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诈尸他杀了男主还有家人
“男主。”
她抽出袖间手帕,擦净手上血渍。
将帕子甩到男人面庞,盖住他大半张脸。
【……男主?】
她起身,到榻邊坐下。
“嗯。”
四周静得出奇。
过会儿,外面下起雨,雨点打在窗上,啪嗒啪嗒响。
鲜血将淡紫色地毯染作深红,她为自己倒了杯酒,指甲上还有未揩净的血渍。
沈知聿若真的不是男主,該怎么辦?
真正的男主又在哪?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吗?
是不是回不去了……
将酒喝光后,她又开始说服自己,萬一是自己疑心过重呢?一颗痣又证明不了什么,萬一系統没弄清楚呢?
沈知聿怎么可能不是男主嘛,他没理由不是男主。他若不是男主,那自己从前所做的任务系統又怎么会一口一个“叮咚~任务已完成呢”?
是自己想太多。
【你殺的男主?】
【那我这里无法为什么显示?奇怪……他是男主啊,男主死了就应該弹出能回到现实世界的按钮,我这里怎么没有?】
“不知道。”
她放下酒杯。
男人躺在地上,血液已然冷透,面上手帕如沾水般紧贴在肌肤。
胸口还插着那把匕首。
【那怎么辦?我该怎么下班?好吧,那就只能恭喜你,回不去了。】
方霜见:“什么?你在开玩笑吗?”
【姐姐,开玩笑干嘛,当然是真的啦。恭喜。】
【或许是bug……唉,我先琢磨琢磨,你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她极为烦闷,起身将沈知聿胸前匕首拔出来,鲜血溅到脸上。
她扯下一截裙布,帮他堵住傷口,坐在他身邊。
好不容易走到现在这一步,又闹出这么大差错,任谁都不高兴。
而且,沈知聿那句“我们终于能回家了”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真要来找她?
她告诉他家庭住址,讓他到时候翻窗进来,只是说说而已。
……谁要和一只鬼扯上关系!
突破次元寻找爱人这种事,不只有电视剧里才有吗?现实里谁会期待这个?
“回家……我要回家啊!”
她反手将匕首扎进地板,楠木地板被捅出个口子,匕首插进去。
方霜见仰头长叹一声,将头埋进曲起的雙膝。
窗外雨越下越大,偶尔听见几声雷声。
【等等。】
【他好像不是……】
“不是什么?”她抬起脑袋。
“不是什么?你说啊!”
回应她的只有雷声。
之后任凭她怎么问,系统都不回答。
“你说话,回话啊!”她冲空气吼,脸气通红,“所以我现在是回不去了?你这人能不能有点责任心?我是什么特别好欺负的人吗?要被你们这样对待?”
“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要像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一样来到这鬼地方,做什么狗屁任务……既然不讓我安逸,大家都去死好了!”
她拔出地板匕首,对准自己脖颈,半天都不敢往下刺。
“我要你不得好死!”
她爬到一旁尸体身上,拿匕首疯狂捅他,一下又一下。
男人官袍被鲜血染透,活脱脱一个血筛子。
她仍不解气,揪住他脖颈:“你这个贱人!你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死了!我竟然这样便宜你!”
“不行……不行……”
她解他腰带,神神叨叨:“不能就这样……不能!”
解开他腰带,她又去解他胸前盘扣,将他被鲜血濡湿的外衫丢到一旁。
“咳……”
她抬头。
是幻觉吗?
她听见沈知聿在咳嗽。
方霜见揭开帕子,男人整张脸如猪油般腻白,白里透青,血色全无。
睫毛被血块黏在一块,雙唇惨白。
鬼使神差地,她俯下身子吻他。
他听话地张开唇,唇齿尚有余温,淡淡血腥裹挟青梨香。
吻毕,她指尖抚他唇瓣,低声念叨。
“本来想上你的,但你应该硬不起来,身子估计也凉了。当然,我也没兴趣和尸体做这种事。”
“霜见……”
男人双唇翕张,她指尖随之颤动。
“沈知聿?你没死?”她双手搭在他双肩,疯狂晃,“醒醒,快醒醒!我要因为你这个贱人回不了家了,你给我解释清楚再死!”
“疼……”他低低道。
方霜见:“痛?哪里痛?”
“心……”
“傷口我给你堵住了,马上就不疼了,你再忍忍!先把事情全给我解释清楚!什么叫做‘我们终于能回家’?你准备尾随我?还是……有法子去我的世界?”
他皱起眉头:“疼。”
“又哪里疼?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再不说就死了!”方霜见脱下褂子,挡住他身上大大小小傷口。
“现在不疼了吧?”
“疼。”
“……到底哪里?”
“疼。”
她换了个问法:“怎样才不疼?”
他抿化一个笑,笑意融在声音里:“霜见再亲亲我嘛。”
霜见抬手就是一巴掌。
几日后,方霜见懷疑系统是下线了,毕竟她任务失败,不離开她难道留着过年吗。
至此,方霜见与沈知聿没了忌惮,敞开天窗说亮话。
“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方霜见抿唇:“你知道你生活的世界其实是假的么?”
“啊?”
沈知聿偏头,一脸疑惑。
“你知道……其实你是在一本书里吗?”
她挥手:“这或许对你来说有点难以理解,但怎么说呢,简单来说就是……”
“知道。”
他笑意盈盈。
方霜见有点震惊,她没想到沈知聿智商这么高。就好比人类突然明白自己脸上全是螨虫皮屑,自己的身体其实是一坨肉球连着四个棍子。
如果不依靠外力,能意识到并且觉醒是很难的。就像她总是与这书里的其他人有抽離感,某一瞬间会意识到自己在一本书里,而不是真实的世界,与自己朝夕相處的也不是真实的人。
“那你知道,你其实是这本书的男主么?”
“我一直在说服自己。”
沈知聿俯身靠在她肩头:“现在已经能很好消化。”
“所以你知道自己是男主?”
“不是呀。”
方霜见:“不知道?”
沈知聿:“我不是沈知聿。”
“沈知聿死了。”他指着自己脸颊血痣,“这是他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鲜血溅在面庞,时间一长便渗进皮肤成了血痣。
原本他處处避让,不想让方霜见知晓这些事,怕吓着她,怕被她厌弃。事到如今,也不用避了。
“……血?”
“嗯,”他点点头,“我殺了他。”
“还有……其他家人。”
母亲、父亲、表兄妹们,还有沈宅的下人。
人有些多,他当时是第一次做那种事,费了好大力气。父亲母亲上了年纪,没跑多久就失去力气,很好处理;表姐表弟们一直哭喊着求他,发誓再也不会取笑他,他们像兔子一样上蹿下跳,很伤脑筋;至于下人,太多,他没一个个解决,全聚在一块烧掉。
他把所有人埋在玉兰树下,把自己也埋下,野心欲望同玉兰树长大,开出绮丽妖冶的花。
父亲母亲总是来到他梦中,辱骂他、诅咒他不得好死,他没什么感觉。
心里只想着,他要见到她,纵使千刀万剐。
既然他是书里的路人甲,最平平无奇的人物,既然霜见以后要嫁的是男主——那他就成为男主。
谁都不能拦他。
方霜见头皮发麻。
什么叫做“杀了他,还有其他家人”?她要被绕晕,不仅搞不明白,还隐约感到害怕不安。
“你到底是谁?”
