


    夜叶忙认真点头:“好!”


    沐笙歌如融化蜜糖般的双眸间流淌过一丝笑意,拇指感受着手下肌肤轻微的跳动,吐出一口灼热的呼吸。


    “既然如此,你看看我同床过,也共枕过,我娶你回家做凤少君可好呀?”


    第88章 沐小歌:你们怎么知道我和阿叶在一起了?


    夜叶大脑一片空白。


    ‘娶你回家娶你回家娶你回家娶你回家娶你回家……’


    他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耳边一直萦绕着这四个字,继而鬼使神差地用干涩的嗓音喃喃道:


    “我……我也是女的……”


    话音刚落,夜叶就猛地清醒了过来,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夜小叶啊夜小叶!你不是要坦白的吗!你不是要恢复身份然后表达心意的吗!


    为什么只是单纯地被求婚你就傻了啊!


    不对,那可是求婚啊!


    夜叶本就短路的大脑再次宕机。


    她知道自己是男的吗?还是说她所求婚的对象是扮做女子的他啊?


    不会吧,他不会真把她掰弯了吧!


    这种事情不要啊!


    夜叶慌乱地想要收回自己刚刚不过脑子的胡言乱语,却只听沐笙歌唇边溢出了一声浅笑,继而猛地凑近,一双圆润的眸子里透着狡黠之色。


    “真的吗,那阿叶你脸红什么啊?”


    阴影伴随着馥郁清甜的荔枝余香落下,引着脑中一片混沌的夜叶落入只有她的缚网。


    沐笙歌轻蹭着他的脸颊,乘胜追击。


    “阿叶,你不喜欢我吗?”


    她的嗓音故意拖长,透着委屈苦闷,像只要被弃养的猫科动物一般,发出谴责的质问。


    “真的吗?”


    “真的真的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吗?”


    咻咻咻——


    夜叶的小心脏被射中了好几箭,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不过短短几句话,他便彻底沦陷。


    “……假的。”


    怎么会不喜欢呢。


    看到她时,世界都仿佛亮了一个度,她凑过来时,呼吸忍不住错乱,心跳加快,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遗落的芬香,甚至单单是她跳跃的发丝,都能轻易勾动他的心神。


    “我就知道。”


    少女眉眼间的那丝苦闷尽数散去,换上了目的达成的得意,她眨了眨眸,继而得寸进尺地请求道:


    “阿叶再说一遍好不好?”


    感受着两人仿佛缠绕在一起的心跳,夜叶深深吸了口气,在她盈盈含光的期盼视线下缓缓张口。


    “我喜欢你,超级无敌喜欢你,看到你高兴,我也跟着开心,看到你郁闷,心脏会痛,看到你被掳走,被萧沉柝射中,我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单纯真挚的真情告白之下,沐笙歌忍不住将他整个人抱住,收紧双臂,嗓音间透着无尽的欢喜。


    “这么喜欢呀?”


    不同于之前不得不隐瞒身份时的压抑感情,夜叶并不吝啬于表达,他是纯情,会羞涩,但偏偏这样的真诚最打动人心。


    “是啊,你那么好,会喜欢上你不是理所应当吗,但是,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沐笙歌疑惑地抬起头,“什么?”


    夜叶目光中透着些许纠结,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闭上眼睛破罐子破摔地问道。


    “你呢,你喜欢的,是作为女子的我吗?”


    短暂的沉默中,夜叶感觉时间变得无比漫长,等待回答的他呼吸都停止了,像是她回答得要是不合心意就把自己憋死一样,头顶上的呆毛焦躁地来回摇晃,映在少女那双琥珀般的晶亮瞳眸中。


    “噗嗤——”


    沐笙歌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叶,你好可爱啊!”


    夜叶恼羞成怒地用脑袋撞向她,却没掌控好方向,不轻不重地磕在了她的唇瓣上。


    温热的气息落下之际,夜叶整个人再次宕机。


    沐笙歌倒是对投怀送抱的阿叶惊喜得很,吧唧亲了一口后仍不停歇,反而缓缓向下轻啄,湿热掠过鼻尖,最终落在了他薄艳的双唇之上。


    “唔——”


    “你还没……回答我……”


    夜叶喘息不匀,却仍固执地想求一个答案。


    沐笙歌头顶上摇曳着看不见的恶魔角,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回答他。


    “那我告诉阿叶之后,阿叶会满足我吗?”


