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红月
短暂的喧闹后, VIP病区回归寂静。
许兰君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病床上躺着的人听到这动静,偏过头去。
以为他睡着了, 走近才发现周凛还睁着眼。
许兰君:“你还没睡?”
“你来干什么。”
他将脸偏得更侧一些, 声音闷得要听不清了。
床头灯昏淡光线下, 周凛脸上精致的五官错落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窗外月色在他眼尾落下一抹莹润。
许兰君不禁怔忪,“阿凛”
她认识周凛的时间不长, 但无论是她见到的还是听说的他, 从来都是玩到疯、狂到底的纨绔角色。他和温白然之间的事她了解不多,只在最初听说他们居然恋爱了八年时有些意外。
印象里, 越跋扈的人越不会有这种长情的习惯。
他却好像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们都说他和温白然感情很稳定, 可是稳定为什么八年都没结婚呢?
许兰君出身高知家庭, 对他们这种商业家族的内部规则了解不多,但门当户对这四个字不管放在哪里都适用。
以周凛的出身,他一定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既然明白, 又为什么还会伤情成这样呢?
他身上插了管子, 平躺的姿势不能改变,听见她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他再次偏过脸, 用力到恨不得陷进枕头里去。
许兰君看着他脆弱又倔强的侧脸,不由地放轻了音量, “她已经走了。”
周凛说我知道。
是他看着她走的。
她走的时候他胸口很痛。
明明已经用过止痛剂了,但疼痛还是持续而剧烈。到现在都没有停歇。
受伤对他来说不是坏事, 起码这让他看见温白然与从前一样心疼关切的眼神。再没有人比他更懂她的心软和在意, 过去在一起的这许多年,担心他几乎成了她的本能。
也正因为这样, 他才会有了种也许他们能重来从错觉。
但面对他的恳求,她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体内的伤口在冗长的等待中反复被撕裂又再重合。
他竟然离奇地从她闪烁的眸光中察觉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那是他最不想听见,却又已经听过许多次的答案。
心好痛。
痛到他没办法阻止她说下去。
阿凛。
她叹息般地叫他的名字,仿佛也不想看他眼里的期冀彻底消失,她是最舍不得看他难过的人,可是现在已经冬天了。
那个在夏季的暴雨中走进她世界的人,早在过去的八年里逐渐冷却。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对他说,我知你的好意,也欣慰你终于长大。可是阿凛,伤我最深的人,终究还是你啊。
即使没有宋叙,即使没有任何人。
时至今日,
仍然只有他伤过她。
他教她什么叫爱情,也教她什么叫初恋都没有好下场。
她给过他最纯情的一切,他亲眼看着这些纯洁的东西渐渐变得复杂和破落。
他没有阻止。
就像他不能阻止她在说完最后一句时转身离开。
他能怎样呢。
病房里的暖气停了。
床头加湿器也不再吐出芬芳的雾。
深江这座城市的潮湿在这时候格外明显。
许兰君看床上的人蜷起身体,动作牵扯着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鸣叫,他仿若不觉,又好像非常痛苦,缩成一团的背影像个迷路的小孩,无助得让人无法不对他产生怜爱。
她不禁站起来,弯腰伏过去,轻轻拍他肩膀安慰:“睡吧,睡着了就不痛了。”
……
//
临港湾。
温白然再次打开二楼的衣橱。
空荡的隔层里曾经有一条流光溢彩的裙子,那银色浪漫到像银河。
而今,那里躺着一只白色的小飞马。
她拿起来,在掌心里掂了掂。
没什么重量。
但放在那里的时候又没法对它视而不见。
宋叙略带迷茫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爱情究竟是什么?
他暂且理解为好感加上占有。
可如果是这样,他又并没有想去把她眼光抢回来的冲动。
他很乱。
不是普通的复杂或者迷惑。
而是深刻的不解。
‘你能明白我现在的失落么。’
‘我不明白。’
‘为什么看着你对周凛露出那种表情,我会觉得窒息。’
‘这是为什么?’
他这样问她,问得极其茫然。
而她却似乎真的能理解他的惆怅。
他和周凛虽然都是在高处的人,但周凛身下有无数双愿意托举他的手。宋叙没有。他是独狼,是猎人里最形单影只的那一个。
他从不依赖旁人,因为他有足够且充裕的自信和能力应对所有未知的事物。他深知自己的使命是肩负而不是共享。他没有周凛那样可以随时退下去的后路,他面前只有一望无际的更高。
习惯了单打独斗的人从不问中途加入战斗的那些人是否会停留。他看似主动的掌握了一切,但其实每一段恋情他都在被动的位置,她们来或走,都不被他控制。
第一次在双人关系里主动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温白然的视线却并不在他身上。
他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他像周凛那样摇尾乞怜来获得关注。
转身似乎是他唯一的选择。
可他又没走。
他在等。
等到温白然真的来了。
他才忽然之间明白,爱情原来并不能只靠一个人来完成。
宋叙皱眉,依然是冷而淡薄的,可她分明清晰地看见他眼里的裂痕。
这样的眼神,
好熟悉。
他问爱上一个人,真的是这样难受的一件事吗?
尽管温白然震惊地发现自己能够明白他所有的内心活动,可她仍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因为她也不明白。
爱太难了。
比性复杂百倍。
荷尔蒙这种浅表的交换不足以表达。
而所有触及心灵的一切又都是这么让人煎熬又困惑。
温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想。
她对宋叙,大概也是爱吧。
只是怎么说呢。
这爱似乎还没有脱离性的范畴,
似乎仍在心门外徘徊。
爱过周凛之后,她重重关上了心底那扇门,顺便又在上面加了两把锁。但今晚宋叙的挫败生猛又凶狠地撞向她,她隐约听到门锁支离破碎的声响。
她有点害怕。
这才刚刚入冬,越来越漫长的夜就已经冷得让人受不了了。
……
//
W酒店高层行政酒廊。
向隼觉得今晚是过不完了。
这一晚上又是饭局又是蹦迪,还要到医院里给宋叙擦屁股
给宋叙擦屁股!
认识这么多年了,向隼从来没想到有天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这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从接到他们打起来的电话到赶去医院,向隼一直以为是宋叙单方面碾压周凛,后来瞧见他脸上的伤,他震惊得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医院里,宋叙阴沉着脸靠在走廊墙壁上,领口散着,腕表不翼而飞了,嘴边一抹干涸的血痕在他冷凝的神情上添了笔浓墨,直把他颓废的高度拔到令人心惊的地步。
许兰君来的路上还说对宋叙没什么兴趣,那会儿见到他,都等不及向隼在旁边问究竟是为什么动起手来,就肯定地说一定是情有可原。
向隼:
拍片室的门一开,温白然守着周凛被从里面推出来。宋叙侧眸,拧眉看床边他们交握的手。
向隼没注意他当时的眼神,忙着上前询问情况。还好周凛看起来问题不大,否则要是真的追究起来,还不好办了。周家在深江的地位相当于地头蛇,P&t的业务范围虽然跟他们扯不上边,但大家都在商业场上,指不定哪天就会有交集,怎么说得罪了他们都是不划算的。
奇怪的是宋叙平常最重视这一点,怎么还会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医生让他们在外面等结果,临时找来的护工推床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周凛的伤口,他疼得呲牙咧嘴,温白然见状赶忙俯身安慰他忍一忍,很快就可以去病房上药了。周凛在她面前没有一点脾气,乖乖说好,就不再吭声。
这俩人旁若无人到要不是向隼主动说他去缴费,他们恐怕都忘了这里还有别人在。
等他拿着单子转头,宋叙已经不在了。
许兰君跟他一起走的。
向隼凭今晚的印象,感觉她是个挺外放的人,说不定会跟宋叙合得来。原以为他们今天会发生点什么,哪知道他居然一个人跑来这里喝酒。
都这个点了,吧台边也没有旁人,调酒师仿佛是专门服务他们两个的。
宋叙面前的空杯没有停过。
他还有伤,酒精染到伤口,连眉都不见皱一下。
向隼看着他一杯接一杯,仿佛是又恢复了平常的冷静自持,可不知怎么,他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他曾经一度认为这世上再没人比宋叙更适合出家,他情绪稳定得根本就是个和尚。
今天是怎么回事?
憋了半天,向隼还是忍不住问他到底怎么了,从晚上吃饭开始,一切就都变得不对劲了。难道就为个温白然?
他不信。
当初他可跟祝绮薇谈了三年,可得知她结婚,他也只是冷淡地扔了她的东西,没见他跟人动手啊。
温白然凭什么?
他们才认识几个月。
宋叙已经喝得有点醉了,眼睛还醒着,举着酒杯的手腕折成山峰的形状,说,人生的意义不是用长度衡量。
向隼听懂了,就是说他对温白然比祝绮薇感情深呗。
可为什么啊?
论长相、气质,温白然虽也不差,但也赶不上祝绮薇的三分之一吧。论感情和付出,祝绮薇那更是毫无怨言地给了他三年。
那可是整整围着他转的三年。
向隼摇头:“老宋,不是我嚼舌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祝绮薇对你那才叫爱吧。温白然?她?”
他不懂,她都干了点啥?就是跟他上/床?
性是个能迷惑人的东西。
但也不至于让人误会到这个程度。
尤其还是宋叙。
他是最不可能对什么沉迷的人。
温白然到底有什么值得?
宋叙一直不说话。
他盯着杯子里冰球开裂的纹路,微红的眼尾透着难以言喻的腥。
她有什么值得。
这也是他今晚在思考的问题之一。
向隼说的话都有道理,除了祝绮薇,他见过的女人里比温白然美的、媚的、有趣的、生动的,绝不止一两个。
温白然到底哪里让他愿意变得这样难受?
他想了很久。
想不起来。
可能确实醉了,太阳穴胀得厉害,思绪试着绕开,眼前却又突然浮现她的脸。
‘宋叙,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
她捧着他的脸,以心疼的方式,温柔的语调,眼里细闪的忧虑和担心也都清晰可见。
但偏偏,
不像看着周凛。
宋叙还记得他们刚刚分手的时候,她人在他的床上,心不在。
几次他故意把她弄到哭,她都只咬牙忍着不作声。
结束后她到浴室里对着镜子,空洞的眼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似乎有心碎,有不舍,
还有迷惘和畏惧,
孤独和寂寞更是如影随形。
她这些感觉很复杂,但总归都不是因为他才有的感受。
他起初对周凛的推断完全正确。
幼稚。
冲动。
不学无术且自我感觉良好。
这种人最擅长的事是不珍惜。
时间,金钱,爱人。
他们擅长弄丢一切。
可即便温白然已经连他的电话都不想再接,却只要在提到他的时候听到那么一点点贬义,甚至连宋叙自己都没察觉他有这个意思,她都敏感的像只护崽的狮子。
那个连呼吸都剑拔弩张的雨夜。
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想要征服他。
不是因为她爱他。
而是她不许他诋毁另一个人她曾经爱过,也许还在爱的男人。
他其实不介意被利用。
但宋叙也得承认自己是有些赌气和比较的想法在的。
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胜负欲,还是什么别的。
总之他不能允许她在和他做/爱的时候想着别人。
但是后来。
他想要的似乎不止这些。
想来想去。
为什么爱她呢。
好像就是因为她不爱他。
向隼喝完今晚的第三杯,大气地叫服务生直接再开一瓶新的威士忌。全都记宋叙账上。
半晌,身边人突然问,你觉得我输得起吗。
他刚才沉默的时间太长,向隼自个儿喝得有点懵了,晕乎地看着他,输?你输过吗?
宋叙仰头,半杯冷酒滑进喉头。
手腕往下一折,水晶杯落地。
他淡笑,没错。
/
临港湾。
这个叫人不得安眠的夜终于要结束了。
温白然冷得把被子裹得紧紧的,闭上眼睛想要休息片刻,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
宋叙被酒精催哑的嗓音性感得叫人口干舌燥。
他先问,睡了吗。
温白然咽了咽喉间的干涩,说没有。
他说那好,你听着。
她说嗯,我在听。
顿了顿。
似乎过了很久。
温白然感觉天都快要亮了。
迷糊间,似乎看见海上有轮猩红的月。
风把雾吹得散开。
露出广袤的海平面。
电话里传来宋叙黯哑的声音。
“温白然。”
她模糊地应,“嗯?”
如果爱情是场赌局。
那么我输得起。
但,
我不会输。
……
第62章 四角
餐厅里, 望着面前化着夸张截断式欧美眼妆的人,温白然一时有些认不出。
“许小姐?”
许兰君挑眉微笑:“又见面啦。”
温白然:“”
不怪她惊讶,许兰君私下真正的模样与她工作时的完全不一样, 尤其广培良离开深江之后她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短发、皮靴、飒爽的机车外套。几天不见, 她头发里甚至多了一缕蓝色挑染, 脸边挽起的头发露出左耳, 从耳尖开始,四个细小的十字星簇拥着耳窝里一颗月型钻石, 再往下又是一排碎钻, 耳垂上的十字架倒是最不起眼了。
粗略数了数,她耳洞居然有十二个
好好有勇气。
她反手将摘下来的墨镜挂在胸口, “想吃点什么, 今天我请客。对了, 你感冒好了吗?”
温白然还在望着那排不羁的耳钉出神,想她的忍痛能力只够打一对耳洞,许兰君这十二个洞真可堪称女中豪杰了。
一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嗯我都可以。”
许兰君看她一眼, 也不介意她大惊小怪的不礼貌, 招呼服务员拿来菜单,她翘起腿往后一靠,姿势潇洒的和有长辈在场时大相径庭。
随便点了几个清淡的菜, 等服务员一走,她便开门见山道:“周凛出院了, 他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温白然微怔,“嗯, 我知道了。”
许兰君这几天去医院去得很勤, 她坦诚道:“你跟周凛的事我也知道了,哦, 还有宋叙。你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大概从向隼那里听说了。”
她一下提到了两个关键人物,温白然回过神,集中注意力看着她,总觉得她想说的不止这些。
“许小姐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既然都认识了,就别叫我许小姐了,你不介意我比你大几岁的话,叫我兰君或者兰君姐,都行。”
温白然叫了声:“兰君姐。”
许兰君是个爽快人,虽然年长一些,但完全没有要凭年龄托大拿乔的意思,被叫姐,她反而有些难为情,摸了摸耳朵,“你搞这么客气,接下来的话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
她直率的样子很可爱,可能是见周凛的次数多了些,她这会儿的小动作和他很像。
温白然放松了下来,微微笑了笑:“兰君姐有话不妨直说。”
许兰君撇了下嘴,她以为温白然有一副柔弱的外表,美得娇软,会是个迂回的性子,没想到也这样直接。既然如此,她也不拐弯抹角了。
“那我就直说了,嗯,我挺喜欢周凛的。”
“当然,宋叙也不错。”
“一个是你前男友,一个是你现男友。不巧,这两个男人我都看上了。”
顿了顿,她狭着眼睛一笑,像是等着看温白然的反应。
但她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平静的脸色没有露出一丁点意外的表情,轻轻“嗯。”了一声。
她搞得这么淡定,倒让许兰君有些讶然:“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呢?
温白然想了想,问她看中他们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简单。
许兰君和周凛认识在先,她一直就对他印象很好。少爷的精致模样还是其次,主要是会玩的个性很对她胃口。加上男人的狼狈和脆弱实在很容易激起女人内心深处的母系的怜爱,那晚病房里,周凛背过身去的脆弱样子搞得许兰君这几天见他的时候心都痒痒的,很想好好呵护他。
宋叙嘛,他跟周凛不是一个类型。他太强悍,冷静得像一把刀。寒刃出鞘,势均力敌的剑拔弩张也别有风味。而且广培良本来就是想让她跟宋叙相亲的。
她摊开手,坦白道:“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关系很复杂,不过这不是还没结婚、也没定亲嘛。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应该懂单身无罪这个道理吧?嗯,我说这些呢也不是要你马上就让出谁或者选择谁,就是提前跟你打声招呼,咱们公平竞争。到最后你怎么选;我怎么选;他们怎么选,或者最后谁都不选,这都说不好。”
温白然抬眸看着许兰君说这些话时仍然洒脱的表情,被她的坦然打动,心下对她生出了一种微妙的呼应感。
许兰君和主流定义的三十五岁的女人并不吻合,她至今未婚,虽然事业有成,但家里难免催促,亲朋好友含义不明的指手画脚有时候也挺烦人。
她说家里要求她今年之内结婚。
好像人生到了某个阶段后就会突然面临这些问题:家庭危机、婚姻危机、事业危机、健康危机,每个人的人生课题都不一样,哪怕你腰缠万贯、貌若天仙,老天爷对谁都很公平。
但今年都快过完了,温白然问她打算怎么办?