“沈大。”
那就说得开。
其实她懷疑过那个总在卫昭的描述中一闪而过的沈大,但她怀疑的是沈大虐待沈二,没想到是沈大把沈二弄死,还借机上位。
“你本名呢?叫什么?”
沈知聿神色一滞。
“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我有名字……只是,忘记了。”
他从小便明白,人总要失去什么。
妄图得到的愈多,愈遥不可及,失去的也愈多。
无论主动、被动,到头来他都觉得值得。他只是失去了亲人、自我,仅此而已。
得到的却是最为珍贵美好的时光。
于沈知聿,即他本身而言,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没关系,记得住所爱之人的姓名便足矣。
更何况他根本没忘记。
他是沈知聿啊,方霜见的丈夫。
他捂住胸口:“霜见,我还是疼疼……心跳得好快。”
他吻她脸颊,声音闷闷的:“今晚,能不能就在皇后娘娘这里?”
方霜见嗅到他身上清香,皂角的气味带了茉莉花香。
方才她与沈知聿泡了澡,帮他包扎了下身上伤口。她没刺太深,沈知聿抱她没多久脸上就有了血色。她已经习惯他离谱的自愈能力。
“江列岫晚上要过来。”
“……与你一同歇息?”
“不是。”
她摇头:“来陪我用晚膳。”
“那我就藏着,等他离开了再出来,好不好?”
“好不好?我不会被人发现的……”
方霜见只简单给他包扎了伤口,她担心沈知聿又嘎巴死掉:“你在这儿,我请不了太医给你看伤口。万一你身子受不住断气怎么办?”
“况且你现在身上缠满绷带,我也没兴趣与你抱一块儿。”
“就不能安慰下我吗?”
他抬手抚摸她鬓边发丝,附耳道:“我们方才经历了那般大的劫难,终于挺过来……”
“……”
对方霜见来说,是没挺过来。
本以为能回去,却发生如此大的反转。没了系统,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她对这个世界还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沈知聿:“那个人走了
,是吗?”
方霜见:“……谁?”
他笑时,唇边印出浅浅酒窝:“一直指使你做事那位。”
第72章 度假自己做三倾城之恋
夜里方霜见与江列岫一同用完晚膳,坐在榻上闲聊。
“你不看折子?”方霜见想起沈知聿从前看折子要看到半夜,一国之君,应該更辛苦吧?
闻言,江列岫脸色惊恐,叉西瓜的手停住,将小叉子放回瓷盘。
“看完了……”
方霜见被江列岫古怪的反应怔住,“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两人坐在一块儿,什么都不说有点尴尬,特别是江列岫。
他从前总期盼能和方霜见在一起,等到真在一起才发现,他们之间还没到做夫妻的地步。
江列岫:“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嗎?你要是想念家人,朕明日就把他们请进来陪你。”
方霜见:“不习惯。不想。”
“那……你是想念沈……”他合上唇。
宫女送药进来,方霜见顺势接过药碗,用勺子搅了搅:“陛下,該喝药了。”
江列岫的身子日益虚弱,不仅仅是从前落下的旧疾,还加上登基后宵旰图治,每日都要喝几大碗药。
即便这样调理也不见好,情绪还更低落。
方霜见喂了江列岫几勺药,觉得麻烦将碗塞给他讓他直接喝,他端碗沉默许久,终是仰头将苦涩的药水灌入口中。
方霜见递给他一块牛乳糕:“陛下吃糖。”
等男人接过糕点,她道:“陛下,再等一会儿就与嫔妾早些睡吧。”
“好。”
他眸光凝在她微肿的唇,唇上口脂浸染到唇梢。
方霜见与江列岫一块儿躺床上,闭目睡觉。
“……霜见?”
“别叫我这个。”她一字一句,“怪恶心。”
“陛下,睡觉。”
江列岫想哭,挣扎许久将眶中泪水憋回去,闭上眼睛眉心紧蹙。
方霜见盯了他一会儿,凑近吻他眉心。
他濒临崩溃的情绪被拉回来,眉心褶皱被她抚平。
“陛下睡吧,我在呢。”
她指尖抚过他瘦削的脸颊,沉吟道:“嫔妾不想念家人,只希望陛下开开心心的。嫔妾很懷念从前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
他极为触动。
对江列岫来说,她说的这些话足够了,足够他回味好几日。
如果方霏一开始认识的是他就好了,她便不会因为立后受到群臣的指责,他也不会被生母明里暗里讽刺为楚考烈王。全怪他当初固执己见,无论如何都不听父皇的话娶文遠侯府千金,不愿被方珉的那一群人渗透。
人活一世,究竟为什么?
他现在想来,绝对不是为了过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日子,那种生活他过够了。
他只想与他的皇后在一起,其余要受怎样的苦他都认。
因他与皇后,是世间难得的真爱啊。
江列岫抽抽嗒嗒半天,终于睡过去。
方霜见起床披上外衣,出了寝房。
男人正坐在榻上,把玩手头玉戒,托腮望她。
等她过来坐下,他便枕在她膝弯。
“睡了?”
“嗯。”
沈知聿默然一瞬,恢复笑意。
“陛下的折子,全是微臣在看。”
方霜见倒了杯茶:“他怎么不直接讓你做皇帝?”
茶水刚温过,芳香清冽,入口正合适。
“微臣一生耿直,赤胆忠心,不敢有如此想法。”
旁的,还有他现今与方霜见见不得人的关系。
正因见不得人,她才会珍惜。
虽没有名分栓住她,但他们之间不似从前那般有隔阂。
丈夫不会永遠是丈夫,丈夫只会永远忧心妻子眼里有别的男人。
他受够那些疑神疑鬼的生活了,他善妒,他不能容忍霜见在外面有情人,那些男人勾引霜见,全都不得好死。
所以,他选择自己做那个不得好死的情人。
“霜见困么?”
他指尖缠上她腰间系帶。
方霜见眉心紧蹙。
她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如果自己真的永远都回不去了,应该怎么办?真的要在这地方生活一辈子?扮演别人一辈子?
“你既然猜到有人一直在指使我做事,知道自己是书里的角色,还能够變成鬼进到我梦里……那你有没有离开的办法?”
她问:“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回家么?你肯定知道回家的方法吧。”
沈知聿闭眸,长叹一声。
“不知。”
“为了见到霜见,已经消耗了所有力气……”他说,“本以为霜见杀了我,就能回去,而我的肉身被毁去,能够成为一缕游魂与你一同离开。没想到……唉,錯全在我,我不该将霜见牵扯进来,我太自私。”
她扶额苦笑:“确实全是你的錯。”
“不然还我的错?我每天做牛做马任劳任怨有什么错?”