    夜叶艰难地从混沌中找回一丝清明,没有满口应下,而是谨慎地问了一句。


    “你想要什么?”


    沐笙歌笑得无辜,清甜的嗓音中含着一抹请求,“让我吻个够怎么样?阿叶肯定能做到的对吧。”


    夜叶:“……”


    他腮帮微鼓,微微避开视线,声音低了几许,“……那个,如果你的回答……满意的话,就……”


    “就答应我?”


    夜叶也不禁回味起刚刚突如其来的那个吻,下意识舔了舔唇瓣,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阿叶对我最好啦。”沐笙歌从来都知道这招对他管用,毫不吝惜地夸赞他道。


    不出所料,夜叶的耳尖已经红得快要烧起来了。


    “阿叶多虑了哦,我不是因为喜欢女子才会喜欢阿叶,我喜欢阿叶只是单纯的因为你是你。”


    沐笙歌抬手撩起他滑落至眼前的碎发,轻轻捻揉着他的耳垂,凑近几许,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激得他一个哆嗦。


    “阿叶,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小郎君啦。”


    夜叶:“!!!”


    她居然早、就、知、道?


    多早啊?


    那他之前一直纠结的因为男扮女装而不敢表明心意算什么啊!


    沐笙歌这个时候才顾不上其她,急促地开口:“阿叶满意我的回答吗?”


    ——可以吻你了吗?


    夜叶瞬间解读出她略有些喑哑的嗓音中的意味,想起自己刚刚答应了什么,他指尖轻颤了两下,继而抬手揽住她的脖颈,仰头吻了上去。


    是的,他主动出击了。


    沐笙歌双眸睁大,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心底道了一句不愧是阿叶啊,继而便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吻当中。


    不同于醉酒后毫无章法的阿叶,清醒时的阿叶更加青涩,却会顺应她的节奏,潮湿的空气交换在彼此的呼吸间,勾起更加浓郁的欲望。


    她攻城略地般地侵入,他享受沉沦般地陷落。


    一啄一吻之间有好似细微电流在全身流窜,酥酥麻麻,比最上乘的美酒还要醉人。


    火焰的红日从山峦中升起,悬于长空,金色的暖阳透过窗棱洒落,为这两道缱绻身影缠上永不断裂的红线。


    天,终于彻底亮了。


    *


    主将营房,中央沙盘两侧,左边是并排而坐的夜叶和沐笙歌,右边则是抱肩站立的薛司晨,双手撑在沙盘边缘审视对面两人的天添,还有左右看来看去的古霜。


    ——一片三堂会审之势。


    天添率先发难,桀桀笑了两声:“快!老实交代!你们的真实身份,来历,还有目的!”


    沐笙歌对于几人这堪称冒犯的举动毫不在意,一手支着下颔,笑吟吟地开口:“你们怎么知道我和阿叶在一起了?”


    夜叶摸了摸鼻子:“啊这个……”


    天添:“…………”


    薛司晨:“…………”


    古霜:“…………”


    谁问你这个了!谁问你了!


    薛司晨一把将佩剑拍到桌上,挑眉道:“你不要答非所问!”


    古霜重重点头:“就是!”


    看看沐笙歌把人逼得,素来情绪淡定的古霜都开始表达不满了。


    夜叶则是满脸疑惑:“等等,你们就不震惊我俩在一起的事吗?”


    她们不对劲啊!


    天添啧了一声,“有什么好震惊的,你俩不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吗。”


    夜叶:“???”


    什么时候的事啊!他怎么不知道啊!


    她们分明今天才表白!


    啊不对,沈歌好像已经快进到求婚了来着了。


    话说这进度是有点快啊,他还没和沈歌好好谈恋爱呢,难道她们以前真的是在谈,只是他不知道?