许兰君抄起手,说杂志年底跟康奈尔大学有个合作,她已经办好了签证,准备过去看看情况,要是家里战火太激烈,她就不回了。
她不是个不婚主义,只是不愿意随便找个人草草交差。
正好她喜欢恋爱,更喜欢挑战高难度的感情。
她眯起眼,对温白然发出了作战信号:“你猜,到时候我会带走周凛,还是宋叙?”
温白然一顿。
她突然觉得许兰君跟谢女士带给她的感觉很像。
她们不偏激、不冲动,更不被世俗眼光影响,无论外界如何指摘,她们永远都有自己的步调。
而能够做到这一点,无非是她们都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能把握的是什么。
人有时候就是很容易在这些事情上犯糊涂。
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要了还想要,有了还想有。
盲目乐观是糊涂。
清醒太过又是悲观。
这中间的程度太难把握,温白然也说不好未来是什么走向。
她借用许兰君前面说过的话,“或者你谁都带不走呢?”
她无意制造一些紧张的对立氛围,但这句话却带来一阵意味深长的沉默。
许兰君看她的眼神渐渐加深,夸张的眼妆无法掩盖她眼底对她的欣赏,“周凛说你与世无争,但与世的人,有几个真的无争?比起来,我更喜欢你现在正面迎战的态度。这才是积极的人生观。”
温白然没想到会得到这么高的评价,有些惶恐,“我不是说要跟你争什么,我的意思是”
许兰君打断她,“剩下的话就不用说了,再说就虚伪了。”
温白然哑然。
“无论如何,你叫我一声姐,那咱俩以后就是朋友了。”
“我第一次干这种和人抢男人的事,有点不自在,虽然现在胜负未定,但我为你准备了一点补偿。”
她说着,笑起来。
温白然怔然看着她神秘的笑脸,疑惑地眨了眨眼。
//
最近公司里气氛有点怪。
虽然都还是照常上下班,但宋叙往她办公室里来的次数明显多了些。
都是一些小事,手机上都能解决。
他偏偏要往她这里来。
同事们看她的眼光愈发古怪。
乔伊说因为你没答应他求婚,他心里不平衡,找存在感呢。
温白然:
他可是宋叙。
在公司里谁还能比他更有存在感?
她还是更倾向于他有别的事要跟她说。
许兰君前天刚跟公司约了一次访问。向隼怨她没有提前告知,他只来得及做造型,西服都来不及定制。宋叙没特别准备什么,偏生许兰君带来的那个摄影师特别喜欢拍他。
向隼被冷落,阴阳怪气地说知道的是生物前沿杂志来采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拍什么宣传大片。
乔伊一听这话顿时福至心灵,说不如借着这次机会,顺便把公司中层以上的人形象照都给拍了,但她跟许兰君不熟,要向隼去讨这个人情,向隼生气自己没得到重视,推给宋叙。
“他可是人家里钦点的相亲对象,他去跟许兰君说才最合适。”
茶水间里,温白然在喝麦片,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气,腾起来的热雾遮住她的眼睛,瞧不清她是个什么神情。
向隼见她没反应,继续添油加醋:“欸温总监,今儿怎么没见宋总去你办公室啊?哦我想起来了,他好像去给许兰君帮什么忙去了,哎呀你说,这俩人不会来真的吧?”
他挑拨离间的还能再明显一点。
乔伊在旁边听着都直撇嘴:“你好毒啊。”
向隼哼一声,谁叫他们不好好给他拍照来着。
温白然仿佛没听见他们说话似的,转身从两人面前经过,向隼没留意她过来了,错身时脚尖来不及转开,接近十公分的高跟鞋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大拇趾上。
“嗷——!”
茶水间里顿时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
门口的女人停下来,回头。
淡如水的嗓音,一声“不好意思啊向总。”说得极不走心。
向隼哪知道她这么狠,一下子脸都憋红了:“你你你!”
乔伊笑得差点背过去,“哈哈哈让你嘴贱!”
她做了个鬼脸,追在温白然身后出去。
剩向隼一个人在里面跺地板:“反天了!你们是要反天了!到底谁是老板!——”
茶水间外。
乔伊两步上前挽住温白然的胳膊,一脸看透她的表情,“怎么样,这下消气了吧?”
温白然面不改色,“我又不是故意的。”
乔伊说得了吧,在我面前还装什么,你明明就对宋叙上心了。
温白然淡声说才没有,她就是觉得男人这种三心二意的基因是不是没办法剃干净?别管前脚多深情,后脚就能再用这种眼神去看另一个人。婚姻法尚且不能把他们的心捆在家庭里,谈恋爱就更别提了。
乔伊笑她,还说不在意,你这话说得可比向隼还酸,酸的流水!
温白然无力辩驳,多说多错,她还是闭嘴吧。
回了办公室,乔伊坐在角落里多出的新按摩椅上,感叹这椅子真舒服,还能按摩,伏案累了随时来按两下,瞬间疲惫全无。
温白然想起昨天宋叙叫人来安装这椅子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叫她累了随时休息。
她还诧异他竟然也会关心人了。
但想想也是,他是个绅士,冷是冷了点,体察人心这事儿他最拿手,无非是想不想做罢了。
这不今天就去体察许兰君了。
距离上次她和许兰君见面才过去一周而已。
‘你猜我到时候带走的是周凛,还是宋叙?’
……
这样看起来,八成是宋叙了。
可他走了公司怎么办?
温白然搅着麦片,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乔伊在按摩椅上爽了一会儿,问她在哪买的这椅子,现在按摩椅可不便宜,上个项目奖金宋叙没少给你发吧?
温白然回过神,说何止奖金。
生日时宋叙送她的白色奥迪也是以公司的名义。
以前周凛送她一个四万块的包她都觉得他在侮辱她。
她一个入职不到三个月,工资四千,天天都要挤地铁的实习生,背四万块的包去上班,万一路上刮坏了怎么办?难道要为这个包去打车?同事问起来这个包的真假,她应该怎么说,就算说了别人能信吗?
周凛后来发现她把包藏在家里,还好好生生用纸袋包了好几层,气得说以后再也不送她礼物了。
温白然当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是后面渐渐有了些积蓄,薪水也多了,她才有些明白周凛为什么生气。
奢侈品对他来说是日用品。
试想男朋友把女朋友送的日用品藏在柜子里,还里外里包了好些纸,深怕别人看出这是什么东西,女朋友的第一反应难道不是为什么要藏?这东西值得这样藏起来,还藏这么深,是嫌弃送的不好还是看不起啊?
再后来她发现这样想也不对,周凛不是个会跟她计较这些的人,他只是不懂为什么他珍视的人不肯好好对待自己?
在他眼里,温白然既然和他在一起了,自然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可她不这样想,她总觉得如果接受了他带来的这些浮华物质,就代表了妥协和堕落。
归根到底是那时候太年轻,她和周凛身份地位上的差距在离开了校园后变得越来越明显,自卑感打击了清高,强烈的不配得感是一切忧虑的源头。
但现在不一样,温白然已经不会有自己配不配得上这种想法,加之宋叙擅长说服。她现在时常要出外勤,没有自己的车子确实不方便,况且他说这是给逆光项目的奖励。
无功不受禄,她有功当然可以受。
这样一想,她好像还是把宋叙当上司在看。
可是,他现在的身份好像应该是她男朋友?
她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这个设定。
实在有点搞不清楚是她对关系转变的感受太迟缓还是他的态度太模糊。
他们是真的在一起了吗?
唉。
头疼。
不想想这些事。
温白然揉了揉额角,突然想起乔伊,“晚上一块吃饭吧,再看个电影?你今天没约会吧?”
乔伊一听有人请客,忙不迭就答应了,“你难得主动邀约,我就是有约会也得推啊。走走走,咱们现在走。”
“不好吧,离下班还有俩小时。”温白然看了眼时间,她手上还有份资料要做,“还是等下班吧。”
乔伊说那她先回去选选最近有什么电影看。
温白然说行。
两个小时一晃而过。
温白然关机下班,乔伊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发现《泰坦尼克号》重映了,还是高清修复版,咱们就看这个!”
温白然:“?”
“这种片子你不应该留着和叶哲一起看吗?”
乔伊:“嗐,男人和姐妹的观感哪里一样,他要去了我还怎么对杰克评头论足?肯定只剩假哭了。”
温白然佩服她每次都能把目的说的这么直接又脱俗,说好吧,那咱们就一起去看看杰克到底该不该死。
电梯下到一楼,解放了的下班族们如同水塘里开了闸的鱼苗,争先恐后地赶着回家。
大厦门外,鱼贯而出的人群十分默契地绕开了停在广场中央的人和车。
包里的手机这时响了,温白然低头去找。
却听见乔伊在身边低呼一声:“该死!”
“?”
她疑惑地抬起眼,不远处,男人身上的大衣长到脚踝,模特般高挑的身材,宽肩,长腿,白衬衫和黑马甲,领口下银色暗纹的领带仿佛束着欲望。他喉结凸起的程度恰到好处地让人想入非非。
瘦削的下颌,薄唇和鼻梁的比例精确,连那双窄而锋锐的眼皮似乎都经过精心设计,长眸下的冷光驱散了周围所有或惊艳或好奇的打量。
似乎在等什么人。
察觉到她的视线,浓暗的目光转过来,身体跟着侧向这边。
傍晚的冷风中,他眼睛里微微有了些温度。
看起来是在等她?
温白然心头咯噔一下。
乔伊这时缺氧的声音听起来快晕过去了,“我的妈呀,他帅得我好想死”
她有些懵,跟乔伊两个互相搀扶着朝他走。
到了跟前,眼神突然不知道看哪里才好,胡乱瞟了一阵,发现他又换车了。
暗紫色玛莎拉蒂。
车头标志性的三叉戟非常好认。
他怎么这么有钱?
温白然还在想那他原来那两辆车去哪了,乔伊哆哆嗦嗦地开口叫了声:“宋总”
“你好。”宋叙淡声。
嗓音醇得人闻之欲醉。
乔伊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妈的,以前给他当秘书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极品?!
果然万恶的资本主义容易蒙蔽人的视线。
温白然也跟着开口,“宋宋总。”
她下意识想叫宋叙,又改口,还好没有太明显。
宋叙看她一眼,长睫微微低下去,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手。
温白然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
一枚车钥匙。
上面和他身后的车标相同的标识上还有他口袋里的温度。
这是?
温白然震惊到失语,“”
宋叙唇一勾,淡淡吐出两个字:“送你。”
……
第63章 公平
温白然最后没能和乔伊去看《泰坦尼克号》。
宋叙轻飘飘一句:“借用一下。”就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了车里。
正是下班的点, 写字楼下进进出出的人群很多,深蓝紫色的天幕里,路边一盏盏灯跟星星一样亮。
乔伊目瞪口呆看着面前那辆玛莎拉蒂缓缓从面前开走, 哆嗦着手打了个电话。
“叶叶哲?你快点下来, 我需要你。对, 我在楼下。不行, 我不能等了,再等下去我怀疑我们就要分手了。你现在赶快下来, 我们去看《泰坦尼克》!”
挂了电话, 她还是久久无法回神。
宋宋叙他好像是还俗了。
/
新车里有皮革的特殊气味,车载香氛里吐出的是和宋叙车里一样的味道。
他记得她说喜欢。
温白然还是有点茫然, 为什么突然要送她车?
那辆奥迪她刚刚开熟。
宋叙没说话, 只是侧眸看了她一眼。
狭浅的眼尾被车里的温度烘软, 微微有个笑的弧度。
温白然忽然就明白了。
宋总对温总监的奖励是有范围和上限的。
宋叙对温白然没有。
他刚刚搞明白自己对她是什么感觉,当然急迫想要她收到他的心意。
可可这车也太贵了
温白然有点良心不安,她不想收, 但显然他这个人做事就没打算问她想不想。
上次那块表至今都还在她车里放着。
他说了, 送出去的礼物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使用或者销毁都好,哪怕她转手卖了套现,总归东西给她了, 下次他再送个她不得不留下的就好。
这车还真就是没法藏也卖不了。
温白然定了定心神,打算先不提这事儿。
她转而问:“你今天做什么去了。”
“深大的实验室有点问题, 早上跟老广连线了一下。办完事就去提车了。”
正好前面是个红灯。
车子停下来。
好像又下雨了,空气是湿的, 路边静止的街景在闪动的雨夜里仿佛会流光。
暗紫色的车身在拥堵的路口像一枚寂静的宝石。
车子里的玻璃上结了雾, 薄薄一层,很快被除雾吹散。
副驾驶的人安静得太过。
宋叙转眼。
“”
温白然呆滞的表情里透着震惊, 对上他询问的视线,她眼睫闪了闪,眉心蹙起,“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怎么?”
宋叙左手搭上方向盘,不是很明白,是她刚才问的。
她问了,他就说。
不对吗?
她是问了,可没准备得到回答。
向隼在茶水间里说的那些话未必真的能在温白然心里掀起什么波澜,她只是想转移一下彼此的注意力而已。
她知道宋叙做事从来不用对谁报告,更不会和人解释,任何人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些有用的讯息都要花很大的力气,甚至往往还要付出比得到的更多的代价。
她以为他会回避。
只要他回避了她就可以避免一时昏头。
但莫名她现在就很昏。
没有反问;没有装傻;没有迂回地跟她打游击。
宋叙直白而简洁的答案让她莫名有了种想抓他把柄没抓到的挫败感。
可能是之前抓周凛一抓一个准,她突然就不会应对这种程度的坦诚了。
她要怎么说下去?
继续问他有没有和许兰君见面?还是说她只是开个玩笑,她根本没留意他今天在不在公司?
天呐,她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与恋人正常相处的能力了。
她连话都不会说了。
宋叙大致从她逐渐抿紧的唇线里看出了她的难以启齿,他宽和地原谅了她最初的试探,也并没有揭穿她此时的尴尬,老实说,谈恋爱这件事对现阶段的他们来说都很陌生。
“别紧张,你下班了。我也不在工作里。”
他去牵她的手,掌心宽大,体温适度。
温白然冰凉的虎口传来他轻微的摩挲,这温柔的动静确实有抚慰人心的功效。
“假如你认为换个地方更好沟通,我没有意见。”
换个地方?
哪里?
眼睫抬起来,看向他。
路口绿灯亮起。
车身顺畅地滑出停止线。
小雨铺在车窗上的光影迷离了他的眼光。
温白然一怔。
/
御澜苑和临港湾之间只离了一片公园。
这里顶楼的跃层房型之前在深江楼市掀起过一波热潮,首先要验资看房,其次订购要排队,最后开售一刻钟内八套顶层便全部售罄。
温白然感叹这世上有钱人真多的同时得知周凛让人给他留了一套,不用问也知道是因为这里离她太近,无论他过去还是她过来都方便。
她知他打的注意,自然不同意他搬来。
万万没想到,宋叙竟也选了这里。
接近200个平方的开阔大平层,有别墅的奢华体验,又拥有市区的便利与高层瞰江的优点。
大约是又找人重新装修过,这套房子整体深色简约的风格设计很符合他的精英人设。
温白然问他这套房子花了多少钱。
宋叙正脱外套进西厨,他从酒柜里拿了白兰地和冰桶出来,两只颇有分量地水晶杯被他只用无名指和小指夹住,稳得叫人有些害怕等一下他会用这只手怎么对她。
“不多。在预算内。”他走过来,用眼神询问她,就在这里喝?
好一个在预算之内。
他的预算是多少?
五百万?
一千万对他来说仿佛也不在话下。
一亿呢?
