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成亲,入洞房。”……
第二十七章
在听到她急促的脚步声时,谢琅便心中大概有数,动作极快让衣裙重新绑好放置原位,随手捡了一套里衣。
待柳清卿拢着薄纱外衫出现在门口时,谢琅已关上衣柜门朝她那走。
昏暗朦胧的光线里,柳清卿只能瞧见被灯火勾勒出他的身形轮廓,半点看不清他的脸,以及脸上的神情。
砰砰砰。
屋内好似蒙上厚重的棉被,没了外头的风吹、蛙鸣和犬吠。耳边只有他走来的脚步声和,她震耳欲聋的心跳。
如同举着石头往地上投掷一般的闷响。
转瞬他就到了面前,将单薄的里衣递给她。
柳清卿接过,指腹擦过他的掌心,她硬着头皮装作不知他的注视,并趁着空当遥望一眼衣柜的方向,视线向下落到地上,远远望去衣柜门关着便松了口气,却后知后觉红了脸,未言一字便如一只动作灵活的小猫转身就从门缝钻了进去。
柔软的丝绸滑过他的指尖,她指腹擦过掌心的酥麻还在,这些日子他从最初的茫然,在一次次她亲手为他擦药后,他已渐渐熟悉这股感觉。
虽熟悉,他低头看到自己的变化目光发沉,但依旧无法适应。
净房门已合上,手上依旧残留着触感,谢琅不由蜷了蜷手指,遂虚握成拳。
他忽然觉得,成亲未圆房好似已成为他们之间的一根暗刺,每每距离拉近时又因此骤然疏远,她的神情也是说不出的复杂。
是他对不住她,当初那公务晚一天又能如何,不该将她自己扔在府上面对那些流言蜚语。
武将果断。
既如此,那择日不如撞日。
依照夫人的性子,一时半刻不会出来,谢琅心定,索性转身出门,召来谢伍。
浴房中。
柳清卿都快将自己埋进水中,若不是天色大晚湿了头发一时半刻干不了,她早钻进去了!
浑身火辣辣地发烫,又忍不住想,他没瞧见自己藏的话本子吧?
又恼自己太急,刚回浴房低头一瞧,薄纱长衫沾了水裹在身上还不如不穿!好像她想什么一般,他不会多想,以为她在诱他吧?
她可没那样想!
实在太恼,拍了下水,拍完又屏气凝神怕他听见,恼了又恼,最终缩成一团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没成想却听到他打开门又合上的声音,他出去了。
柳清卿怔住,仿佛冻住半晌未动。
说不清什么滋味,先是牵唇讥嘲地笑了笑,不过须臾唇线又重新拉平,抿紧唇瓣。
她靠着桶壁盯着墙出神半晌,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浑身冷,明明刚刚觉得水烫人得很,可现在好像忽然便凉了。
又坐了一会儿,院子里静悄悄,半点声响都无,连夏夜里恼人的蛙鸣声都不知去哪了。
他如今身体恢复好了,想是又去忙公务,她作为他名义上的妻子无法置喙也不能置喙。以谢琅那怕麻烦的性子,既走了,夜里便不会再回。
“这屋子又是我的了,真好。”
柳清卿轻掬一捧水浇到手臂上,瞥见放在一旁的花瓣,伸手拿过竹篮倒进桶中,不急着出浴,索性玩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他性命无虞对她来说总是好事。
许是近日离得太近,让她生了贪念。
他已对她不错,切莫贪心。
柳清卿聪慧通透,向来知轻重。没片刻就将自己安抚妥帖,将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飘云似的失落又重新塞了回去。
再踏出浴桶时,心境已大为不同。
她慢条斯理擦干身体,又着了里衣。刚刚让她心惊肉跳的轻薄里衣,在这热起来的夏夜穿上倒是正好。
刚因着匆忙,没拿小衣。
不过正反夜里只有她自己,没有小衣也不碍事,反倒更风凉呢。
拉开净室门时,还是轻吸口气,随着手上加了力道,木门拉开,倾泻漫来的暗夜。
净室里头通明的灯火与外头的黑汇聚成一道线,无形之中划分了里外,柳清卿低眸望着,随即抬步迈了过去。
外头暗着,只余床边一盏灯,许是他给留的,其他的灯盏在他刚离开时已将灯都灭了。
柳清卿拿过干帕子将沾湿的发尾擦了擦,又抹了香膏边准备睡了。
回到床边坐下,双臂撑在床边又片刻,柳清卿垂着头低眸不知在想什么。在烛花炸开时,她循声望去,起身先灭了灯,又将床帏落了下来,而后轻巧钻了进去。
久违地躺进这里,浑身的皮肉都唤舒服。
前几日的软榻可不好睡,哪能比得上亲娘早早给她准备好的拔步床?