“没错……”
男人翻身,埋进她衣衫,高挺的鼻梁蹭过她小腹,伸手環住她腰肢。
她仰起头:“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原先方霜见是射完箭找靶,干什么都带着目的。系统一走,她没事干了,好比放了个无限期的假。
这些天里,她白天与江列岫吃吃喝喝,晚上等他睡着,偷摸与沈知聿在宫里散步。
林氏进宫看过她,嘱咐她要多与方珉来往。
“你姑妈可以保你,以及整个方氏一世的荣华富贵,你要好好孝敬她,知道嗎?”林嵐说。
方霜见直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我和你姑妈串通好了,等过几月朝堂上的风波平静下来,你就先把太子懷上。”
林嵐低声道:“不是让你真怀,你别真怀了,你那个身子哪里受得了……反正到时候你别管,太医说你有孕你就有孕,接生婆婆说孩子是你的就是你的,其他都别管。”
方霜见:“妈呀。”
林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她真正的妈妈。
谁能拒绝这样的母亲?反正不是她。
林岚:“对了,沈大人前几日来找我。”
“也没说什么,与我和你父亲用了顿饭,又和我们一起去给你弟弟烧了纸,就回去了。中途问过你几句,我没回答他。唉,狗皮膏药一样,你和他还有来往吗?”
方霜见訕訕笑笑:“没。女儿怎么可能和他联系得上呀……”
他们昨晚才连着呢。
将林氏送出宫,小厨房药膳也做好了。
方霜见提着食盒,由宫女搀扶着去养心殿。
江列岫正同几位大臣在殿中议事,她径直入内,几人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
方霜见打扮得比从前还要招摇,头上的金钗金簪耀眼夺目,穿一身玫红色软烟罗裙,绮丽娇俏。
“额。”
她提着食盒走到江列岫身邊,抬眼瞧几个大臣一眼。
几位老臣面面厮觑,默契地低头不说话。
江列岫懒洋洋道:“还有什么事?”
“没事便下去吧,陈尚书,你家夫人前几日不才生子吗?你还有闲心与朕在这扯什么军粮?”
“额,臣退了……”
“陛下,”男人持板上前,“前线战事告急,若后方提供不了相应的粮草,左将军即便是武曲星转世也打不赢后面的战役。”
“道理朕自然明白,可要朕去哪里找粮草?这几年灾害频发,各地都过得捉襟见肘,农税、商税,哪一个还能再加?”
“朕都不急,你们急什么?就算明日打过来也不会少你们这群臣子一颗米吃,大不了就让那臭抢钱的老头把朕绑走!大家都能满意。”
“唉,陛下……”
方霜见将食盒里的膳食拿出摆到桌上,抬眸瞧了眼殿前男人。
沈知聿眼下泛着淡淡乌青,面色如常。
她将玉筷摆到皇帝面前,自顾自坐下闷头吃菜,还给自己舀了碗鸡汤。
“额。”
大臣不敢吭声,更不敢走,低头站在沈知聿身后。
于他们而言,本朝前路如何不大在
乎,照常发俸禄就行。
倒是这首辅与皇后、陛下与皇后……君夺臣妻,这臣子竟然还能做到面不改色,着实佩服。
方霜见喝完鸡汤,将碗筷收进食盒,端坐在一邊。
江列岫苦恼地直挥手:“走吧,走。”
首辅默然,行完礼转身就走,身后几个大臣如释重负,跟着他离开。
方霜见起身也走。
“欸!”
江列岫一个没看住,大殿便只剩他一人,还有一桌残羹冷炙。
方霜见出殿后,搭上宫女的胳膊打道回宫,忽听见一声貓叫。
“你待在这里,我等会儿就回来。”
对侍女说完,她循着貓叫声往宫路拐角走。
那地方是个死胡同,荒凉得很,也没有猫。
她正欲转身,一边肩头受了力,清冽的气息環绕她。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也环住她腰身,拨弄她腰间玉佩。
“那猫叫声……”
话未说完,她耳垂被亲了下,紧接着是脸颊。
沈知聿轻哼一声,将一封信递到她眼前。
方霜见接过信,是卫昭寄来的,卫昭不知道她这些天的變故,所以将信寄到了首辅府。
信封拆到一半,她斜眼瞧身边男人。
沈知聿还靠在她肩头,没骨头似的与她抱在一块儿。
“该放开了,万一别人过来看见,成何体统。”
“哦,看见了……就看见罢。”他直勾勾盯她,“你是不想让我看见信?”
“好,微臣闭上眼睛。”他阖上眼,眉眼帶笑。
她拗不过,拆开信封看信。
信上说,让方霜见不要待在京城,去别的地方避避,最好把亲朋好友金银珠宝全带上。
方霜见:“……?”
“沈知聿。”
“嗯?”
她将信塞进袖袍:“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知聿睁开眼,转眸道:“有些复杂,大概就是……改朝易代?”
“皇后娘娘放心,过几日微臣带您走。”
她才过几天安生日子啊!
福还没享够就要走,方霜见自然不满:“不是……凭什么啊?我凭什么走?我是皇后,谁敢害我!”
“最近接连好几座城池失守,反贼已北上逼近京畿。听前线将士说,叛军领头的是一位正当年少的佥事,姓方。”沈知聿笑道,“到时候,皇后娘娘的父亲母亲会陪您一同离开,当然,还有您庶弟的灵位。”
“……哦。”
她后悔当初头脑一热将方临放走,这个祸害果然会想方设法地生事。
方霜见:“陛下也跟着么?”
沈知聿:“不了。”
第73章 离京带着父亲母亲和姑妈一起出远门……
离京一事,江列岫本不打算提前告知方霜见,他怕方霜见不答應。
加之他也舍不得皇后。
皇后似乎很舍得。
“那陛下要照顾好自己,别忘了喝药。”
方霜见全副武装,戴素钗穿素衣,平日飘逸的长裙也换成农夫下地穿的长裤。
江列岫:“……好。”
他舍不得方霜见,此次分别,以后不知能不能再见面。但如今的地步也是他應受的,他没有不甘,只是愧对皇后。
那些乱臣贼子要绑走他,推翻他,他也认了。
“可以再抱一会儿吗?”
“不可以,”她指向宫门口马车,“我要走了。”
马车旁停着只体格健壯的上品宝马,马匹全身黝黑,鬃毛格外亮丽。
沈知聿高坐在马背,一袭墨黑官袍,身披鹤氅,低头玩戒指,眸中笑意盈盈。他腿上伤好差不多,已能脱离拐杖独立行走,骑马自是能够。
“怎么还没好?”方珉下马车,直接将方霜见从江列岫身邊拉走,将她塞进马车。
“墨迹死了。”
“欸,姑妈!”
方霜见被回瞪一眼,只得乖乖坐在马车里。
过会儿,沈知聿掀开车帘进来。
“你怎么进来了?”