瞧,这就是他说话的艺术了。
明明回答了,又像没有。
说糊弄吧,也不至于。
但就是不让你知道正确答案。
这种交流方式着实高深,有时候也很气人。
温白然唇角勾出一个沉静的笑,渐渐找回了寻常对他的感觉。
客厅里没有主灯,接近150吋的白色幕布落到地上,在巨幅的落地窗前营造出一片温暖的炉火。地板上铺了柔软的羊绒地毯,火焰的影子在窗户上忽明忽暗,他单腿跪下来,瞬间绷紧的肌肉胀满了西裤。
依次放下杯子,冰块。
酒瓶仅仅是被他握在手里就已经够让人觉得沉醉。
视线落到他袖口弯起的小臂,那些鼓起的脉络让她隐约怀念起之前在套房里的混乱夜晚。
不动声色咽了咽喉间的干涩,温白然在地毯上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
倒好酒,他在身边坐下,曲折的膝盖贴在她放在身侧的指尖。递杯子给她的时候,他肩膀有意无意靠过来。温白然蜷曲的发梢落在他白色衬衫,转瞬隐入黑色的马甲。
他的着装礼仪总是这么一丝不苟。
“谢谢。”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谢谢。
但她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说要换个地方。
他们是从夜里出走的幽灵,只有封闭的、昏暗的、秘密到能让彼此都卸下伪装,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才能变回原来的自己。
拥有欲/望和真实。
温白然抿了口冰凉,喉间的烧热感灭不下去。
宋叙紧密而深沉的视线潮水般如影随形。
她也不再避讳,侧眸,望进他的深海。
“要接吻吗。”
她说。
他没有说话。
眼里有火光轻动。
耳边火柴燃烧的噼啪声像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温白然不禁舔了舔干涩的唇,粉色舌尖上一点湿润的光,诱人像樱桃上的露珠,芬芳的待人采撷。
宋叙长眸微眯,俯过去。
她就像个等待哺喂的雏鸟,他一靠近,她就迫不及待地啄他的唇角,探进齿尖,小心碰一下他的舌头。她不知道这个动作会引来什么,又隐约感觉自己等待的就是这个。
可他没有动作。
她不安地抬起眼睫,细细刷过他的鼻尖。
宋叙不想这么快就进入正题,但自制力仿佛失灵了。
那一点细密的痒掘地三尺般精准地钻入胸口下的心脏。
眸子猛然暗沉。
深江实在是个很潮湿的城市。
夏天要下雨,秋天要下雨,冬天也在下雨。
屋子里却仿若真的有那么一片火在烧着。
干燥把每一寸空气都点燃。
宋叙是个很会掌握节奏的人,温白然也乐于在这种时候交出自己的节奏。很快就软得直不起腰了。
可他不许她到这里就投降。
大手握住她纤细的脖颈,迫使她抬起头来,渐渐拉开的高度差距让她更加深刻地接受他的灌溉。她喉间艰难吞咽的动静藏在他掌心里。
他吮得她灵魂都痛了。
他太了解她的身体。
比她自己还要清楚她想要什么。
感觉到她皮肤上升起的温热,他停下来。
温白然小巧精致的下巴卡在他的虎口,柔白的脸在昏暗的火光里泛着动情的微红,她睁开眼,迷离的眼波媚得像丝,缕缕将他缠紧,眼睫细细颤抖着,疑惑他为什么不继续下去。
“宋叙”
他胀得厉害,眉头痛苦地皱起来,却扶住她的小腹,说等等。
等什么呢?
她抬起手,勾住他的脖子,腰在地毯上软成了水,想流到他身上去。
他们有段时间没做了。
宋叙给了她一个安抚地吻,深重的呼吸仿佛正竭力克制着什么,“许兰君找过我了。”
温白然一怔。
他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候提起第三个人有多扫兴。
看着她眼中的潮欲快速褪去,她恢复冷静的速度比她的身体还敏感。
“然后呢。”
怀里一空,她用手撑着身体,退回刚才的位置。连指尖也不挨着他了。
宋叙眼尾闪过一抹讶然,随即失笑,“为什么离我这么远。”
温白然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她就知道他在车里没说实话。
她早该想到的。
他最会干这种事了。
实验室;提车;中间还去见了许兰君。
他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让她以为他很坦诚。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最讨厌欺骗。”她冷声。
宋叙看见她眼里瞬间生长出来的戒备与警惕,它们像藤蔓一样紧紧地缠在她原本的柔软之外,长出刺,随时准备重伤他。
他眸色渐深。
“我没有骗你。”
温白然:“只陈述部分事实也是一种欺骗。”
如果告诉她的不是全部,她宁愿什么都不要知道。
她冷着脸,刚才柔婉的绯色几乎找不见踪迹。她真的生气了。
奇怪的是宋叙并不紧张,更没有被揭穿假面后的心虚。
他深深凝着她,像是要看到她心里最深的地方去。
可温白然现在不想被他看穿。
她别过脸去,不再与他视线交汇,炉火的影子在她脸上跃。
许兰君是个尽职的事业型女人,工作起来的专业程度不亚于宋叙。
他们在公用场合里的表现看不出一丝暧昧的端倪。
温白然心里其实也清楚许兰君对他的兴趣仅仅只是在工作上而已。
但她那天的宣战到底是在她心里激起了一些涟漪。
况且
她可能真的不适合再和谁确立恋爱关系,她总是下意识地沿用以前的习惯。
比如试探,怀疑。
失望倒是最少的。
毕竟他是宋叙。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他抱有多少期待。
偌大的厅里沉默了很久。
炉火继续烧。
温白然深呼吸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目光从窗外渺茫的夜里收回来。
“我先走了。”她没有看他,已经恢复平静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几分冷情的味道。
膝盖跪直,小腿还没离开地面,手腕蓦地被人一拽。
她没防备,身体坠下去,撞进宋叙的胸口。
嘶。
肩后生疼。
她皱眉。
“为什么不问我们说了什么。”宋叙一手从背后握住她的手臂,一手掐着她腰上的肉将她摁在他腿上。指尖不忘探进衣摆,捏了一把柔腻。
“我不想知道!”
温白然现在的姿势很耻辱,她几乎是躺在他怀里的,头顶那道似笑非笑的视线更是讥讽地让她心里火直冒。
“你松开我!”她挣扎,没什么用处。
原地折腾了一会儿,他丝毫不为所动,趁她力竭休息,他还将人捞起来抱得更上了些
这厮明摆了就是打定主意不让她走,除非她问他想听的话。
混蛋!
怎么这么霸道!
半晌。
她终于累了,认命般闭了闭眼,咬着牙问:“你们说了什么?”
呵。
她倔起来像匹小野马。他都有些舍不得勒紧她。
宋叙低头啄一下她的眼皮,嗓音含笑。
“她说要跟你公平竞争。”
“我说这恐怕不太公平。”
温白然一顿,睁开眼先看见他愉悦的神情,皱眉,“什么意思?”
有人要来争抢就这么让他高兴?
还不公平,不公平在哪?
像他和周凛那样打起来就公平了?
她才不要做这种事。
“宋总,我以为谦逊是你的优点,怎么现在也这么俗?”她讥诮地嗤了一声,又去推他的手,“快松开我啊!你信不信我又咬你,你也知道我咬人可疼了!松手!宋叙!”
她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瞪着眼威胁他,就差呲牙了。
宋叙眉一挑,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下去。
刚才的意犹未尽还在,不多时她就在他怀里化成了水。
他笑吟吟地,“怎么样,还要不要好好听我把话说完?”
温白然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搞不明白怎么吵着架突然变成在调情了?
怕一张嘴就暴露了自己的敏感,她闷气地把脸偏到他怀里,不说话。
宋叙就当她是默认,笑意更深些。
“好了,你听我说。”
“如果你和许兰君,不,你和任何人之间存在所谓战场。”
“你都不会输。”
温白然窝在他怀里,闻着他好闻的体温,刚才那杯白兰地的酒意发散出来,她被醺得有点晕了。
听了这话,她抬起头来。
“为什么?”
头顶上,宋叙低下来的眼里有不知是火还是星的光在闪。
她一愣。
怔忪间,他深深地吻了她的唇。
“因为。”
“我已经是你的武器了。”
……
第64章 山庄
周五下班前温白然手机上收到许兰君发来的一张照片。
是张邀请卡。
悦湖山庄的游园派对。
三天两夜。
她刚点开, 许兰君的语音跟着过来。
“周凛这几天闲得发慌,正好有活动,一块儿来玩啊。”
玩什么?
他病有这么快好吗?
没记错的话医生可是让他全休静养两个月。
温白然凝眉, 下意识问他能出门吗, 悦湖山庄看着不远, 但是户外活动恐怕不太适合他现在的身体。
消息刚发出去, 乔伊推门进来。
“温总监,宋总找你。”
温白然抬眼, 见乔伊挤眉弄眼的走过来, 怔了下,“找我做什么, 不是下班了吗?”
“瞧你这话问的, 他要逮你还管下不下班?”乔伊说着话, 又趁机蹭到她的按摩椅上享受,没一会儿就舒服地眯着眼直哼哼,“欸你这椅子真的不错!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哪买的呢。”
“你喜欢拖去你办公室好了。”乔伊这几天总来, 一来就躺在这儿打听她和宋叙的进展, 干脆把这玩意儿给她,省得她赖在这不肯走。
逆光的程序已经搭建好了,内侧后就要上线, 温白然事情一堆,没多少时间陪她聊天。
乔伊惊喜道:“真的吗?!这么大方?这可不便宜嘿, 你是不是说真的,我真叫人来拖了?”
她问了好几遍。
温白然关了机, 起身穿外套, 丝巾在办公室里戴上有点闷,她系在包上, “我什么时候小气过?”再说了,这又不是她买的,多贵也轮不着她心疼。
“马上给叶哲打电话,就说温总交代的,让他来拖。”
拿走旁边的笔记本和钢笔,她出门时路过乔伊,潇洒地一撩秀发,抛了个媚眼差点给乔伊迷晕。
乔伊从按摩椅上蹦起来欢呼一声:“温总大气!”
办公室外面部门的人陆陆续续下班了,不时路过同她打招呼。
“温总监。”
温白然都淡淡颔首回应。
那天宋叙在楼下送她车的事儿已经传开了。
现在这幢写字楼里,上到公司职员,下到保洁阿姨都知道他俩的名字了。
办公室恋情的不方便之处就在这儿。
两个人要是职位相当还能隐没在人群,最多被亲近的人开几句玩笑,偏偏宋叙头衔大得很,大家有什么心思都不敢说出来,闷在背地里还不知会发酵成什么样。
这几天公司里的人看她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
乔伊说他们就是惊讶,外加羡慕嫉妒恨。以前这些人只知温白然是宋叙的旧部,这下公开了,他又这么高调的送车,俩人秀得跟演电视剧似的,难免要叫人心里不平衡。
她安慰她不要往心里去,他人的嫉妒恰恰是证明你幸福的镜子,安心谈恋爱就好。
温白然内心其实还是不想谈恋爱,谈恋爱在她这儿实在是个贬义词,但她没说,毕竟外人正眼热着,这话说出来简直像在讨打。
不过乔伊说得也有道理,她没什么必要在意其他人说什么做什么。
逆着下班的人群,她停在宋叙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宋总。”
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
背后走廊上有好些人都在悄悄看她。
温白然浑然不觉似的,推门进去。
“宋总,你找我”
宋叙的办公室比她大三倍,是公司里最大的一间。
此刻窗边的会客沙发上,金发碧眼的美人见她进来,妖娆起身,笑盈盈和她打招呼。
“Bonjour~”
温白然其实很少会用波涛汹涌来形容女性的身材,但这位实在当得起这四个字。一米八的个头,腿长腰细,头小脸小简直是人种天赋,面容精致得像洋娃娃一样漂亮,紧身低胸小黑裙风情缱绻到她一女人见了都觉得脸红心跳。
“你好。”
见她盯着自己发愣,美人儿玻璃一样剔透的绿眼睛在她身上一转,转头对宋叙说了一串法文。
宋叙回了句什么,说完看过来。
对上她迷惑的神情,他眼尾扬起一个弧度,像是在笑她。?
什么意思?
温白然刚要蹙眉,对面的人突然扑上来给了她一个满是浪漫花香的拥抱和热情的贴面礼。
她一下愣住了。
“”
被松开后又是一连串绕口的法文。
她一句也没听懂。
看表情对方似乎挺喜欢她的,温白然眨了眨眼,一时尴尬地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有些茫然地看向旁边。
收到她求助的目光,宋叙微微抿唇。
他取下衣架上的大衣,走过来为她们互相介绍。
“Fabienne,我从前的秘书,现任西林中华区副总经理。”
西林是他们上一家公司。
温白然想起来之前好像是听乔伊说过宋叙在总部有个秘书,因为签证的问题没有跟他一起过来。没想到他走了之后的继任者会是她?
她迅速回归冷静,用不太熟练的法语发音自我介绍了一下。
显然他们都没想到她会说法语。
连宋叙都惊讶了一下。
他视线落下来,带着意外和欣赏。
温白然其实没学过法文,还是听他偶尔说起,才私下对照电影胡乱学了几句。
说的不好,舌头总是不听使唤,发音显得笨拙。
但大致是那个意思。
法比安娜惊喜之余语言系统有些混乱,先说了句英文,跟着才用蹩脚的中文说:“宋,她会说法文!天呐,你女友真可爱!”
温白然一愣。
宋叙淡淡笑笑,同她并肩时有意无意碰了碰她的肩膀,温白然回过神来,抬眼,两人一前一后错开的角度恰好使她正对他窄而锐的眼角。
有外人在,他笑意疏离。
冷,却并不冻人。
察觉到他的不悦。
她心尖一缩。
“谢谢谢夸奖。”
法比安娜今天是特意来看宋叙的,他们很久没见,顺便聊点公事。
她十分钟前才来,恰好错开了乔伊去办公室找她的时候,是以温白然才没得到通风报信。
不过她更好奇什么事十分钟就能聊完?
时间差不多了。
宋叙看了看表,绅士道:“需要我送你吗?”
法比安娜说:“不,我就不打搅你们约会了,你的合作伙伴已经订好了餐厅。”
合作伙伴是向隼吗?
温白然刚才经过他的办公室,里面似乎没有开灯。
宋叙:“祝我们都有个愉快的周末。”
法比安娜:“当然。”
他们倾身拥抱。
法比安娜的胳膊不经意擦过来,温白然往后退了半步,看着他们熟稔亲昵的样子,她鼻尖动了动。
屋子里的暖气将法比安娜身上的香水味烘得像春天一样。
她隐约感觉这味道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再见了Vivi~”
不等她多想,法比安娜吹了一个飞吻向她告别,摇着细腰离开了办公室。
温白然被她曼妙的身姿吸引,一直望着她出门。
宋叙穿上外套,注意到她手里还拿着笔记本,出声唤回她的注意:“温总监,已经下班了,你手里的公事先放一放吧。”
他口吻温和,温白然眼睛从门口转回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凝的眉头看起来有点严肃。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乔伊难道还敢假传他的意思不成?
灯火通明的办公室,玻璃墙外的走廊上职员下班的脚步被百叶窗的缝隙隔成一段段不足半指宽的影子,隐约有人声传进来。
宋叙面朝着她,压低的眉骨在他眼窝里留下光亮无法照透的暗影,略微倾向她的身影极具压迫,几乎赶走了她周围所有光线。
他看她的眼神深得透不过气。
“干嘛?”
温白然眉间的褶皱不由加深。
心跳不受控制地变得混乱。
他不说话,用这种高深的表情看了她很久,她差点忍不住这种无声的拷打。
冷汗都要下来了。
见她眉头越皱越紧,他眼色微妙地变了变,总算肯直起身,拉开距离。
“你不觉得你有点紧张过头了么。”
光线重新涌过来,温白然终于觉得自己能够呼吸了。
呼。
对上他意味深长的视线,她百分之百肯定他是故意让她紧张、故意问她这种话!
她冷了脸,淡定得仿佛刚才他的试探和她的畏惧都是幻觉。
“你有事没事?”
“没事我下班了。”
说完都不等他回答,她转身就走。
宋叙从身后拉住她,长臂勾着腰将人带进怀里。
“别生气。”
他声音低下来,鼻尖在她脸上蹭,湿热的气息扫过耳垂,痒到骨头里去了。
温白然不自在地挣了一下,“放开!”
他不放。
继续用嘴唇撩拨。
“在公司,你总是对我很冷淡。”
“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点。”
拜托!
论冷淡,谁能冷得过你啊!