    夜叶轻咳一声,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面对对面三人审视中夹杂着戏谑的目光,他举手说道:


    “那个,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原名棠溪夜,棠溪家的四公子,也是棠溪一案中仅剩的幸存者,男扮女装潜入乔家军是为找出陷害棠溪一家的凶手并且报仇的……”


    “等等——”


    “你说什么?!”


    “什么……四公子……”


    古霜难得的又磕巴了起来,不过这回纯粹是被吓得。


    夜叶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天添三人全都石化了,满脑子回荡着他刚刚说的男扮女装,四公子,公子……


    夜小叶是个小郎君?!


    这比他是棠溪遗孤来得还要吓人啊!


    沐笙歌在沙盘下的手一直牵着夜叶的手,来来回回地揉捏摩挲,玩得不亦乐乎,看见她们三个的反应,哼了一声。


    “看看你们这没见识的样子。”


    薛司晨额头青筋直跳,脑子还没彻底从夜叶是个小郎君的震惊中走出,转而将火力对准了沐笙歌。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身份?”


    沐笙歌清了清嗓,好整以暇地开口,“我嘛,也就是平平无奇北沐皇太女,去年在东宫待得无聊,所以出来走走,遇到了我命中注定的凤少君阿叶……”


    薛司晨连忙打断:“停,你可以不用说了。”


    天添笑得很是牵强:“平平无奇……皇太女?”


    古霜:“……离谱。”


    天添骤然奋起:“沈小五!你看看你做的事,都已经是霜儿会说离谱的程度了!”


    谁敢信啊,堂堂北沐皇太女,居然会在南离乔家军当个斥候,关键是还真让她给当上了。


    薛司晨无力地坐下,神情恍惚,“所以那次你跟我说‘不如把账撕了重做’,是来真的啊……”


    沐笙歌空出来的那只手敲了敲桌檐,“我虽然不怎么爱管事,但往户部里塞个人还是好使的,你想去吗?”


    薛司晨:“……”


    “北沐的户部?”


    沐笙歌一副‘不然呢’的神情,轻笑着说道:“南离要完了。”


    薛司晨:“…………”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南离是真的要完啊!


    也是,离皇发疯之后,天添带着她站队棠溪遗孤的时候,姨母薛望还是想出手阻拦一下的,却被薛母给拦住了,想来也是看出了离皇的不靠谱,想要另谋一条出路。


    就是这出路和她想得偏差也太大了,直接搭上北沐皇太女了啊!


    “话说,现场的名剑含量是不是太高了啊。”


    夜叶注意到薛司晨思考时总是不断拔.出个头又收回剑鞘的骨蓝荆,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爻杀剑,以及沐笙歌随手一放的凤天剑。


    名剑第九,第六,第二,都在这了。


    天添诶嘿一声,不知从哪又掏出来一把长剑。


    薛司晨震惊了:“这不是离皇的坤阳剑吗,怎么在你手里。”


    “我混战的时候捡的,好歹是名剑第一啊!”天添将剑拔出来好一番欣赏。


    古霜耸了耸肩:“你又不用剑。”


    “那怎么了,我稀罕稀罕不行啊,这剑落离皇手上真是可惜了,她只会发疯。”


    “嗯?说起来离昕怎么处置啊。”


    总算有人将精力放在了正事之上,正巧,苏棋来寻自家殿下询问相关事宜,径直走了进来。


    “殿下,路将军已经……”


    夜叶目光落在一身轻铠的苏棋身上,只觉得她看起来有些熟悉,耳边声音起起落落,他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随着脑中记忆的浮现,一双漆黑瞳眸缓缓睁大。


    “哐当——”


    夜叶猛地起身,动作大得掀翻了身后的椅子,沐笙歌也跟着起身,诧异地看了过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面露疑惑。


    “阿叶怎么了?是苏棋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这个名字的夜叶更加确认了,只见他抬手指着苏棋,声音尖锐。


    “你你你……你不是寻芳楼的那个……”


    苏棋啊!在寻芳楼拿红宝石包场的那个苏少主的护卫啊!


    等等,如果眼前的苏棋就是当初的那个护卫的话,那所谓的泷越岛苏少主岂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