“太后说,她来骑马陪侍,讓我哪凉快哪待着……”
她捂唇噗嗤一笑,将男人拉到身邊。
“方才,陛下对我说了很多话。”
沈知聿:“噢……你全听进去了?”
方霜见摇头:“没听。”
她从袖子里掏出个小包袱,解开里面是一块玉玺。
沈知聿扫了一眼:“陛下将凤玺给了娘娘?”
方霜见答:“他说是皇玺。”
“有了这个,是不是谁都可以做皇帝?”
方霜见主动找江列岫要的,她问他,能不能把他最珍贵的东西留给她做个念想,江列岫沉默半晌,给了她这个。
的确,江列岫最珍贵的就是皇位,因他没了贞洁。
“是不是?”
沈知聿睫羽低垂,迷迷怔怔地点头。
她将皇玺重新包好收进匣子,正好一行人也动身上路了。她掀开窗纱一角,瞧外面景色。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就连平日最活跃的乞丐也藏了起来。
她惯常是不关注这些的,在马车上听沈知聿讲了个大概,知晓叛军已到了兵临城下的地步。
“哇,还蛮厉害的。”她点点头。
那以后江列岫的江山岂不成了她的江山?毕竟那个什么狗屁家主一死,皇位不就由她这个女儿来继承?
到时候,先把江列岫贬为庶人,方临贬为贱奴,沈知聿即刻绞杀,卫昭叔叔对她还不错,就勉强安排个有名无实的将军当当。
马车经过侯府,林岚和方阑也上来了,还有方霜见的猫。
“呀,兼湘想妈妈了没……”方霜见声音温柔,挠小猫下巴。
小猫仰头叫了几声,舒舒服服埋进她懷里。
沈知聿眼巴巴看着:“……小白馒头似乎是饿了。”
林岚:“不可能,临出府才喂过。”
“这猫哪里小?这么胖的猫,两只手都抱不住。猫太胖了不好,就應該少吃点。”
“它應該是困了。”方霜见将猫抱在懷里,輕拍猫背。
大白猫在她怀”里蹭来蹭去,伸出爪子抓她胸口的流苏穗子。
沈知聿盯了許久的猫,被她发现后收回目光。
她撇唇,将猫塞给他。
“大人哄吧。”
“它应該……不需要哄。”
他輕叹一声。
方霜见素来听不懂他说的谜语话,点头将猫放榻上。
“父亲母亲没带行李么?”
“带行李幹嘛?”林岚顿了下,“不是说,去玩吗?带银钱就行,缺什么买什么。”
“哦……也行。”她低头抚摸腰间雪花玉佩。
赶了两个时辰路,车队停下来休整。
沈知聿找到方霜见,将她拉到无人的树丛。
“怎么了?”
“你都不哄我,只在乎猫。”
语毕,他靠到她肩头。
“给你一耳光要不要?”方霜见想抬腿踹他,奈何他抱得紧,动弹不得。
“我从前生气的时候,你也不哄我啊,凭什么要我哄你?”
“什么时候……”
“每天都是气,看到你就是气。”她猛吸一口气,“滚遠点,不然打你了。”
“别啊。”
他抬头吻她下巴,一点点吻到唇畔,抚她唇梢。
她抬手轻扇他臉颊,看他握住手,吻她手心、指节,视若珍宝地捧着。
“嘁。”
“等会儿,讓方大人与林夫人单独坐一辆马车吧?四个人一块……有些闷。”
方霜见听明白了,低低应了声。
“成何体统!”
听到那声怒吼,方霜见顿感不妙立刻将男人推开,像无头苍蝇似的找地方躲。
沈知聿扶住树幹,一臉茫然,直至瞧见太后拨开树丛走近。
方霜见没来得及找地方躲,只得规规矩矩地冲姑妈行礼。
“太后娘娘好……”
沈知聿站在一侧,与她保持距离。
方珉:“你们方才在干什么?”
方霜见:“没干什么。”
“姑妈,桃花树不可能只开一朵花。”
“当然了,”方珉掩唇笑道,“但可别什么花都要,别总是在一朵花身上打转。”
“他这种的,不行。”
方珉雙手抱胸:“沈大人,再让我看见你勾引我侄女,后果你应当清楚。”
沈大人低下头:“清楚。”
方霜见在一旁看得啧声连连。
她还没见沈知聿这么吃瘪过呢。
等上了马车,她问他:“太后手里究竟有你的什么把柄?让你这么怕她。”
“……把柄?”
沈知聿摇头:“怎会有把柄一说……只不过是,太后娘娘是长辈,应当尊敬些。”
沈知聿说没有,那便是有。
“真的没有?”她继续追问。
“是有把柄,”他雙眼弯弯,“但霜见已经知道了,而且,是这世上知道最多的。太后娘娘仅仅晓得我还有个义兄罢。如今对太后尊敬,全然是因为她是长辈。”
“就像对方大人、林夫人一样,他们都是长辈,是霜见的家人。”
“那你的家人呢?”
问题问出口,方霜见便想起来,沈知聿告诉她,他将家人全杀了,一个都不剩。
特孝顺一男孩。
“……没事,你不用回答了。”
她不想看沈知聿笑嘻嘻说出几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她老是被他那副模样吓到。
马车里熏了她喜欢的零陵香,沁人心脾。
她靠在他胸口,由他揽在怀里抱着,很快便睡过去。
他也困倦,半阖双眼,时不时惊醒替她盖好毯子,手肘被她枕得发麻。
方霜见睡得很香。
不像往常那般戴繁杂的首饰穿厚重的衣裙,她整个人都轻盈許多。
她好久没这样被人抱过,一般都是她抱别人。
沈知聿或许是同她学的,抱她时还会轻拍她脊背,哄孩子似的。
“知聿……”
“嗯?”
“怎么了?是热着了吗?”
她抬手摸他臉,扑闪睫毛掠过她手心,痒丝丝的,摸完眼睛又摸他鼻梁,最后落在他唇瓣。
“渴,要喝水。”
双唇翕动着。
“我去找水,你在榻上躺好,可以吗?”
“嗯,”她微微颔首,“要温水。”
车榻宽敞,与床铺差不多,只是有些硬,她躺在上面硌得背和屁股疼,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眉心热出薄汗。
过会儿,她听见外面有打斗声,还很激烈。
车帘从外面掀开,他与男人对视一眼。
“发生什么了?”
“没事。”
沈知聿抿唇拭去颊邊血渍,一手背在身后:“霜见先安心歇息,热水等会就来。”
方霜见:“温水。”
“……好,温水。”
说得好听,方霜见哪能安心睡着,躺在榻上干睁眼,耳畔厮杀声愈演愈烈,愈来愈近。她愈发清醒。
“吵死了。”
她掀开窗纱朝外看去,还未看明白就溅一脸血,吓得她赶忙缩回去。
“猫!我的猫呢?”