温白然咬牙偏过头,不肯看他现在的表情,“谢谢!我已经很放松了。”
“是吗。”
他不信,但也不问。
低低地笑,“那就好。”
她淡妆的脸很香,一点点橙花的清新很好地消解了室内的闷燥。
顺着耳畔吻到下巴,宋叙一手扶着她的侧脸,俯首在她颈边流连。
温白然身上这件高领打底贴着肉,薄薄一层,无法阻碍他的吐息喷热了皮肤,激出她的颤栗,她立刻软下来。
他惯会用这种斯文败/类的方式磨她,磨得她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好气。
又不自觉地服软。
真该死。
她耳后有一片敏感地带,衣领保护不了这里。撩开她的长发,暴露出这片柔软的弱点,宋叙沉了眼色,吮上去。
听到一丝嘤/咛从齿尖溢出,他慢悠悠停下来。
“周末有安排么。”
温白然迷离的眼光瞬间防备起来,“你想干嘛?”
他似笑非笑,“带你去玩。”
//
悦湖山庄离深江市区不远,驱车走高速大约两个小时就到了。
温白然万万想不到他会带她来这儿。
他难道不知道许兰君和周凛也在?
不不,他一定是知道的。
或许还是他主动提议要来的。
以宋叙睚眦必报的个性,他上次在医院吃的亏不可能就这么过去。
他都说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挨揍。
他肯定有什么计划想报复周凛。
会是什么?
温白然一想到这就又开始头疼。
停车场里。
宋叙熄了火,两人下车。
不远处金碧辉煌的悦湖山庄仿佛一头冒着火的怪兽。
看着他从后备箱里拿出明显早就准备好的行李袋,温白然心里忽然冒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等一下!”
她一把拖住他的手,两个人停在车头前。
宋叙回眸。
先看握住手腕的那双皙白的手,再看她忧心忡忡的脸色。
“怎么。”
他口吻是温的,淡淡的表情却又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温白然脑子里的退堂鼓打得更响了,“要不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
宋叙看着她,眼神在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周凛现在还有伤,他绝对再受不了宋叙的拳头。
万一两人见了面又不合
宋叙换了只手拿东西,另只手将她牵住,安慰道:“别担心,我们只是来玩而已。”
她不信,“你能保证吗?”
“保证什么?”
“绝不动手。”
温白然一说起这两个字都要起鸡皮疙瘩。她真不明白许兰君为什么一定要把他们四个人凑到一起,唯恐天下不乱吗?
她实在害怕。
皱起的眉头满是忧心。
又不能直接说。
就算不说宋叙也肯定知道她现在担心周凛更多一点。
他眸子不自觉眯起来,透露出几分危险。
“老实说,我不是很喜欢你这样想着另一个男人。”
话音落下,温白然脸色一变,眼里全写着“我就知道你是来找事的”的不安神情。
她紧张到了极点,倒有点像是盼着他们会打起来似的。
宋叙觉得好笑,无奈地弯了弯唇角,他不是个好斗的人。
温白然:?
你不好斗谁好斗?
谁还能有你好斗?
“宋叙”她软了声调,试图打感情牌。
“好吧,若你实在担心,我可以保证在没有人惹事的情况下让你过一个安静的周末。”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也做了让步,“这样可以吗?”
温白然虽然还是有点不放心,但有他这句话,起码让她知道他不是抱着不良心态来的。
眉头总算展开了些。
“好了,别再多想。”
他握了握她的手,进一步打消了她的忧虑,“不肯信我的话,你抓紧我一点就好了。”
他平和得感觉不到任何攻击性。
温白然不由依着他的话抓紧了他的袖口,整个人都贴到了他手臂上。
“你说的,我真的会抓得死死的。”
她天真的眼神和动作无异于是种安抚。
宋叙松和了眉眼,揽着她到怀里,吻了吻她在夜风里被吹得冰凉的额头,“走吧。”
/
他们来得晚,在前台办完入住得知许兰君和周凛已经到了。
温白然默默祈祷不要太快就正面碰到,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和宋叙在等电梯,正好碰到了准备去吃饭的许兰君。
电梯门一开,金色的电梯内饰晃了下温白然的眼睛。
许兰君先看见她,“哟,你们总算来了!”
她冲出电梯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被两个女人抱过,恰好这两个女人都特立独行到让她觉得头很晕。
“兰君姐”
许兰君身上的皮衣质感是凉的,甚至是冰,贴在她本来就冷的脸上,温白然被激得抖了一下,睁开眼,看见轿厢里的周凛。
轿厢里灯不怎么亮,整体的金色被衬得有些老土,但他站在里面却更显精致。
他瘦了,黑色的发梢遮住眉眼,阴郁的气质多了些。少爷身娇肉贵,在工地上磋磨了几个月,这才回来没多久就养的又白又嫩。就是那双黑眼睛死气沉沉的。
抬起来对上她,周凛眼里无言流露出一股受伤和背叛。
住院一周,出院八天。
温白然一次都没去看过他。
仿佛真的再也不会理他了。
他沉着脸走出来,委屈不用出声就已经搅得人心里直出酸水。
温白然喉间被许兰君的肩膀硌着,哽住发不出声。
电梯在他身后关上。
周凛的目光扫向一边,眼色更阴沉了。
温白然和宋叙牵着的手被许兰君的动作冲开了,他此时安静立在一旁,淡淡的脸色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还要看什么呢。
他就站在温白然身侧。
周凛别开脸去,沉默地靠在他们对面的墙上。
温白然一怔。
抱着她的许兰君这时摸了摸她的脸,“外面是不是很冷啊?瞧你,脸冻得冰凉。吃过饭没啊,一块吃点呗。我们也才刚到没多久。”
她揽着温白然肩膀,一副把她当小妹的姿态,转身时顺便抬手跟宋叙打了声招呼,“宋总。”
宋叙微微颔首。
招呼过,她又同温白然说:“赶紧上去放行李,这儿的自助餐厅只开到十点,去晚了可吃不上好东西了。”
温白然回过神,想说算了,今天不吃了,回头去征求宋叙的意见,他的表情显然是在说随便她想怎样都好。
这个眼神交互没花多少时间,等她转回头,许兰君却比她更快一步地滑步到宋叙身边,抢过他手里的行李袋往周凛身上一扔。
“阿凛,你陪小温上去吧,我跟宋总有话要说。”
周凛看起来在出神,其实也是真的在出神。
那个行李袋不重,但当胸砸过来还是让他弯了下腰,他下意识抱住即将滑落的包。
“阿凛!”
温白然心头一紧,下意识上前查看他的状况,手要扶到他的时候又愣住。
“你还好吧?”她不想给他错误的讯号,但又不能视而不见他的痛苦,不痛不痒地问了句,像是欲盖弥彰的敷衍。
周凛抬起眼来,黑眸里碎裂的光让她僵在半空的手一点点收回去。
她眸光轻闪。
他们站位很靠近,除了彼此,谁也看不见对方现在的表情。
许兰君在身后说:“放心吧,他没那么脆弱。”
温白然蹙眉回头,不同意她的话,“他受伤了。”
“伤而已,又死不了。”
许兰君说得轻松,耸耸肩,顺手挎住身边宋叙的胳膊,“你们赶快放好行李下来吧,我们先去餐厅了。”
她这动作做的无比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多次了。
宋叙没拒绝。
温白然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在她叫出周凛名字的那一刻就冷了。
淡漠的脸像樽冰雕的罗汉像。
她沉下视线,不想解释什么,也不必解释。
反正他都看见了。
电梯来了。
一时有上十个游客从里面出来,顿时将门外的四个人冲得分散。
眼前攒动的人头之后,周凛进了电梯。
逐渐合上的门隔绝了温白然的视线。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门外,许兰君挽着宋叙后退了几步,些微的动静唤醒了他手腕上残留的幻觉。
温白然拖着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他的。
待这阵游客散去,面板上的数字显示电梯开始上行。
紧闭的电梯门上映出留在原地的两人的身影,里面隐约可见宋叙脸上结了一层寒霜。
他偏过脸,声音冷得像冰。
“许小姐开心了?”
……
第65章 靶子(已修)
自助餐厅没有包厢。
许兰君和宋叙对面而坐。
他们坐的位置不怎么好, 正是用餐的点,身边来来回回有人取餐,很吵。
许兰君四处张望了一下。
宋叙:“禁烟标识在你右后方二十米。”
她一顿, 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想抽烟?”
见宋叙看向她的荷包, 许兰君下意识捂着腰侧的衣摆往后藏了藏。
她从进来开始就在东张西望, 从皮质外印出的轮廓看不出是哪款烟。
但隐约闻得出一些端倪。
“许小姐很豪放。”他这样评价。
许兰君歪头, “怎么说?”
“同其他女士烟比起来,骆驼的浓烈很少人能接受。”宋叙说。
许兰君震惊了一下。
广培良在她面前夸奖宋叙的时候可没说他还有火眼金睛。
“宋总真是观察入微啊。”她这口气不像夸赞。
宋叙淡笑, “过奖。”
他们进来大约十分钟了, 桌子上还是空的。
除了一开始服务生给两个人各自倒了杯柠檬水,空白的餐桌和两人之间完全没有温度的氛围和餐厅里的温馨热闹显得格格不入。
许兰君见他这会儿只解开了外套的扣子, 似乎根本不打算多留, 不由感到被轻视, “宋总最近很忙吧?”
“还好。”
“听说你在和英创的人接触?”
宋叙笑意深了些,“许小姐听谁说的?”
许兰君耸肩。
她在杂志社工作,新闻的及时性有多重要, 有点自己的路子不奇怪。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老实说,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做医疗?以你的头脑和能力,应该在任何版块都能做得风生水起。”她问。
宋叙缓缓交错十指,搁在小腹, 姿态疏离而优雅,“现在是访谈, 还是?”
“哦不,闲聊而已。”许兰君笑了下:“你的采访稿我已经发回杂志社了, 我们主编对你和P&t的未来非常看好。”
P&t虽然是新公司, 但资历背景,尤其是他们在深大搭建的那个实验室, 都很被业内看好。国内做质子治疗研究的不算多,因为这项技术并不能在短期内看到收益和回报,投资者们更愿意把钱花在立竿见影的项目上。
宋叙看起来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不管他怎么遮掩自己身上资本逐利的气息,许兰君都觉得他并不是怀着崇高理想的那种人。可是要赚钱的话,他何必做这个?
宋叙对她的怀疑非常淡然,甚至是不屑一顾,“既然你也说我做什么都可以,那为什么不能是医疗。”
他口吻一点不像傲慢,却又让人感到十足的狂妄和不适。
许兰君眉心动了动,她工作的时候很少兜圈子,现在就更直接了:“因为我觉得你更想赚钱。”
她很会直抵目标。
宋叙眉一挑,仍然坦诚相待:“我不是医生,没有从小就立志治病救人的伟大目标,但这也并不妨碍我进入医疗领域。不可否认,更先进的技术一定会带来更多生机。”
生机?
这话可不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片刻后,他果然又补充道:“和利益。”
许兰君深刻感觉自己对他的好感远不及周凛是有原因的。
她向来不喜欢强势冷漠的类型,更讨厌他身上这种目的性太明确的锋利。
当然了,她并不是认为他不应该逐利而上。
在采访他之前,许兰君已经把他过往履历都挖了个透彻,宋叙的人生经历完美到只剩两个字。
完美。
学校,工作。
他在所有经过的地方留下的痕迹都是干脆利落的,决不拖泥带水,优秀的毫无疑问,也毫无感情可言。
就像一台被输入了正确指令的机器。
他好像从没做过错误选择。
但只要是人,怎么可能不犯错?
许兰君貌似进入了一种探索状态,“其实我调查过你。”
“调查?”
见宋叙笑意收敛,眼底零碎一些冷光有些冻人,她连忙解释,“别误会,只是杂志社对受访者的例行公事。”
他眸色深深看着她,把许兰君看得心里都有些发毛。
半晌才开口:“那许小姐都调查到了些什么?”
许兰君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这么快就告诉他,但下一秒还是说了:“你在进入西林之前曾与人共同建立过一个工作室,后来你把它卖了。”
这是桩秘闻。
也不算秘。
混过金融圈的人都知道曾经有个华人留学生建立的初创工作室在华尔街卖出了超过2000万美金的高价。
这事儿当年名传一时,秘密只不过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工作室的主人姓甚名谁。
许兰君也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知道,传闻中的华人留学生有两个。
一个姓宋。
一个姓孔。
“听说孔木凡生前曾极力阻止你卖掉你们的工作室。”
许兰君在进入生物前沿之前曾经在都市报做过实习生,跟着老师跑新闻的那段时间她见过许多恶人,其中不乏有犯下数桩凶案的杀人犯,以及犹如□□般错综复杂的地下势力。
经验告诉她,越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内里越是坚硬而锋利。
不同于那些把丑恶摆在明面上的莽夫,拥有一副绅士的面孔,精英到了极致,永远波澜不惊的姿态稳如泰山的人才像个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就像现在宋叙冷掉的眼眸只是微微眯起,她便感到一阵恶寒。
这可怕的压迫感她还从没在其他人身上体会过。
“这恐怕不在我们闲聊的范畴。”他说。
一时间不知是恐惧还是对这种恐惧产生了想要征服的兴奋,许兰君舔了舔干掉的唇,声音有些发抖,“宋叙,我不是个非黑即白的顽固派。我只是觉得,比起内心柔软的伴侣,我更适合你的风格。”
//
房间在六楼。
两个套间面对面。
开门之前,周凛停下来。
“就这一间?”
温白然核对了一下手里的门卡和房间号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
“是的。”她刷卡开门,握着门把的手没停留。
进门就是小厅。
周凛站在走廊上不肯进来。
比起他情绪失控的大喊大叫,温白然更加难以应对的是他的安静。
看着他映在窗户上的影子,她不动声色吸了口气,回身走过去:“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她伸手去接他手上的袋子,没碰到。
他背过手,沉声说:“我再去给你开一间。”
周凛说完就转身。
“有必要么。”
他脚步一顿。
回头。
眉头拧到打结。
“你要我看着你跟他睡在一起?”
他声音冷得吓人。
温白然却淡得像水:“你不也和许兰君住在一起。”
言下之意,大家彼此彼此。
她说这话的表情太平静,冷清到绝情。
她总是这样绝情。
周凛以前看她这种表情会怀疑她到底爱不爱他。
现在可以确定她不爱了。
胸口闷得越发难受。
门开的太久,门锁报警了一下。
温白然耳膜被刺得跳痛,从门边打直膝盖,伸手对他说:“东西给我,你先下去吧。”
走廊上没有其他人,这一层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她伸出去的手没有收回来,看他的表情一如既往。
周凛注视着她的眼神暗掉。
片刻,他折返回来。
行李袋重重挂在她身旁的门把上。
温白然关门的同时垂下眼帘,仿佛没有看见他黯淡的脸。
“谢谢。”
这里房间的隔音很好。
走廊上的脚步声几乎传不进来。
温白然放好行李后没有下楼。
一怕周凛还在门外没走,二也不想去参加那种诡异的晚餐。
他们四个人坐在一起是什么画面,她想都不敢想。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屋子里安静到耳边有细微的嗡嗡声。
像幻觉。
不知从哪里窜进来一阵阴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温白然才想起来没有开暖气。
起身到控制面板前,刚刚按下开关,门响了。
短暂的滴声,接着开门和关门。
宋叙用了另一张门卡。
门后的客厅里没有看见人影。
他脚步很轻。
经过了穿衣镜和大衣柜,过道的转角处,温白然的脸冒出来,“你回来了?”
宋叙停下来,微凝的眉目不动声色展开,“嗯。”
“这么快,我以为你们会多聊一会儿。”设置好温度,她倚在墙边,歪着脑袋看他脱掉大衣挂在柜子里,侧脸看起来不太高兴,“怎么了,聊得不好?”
“没有。”
他脸色平淡地走过来揽住她,低头嗅了嗅她发间的香味,声音终于有了些温度,“周凛呢。”
他抱着她往房间里去。
“不知道。”
温白然倒退到床沿,坐下来,难得的不抗拒这种姿势,侧脸乖乖贴在他腹间,“你没碰到他?”
“没有。”
他从餐厅上来,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他。
温白然说:“可能回房了吧。”
搭在肩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什么时候。”
“送我上来之后。”她轻声说着,松开他的腰,回身想去开床头灯。
下一秒却被人握住下巴。
强硬地转回来。
抬起。
宋叙是站着的,高度之下,他眼底影影绰绰的暗角压得人心慌。
手中女人纯白的肌肤清透滑腻,眼眸柔软,近乎无暇。
他喜欢这张脸上不管什么时候都保持干净和冷淡。
拇指不由在她下唇轻轻摩挲。
“是吗。”
悦湖山庄开业的时间有些久远,房间里暗色的花纹地毯和略显陈旧的墙纸让空间显得压抑又沉闷。
宋叙眼神幽暗到温白然感觉自己是橱窗里的一件商品,正被他耐心擦拭。
眉心微动,感觉他话里有话,“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他说。
若无其事松开她,宋叙转身拎起行李袋,一件件拿出她要用的东西,“去洗漱吧,早点休息。许兰君说这两天节目很丰富。”
桌上一字排开的那些物品都是她平时在家里用的。
宋叙很细致。
也很周到。
只是有时候太全面,容易让人感觉被控制。
温白然声音透着冷,“你最好是什么都不想问。”
她站起来,什么都没拿进了浴室。
磨砂玻璃门后亮起了灯。
桌前的男人目光从袋子里收回来,隐秘的呼吸间,他背光的面容模糊不清。
//
悦湖山庄是休闲胜地。
里面有马场和温泉,最近他们老板还买下了后山的一片地准备开发成高尔夫球场。
快到年底了,来游玩的游客比寻常周末多了不少。
温白然没有运动细胞,玩了会儿射箭就已经手酸得不想再拿任何东西。
她躲到一边的遮阳伞下坐着。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太阳光洒在眼皮上,暖得人懒洋洋的。
她眯着眼睛看面前大片开阔的场地,几匹高大的骏马载着游客沿着围栏慢悠悠地行进,马背上的人兴奋拍照,马儿不时停下来抖抖鬃毛,跺跺蹄子,悠闲的很。
许兰君一不留神就不见她身影了,找过来见她靠在躺椅上晒太阳。
“好啊,你来这儿躲懒啊。”
她插着腰,黑白相间的运动服配上她的短发更加英姿飒爽。
温白然对上她一副来抓逃课学生的表情,腼腆笑笑,要她也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你体力还真差。”许兰君撇撇嘴,还是坐下来,开了瓶水喝。
温白然承认自己没有运动天赋,是任何运动,她都不擅长。
许兰君问那你擅长什么?
她想了想,说读书。
只要给本书她,她就可以从早坐到晚。
许兰君笑了:“什么啊,那你不是擅长读书,你是擅长坐着而已。”
温白然觉得她说得对,也跟着笑。
“兰君姐,你为什么喜欢射箭?”
“嗯。”许兰君沉吟片刻,抬手做了个搭弓射箭的姿势,随便眯起眼瞄了个方向,右手倏地一放,顿时好像真的有只箭从她手里飞出去。
温白然不由坐起来些,认真听她说,“我喜欢命中靶心的时候箭矢留在我手上的力量感。”
这句话太有味道。
不是喜欢命中,也不是喜欢掌握,而是喜欢这一切过去后留在手里的力量。
那种充斥在肌肉和骨骼里的余韵,是她明确自己做过什么的证明。
“兰君姐,你真厉害。”温白然不由敬佩。
许兰君转回头看一眼她诚恳的脸,挑了下眉,“谢谢,不过你也不差啊。”她反手撑住身下的躺椅,双腿放松地摊开。
温白然闻言,敛了敛眸子,淡笑着摇摇头,“我还差得远。”
论头脑和心志,她都还不够。
最多,最多是比别人多了些毅力。
许兰君不喜欢她妄自菲薄的模样,“干嘛这么沮丧?上次见你还不这样。”她用鞋尖顶了顶她,低了声音问:“发生什么了?宋叙欺负你了?”
温白然立刻道:“没有。”
“那是怎么了?”
她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了。
可能是有点落差。
许兰君,钟毓,包括只有一面之缘的法比安娜。
乃至祝绮薇。
围绕在宋叙身边的人,无不站在她的高处。
学历,能力,手段和工作。
比起这些来,她虽然还不至于自卑,但脱离舒适区后的茫然让她突然就不那么自信了。
从前周凛和他的圈子都以不学无术著称,她越努力,他们看她的眼神越带着种崇敬和畏惧,让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好像是正确的,是主导的。这种情况下,无论再多的入侵者在她眼里都只是轻轻一挥就能扫去的障碍。
她一面寻求着离开这条充满路障的小径的方法,一面又在这种重复清扫里得到满足和休憩。
现在这种情况终于消失了。
但是轻松好像并没有到来。
相反,她正在不断感受到自己的虚荣和卑劣。
午后阳光正好。
不远处的游客已经绕场一周回到了起点,教练正在扶他们下马。
许兰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她的身影挡住了太阳,温白然眼前一暗。
“天气真好啊!”
她回过神,抬起眼睫,“嗯”
“别窝着,来晒晒太阳去去霉气。”许兰君伸手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推着她到阳伞之外。
冬日没有夏天的酷暑,太阳仍然烈性得不由人直视。
陡然进入光亮下,温白然条件反射地闭起眼,适应后才让眼前充满开阔。
“做人和射箭一样,讲究一个专心致志,想太多没有好处,只会让你脱靶。”许兰君在她身后,突然握着她的双手做起了搭弓的姿势。
“像这样。”她拉开温白然的右手,食指贴近耳垂,循循善诱地教她,“手要平,心要稳。”
温白然莫名屏住了呼吸,随着她的节奏调整眼睛的方向。
忽然,两个男人并肩走近了她们的视线。
她一顿。
不远处,周凛穿着巴洛克风格的连体衣,牛仔的材质,随意搭开的扣子衬出他的随性和不羁。宋叙一身专业定制的骑马装,黑马甲,灰衬衣,长筒马靴无限拉长了他的比例,俨然是一丝不苟的复古绅士。
这两个同样气质超群的男人却展现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风格。
朝这边蜿蜒来的小径仿佛是他们的专属伸展台,路过的游客纷纷驻足回头。
看着他们越走越近,许兰君在耳边的声音接着说:“你要找准你的靶子,想象世界上只剩你和他。排除掉一切干扰项,让你的眼睛只看得到他。”
她的靶子
是谁?
“你们在做什么?”
恍惚间,他们已经到了面前。
周凛看一眼两个女人亲密的站姿,奇怪她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宋叙对上温白然怔怔出神的视线,眸色变得幽深。
“教她射箭啊。倒是你们,男人梳妆打扮起来也是慢得很啊。”许兰君若无其事地搭着温白然的肩膀,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们两个的装扮,嗯,不错,看起来像两个男模。
她满意地吹了声口哨,“还挺赏心悦目的,是吧小温?”
温白然回过神,从他深邃的目光里别开眼,有些讷讷地点头,“嗯。”
周凛被她们两个一说感觉怪怪的,嘟囔道:“什么赏心悦目,明明是英俊潇洒。”
许兰君被逗笑了,“行行行,怎么说都行。你们准备好了吧?那赶紧去挑马吧。”她说着,跳到周凛身边拽起他的胳膊就往马场跑,还不忘回头叫上温白然,“小温你们也快来啊!”
见周凛回过头来看她,温白然眼睫闪了闪,不由侧眸。
宋叙对她刚才茫然的表情视若无睹,淡然地牵着她,说走吧。
/
温白然对骑马没兴趣,尤其她现在心神不宁。
教练牵着她在场子里溜了两圈,她没感到多少乐趣,反而被颠得尾椎骨都要碎了。
倒是另一边的三个人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不需要教练带,策马驰骋扬起的尘埃远远将她甩开。
教练划着手机问她还要不要再来一圈,温白然说不要了。
她准备下马,身后传来一阵靠近的马蹄声。
刚才还在和他们赛马的宋叙出现在身边。
他勒紧了缰绳停在和她距离很近的地方,伸手说:“到我这来。”
他突然靠近,温白然身下的马被惊动,不安地扬了扬头,吓得教练手机都掉了。
她害怕摔下去,双手死死抓紧缰绳不敢放。
“我不骑了,我要下去”
话未说完,宋叙从他的马上倾身,长臂铁铸一样环过她的腰腹,“松手。”
温白然来不及多想,只感觉他的声音很近,下意识就照着他的话去做了,松开手的瞬间,腰间一紧,接着整个人便腾空起来,她的尖叫还没发出来,下一刻就已经稳稳地坐到了他的马背上。
心脏怦怦跳,剧烈地差点吐出来。
“宋叙!你想吓死我!”
她捂着胸口回头去瞪他,却见宋叙在笑。
从扬尘里穿梭回来的人,冷隽的脸上洁白不染,他略微狭着眼睛,俯身靠近的气息充满了温热,“怕什么,我还能摔着你?”
“”
温白然莫名弱了气势,“谁知道呢。”
身下马鞍的长度恰好足够容纳两个人贴紧的距离,宋叙从身后环住她,握着她的手放在前鞍桥上,嗓音含笑,“那试试。”
和刚才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宋叙策马,速度带来的烈风与阳光激起了肾上腺素的分泌,风驰电骋的快感很快打开了她的胸腔和眼睛,连颠簸都不觉得难受了,昏昏欲睡的无聊合着飞扬的尘土一同被抛诸脑后。
她听见风把心跳和呼吸都吹得好远好远。
马场很大,往后还有一片空地,宋叙一直带她骑到接近外围才停下来。
“吁~”
风在耳边熄灭,脸上的毛孔里还残留着风被灌满的麻。
宋叙问她还怕不怕。
温白然说不怕。
她第一次体会到骑马的快乐,果然,还是要有速度刺激才行。
她都想再来一次。
宋叙笑,声音随即低下来,“那可以原谅我了?”
她一怔,“原谅你什么?”
敛了眸子回头看过去。
身后的人眉眼深邃,紧密的注视让她有种被看穿的不安感。
他太犀利了。
看什么都这么准。
不,不是他看得准。
是他知道他做了什么,而她讨厌这个。
昨天晚上周凛同她一起上楼,半天都没下去。
老实说,他会怀疑她非常理解。
但他用另一张房卡开门。
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他不在房间里,你是不是有点失望?”温白然淡声问。
她昨天晚上确实有些不舒服,不是为他的怀疑,而是他相信他的怀疑多过她。
宋叙眉心微凝:“我没有这个意思。”
温白然:“没有你为什么要道歉?”
如果他不是想看他怀疑的场面,他大可以敲门,可以打电话,可以用一切办法通知她他要回来了。
恰恰是他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秒钟就做了预设,才会不声不响地上来证实。
宋叙眼底沉下去,没有说话。
四周空旷,安静得诡异。
太阳渐渐退到不远处的树林之后,天色阴下来,风吹得人冷了。
温白然不禁往身后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靠了靠。
她其实明白他和自己有一样的防备。
就像她认为如果祝绮薇现在回来,宋叙也会跟她走一样,他不信任她和周凛也是情有可原。
何况恋爱原本就是一件没有保障的事情。
每个人都该对自己负责,而不是他人。
她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默了默,她偏过脸去,用额角蹭了蹭他的下巴,软了音调说,“好了宋叙,我们不要说这个。我昨晚没有说什么,今天也不会再找你麻烦。”
她抬起头,看上去,认真道:“与其要我原谅你,不如你告诉我,你下一步准备要做什么。”
宋叙沉声:“什么下一步。”
温白然见他还要装傻,不由将身体更多地扭向他,直接问:“法比安娜要见的人是谁?”
她昨天已经问过乔伊了,向隼周四就回西湘去了,要到下周才会回来。
既然如此,那法比安娜口中宋叙的合伙人要怎么在周五晚上等着她去吃饭?
温白然不知道宋叙除了P&t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公司,但在他从西林辞职的时候,沿医科技就曾经找过他。
那是国内前十的做云端医疗的大公司,主打提供线上远距离筛查、诊断、治疗的一站化智慧医疗模式,尤其这两年AI技术的兴起让这种远程医疗服务技术愈发趋近成熟。
与尚在起步阶段的质子治疗相比,这当然是颗可以马上摘下来吃的桃子。
但她不明白,宋叙创立P&t花了那么多心血,他舍得就这样放手?
一阵风这时从背后吹过来,脑后胡乱飞舞过来的发丝模糊了温白然的视线。
她隐约看见宋叙深深望着她的眸子勾出了一丝笑意。
“你很聪明。”
拨开她的长发,他微微俯首靠近,
逐渐拉近的呼吸里,
温白然听见他在她唇上说:
“也很懂我。”
……
第66章 篝火
晚上的篝火派对阵仗很大。
悦湖山庄的老板亲自过来打招呼时温白然才知道宋叙和许兰君都认识他。
明年一月份即将召开的肿瘤医学论坛就要在悦湖山庄举办。
郊外的空气比深江好上许多, 下午一阵风把云全都吹开了,露出天上的星和月。
温白然靠在长桌边,隔着中间巨大的篝火, 看对面不远处的山庄老板同宋叙与许兰君相谈甚欢。
火焰燃烧升腾地边沿烧焦的空气虚化了宋叙淡然微笑的脸, 下午马场里他同她说的话还在耳边徘徊。
‘P&t是一个标记。不管我在不在这个标记里, 它都永远不会消失。’
不管他在不在
也就是说, 他有可能不在?
他要退出公司吗?
温白然不明白,目前实验室已经正式开始运转了, 几个前期接触的小项目也正在逐步实现, 可以说公司已经完全步上正轨了。他这个时候退出到底想做什么?
宋叙做事永远比别人多计算三步,她试着依照他的想法去推测这三步的落点, 却又感觉他不可能那么轻易落进她的预料里。
她隐隐感到有什么即将变化。
逆光还有一周就要上线了。
不知道这个变化会在这之前还是之后。
她想得出神, 没注意手里的杯子被人拿走。
侧眸看去, 周凛不知何时晃到了她身边。
“谁让你在外面喝酒?”
他拧着眉,将高脚杯重重放在一边。
他说过不许她在外面喝酒。
沉着脸将另一只瓷杯塞到她手里。
“喝这个。”他口吻生硬,像是命令。
温白然一顿, 垂眸。
杯子里的花茶香味扑进鼻腔, 温热暖了掌心,干枯的玫瑰在浓艳的茶水里逐渐舒展开了柔软的身体。
她眸光微闪,抬眼看向他。
周凛脸色不好看, 抄起了口袋靠在她旁边。
下午她和宋叙从马场回来就不见他,许兰君说他不舒服, 回房休息了。
温白然不由担心他的伤势,问需不需要看医生?
说完想起宋叙还在, 才敛了紧张的神色, 解释道,他这个人喜欢逞强, 怕万一出事,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宋叙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对她此地无银的解释感到不屑。
他走到一边接电话。
剩她和许兰君面对面,温白然刚想说让她不要误会,许兰君却抱着手臂哼笑了一声。
“小温,周凛已经成年了,真有什么事的话他会自己看着办的。我知你关心他,但老实讲,他没你想象的那么不会照顾自己。就好比昨天晚上没有吃饭,他饿得受不了了自然会爬起来找吃的,这是自然反应,是生存本能,并不需要谁的提醒。倒是你,有没有想过正是你凡事都替他周到了,才会让人感觉他无能?”
温白然被她一番话怼得哑口无言。
她承认过度关心确实是她的毛病,虽然已经竭力想要改正了,但长久的习惯刻进骨子里,总会让她一时忘形。
与其说是她有爱替人操心的毛病,不如说是她不太相信周凛。
细想想,许兰君和李渊跟她说过的话竟然都是一个样子。
杯子里热雾袅袅,她抿了口热茶,适宜的温度从口腔沿着食道一路暖下去。
温白然突然说:“再过两年我们就三十岁了。”
周凛凝眉望下来,“你想说什么?”
她摇摇头,抬起眼,莞尔一笑,“只是感觉时间很快,一转眼我们就成大人了。”
篝火在不远处噼啪燃烧,火焰燃烧的形状在她眼尾的笑意中跃动,周凛微怔。
记忆里不知是哪一年的跨年夜,他忘记了宿舍的关门时间,也有可能是故意的,温白然不肯去他外面租的房子,两个人躲到教学楼的天台上放烟花。
一共六支仙女棒,点到最后一根,他们被保安发现。
周凛拉着她就要跑,温白然却忽然执意要在它熄灭之前许个愿。
她一向比同龄人成熟,这种小女孩般幼稚的举动很少在她身上出现。
打着手电筒的保安大爷脚步声就在门外,他拽着她的手臂看她在绽放的花火里闭上眼,双手合十说,希望我们都能成为有用的大人。
话落,破门的动静吓得她尖叫,他迅速带着她狂奔向相反的方向,天台上的冷风吹得人脸颊被冻得生疼,但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笑的。
柔软,干净,带着兴奋和憧憬,期待新一年的开始。
如今这份笑意中还多了释然和洒脱。
他看她很久,看到喉间干涩,才滚出一句:“不用等到三十岁,你已经是有用的大人了。”
如果不是他在后面拖着她,或许,她还能更早变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
篝火晚会八点半开始有节目表演,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全场。
人群开始逐渐朝舞台的方向靠拢。
突如其来的嘈杂音量盖过了他的声音,温白然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周凛黑眸僵了僵,摇头说没什么。
温白然看了看他,没有多想,直起身拢着外套也往那边去,“看节目吧。”
篝火对面,悦湖山庄的老板离开前要许兰君和宋叙好好玩。
他一走,许兰君回头,见宋叙眯着眼不知在看哪里。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对面舞台下方并肩站着的两个人不时交头接耳地说话,看起来还蛮相配的。
许兰君眉一挑,有些幸灾乐祸地问:“宋总吃醋了?”