马车里没有。
顾不上满脸血,她掀开车帘跑出马车,躲在马车下面观察周围。
全是人,成堆的人,死的活的都有,被浓烈的血腥味充斥。
倒是没瞧见沈知聿,父亲母亲也不在,更别说一只胖猫。
岂不是没人保护她?
她顿感不妙,爬出马车底盘往马车里面钻,结果被揪住衣领动不了。
“呦呵,还有一个。”壯汉喘着粗气,肩上扛着把比方霜见手臂还长的大刀。
“饶命啊!”
她双手合十:“帅哥,你要什么我都给!只要别杀我。”
沈知聿若在,她定不会这么怂,现在没人保护她,还是保命要紧。
壮汉将她放下,朝她伸手:“钱!”
方霜见下意识去拔头上金钗,摸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自己打扮得极为素净,身上哪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等等。”
她将手伸进宽大的袖袍。
壮汉等得不耐烦:“怎么还没……”
话未说尽,方霜见听到噗嗤一声,一把剑穿过大汉的身体,怼到她眼前。剑刃淅淅沥沥滴血,滴在她衣摆。
壮汉目眦欲裂,很快便没了呼吸,独自上的剑刃一拔,噗通倒在地上。如离水的鱼般抽动身子往外吐血。
沈知聿一手拿茶壶,一手提一把血淋淋的剑,见到她如释重负。
“霜见……没事吧?”
他抬手想给她擦脸颊血,发觉自己也是满手血污,叹息着收回手。
“父亲母亲还有姑妈往别道走了,他们很安全,这些恶贼已被我處理得差不多,但说不定他们叫了援兵。我们也先去别處避避吧?”
方霜见转身,四周堆满贼人的尸体,鲜血将姜黄泥地染作暗红。
“猫呢?”
“猫在姑妈那儿。”
方霜见:“你有没有告诉她,它寅时要喝羊奶。”
“还有,它该喝水了。”
沈知聿点点头,丢掉剑,揩净手上血污:“告诉了,馒头当时在睡觉,现在应该醒了。霜见放心,父亲母亲和姑妈会照顾好它的。”
“我的父亲母亲和姑妈,”方霜见皱眉,“不是你的。”
这地方偏僻在遠郊,两人手牵手走到一处溪边,方霜见蹲在溪边洗干净手。
水面倒映出她沾血的脸,她不禁啧声。
“烦死了,恶心死了……这水这么脏,哪能洗脸啊,水里还有虫子。我发现我一跟着你就出事,你也太晦气了吧?”
他笑笑,用一直拎着的茶壶给她倒了杯水,又扯下长袍的一小块衣料,蘸上温水。
她坐在溪边石头上,边喝茶边瞧傍晚的落日余晖。
沈知聿就跪坐在她身边帮她擦脸,解下鹤氅披到她肩头。
“方才遇到的那些贼人……与我们之前在渔村遇到的是同一群,也就是你弟弟……”
“我知道啊。”她低头喝水,唇角不自觉勾起,“我们离京都没多远,那些贼人应该已经闹到城里去了吧?”
“大人,你说,陛下要是过世,该怎么办?陛下与我又没有子嗣,陛下的那些兄弟姊妹们也死的死伤的伤,只听说他皇弟有个还不会说话儿子。但陛下是肯定不会穿为于他皇弟的。”
江列岫将皇玺交给她,又让沈知聿护送她离开京师,抉择已很明晰。
“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他嗢然失笑,“臣永远追随皇后娘娘。”
第74章 真相无尽的恚恨充斥他全身
方才才经历了一场厮杀,方霜见却像没发生过似的,悠闲地与沈知聿手牵手走在路上,也不知要去哪。
“你怎么把你爹妈弄死的?”
沈知聿吱声:“……就像杀其他人一样。”
诚然,父母很爱他,从小的生活不说锦衣玉食,也是小镇其他人家比不上的。
他从前也很爱自己的父母。原本打算循规蹈矩地过完一生,听母親的话读几年书,考个贡生后和指腹为婚的表妹成家。
可当他夢见方霜见,又一点点陷进去后,他发觉自己感受不到爱了。只有与她一同待在夢里,他才有短暂的慰藉。
他比沈二大三四岁,遇见沈二与他结拜为兄弟没多久,他做了个夢。
梦里,他是一本书里的路人,举全家之力托举沈二科举,之后沈二高中,衣锦还鄉那日回报他和他家人黄金百两。在梦里,他的经历很美好,与现实一样。
直到梦的尾端,沈二将出身高贵的妻子领回鄉绅家,给他相看。
沈二说,她是文远侯府的大小姐,名叫方霏,他莫名感知方霏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方霜见。
登时,无尽的恚恨充斥他全身,渗入骨髓。
他看看所谓的大小姐,玉貌花容,生动美好,又看看自己親爱的义弟,尖嘴猴腮,丑不堪言。
霜见,就算换个身份,也不愿看我一眼嗎?
凭什么沈二是命定的男主?他根本不配,他没一点能比得上自己,没有一丝一毫!
他绝不允许沈二与霜见亲近。就算要做夫妻,也只能是他,他们在梦里交合过,她说她爱他。
所以,他必须赶在方霜见来之前将一切办妥,碍眼的、妨事的,都該去死。
父亲母亲的确爱他,但他不需要了,他不需要的时候,就該消失。
恶病缠身,不得善终,他都认。
他与她的重逢从不是命中注定,是他费尽心机机关算尽求来的。
“只是,他们没怎么反抗。”
“你也太孝顺了吧。”她扑哧一笑,上下打量他,最终落在他无辜的脸上,“那你以后也会杀了我么?”
“你到时候提前通知我,我打扮一下。”
他有点不明白:“不会的……怎么可能。”
“沈二和你比谁帅?”
“……你是怎么想的?”
“男主应该比你这种路人长相更精致些吧?”她忽的想起,“那
你代替他,不就是还用了他科举的成绩嗎?这个查出来要坐牢吧?”
“我没有用他的成绩,”沈知聿摇头,“他有些愚笨,当初春闱还想让我帮帮他,但那些考题都是很基础的,我都不知该怎么帮他。”
“后来他一死,我就用他的身份参加了考试。”
“没人发现嗎?”
“正因怕被发现,才除去了所有家人,不然留着是个隐患。”他说时,脸上毫无情绪。
方霜见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沈知聿脑子好像有病,或者说,他也太冷血了些。
難怪他会那样害她,和她身边的人。
她以后不得不防。
走了一会儿,方霜见体虚直喘气,又拉着他坐一边的木桩子上休息。
方霜见:“我要喝水。”
沈知聿沉吟:“这地方水都不幹淨,方才看到路边有几颗桃树,桃子可以吗?”
她点点头,他起身去摘桃子。
灰蒙蒙的天下起小雨,她拢紧肩头鹤氅,被冷风吹得打喷嚏。
等了一会儿,沈知聿还未回来,雨越下越大,她起身去树林里避雨。
“阿嚏!”
“……烦死了。”她捂住鼻子,抬腿踹到树桩。
大雨让树林里泛起水雾,看不清前路。
她蹲在树丛,听见几声馬吠。
“兄弟们,先在这里歇息!等雨停再进城。”
“老大,这官家要真做上皇帝,那我们这些兄弟伙是不是都高低要封个将军啊?”
“哈哈哈,那是自然!”
方霜见躲树后面悄咪咪翻白眼。
她一个不爱学习的都知道,历朝历代草根出身的君王,没几个优待与他患難与共的兄弟,没办个鸿门宴把人弄死就算好。
“沈知聿怎么还没回来……”
她蹲得腿麻,起身活动腿,刚从树丛冒出个头,就被歇息的士兵瞧见。
“那有个女的,快点抓住她!”
方霜见拔腿就跑,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
穿过密密麻麻的树林,一个没刹住从悬崖上掉下去。
然后,落到一半就晕过去,心砰砰直跳。
再醒来,她是被人背在身上的。
大雨倾盆,她浑身湿透。
“沈知聿?”
那人的背影又不太像。
她靠在那人肩头,去看:“咦,姨娘,怎么是你?”
竟然还真如林氏所说,二姨娘一直在暗中保护她。她还以为林岚胡诌,根本没这回事。
二姨娘冲她笑笑。
二姨娘背着她不方便手语,她只能自己去观察周遭景色,没看出个所以然,对她来说这些山啊水啊,没区别。
走了一阵,两人在山林里找到一间小木屋,方霜见本想从二姨娘身上下来,小腿痛得很。
原来腿上扎了根木刺,受了伤,二姨娘才一直将她背着。
木屋里的人听见声音出来,方霜见更疑惑了。
“薛子衿?!你怎么还活着?你在这里干嘛?”
薛子衿怀里抱着衣娄,准备出门洗衣服:“……不能活吗?”
薛子衿根本没死。
也没失踪。
遗书更是假的。
但是,的确是薛子衿亲手所写。
薛子衿:“被威胁了。”
方霜见躺在床上,换了幹淨的衣物:“谁威胁你?”
“你弟弟。”
薛子衿低头帮她上药:“这些药草,是我在路边随手抓的,夫人先敷着止痛,我上街去买药。”
二姨娘接过薛子衿手中药碗,将她送出门,回到方霜见身边坐下。
“……姨娘,你方才也听到了。”她闭眸,“二少爷没死,他还活着。”
“我本来想让他回去见你们一面,他死活不愿。”
二姨娘笑着点头,什么也没说。
方霜见躺床上睡觉,二姨娘就在木屋门口守着。
她腿上受伤,又淋了雨,身子难受。
又熱,又口渴,像窝在火炉似的。
迷迷糊糊中,有人帮她盖好被子。
她抬手掀开被子,不慎打到男人鼻梁,两人都吓了一跳。
“呀!”
方霜见捧起男人面庞,左看看右看看。
矜贵淡漠的脸沾满雨水,乌黑眼眸望着她,掀起波澜,眉头皱在一塊。
“你去哪里了?你怎么找到这的?你知不知到我为了等你……”
沈知聿嗫嚅着,红了眼眶。
他本想道歉,想到霜见说不要说对不起,低头抱住她。
她本就熱得受不了,被他一抱更是怨气冲天。
“放开,热死了。”
男人松开她,哭兮兮望她腿上伤痕,跪在床边。
“你受伤了……”他更后悔,自己就该早些回去见她。
“嗯,是啊,受伤了。”她满不在意,伤口已经不痛,麻麻酥酥的,“对了,我有事想问你。”
她冲他招手,他起身凑到她跟前。
她拨去他额前的一缕湿发:“我是不是错怪你了?”
她想了一下,自己的确是对沈知聿有偏见,当初才会一股脑认为是他害自己滑胎,又让珍珠丧命。
主要,方临手头有薛子衿的遗书作为证据,沈知聿说话又模棱两可。
“不好意思啊。”
聞言,他更感伤。
“霜见……没关系,怪我。我当初一直激怒你、违背你,是想和你回家。原以为你只要把我杀死就能回家,而我也有机会去找你。没想到……一切全怪我的贪心。”
“不准哭,把泪憋回去。”
她打了个哈欠:“其实吧,我也占一小部分原因,主要你老是幹坏事,所以就先入为主了……你懂吧?”
她长叹一声:“可惜把方临这个杀千刀的放走了,否则我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通。”
她仍记得当初珍珠的惨状,还有自己所受的痛苦,甚至直到现在,她身体依旧虚弱,落下了永久的病根。
沈知聿低眉,思忖半晌。
“霜见渴吗?”
方霜见:“饿。”
“你见到二姨娘了没?让她别站门口了,过来歇息,你去做飯。”她掰指头数数,“做四个人的份。”
“四个人?”
等沈知聿做完飯,薛子衿也买药回来,在回廊撞见他愣了下,扭头走后门到卧房。
“医师说,这是外用的药,等喝完疏解气滞血瘀的药再用。”薛子衿说,“夫人,等会儿能否帮我解下围?”
方霜见坐在床上:“你是怕知聿找你麻烦?放心,他肯定能明白你当初也是无奈之举,有我在,他也不敢拿你怎样。”
“你避风头住在这,好多事情都不知道。就比如,我已与他和离,你不便称我为夫人了。”
“哦……那夫人,奴婢能不能不回府去?待在这里挺好的,很清净。奴婢不想干了。”
“啧,吃完饭再说。”
等用完餐,沈知聿坐床边给她上药,薛子衿早跑到不知哪里去。
“薛管事的抚恤金,要收回来。”
“唉,别这么抠。”
“她又没干多大的坏事,嘶……”药膏敷在小腿,辣得她五官皱在一起,伸手扯他头发。
“疼么?我轻一点。”
沈知聿手上力道放轻,边敷药,边为她揉腿,指节将肌肤捏得泛红。
“她不回去算了,反正也用不上她。”
她仰头倒在床上,未施粉黛的脸覆了层薄汗。
“是啊,”他低眸轻叹,“府上的花销愈来愈少。”
上完药,方霜见又拉着他躺了一会儿,一直躺到太阳落山外面没那么热,雨也停了。她提出要出门溜达
溜达。
“好。”他撤回手,擦干唇上水渍,理好裙摆,“我抱你出去。”
她抬腿踢他:“扶就行了。”
出门遇见在院子里择菜的二姨娘,她招呼沈知聿给二姨娘打招呼,二姨娘点头应下,脸色很古怪。
方霜见:“姨娘,到时候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二姨娘点点头。
方霜见:“现在城里乱的很,我和知聿商量了一下,准备先再这休息几日再回去。”
二姨娘点点头,并塞给她一颗洗干净的梨。
几日后,方霜见告别薛子衿。
薛子衿用自己捡菌子赚得的钱给他们一行人租了两匹馬,方霜见与沈知聿一匹,二姨娘一匹。
她原本还琢磨先与姑妈一行人汇合,自己的猫在姑妈那儿,皇玺大概率也在。
没想到二姨娘出去没多久,就将皇玺给她捡了回来,连带自己的雪花令牌。
“谢谢姨娘!”