手里的鸡尾酒味道不够纯正,宋叙尝过就不再动了,闻言收回视线,晃了晃杯子里浑浊的酒液,淡声道:“我不为没意义的事情浪费时间。”
“装!”他说的话许兰君一个字都不信,“瞧你刚才那样子,眼睛都快在他俩身上盯出洞了好吗。”
明明就在意的要死,还装什么淡然无畏,切。
宋叙对她的挖苦无动于衷,也没作任何解释,换了个话题问:“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费尽心思把我们凑到一起到底想做什么?”
“斗争?”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你赢不了她的。”
他放下杯子。
许兰君撇嘴,不服输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就算我搞不定你,难道还搞不定周凛吗?”
看了眼那边给温白然拍照的人,宋叙冷淡道:“那你最好成功。”
“哈!”许兰君一下抓住了他语气里的漏洞:“被我抓到了吧!还说你不吃醋?拜托,他们只是一起讲个话而已,朋友之间,这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我们俩不也站在这儿说话呢嘛。”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男一女,温白然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宋叙双手淡淡抄进裤袋,看来是不准备在这给她上课。
许兰君见他这样,想起那晚他在医院停车场里抽烟的样子,老实说,她想跟他争个高低上下,无非就是想看看这种人在爱情里低头到底是什么样子。
但现在她不想了。
宋叙这人就不会低头。
低头也只会让人难以下咽。
那晚的郁闷完全已经是极限。
呵。
看他这样,就算死的灰都飞了,嘴肯定还硬着。
也不知道温白然怎么受得了他。
她有些同情可爱的小温,也跟着放下酒杯,“言归正传。”
“既然你确定我们没有联姻的可能,那我就只能求你帮我办件事了。”
宋叙眼锋微转,斜睨下去。
许兰君神秘兮兮对他勾了勾手指,“这个事嘛,其实很简单”
/
周凛拿温白然的手机拍照,没照两张,来了电话。
他把手机递回去,“有人找你。”
温白然接过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指了指旁边的僻静处:“我去接一下。”
周凛:“好。”
视线跟着她到树荫下,收回来时见对面的宋叙和许兰君在那鬼鬼祟祟地耳语,他顿时沉下脸,怒气冲冲地快步过去。
“本来是想先假装和你相亲成功的,哪知道你油盐不进的根本不配合。现在好啦,我自己肯定是没法直接说了,你也知道老广这个人多固执。他现在就服你的道。我也是没办法,谁让他在我家那么权威。你就当帮我个忙,好吧?”
许兰君说起自己的签证和护照都被家里扣下的事情,无奈地耸了耸肩,那头疼的模样和她在夜色下闪闪发光的那一排不羁的耳钉非常不称。
她这段时间表现得我行我素,还以为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看不出还是个家庭主义者。
宋叙抬了抬眉骨,还没开口,身边一道人影冲过来。
“姓宋的!”
两人同时转头。
见周凛气势汹汹地到了跟前,宋叙面无表情。
许兰君倒是有些意外:“你这是做什么?”
周凛扫她一眼,马上把矛头指向宋叙:“你躲这干嘛?聊骚?”
一想到他现在跟温白然在一起,还敢这么亲密地同另一个女人说话,他就想狠狠揍他一顿。
他拧眉:“你是不是搞忘了你现在什么身份?”
许兰君被他一瞪,有点傻眼。
“阿凛”
她张了张嘴,周凛突然一个错身挡在她面前,恶狠狠地让她不要说话。
她顿时心口一跳。
这小子不会是在紧张她吧?
宋叙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梭巡一个来回,定在周凛表情狰狞的脸上,略微打量后,他仿佛看出了什么,意味深长地说:“别误会,我们只是在聊公事。”
周凛眉头皱得更紧。
姓宋的看他的时候眼睛总是向下,两人明明个头相当,他俯视的眼神根本就是在看一个比他弱小的失败者。
更可气的是从他们第一次在温白然家里见面,他就在用这种眼神看他了。
可恶!
他低喝:“你少拿这种眼神看我!”
许兰君被他挡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面前的人突然绷紧了后背,猛地上前一步,她下意识拉住他:“周凛!你冷静一点!”
两个男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二十公分,周凛黑眸里完全不输宋叙的强烈气场透露着危险的信号,“我告诉你姓宋的,别以为你已经万事大吉了!你休想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我会看着你、一直看着你!如果你胆敢对然然有一点异心,我不会放过你的!”
宋叙岿然不动,对他逼到脸上来的警告和威胁只是淡淡偏了偏下巴:“是么。”
怎么不放过?动手吗?
上次的经验教训应该让周凛明白了他们之间力量的悬殊,否则他早就一拳挥上来了。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现在的立场。
没错,他已经不是参与者。
他只能看着。
别无选择。
周凛见他轻蔑的表情里充满了“自不量力”四个字,瞬间咬紧了牙关,脖子两边的青筋都鼓出来了。
眼见局势可能升级,宋叙突然出人意料地主动后退了半步。
“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无意再起冲突,何况他答应过温白然,不会对周凛做什么。
对上他几乎要烧起来的眼睛,宋叙仍然抄着双手,却难得的露出郑重的神色。
“你可以放心。”
“我不会伤害她。”
周凛蓦地一怔。
许兰君听到这儿才总算明白这俩人在说什么,搞半天周凛是来帮温白然打抱不平的,顿时垮了脸,松开他说:“喂,你们差不多行了吧?”这样搞,显得她很自作多情好吧。
周凛充耳不闻,依旧凝眉望着宋叙:“你最好说到做到。”
宋叙:“当然。”
他从不轻易承诺。
承诺即达成。
那边舞台下方,温白然接完电话回到原位不见人影,有些着急地开始打电话找人。
很快就有人手机震了。
宋叙拿出一只手来,毫不避讳地让周凛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不好意思,失陪了。”
“哦对了。”
转身前,他停顿了一下。
宋叙勾了勾唇,弧度很淡,足以诛心。
“你感人的守卫宣言,为什么不早点对自己说呢。”
周凛黑眸一紧。
看着他接起电话,亲昵地叫了声:“然然。我马上过来。”
宋叙走了,温白然在舞台下方密集的人群里跑向他,似乎很着急。他微微张开手,将她接了个满怀,爱怜地低头吻她被风吹冷的额角。她愣了一下,抬眼看他的时候,她眼里闪动的光柔得像今晚的月色。
夜深了,风也凉。
他们相拥着往山庄内走去。
篝火晚会还在继续。
长桌边有一群民间艺术家在演奏扬琴。
周凛在这样凄凉又热闹的夜色下转身,随手抄起桌子上的低度酒一饮而尽。
许兰君见状有些不放心地问:“阿凛,你没事吧?”
周凛不说话。
那种令人心疼的脆弱又来了。
她不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抚慰:“都结束了。”
是啊。
都结束了。
过去,现在,未来。
全部。
都结束了。
一连干了五杯酒,喝的眼睛都红了,周凛终于停下来。
他仰头看了看被风吹来的云遮住的月亮,黯淡的夜色如同他黯淡的眼睛。
许兰君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忍不住内心的鼓噪,对他说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出国,彻底把这些都放下。
他半晌才低头看她,始终没有出声。
//
周末晚上的九点半,从悦湖山庄上高速的一段小路上一片漆黑。
刚才还晴朗的夜空此刻浓墨一般铺开在头顶,黑压压的乌云压得人心口闷得喘不过气。
温白然在车上编辑好了信息告诉许兰君他们先回深江了,许兰君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温白然没有细致解释,只说公司有点急事。
发完信息,她放下手机,有些不安地望着道路两旁仿佛一望无际的荒草丛林。
乔伊刚才打来电话,说叶倩母女的事不知被谁挂上了网络,有人跑去她家里偷拍,叶倩以为是小偷,报警后才知道是信息泄露,而泄露源头就是P&t。她联系了律师要对公司提告,法务部也是刚刚收到通知。
乔伊的部门专门对舆情进行了监控,暂时还控制得住,但她总觉得网上的风向好像是在有意无意地把叶子的死往公司的介入上引导。
可他们从头到尾只是去收集了素材而已。
她感觉这事儿不对,赶紧告诉了温白然。
温白然也立刻警觉起来。
宋叙下午就收到这个消息了,对比她听到这事的反应,他要平静许多。
当然了,他一向就这么冷淡。
但温白然不行。
尽管她清楚目前还在事件的早期阶段,所有情况都还在可掌控的范围内,只要安抚了好叶倩,后续再做好网络舆论管控基本就能把影响控制在最低。说不定还能成为他们宣传产品的机会。
可逆光是她在新未来后再一次独挑大梁,也是她进入P&t的第一个项目。
宋叙邀她进公司的时候说过,他要把整个产品部都交给她。
他是信任她的。
她明白。
所以才不能让这份信任出现任何问题。
项目之前明明都进行得很顺利,偏偏在即将上线的关口出了事,这个时间点巧合的不得不让人做出联想。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车里安静。
宋叙打开暖风,把她的脸吹得又红又热,可手还是冰凉的。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动声色牵住她,拇指在她滑腻的手背摩挲安抚,他低声道:“想去一趟么。”
她一顿,目光收回来,疑惑地看向他,“去哪?”
宋叙:“找叶倩。”
……
第67章 早晨
事情发生在三天前。
有人在抗癌贴吧里分享身边的抗癌小故事, 其中一对妈妈陪女儿抗癌走遍大半个中国的故事令人唏嘘不已。虽然帖子里全部用了化名,但其中一些细节与叶倩母女的事迹高度重合。
温白然看过那个帖子,故事最后写到妈妈抱着女儿留下的录音机黯然伤神的描述和她最后一次见到叶倩的画面几乎一致。
她立刻就想到一个人, 打电话给丁本宣。
他很快就承认帖子是他发的。
自从回学校之后丁本宣就一直在默默关注逆光的项目进展, 他经常潜伏在各大社交平台, 本意一开始只是想为公司做点宣传, 没想到会有人去扒他的帖子。除了叶倩之外,还有几个曾经跟帖的患者和家属都被骚扰过。
他私下问过, 那些骚扰者关心的问题大多围绕着钱和物, 收不到回音后就不会再继续发私信。只有叶倩被人扒出了住址。
温白然回想这段时间公司后台确实收到了不少求助信息,在仔细筛选和甄别后, 她安排了专门的小组联系他们提供援助。
逆光的定位是慈善, 尽管他们已经和省内两家慈善机构签了合作协议, 但在前期平台未上线,没有任何流量入场的情况下,他们所有提供的资助几乎都是温白然特别向公司申请的, 不仅如此, 她甚至还自掏腰包给一个骨癌截肢患者买了台电动轮椅。
这些钱真金白银花出去,积少成多,向隼每次签她的请款条都要摇头。
“你是真能花钱。”
这项目在成立之初就已经预期到不会在短期内产生多大收益, 得益于某些先有的成熟技术,在成本投入上倒也没超得太难看。温白然劝他看开点, 就当做善事了,这可都是积德的大好事。况且只要项目上线后运营得当, 后期宣传和流量到位, 这些最终还是会回到你的口袋。
可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等她离开办公室,向隼拿出抽屉里宋叙刚送来的订单合同, 宝贝地摸着上面的成交金额,不由感叹:“一个往死里赚,一个往死里花。你俩可真是绝配。”
/
回到深江的当晚,温白然专门找出捐赠记录,一一核实上面的物资是否如期落实到位,发现只有叶倩曾经拒绝的那笔捐款还在账上没有划走。除此之外,其他基本都没有问题。
打消了一重疑虑后,她仔细回忆分析丁本宣说的话,他说那些骚扰者看起来像是水军,但有些人在留言里准确说出了“一个成立不到一年的新公司你们也敢信?”的话。
虽然没有点名,但知道他们是新公司,还能得到后台的留言数据,这怎么看都不像外人做的。
温白然为这事儿想了一个晚上,天亮前给乔伊打了个电话。
乔伊迷迷糊糊还没睡醒,一接到她的电话就来了精神:“内鬼?!谁是内鬼?!我们公司竟然有人敢在宋叙眼皮子底下扮鬼?!”
温白然让她不要激动,她也只是这样猜测,还无法证实,所以才想请她在公司里多留意一下,看看能够接触、过手这些事情的人都有谁,再来一个个做排除法。
怎么排除?公司说大不大,加起来也有百十来号人,而且在深大还有个实验室。乔伊虽然在公司内部混了个小灵通的称号,但实验室她可真不熟。
她问温白然有没有具体一点的方向,或者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告诉宋叙呢?他要是查起来肯定比她们快。
温白然说不行。现在一切都没有定论,这些都是她在瞎猜,要真是确有其事还好说,把人揪出来就好,要是没有的话,直接捅到宋叙那去就是在破坏公司的内部团结,说不好闹开后会造成什么混乱局面,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有道理!”乔伊被她这么一分析搞得身上热血沸腾,感觉像在拍什么谍战电影,既紧张又兴奋,摩拳擦掌地让她放心,她一定不会打草惊蛇。
交代完这些,天已经亮了。
温白然挂了电话才想起来让她帮忙请两天假。
网上这些事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她得先去找一趟叶倩。
逆光是她的项目,叶倩是她的当事人。
无论如何,比起律师来,和她直接接触过的温白然一定更能明白她的需求。
她必须去见一见她,当面道歉。
买好了机票,温白然看着外头泛着灰色的晨光,微微眯了眯眼。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思来想去,她还是拨通了宋叙的手机。
他好像正在等着她。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琢磨了一晚上,琢磨出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他还真是神了?
对面人说,“你看看现在几点。”
才刚刚六点半。
他们昨晚从悦湖山庄回来的时候已经转点了。
她在路上就已经规划好了这个通宵要怎么安排,宋叙送她到楼下,她没有邀他上楼,他也没有说要留下。两个人似乎心照不宣。
此刻电话里的人声音听起来格外清醒,没有丝毫惺忪和困倦,“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温白然一愣,一个念头跑出来,“你也一夜没睡?”
宋叙的书房对着江。
一清早,雾蒙蒙的江面像一条雾白的缎带,浮于半空,缀于天地。
他眺望出去,淡声,“我以为你会直接来找我。”
电话里的人半晌没有出声。
再开口,是道歉。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他站起来,踱步到窗边,看寒风将这片水汽缓缓推向江流的方向,这静谧的流逝带来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平和。
听筒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杂音,安静的空白让温白然想起他第一次在会上说过的话。他说他要一个代表公司的新产品,有科技的力量和人文的温度。他把这件事交给她,她也说了没有问题。
她暂时不想悲观地认为这个项目失利会带来什么,但如果前段时间她再仔细一些,像他一样想的东西再多一些
不,事已至此,想任何如果都没有用处。
她现在要做的,是绝不能让他落空。
像对乔伊说的那样,温白然没有告诉宋叙她的怀疑和猜测,尤其在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的情况下。她肯定他是要做点什么的。她不能贸然地打乱他的节奏。
“出了这样的事是我不够谨慎。”
顿了顿,她重振了声音,坚定道:“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在项目上线前处理好这件事。”
这就是温白然。
她会犯错。
规避风险的能力并不足够。
甚至有些天真和优柔。
但她并不会停滞不前。
宋叙抬手放在玻璃上,窗外那些渐渐散开的雾似乎在他指缝里流淌,他眯起眼说:“你当然要处理好。”
“我说过。”
“做不好的话,我会换掉你。”
他突然切换了口吻,冷淡的,带着严肃,尾音又似乎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温白然心神一紧。
“宋叙”
她想过他可能会安慰她,像在车里那样。
但老实说,这种严格的态度比安慰更让她觉得好受。
从他们还在西林的时候,她就不希望他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对她另眼相看,进入P&t之后,温白然更是压力倍增。
和其他部门不一样,产品是一个公司的灵魂。她又是宋叙带来的,钦点的。如果她不能在这个位置上做出点成绩,恐怕外人只会认为他是徇私。
逆光提案的成功只是个开始,微不足道的开始。平台上线后的运营,以及其他产品共同推进和研发都不能落后,她必须全力以赴把这些做好并且看到收获。
坦白说,如今公司里那些人看她的怪异眼光之所以让她在意,无非是她自己也有些动摇。
尽管她心里很清楚他是个能把利益和感情分开的人,但这些时他又是表白又是送车,她忍不住担心,担心她还没有给他带来收益、还没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和他的眼光,担心一切都是荷尔蒙遮住了他的眼睛。
她从来没有这样不自信过。
她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借口。
他对她越温柔她就越难过。
这矛盾的纠结感让本能下意识地排斥了他带来的一切感受,连同他望过来时那些闪着光的眼神。
她连自己的心都快看不见了。
但宋叙却仿佛有读心术。
他沉了音调:
“温白然,不要怀疑自己。”
“你可以不相信你,但你要相信我。”
话落,一阵大风,将所有雾霭全部吹散。
熹微温热的光芒攀至云的边际,奔流的江水无声地开出浪花。
温白然同步看见客厅的窗外树影摇曳,有温柔的光斑落在她的眼角。很暖。
“我的眼光从不出错。”
“即使错了,我也会把它变成对。”
他低醇的嗓音里笑意更加明显,带着几分优越的傲慢,明明不可一世到有些狂妄,却因为他是宋叙,而有了让人不自觉信服的魔力。
这句话奇妙地抚平了她所有不安的思绪。
如他所说,他从无失手。
那么温白然自然也不例外。
他在安慰她。
用宋总的方式。
眼眶莫名有点热热的,酸涩感堵在鼻子和喉咙里。
硬生生忍住了这股即将溃提的湿意,默默在窗台上环住自己,下巴搁在膝盖上,温白然缓了会儿才闷闷地说,“你为什么叫我全名。”
昨天晚上,他明明在电话里叫她然然。
幼稚的叠字昵称被他沉稳的发出来,有种亲切的宠溺感。
她第一次听他那样叫她。
唔,其实有点心动。
宋叙说:“以示区别。”
区别什么?
他和周凛。
工作和生活。
他说全名在他这里是种尊重。
一夜未眠的人有点感寒,温白然唔哝着吸了吸鼻子,“你怎么这么小气,找这种借口。你难道不知道我念书的时候最怕老师冷不丁点名吗?”
宋叙听出她的娇气,顺着她的话,“可我不是你的老师。”
“胜似老师。”
“”
“不,你比老师还吓人。你是资本家。”她哼了一声。
宋叙不敢苟同她这个论调,一本正经地在电话里给她讲资本的起源和演化,从文艺复兴讲到工业革命,又从资本论讲到现在的经济社会。温白然像上了一堂思想政治课,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忍不住插嘴。
女人特有的感性思维视角总能让他在滔滔不绝里停下来两秒,然后再重新开始。
他们就这样说了好多好多话。
在这些平凡无奇的交谈与争论中,温白然离奇地感到一种踏实。
怎么形容呢。
这好像是第一次。
在没有面对面的情况,仍然觉得她和宋叙之间没有距离。
嗯,没有性/欲和复杂的情绪。
是单纯而直接地从心里感到靠近。
她突然有点感激起那个让她手酸的射箭游戏,感激许兰君告诉她,手要平,心要稳;瞄准你的靶心,想象世界上只剩你们两个。
这个飘着雾又渐渐散开露出了太阳的早上。
从六点半到七点半中间短暂的一个小时。
周遭安静得没有一丝杂响。
没有风的时候,连窗外的树叶都不动。
在这个近乎真空般宁静的时刻。
在家里的电子闹钟响铃之前。
好像真的只有他们两个。
电话那头的人听到铃声,问她是不是要出发了。
温白然嗯了一声。
“宋叙。”
“嗯?”
她突然说:“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宋叙顿了一下,“为什么不是现在去送你?”
因为一个人上飞机去往陌生的城市并不孤独。
但如果回来的航班落地时有个人在等自己,她会很高兴。
江面上的涟漪波浪褶皱一样翻个不停。
宋叙深眸缩紧,喉间干燥地滚出一个字,
好。
……
第68章 机场
去机场的路上温白然再次接到丁本宣打来的电话。他已经跟管理员申请了锁帖, 想删的,但为了给以后留个凭证,还是先锁了留凭证, 他自己也做了备份。
大概也是一夜没睡, 手机里, 丁本宣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不安, 问温白然:“姐,我是不是真的闯祸了?”
温白然安慰他不用紧张, 不会有事的, 她已经在去解决这件事的路上了。
丁本宣惊讶:“路上?你要去哪?”
/
叶倩的老家在西南省的小县城里。她原本是茶厂里的炒茶女工,辛苦打拼多年终于为女儿攒下一套五十平的小房做嫁妆。不料入住还不到两年, 叶子就因为生病入院, 叶倩最终不得不卖掉这套房子。现在她居无定所, 在市里的某个茶馆打工。
温白然下了飞机直奔市中心,在老城区的小巷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找到叶倩住的那幢筒子楼。最老式的格局, 一层大约有二十户, 每一层之间又错落无序,不熟悉的人来这儿恐怕光是爬楼都要费不少力气。
那些好事者能找到这个地方简直可以说是处心积虑。
听说这里是茶馆老板的旧屋,离店子不远, 叶倩应聘的时候,老板一看她走路一瘸一拐的, 就让她暂时住在这儿,每个月从她工资里扣一些就当房租了。
温白然找到地方的时候, 叶倩正在门口的水池里洗菜。
她气喘吁吁出现在楼梯口, “叶女士”
有两个月没见了,温白然以为她大概忘了自己的名字, 没想到她第一眼就认出了她,还记得她姓温。
仿佛已经知道了她的来意,叶倩只看了她一眼就转回头去,将手里洗好的青菜咔吧一折,扔进正在沸腾的锅里,说了句:“屋里坐。”
在出院之前,叶倩一共接受了五次心理辅导。这五次辅导当然不足以完全抹平她的丧女之痛,但看起来,她比温白然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要平静许多。
她还记得她在叶子床边削苹果的样子,那种机械僵硬的绝望感,现在都已经从她身上消失了。
她找了工作,每天按时按点吃饭,闲暇之余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些平凡的琐事,是人在有希望的时候才会做的。在接受过治疗后她终于不再有那些偏激的想法,积极地想要把自己日子过好。
那天有人假借采访的名义上门偷拍,被她发现后争执起来,打碎了屋里的玻璃和一个录音机。
当地派出所已经把人抓到了,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住这附近。他们咬死了只是看叶倩跟帖子里描述的死了女儿的跛脚女人形象很像,才想着浑水摸鱼来拍点东西证明帖子里提到的平台公司诈捐,以此混点封口费而已。
这事儿看起来是个乌龙,但叶倩实打实又被拖进了一阵痛苦的漩涡——她好不容易才慢慢走出丧女的阴影,这些人居然还要用她的死来做文章,这叫她怎么接受?
念在温白然给她留下了叶子的录音的份上,叶倩对她还算客气。
“不知道你要来,没有准备多余的饭。”
屋子里就一张空桌,叶倩坐下吃面。
温白然等她坐了才坐下来,从背包里拿出面包和矿泉水,说没关系,我吃这个就行了。
叶倩看着包装袋上的航空食品字样,问她这是不是飞机上的东西?
温白然说是,飞机上发的早餐,她睡了两个小时就没吃,下机的时候顺手塞进包里的。
叶倩眼神呆滞了一下,突然说:“叶子还从来没坐过飞机。”
她突然提到叶子,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温白然从进来就发现屋子里没有叶子的遗照。桌子和沙发上却随处可见叶子使用过的梳子、发夹、书本。叶倩在家里营造出了叶子还在的气息。
如果这能让她感到舒服一些,也不失为一个能帮她逐渐走出阴霾的办法。
只要人还能活得下去,一切就都还可以挽回。
偏偏那些骚扰者找上门来提醒她这一切都是假象。
叶子已经死了。
温白然更加感到愧疚。
叶倩在她对面一口一口吃完了那碗面条,才说我也不想为难谁,律师跟我说了,这案子我没多少胜算。
当初在采集她们故事素材的时候,她是签过同意书的。她当时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更多人看到叶子,说不定会找到更好的办法治疗她。而同意书里明确标注了公司是可以在进行一定保密处理的情况下公开她们的相关信息。
律师说有这份她签过字的同意书在,这场官司她就很难讨到好,何况她一个人势单力薄,对方只要拖延诉讼时间,她根本就承受不起。她的前半辈子已经跟着叶子去了,后半辈子难道要一直耗在无意义的官司里吗?
其实叶倩在听了律师的建议后就已经决定撤诉了。
没想到温白然会亲自过来。
她深重地叹息,带着哽咽,说她也不求别的,只要他们能把那个录音机修好就行了,那个被摔坏的录音机里有叶子的声音。
温白然闻言当场给技术部的人打电话,把录音机的损坏情况发过去,得到能直接把录音文件提取出来的肯定答复后,叶倩不禁潸然泪下,这份录音是她最后的念想了。
临走之前,她甚至对温白然说谢谢她当时帮她联系心理医生,刘主任都告诉她了,那个咨询费很贵,但他们一毛钱都没找她要过。
这份感谢太重,温白然受不起,解释逆光本来就是心理咨询平台,自己只是做了分内的事而已,
叶倩长叹一声,“其实什么咨询都比不上我女儿还活着,要是她还活着就好了。”
//
温白然在市里住下了。
来之前没想到叶倩会这么通情达理,事情解决得这么顺利。
她傍晚就收到了公司发来叶倩同意撤诉的通知。
她坐在酒店的房间里,对着电脑上的项目说明,不断想起叶倩说的那句话。
她突然发现她好像搞错了重点。
家属心灵的创伤不可小觑,可他们创伤的来源还是患者本身。
正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有各种亲缘和情感关系的链接,才会让一个健全的人对另一个残缺的人同步心碎的感受。而这种感受是会反复出现的,除非另一个残缺的人也变得健全,或者健全的人完全切断他们之间的链接。
以服务家属心灵为宗旨,为家属及患者提供双向免费的心理辅导
她反复看着电脑上的这句产品说明,思虑再三,将这句话改成——
“以服务家属心灵、解决患者痛苦为宗旨,提供双向免费的心理辅导及疾病治疗方案”
有研究表明患者的生存意志某一部分取决于家属的治疗态度,而若想要家属获得积极的心灵状态,首先需要解决他们最在意的事——疾病以及疾病带给患者的痛苦。
这是一个闭环,两者必须同时进行。
想到这儿,温白然灵光乍现。她立刻开始着手完善自己的想法,并马不停蹄将新的补充建议同步到产品部和技术部,让他们立即进行修改。
等将所有细节敲定,最后检查一遍电脑里的内容没有问题,她按下发送键的时候窗外又泛起了鱼肚白。
叮
屏幕上弹出长着翅膀的小信封,显示投递成功。
她呼出一口长气,默默计算着最后的时间。
虽然很赶,但应该还来得及。
/
回深江之前,温白然去陪叶倩吃了一顿中饭。
她邀请她元旦的时候来深江度假,悦湖山庄里的论坛不想听的话,在那里泡泡温泉也不错。知道叶倩没有坐过飞机,她连飞机票都买好了,让她好好体验一下在空中飞行的感觉。
叶倩瞪着眼睛看她,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不明白,她都已经决定撤诉,温白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她们非亲非故的,她何必在她身上花这么大的代价?
温白然勾起唇角,笑着说:“大概因为我也是女儿。”所以能明白叶子想让叶倩为自己活的心意。
如果有一天她走在谢女士前面,她也希望有人能带她出去走走。换个风景,换个心情。世界那么大,哪怕有一个人去看看也好。
叶倩怔怔看着她沉静又柔软的笑容,那是女儿对妈妈爱的笑容。
叶子最后在录音里也是这样笑着说,
我爱你妈妈。
西南地区的冬天和深江一样湿冷,但今天阳光很好。
晒得人从心里觉得暖。
连叶倩也这么想。
//
温白然买了傍晚的飞机。
落地的时候八点半。
她在滑行结束后开机。
手机里除了APP提醒之外没有别的新消息。
跟宋叙的最后通话截止在上一个早晨。
他通常都很忙,自然没时间询问她这边的情况,等着她主动跟他汇报。
但她昨天熬得太晚,也来不及跟他说什么。连航班信息都没发给他。
排队下了飞机,经过透明的廊桥,外头紫红色的天空深得像一块绒布,她不禁驻足拍了张照片。
看着照片里的天际和玻璃上她的倒影,心口莫名有些鼓噪,很轻微,不注意就感觉不到。
她将手机收起来。
深江机场很大,从候机厅到出口要走二十分钟。
两天都没怎么睡觉,她有点困了,慢吞吞下了扶梯,映入眼帘是接机口外拥挤的人群。
她其实没有期待宋叙真的会来接她。
乔伊告诉她了,他今晚有应酬,很重要。
是,这才像他。
一场饭局能给公司带来多少利润先不说,总之比他浪费时间来这里接机要好。
他就是这么个利益至上的冷漠者。
但是心口下那种鼓噪却莫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平静。
她很熟悉这种平静。
熟悉得她不想做出回应。
身边拎着大包小裹的旅人熙熙攘攘,两天一夜的短差倒让她一身轻松。
出了大门,呼啸的寒风扑面而来。
好像降温了。
温白然昨天出门得急,没带围巾,这一阵风冻得她连忙耸肩把大衣的领子拱起来,下半张脸缩进去,鼻尖嗅到不知从哪窜来的一股烟气,也缩进去。就这么一会儿,她已经冷透了。
舍不得拿手出来叫车,想碰运气看看有没有空车可以直接上,右后方突然传来一声,“找什么。”
她猛地一怔,回头。
成熟的背头,在夜色里洁白的皮肤,堪比秀场模特的身材,让任何厚重在他身上都只显得温暖。
男人这身大衣像是从今晚的夜空里撕下来的,昂贵而绵密的丝绒质地,浓暗颜色在灯光下泛出隐隐神秘的深紫光泽。
精英得贵不可攀,又偏偏有些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的温柔。
温白然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
宋叙叼着烟,温暖的橙色火星在他唇边逸出的淡白雾色里闪动,见她盯着他看,他眯起眼,摘了烟,“降温了,等得有点冷。”
他在解释。
口气又优越到不像在解释。
夜风吹过来,吹散他周身缭绕的烟,吹软了她闪烁的眸光。
埋在衣领里的唇不自觉勾起笑来,温白然镇定地问他:“你为什么在这儿。”
他说:“有人要我来接她。”
有人。
好一个有人。
温白然抿着唇,“我是说,你为什么在这,不在里面。”
宋叙看出来了,她在找茬。
左侧眉骨几不可察地抬了抬,他说:“里头太闷。”
“我是说!”
他绕来绕去,就是不肯说她想听的那个答案,温白然有些急了,散开的领子露出她微鼓的腮,瞪了他一会儿,干脆直说了:“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个门出来?万一错过了怎么办,你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她说不下去,越说越觉得矫情,好像她很盼着他来似的。
宋叙似笑非笑的表情太让人生气了,像是故意要看她跟他打嘴仗。
他惯会在这种事情上占人便宜。
干脆什么都别说了。
温白然拉住他大衣的领子,猛地一拽,他被压得低下头来。
寡淡的眉眼在她咬住他嘴角的瞬间沉了下来。
反客为主只在刹那。
机场车道上不时有车灯像流星一样划过。
温白然被他揉在大衣里吻得只剩半口气,她抵住他,听心口的躁动和他的呼吸纠缠。
她说:
“看在你等我的份上。”
“现在马上。”
“带我回家。”
……
第69章 扫兴
临港湾。
温白然的两层小楼没有宋叙那里宽敞, 但胜在温馨。
拥挤的空间有时候更能锁住气氛。
暧昧发酵出的味道在空气里一触即燃。
从进门吻到沙发,冬天的衣服最扰人。
能阻隔寒冷,也能延迟满足。
宋叙用凶猛的吻剥掉她的外套, 沙发不够宽敞, 他一把捞起她的腰, 挂在臂弯里, 转身上楼。
明明才分开两天。
明明只有两天没有接吻。
身体的渴望却超出想象。
温白然扶着他的肩膀,大衣的绒感在她掌心里既温柔又强硬。脚下不着实地的感觉太空了, 抬起双腿缠在他腰上, 宋叙托着她往上一掂。
他一面忘情地吻她,一面倒退着一步一步上楼。
摔到床上的时候温白然脑子里有些眩晕, 宋叙在床边脱掉外套, 随手一扔, 半跪在地台边沿,俯身去脱她最后一件。
来不及开暖气,空气里的冰凉猝不及防地刺痛温热的身体, 温白然不安的手摸到那件大衣, 拖过来把自己盖住,头和脸都埋在他的衣服里。
这里面的味道很好闻。
淡淡的烟味混着他的体温,营造出干燥而沉馥的黑暗。
她沉浸在这种味道里, 即使呼吸快要被这缜密厚重的衣料压得喘不过来气了,她还是忍不住想钻的更深一点, 缓缓到来的微窒息感激发出了更多的激素与荷尔蒙。
一股热流蓦地涌出小腹。
温白然浑身一僵。
她微凉的肌肤腻得像玉,宋叙爱她腰间那弯刀一样能杀人的曲线, 爱不释手把玩她软掉的弧面, 正投入,面前的人却突然将脸上的大衣一掀。
“等等!”