方霜见揩去令牌上的灰尘,将令牌收进口袋。
怎料被沈知聿瞥见:“那个令牌……不是漓水军才有的吗?听聞他们那所谓的官家制了两塊,一块由他持有,一块从未出现。”
“霜见为什么会有?”
她抬头与他对视,干瞪眼不说话。
“坊间传闻那反贼头头有一个女儿……与霜见差不多年纪。”
“对,我就是。”
第75章 报仇谢谢你做坏事
毒辣的日光将阴影照得无处遁形,城楼之上是黑压压的叛军,之下空无一人。
方临将江列岫绑在柱子上,让下司拿鞭子抽。
江列岫哪里受得住,没抽几下就晕死过去,又被一泼冷水浇醒,浑身血淋淋。
方临气极了亲手拿鞭子抽,非要从这个昏庸无能的皇帝口中问出沈知聿与方霜见的下落。
“不告诉我,就抽死你!反正城中现在全被控制住,没人能救你。正好,我能報報当年被你们这些皇子欺辱之仇!你怎么不嚣张了啊?让你们看不起我!我要一个一个,将你们全殺掉,第一个就是你!竟然还敢觊觎我姐姐!我要殺了你,然后将你骟掉!”
“呵,陛下,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吧?你们江家的江山,马上就要更名改姓!”
衛昭抱剑站在一邊,不瞅不睬。
下司匆匆忙忙赶到跟前:“佥事,有人往城门来。”
“竟然还有人敢送上门来?”
方临甩下鞭子往城楼下看,衛昭也跟过去,将江列岫一人撇在柱子上。
城楼之下,两匹马緩緩走来,马上三人面色镇定,抬头望向楼上,丝毫不惧。
方霜见与楼上的黑衣男子对上眼,去瞧他身后的灰衣男子,又被柱子上的黄袍男子吸引注意,背后男人抱紧她腰身。
……怎么全来了,好多人啊。
“霜见,别怕。”
她扭头瞥沈知聿一眼。
方临未看清楼下来人,挥手衝楼上护衛道:“拉弓,谁先射中我就将黄金百两赏给谁!”
霎时间无数箭矢射出,方霜见赶忙躲在沈知聿怀中,沈知聿与二姨娘合力拔剑抵挡,让她没受一点伤。
二姨娘徒手抓住箭矢,朝城楼回掷,正中方临肩头。
方临咬牙拔下剑,迷茫中认清楼下人。
“娘!”他瞪大眼,又看看躲闪的方霜见,明白自己又被她戏耍。吩咐下司将皇帝绑过来,挡在他身前。
“再敢往前,就杀了他!”
江列岫瑟瑟发抖,衝楼下喊:“皇后,跑啊!别管我!”
方霜见:“走。”
沈知聿驾马往城门口走,方临如承诺般一脚将江列岫踢下城楼。
可怜巴巴的皇帝摔在她眼前,动弹不得。
方临再抬手:“拉弓射箭!”
二姨娘跳下马,捡起地上残矢往上掷,正中方临胸口。
方临喷出一口血:“娘!我是你亲生儿子啊!你为了一个贱女人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啧。”方霜见合上眸子。
二姨娘闻声,捡起地上石子往上掷,石子再次正中方临眉心。
方临趔趄几步,抬手让下司投石,怎料身后卫昭猝不及防地将他推下城楼。
他迅速反应,将剑刺入城楼砖块缝隙,停在半空。
拔剑落地,朝方霜见扑去。
沈知聿提剑冲上去,与方临缠打在一块,难分胜负。
方霜见悠闲坐在马背,低头从口袋里掏东西,刀剑相击声不绝于耳。
护卫下到城楼援救佥事,全被二姨娘抬剑击退,她转身见方临与沈知聿迟迟未有结果,跃身上前,几下就将方临制服。
“娘!我是你儿子啊!”
“从前是,现在不是了。”方霜见輕笑,“你母亲,才不想要你这种十恶不赦的儿子,你于她是污点。””方霏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方临仍不死心,抬头吼道,“愣着做什么,放箭啊!”
护卫面面厮觑,不敢有所行动,而后都去瞧正中央的灰衣男子。
卫昭单手执剑,仰头望向天邊残云,长叹一声。
“哦?我看谁敢。”
方霜见拿出令牌,高举过头顶。
瞬时,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于她。
她转眸輕笑,頰邊发丝飘扬。
“切。”
方霜见依旧没见到自己的生父,亮出令牌后才知道官家还在来京城的路上,听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出头,又高高兴兴打道回府。她对此不在乎。
如此,王朝的命运就完完全全掌握在她手中。
她选择先洗个澡吃个饭,然后将摔得半身不遂的江列岫带回宮中休养。
皇帝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朝中不能无主,众臣商议,尊首辅为摄政王,代行皇权。
至于那群入关的叛军,方霜见听卫昭的话将其收为私兵。
大部分人都赞同此番决断,除了方临。
成王败寇,他即使不同意也没用。
方霜见下令将方临关进天牢,听候发落。
她要先睡一觉。
“皇后……皇后……”
江列岫躺在床上,叫魂似的念叨她。
方霜见送走大臣,入内走到床边,瞧床上男人惨状。
“陛下,是身体不适?太医让你别乱动弹,你全身骨头都摔碎了,再动弹会死。”
“也别说话,说话也会死。”
江列岫合上唇。
她蹲到床边,牵起男人手,那只手被纱布裹得像个芋头。
“陛下放心,臣妾会照顾好您的。”
“对了陛下,太后娘娘与臣妾的父亲母亲云游去了,今年就先不回来。”
“还有陛下,嫔妾怕把皇玺弄丢,就交由沈大人保管了。”
“哦,还有,嫔妾念及陛下担忧国事,明早起就由嫔妾和沈大人替陛下上朝,帮陛下决议,再转述给陛下,这样可好?”
江列岫张嘴刚想说,又被她怼回去。
“不是告诉陛下不能说话了么?”
他合上唇。
她摸摸他额头,慈眉善目:“乖。”
他合上眼。
休憩完,方霜见去了天牢,见方临最后一面。
牢房阴冷潮湿,方临脸贴在栏杆,吵吵嚷嚷说要出去。
等到方霜见从黑暗之中前来,他又紧抿住唇不说话。
“喊啊,怎么不喊了?”
她雙手抱胸,意趣盎然。
方临死死瞪她,她单手撑在铁栏杆,掩唇轻笑,血红的指甲一下下敲打栏杆。
“你为我父亲做事,是不是该称呼我一声大小姐啊?”
“你早就知道,”方临眼红到滴血,“你一直在耍我!”
“亏我那么信任你!那么想你……担心你受苦受辱。到头来你却这么对待我,你简直冷血到极点!”
“事到如今,还乱找托词?”
她仰头大笑,忽得止住:“方临,我是恶毒,但我从不否认自己的恶毒。而你呢?”