浓郁到发烫的眸子抬起来。
蹙眉。
箭在弦上, 还等什么?
“”
温白然猛地坐起来,咬着唇没说话。
黑暗里,她脸色微红,难堪别开的眼里似有羞怯,抵着他肩膀将人按到旁边,她迅速爬起来,光着脚噔噔噔跑下楼去。
十分钟后。
她裹了件浴袍上来,已经冷却的眉眼带着点被欲望烧过的娇和媚,很淡,不仔细看无法发现。
地台昏黄的光将两个人的脸都照得不那么清晰。
宋叙倚在床头,他压低的眉骨让眼窝里的阴影更深,幽暗的视线带着一丝不满和怨怼,盯得温白然怪不好意思的。
看起来他已经知道今晚注定扫兴。
没办法,她也不想的。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来月经。
都怪他衣服上的味道太好闻,害她过度投入。
温白然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淡定道:“要不,你先回去?”
回去?
回哪里?
他才刚来不到一个小时。
宋叙沉了眼。
她敛眸拢头发的时候突然被扯住手腕一拉,毫无防备地跌了下去。
床上的人上身微微挺起,将人接了个满怀。
温白然额角摔在他肩上,撞痛了,皱着眼睛望上来,还没开口呢就先被扣上一顶帽子,“你怎么这么唯利是图?”
她睁大眼:“我?!”
宋叙眼尾一眯,对她无情无义的举动表示控诉和谴责,“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要我走,睡一晚都不行?”
“”
没记错的话,他也赶过半夜把她赶走的事情。
虽然那时候还没多少感情,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好人该有的举动吧。
怎么现在还委屈上了?
温白然一时语塞,等她要反驳,额角突然被人吻了吻。
宋叙狭着眼睛在她头顶低笑,将人换了个姿势抱着,手在她浴袍腰间散开的地方徘徊.
“不是有话想跟我说么。”
她一怔,
抬头望上去,靠墙的软包上有扇小窗,蕾丝勾纱的窗帘忘了束起来,幽深的蓝色夜光顺着帘子落在窗台下,恰好在宋叙头顶。
他眼睛对着她,下眼睑一块小小的暗角里似乎承载着比夜色还要温柔的深意。
温白然突然感觉他什么都明白。
她要说什么、做什么;
她的纠结和痛苦;
她的不安和犹豫。
在山庄里的试探和怀疑是他的本能。
商业精英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分析利弊。
每一次她看过来的眼神都会在他心里被反复对比。
戒备的。
抵触的。
悲伤的。
脆弱的。
像被石子划开的湖面,他知道她习惯用平静来掩饰伤痕,用若无其事强调心虚。当雨滴急迫地击打,她动摇的时候总会比平时更敏感,更激烈。
怎么会有人这么懂她?
温白然眼中微波轻荡,“宋叙”
他没让她说下去,低头吻住。
这个吻不深,呼吸缱绻着缠住,分开时也继续交换。
宋叙比她先开口。
“既然你还不想说,那我来问。”
她微怔,“什么?”
“结婚。”
“你考虑得怎么样?”
他声音哑着,低出刮人的磁性,在她耳膜里轻轻震动。
温白然只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畅快了。
“到了这个地步,我不觉得还有什么值得我们浪费时间。”
宋叙压下来,逼近的气息让她心尖都在颤,“你也动心了,不是吗?”
今天晚上,她确实期待看到他。
比以往任何时候。
她从前失望太多了,却碰上他这么个从不让人失望的人。
结婚。
这个词听起来遥远又陌生。
他真的准备好了吗?
眼睫颤了颤,温白然勾着他的脖子抬起来亲了亲他的下巴,在他的呼吸逐渐深沉的时候,她却忽然从他怀里溜走。
浴袍掩不住她的灵动,跳到床边的人系好自己的腰带,轻松地对他眨了眨眼,“多赚点钱吧宋总,没有人是空着手求婚的。”
宋叙侧眸,目光顺着地台的灯一截截亮起来,落到她狡黠的笑眼。
他微眯的眸子像是不太高兴。
“”
温白然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认怂地缩了缩脖子,“别这样看着我,既然今晚什么都做不了,那起来帮我看看方案。”
昨天她连夜急召两个部门开会的事今天一早就已经传到宋叙这里。
他欣赏她的工作精神,但显然用错了时候。
“可以。但,”好整以暇地靠回床头,他抄起手睨着她,“换你求我。”
“”
极力忍着要对他挥拳的冲动,温白然闭眼深吸气,转身下楼,“你躺着吧。”
她就不信她一个人搞不定!
不一会儿客厅里就亮起了灯。
敲键盘的声音传上来,一开始带着怨气,噼里啪啦的深怕楼上的人听不见。
大约十分钟后就归于平静。
温白然投入得很快,看起来熬了两个大夜也不影响她的精神。
宋叙不知想到什么,失笑。
垂眸望向她挂在床尾的衣服,长眸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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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5号。
逆光全平台上线。
APP以公益互助为主题,在保留原有的特色免费心理辅导咨询服务外,留言平台下方接入了医患直连窗口,跳转程序内不仅能提供咨询、挂号、开单、缴费、诊断的一站式医疗服务,还有专门的一个板块做各种医疗资讯的分享,包括但不限于疾病介绍、治疗技术介绍、专科医院介绍,以及各种前沿科技报道,其中就包括国内质子治疗研究历程与研发进度。
因为时间比较紧,有不少内容来不及完善,其中最重要的跳转程序一个星期内根本做不出来,温白然便借用了深江大学医院及深江市人民医院的自有平台做外链,利用两家医院自带的流量作为前期宣传,并且承诺在APP升级后免费为他们开通试点科室的视频连线问诊窗口。
经过以深江为中心向周围县市铺开的渠道宣传后,APP的下载量很快就超过了五万人次。
向隼看着后台哗哗增长的流量和用户数,手边响不停的电话都是各个医疗机构打来寻求合作的。
他乐得嘴都快裂了:“好啊好啊,这都是钱啊!”
温白然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为了不耽误上线日期,她和技术部的人这个星期熬得昏天黑地。上线前每个人都忐忑,都不安,怕做不好,更怕无人问津。
好在现在用户数的增长超过了预期的十倍。
不过一旦逆光的名气打出去,接下来的升级更新才是关键。
各个板块的功能完善,以及问医程序的搭建,接下来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她还是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向隼从面试的时候就感觉出温白然不简单了,这下更是由衷夸赞:“一开始我以为你不懂这些程序设计,没想到竟然还真给你做出来了!宋叙果然没有看错人!”
温白然脸上没什么血色,看上去比较虚弱,在听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她眼睛亮了一下,“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技术部的同事这段时间加班加点也很辛苦。”
尤其是她之前完全一点都不懂技术程序这回事,他们不仅要消化她的更改,还要应付她可能完全不合理的需求。她懂那种跟门外汉打交道的感觉,从这一点上来说,真的是他们比较辛苦。
“欸,话不是这样说的。技术部那些人我还不知道吗?要不是你连夜啃书自学到一定程度,怎么可能一个多月来都没到听技术部的那些程序员抱怨你。”门外汉向隼如是说。
说实在的,没有不被员工抱怨的领导,但温白然确实做到了让人没话说——不会编程就自学,甭管白天在公司还是晚上加班,一有时间她就不停练手。
仰赖于她也是个理科生,理论部分没怎么难倒她。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练成专业的技术水平,就尽力一边学一边不断优化自己的要求,用更具体的指令便于下面的人理解和执行。最关键的是,她从来不会以业余的角度去指手画脚。
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放心吧温总监,你做了多少我们心里都清楚,总之大家都辛苦了!这次的项目奖金,我和宋总绝对让你们满意!”
他总算说了句人话。
温白然唇角抿出一个弧度,“谢谢向总。”
“不客气不客气!”
但见他这么高兴,温白然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我们的初衷是做公益性质的APP。
向隼喜笑颜开地在打电话订今晚庆功宴的地点,闻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连连对她比OK的手势,“放心!这就是个母体,真正赚钱的是什么我知道,我不会砸了这个招牌的。”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温白然点点头,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宋叙今天到现在都还没有露面。
不知道去哪了,手机上也没消息进来。
其实她挺想让他看看今天上线的情况的。虽然也怕他看见的是惨淡收场,但既然结果是好的,他不在现场,她总觉得缺点什么。
等到了晚上他应该就知道这件事了。
可是想想,还是忍不住先发了一条汇报战果的信息过去。
在做领导这个层面上,温白然是真的在意他的意见。
而且
她也在意他第一时间得知消息的来源。
措辞了一封下属口吻的报告,发送前温白然自己读着都想笑。
嗯,谁让他是宋总呢。
微信发出去过了半个点,手机震了一下。
宋叙:[不错]
惜字如金的两个字。
已经概括了所有满意和夸奖。
进公司这段时间以来的煎熬都在这个评价里烟消云散了。
她在这个办公室里也终于坐得安心了一些。
温白然刚靠在椅子上舒了口气,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乔伊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不得了了!”
以为她是来贺喜的,温白然刚坐直的腰又靠回去,她支着困倦的眼皮,懒懒道:“有什么不得了的都先让我眯一觉行不行?我好困啊,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还有心思睡?!”
乔伊三步奔过来,见她一脸萎靡,抓着她肩膀一阵猛摇,“出大事了!”
温白然被她一晃脑子里直接乱成一团浆糊,“出什么大事了?有话好好说”
“宋叙要卖掉公司!”
话音戛然而止。
温白然瞳孔一震,顿时肃了脸色,“你说什么?卖掉公司?”
“是啊!”
乔伊前段时间在公司里的摸排暂时还没有眉目。公司里的重要岗位上都是宋叙和向隼一个个挑选的心腹,就算不是心腹,宋叙给他们开出的薪水也高得吓人。
正常情况下会干间/谍这种事情的,不都是应该奔着更多的诱惑或者利益才对吗?可他们现在的薪资标准已经在行业前沿了。谁会再去铤而走险干这种事?何况公司刚进入正轨,除了在圈内有点名气,实验室里那些研发大多还没进入成果阶段。费这么大劲去搞个还没上线、上线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带来效果的项目,这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吗?
温白然沉思后说再看看吧,现在说什么都还早。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乔伊当时还觉得是温白然太敏感了。
后来她又想了想,下面的这些人动机不够,那上面呢?
她这几天潜伏在办公室各处,观察了一下后发现宋叙这段时间频繁外出。虽然平时他也是行踪不定,但敏感时期,乔伊看谁都像贼。
她发动身边的人脉触角,到处询问最近圈子里有没有什么人事方面的大动向。
恰好刚才有个猎头圈的朋友给她发消息,说沿医看上了他们公司,出价很高。
乔伊深怕温白然不信,带来了手机上的聊天记录,被她一把抢过去翻了好几遍。
微信上,猎头神秘兮兮地说其实沿医先看上的是你们的老板。
乔伊问是谁,宋还是向?
对面回:[宋]
沿医想挖宋叙很久了,直接任CEO,年薪在之前的基础上翻了一倍。唯一要求是他不能再在其他公司担任任何职务,并且辞职后有一年的脱密期。
他们知道P&t现在做的很好,怕宋叙放不下这里,所以才提出的收购,连同深大的实验室一起。美名其曰,以后还是一家人,两全其美。
猎头调侃宋老板在圈子里完全是个香饽饽,履历和能力简直秒杀一片只会打嘴炮的廉价吹牛班。
乔伊问那他答应了没有。
对面说据我所知还在谈,要是能谈成,连上收购的钱一起,宋叙将要创造新历史。
一时间,办公室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温白然再三确认他们说的人是宋叙,放下手机的时候手腕微微有些颤抖。
乔伊见她脸色白得像纸,就知道她对这事儿完全不知情,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完全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别人都不提了,但咱俩可是冲着宋叙才跳槽过来的。他要是真把这儿卖了,以后我们给谁打工可就不一定了。何况你为了逆光的事花了这么多心血,转头就要拱手让人哎,也不是让人吧,万一他们出价高,你的付出就还是值得的。”
温白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知道宋叙是有下一步打算的。
也知道他可能会离开公司。
但她没想到他会卖掉P&t。
“唉,其实谁不知道咱们这儿最有价值的就是他和深大那个实验室,要是真被收购了,我看咱们可能都得被裁,不知道能不能有笔遣散费,要是有的话,我就收拾收拾去国外留学好了然?”
温白然忽然抓住乔伊的手,问她:“这个消息确切吗?我是说,已经确定了吗?”
乔伊看她的神色里似乎有挫败,像是遭到了背叛,不可置信的裂纹透露着空洞,她才想起来她和宋叙现在的关系,不由忧心忡忡地摸了摸她的手背,“然然”
温白然:“告诉我!”
乔伊一顿,为难地咬着唇,点了点头,“基本上吧不过你也不要太着急,万一万一是误传呢。”
这理由连她都说服不了。
职场圈子里无风不起浪,一旦有浪必定有风。
这么简单的道理谁不明白?
最后一丝血色从温白然脸上消失。
她松开乔伊的手,一股风似乎是从马场里吹来,带着那个下午特有的阴凉,空气里弥漫着树和土的味道。
宋叙说:‘你很懂我。’
……
温白然打了个寒颤,不由抱紧了自己。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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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医准备的云端医疗体系已经很成熟了,接下来要做的是把云医疗和器械联系起来,例如AI影像检测、AI手术、AI医生,这些数字医疗的应用在未来还有广阔前景。
法比安娜已经代表西林总部考察过沿医的资质,毫无疑问国内前十的实力,自创的AI模拟医疗场景系统也很成熟,下一步就是怎么进行合作的问题了。
电梯里,法比安娜问宋叙是不是确定要入职这里,她听说还有其他公司对他也感兴趣,与其说西林愿意和沿医合作,不如说他们愿意和拥有宋叙的沿医合作,如果他要去别的地方,当然就要再考虑一下了。
宋叙不置可否。
他拿出手机,不知看到什么消息,唇边那抹淡淡的弧度渐渐蔓延进眼底,温柔被埋在很深的地方。
法比安娜认得,这是恋爱中的眼神。
她用法语对他说看来你很喜欢你现在的女友,所以才会把她带进你创办的公司,真幸福。
宋叙收起手机,笑意微敛,淡声纠正她,她不是我带进公司的,是邀请。我邀请她成为我的产品总监,她很在意她的工作,也做得很好。
法比安娜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诧异过后,她也收起笑容,认真说宋,你一定是爱上她了。你居然会为她说话。好吧,我承认我有些嫉妒。可是你们要结婚了吗?你是不是说过,你会和一个女人结婚,你爱的女人?
宋叙但笑不语。
法比安娜后来又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他没听进去,心思还在刚才温白然发来的微信上。
温白然:[今晚去哪]
宋叙:[W]
温白然:[?]
温白然:[为什么是那?]
宋叙:[有事要说]
她回来一个猫咪犯困的表情包。
小猫的脑袋在桌沿上一点一点的,像极了她。
回到车里,宋叙打开扶手箱。
里面有一只深紫色的丝绒盒子,他看一眼,不禁联想她看见这个的时候会睁大眼还是继续犯困。
唇角勾起来。
回了条信息。
宋叙:[今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