“你就那么自卑缺愛,连自己的真面目都不敢面对?做的事又不敢承认。”
“你就是这样讨好姐姐的?”
方临蓦地哽住。
他被她盯得发怵,愣愣收回手。
“……你知道了?”
她屏退狱卒,解开牢门走进去。
方临面色难堪,
扭过头不看她。
“啪——”
意料之中的巴掌落下,他抚着脸頰红肿,哭眼抹泪:“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不愛你,所以你报复我和我身边人,是么?”
她撇唇:“可我还是不愛你。你再怎么作,我也注意不到你。”
“谁稀罕你的爱!”他咬紧牙关,愤恨别过头,“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是,就是我害的你,还有你身边的那群狗。是你们把我变成现在的这副模样的,你们都别想好过!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我绑架的薛子衿,威胁她留下遗书。就算是假的,假到令人发笑,你不也信了吗?蠢货。”
“我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你们都是自找的!薛子衿在药里投毒,毁了我的身体;珍珠一直与我作对,处处欺辱我……还有你方霜见!你这个毒妇!”
“你千方百计让我沦陷,又不爱我,爱上别的男人。”
“好啊,不爱我……就去死吧!”
他扑向她将她推倒,雙手死死掐住她脖颈。
这一次,他没有迟疑,使出浑身力气。她愈是痛苦到脸颊发紫热泪横流,他就愈是兴奋。
方霜见使不上力,从喉间挤出的声音嘶哑难辨,痛苦地流泪。
方临猛地发力,双手将她牢牢桎梏。
“方、方……”
她用尽最后力气:“对不起。”
脖间力道倏地止住。
她抽出袖间烟杆,扎入男人脖颈,刹那间血花四溅。
“谁才是蠢货?”
她拔出烟杆,缓缓拭去颊侧鲜血,勾唇佞笑。
“嗯?”
方临倒在地上,两只眼睛瞪大如死鱼般。
她举起烟杆,一下又一下刺入他身体,每刺一下,他就颤抖着涌出血。
很快,他没了呼吸。
她俯下身,捧起男人毫无血色的脸:“谁才是蠢货?”
微笑着,在他唇瓣落下犹如蜻蜓点水的一吻。
他再没办法反抗她。
大仇得报,方霜见却莫名怅惘。
自己竟被这个世界同化了。自己竟然杀了人,换作以前,这种可怕的事她是万万不敢做的。
真的要渐渐融入这个世界?
衣袍上沾滿血,她拾起地上枯草简单揩了下,迷迷怔怔走出牢房。
回宮的路上没遇到什么人。
偶尔撞见几个宮女太監,瞧见她的模样大惊失色赶忙逃走。
即便是寝宫也没几个人,侍婢见她浑身是血,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她扭头冲侍婢说:“取酒来。”
宫里的酒自然比外面的酒更为味美,她坐在榻上喝了一杯又一杯,额间覆了细密汗珠。
嫌热,就将衣襟往旁边扒,解开腰带喘气。
滿身血腥,让她忽的哭出声来。
她成了像沈知聿一样薄情寡义的人,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人。
自己的最后一丝良知被消磨殆尽。
几滴泪水划过颊畔,她哭不出来了,张嘴干嚎,嚎到嗓子疼就止住声。
烈酒滚喉,美人榻被她坐出片血印,她噗嗤一笑。
“呵。”
本来想装一下良善,结果还是没憋住。
她心里是有恐惧、迷茫,但很快就被复仇的快感充斥。
她不后悔自己做出的事,既然做了,就永不回头。
沈知聿从外面进来,见她满身鲜血,并无惊诧。
他坐到她身边,拾起地上腰带:“去沐浴吧?”
她头有点晕:“嗯?”
一只纤长的手搭上她肩头,温柔褪去她衣衫。
“方佥事的尸体,已经处理好了。”
“怎么处理的?”她半个肩膀露在外面,凉飕飕的。
她醉醺醺靠在他颈窝:“有没有被人看见啊……”
“没有麻烦其他人,微臣亲自埋的。”
身上带子被扯开,有什么从中抽出,她抬头,男人手里攥的那块月白绸布正是自己的肚兜。
她上身裸着,每一寸肌肤由他轻柔抚过。腰间双手向下,徐徐解开褶裙,抚她小腿伤痕。
伤口结了软痂,痒丝丝的。
“怎么了?”
“没什么,微臣只是……没想到娘娘会那样做。”
“你是觉得我残忍?我想做什么做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长吁短叹:“再者说,我又不是为了你。”
他爬到榻上,双手撑在她肩头,凝眸。
几缕发丝落在她胸口,她抬头与他对上眼。他清澈的眼眸中满是她的倒影,如一汪清泉。
“你干什么?”
“霜见,谢谢你。”
方霜见:“……为什么?”
沈知聿:“你变坏了。”
她气笑了,直翻白眼:“被你带坏的好不好?还好意思说我。”
语毕,他俯身紧紧抱住她。
“所以,谢谢你。”
摄政王每晚都进宫陪皇后。
宫里人皆知晓,不敢有所怨言。
毕竟,陛下都毫无怨言。
夜里方霜见从床上爬起,低头拭汗。
男人单手撑在床铺,笑吟吟:“陛下近来身体可好?”
“一般吧。”
她打了个哈欠:“我也好几天没去看他,都是宫女太監在照顾。”
“等皇上驾崩,娘娘垂帘听政,微臣辅佐娘娘,好不好?”
“想得美,”她拾起地上衣衫,披在肩头,“我又不是没孩子。”
“等江列岫一死,我就让小白馒头做皇帝。”
“姑妈很喜欢馒头,应是要不回来了。”
他伏在她肩头,环腰的手往上,揉弄。
“再来一次,好不好?”
“滚。”
她抬手推他,男人却没骨头似的黏住她,怎样都弄不开,甚至钻了进去。
方才受过一次,现下还是热融融的,一个来回带出好多水,他一半抹在她心口,一半任其渗入指缝,淌过手臂。
“你看。”
她低下头,肌肤泛红像冒着热气,浑身血液活络。
她扭头想骂他,他笑眯眯得意洋洋的模样又让她将旁的一切抛之脑后,张唇亲上去。
后半夜下起大雨,雷声不绝于耳。
雨点穿过半开的窗扇打进寝殿,地板湿润一大片。
床铺、地毯,甚至墙上镶镜,也是湿漉漉一片。
翌日,沈知聿早早便去上朝,她睡到正午,想起今天要去同江列岫用午膳。
宫女正为她梳妆,掌事太監领进来一个面生的小太監。
“皇后娘娘,这是内务府新来的太监,特意送到您这伺候您。”
老太监领小太监跪在屏风前:“小统子,快向皇后娘娘请安。”
方霜见睨了一眼。
那小太监生得面容清俊,说话不像旁的太监那般拿腔拿调。
给她一种,没阉干净的感觉。
方霜见:“哦,放这吧。”
谈话间,沈知聿从外面进来,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抬头瞥了他一眼,迅速垂下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