将床帏落下,好似这世上只有她自己一般。
她喜欢这种感觉。
安然宁静。
虽有孤单,但她享受这安全的孤单。
脑海中浮现过从她有记忆来的种种,在柳府谨小慎微,虽是嫡女但寄人篱下的日子,嫁进谢府后一日比一日好的日子。甚至在将睡未睡时,她居然好似看到了母亲,她的母亲美丽温婉,站在屋门口朝她笑,先是双手撑着膝盖,后索性蹲下,向她伸出手臂,好像鼓励她往前走。她踉跄着,磕磕绊绊冲进了母亲怀里,那双温柔的手臂紧紧环住她,耳边还有模糊但温柔的夸赞声。
她睡着了。
口唇微张,在梦中艰难地叫出了一声,“娘……”
眼角溢出一滴泪,泪痕洇湿软枕,最终又消散不见。
谢琅回来时就瞧见床帏落下,他还松了口气。
许是睡了,莫扰她。
因着这,谢琅并未让下人进来侍候。
李嬷嬷知谢琅要准备合卺酒所用的瓠瓜时,又惊又喜,满脸慈祥没半点平常的泼辣模样,甚至捂住嘴笑着无声流出眼泪。
有李嬷嬷与谢伍相助,纵是这夜里,瓠瓜也很快寻到。甚至还给了谢琅选择余地,谢琅选了一枚长得最好看的。
这些日子他瞧出来了,他的夫人好颜色,喜欢好看的东西。
谢琅亲自动手将瓜瓤去除,又取了红线将瓜柄紧紧系上。
李嬷嬷在后头守着忙前忙后递东西,别提多开心。
别人家,别管是宫廷侯府还是普通人家,早早用酒杯替代瓠瓜。可用瓠瓜盛的酒蕴含更深,瓠瓜极苦极涩,盛的酒也被染上苦涩,新婚用此因合卺酒意为同甘共苦。
望着姑爷冷峻认真的侧脸,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李嬷嬷粗咧咧用衣袖一抹,谁都没发现。
她的小姐哟,总算是熬出来了。
即使再快,备龙凤烛这些东西也耽误些时间。
谢琅将东西一一摆好,好在他过目不忘,记性极好,屋内陈设还原大半。甚至连那地上的红毯与大红喜字都置在原来的位置。
合上门,本想直接换上当日的婚服,可刚一通忙碌到底出了不少汗,既她已睡,索性也进了净室,就着她的水将汗冲净。
瞧见浴桶中还飘着花瓣时不由挑眉,还是痛快舀了水。就是没想到这花香霸道,待出了净室,换上婚服后,通体都是花香。
这倒与他所想不同。不过无碍,反正还是要再洗的。
望眼天色,不过戌时。
那边再等等,让她多睡会,也让他身上这花香散散。
怕扰她,谢琅便在榻上歇息。
过去长年累月的军营生活使他对时间极为机警,一过丑时便醒了过来。
他下榻,正冠理袍,向拔步床走去。
点燃龙凤烛,摆好合卺酒。
轻轻撩开床帏,只留一层红纱。
她果真睡得香,已是夏日,厚重的床帏将里头闷的发热,她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粉樱色的唇瓣微张,湿润的发丝黏在白皙的脸颊上。
明明热,锦被却盖至胸口。
他以指腹轻轻捋开她的发丝,这回并不怕扰醒她。
因着他的动作,柳清卿睁开雾蒙蒙的眼眸,茫然看向他,又望向四周。
明亮的红烛,他身后的木几上的合卺酒,还有那不远处八仙桌上的糕点。
转回视线再看向他,胸口新郎官的大红花艳丽无比,正挡在他们中间。
是梦见成亲那日了啊。
柳清卿沉坠梦中,好似忘记入睡前的种种,也不知往后。就如曾经每次入梦那般,只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她惯会做这样与现实并无二致的梦,已经习惯如此。
当时新婚夜好似也是这般,他弯着腰注视着她,而后被人急急叫走。
但她未动,好奇梦中会如何。
梦中也会如现实中那般毫不犹豫地离开吗?
她安静地等待着他再次离开,像冷眼旁观的外人见证自己再次被舍弃。
柳清卿轻轻眨眼,漫不经心扫过他身后,他一直未大动,只是耐心将黏腻缠人的发丝一一理好掖到她耳后。
这倒与之前不同,柳清卿来了兴致,忽然好奇梦中的谢琅会如何行事。
她还能梦见与他圆房不成,柳清卿在心中无声嗤笑。
“在想什么。”他突然问。
柳清卿凝神,轻缓摇头。
在心里说他坏话呢,怎可能告诉他?
“那还请夫人起身,我们喝杯合卺酒。”
谢琅说罢便转身去取,柳清卿狐疑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道这梦未免太真切?恍若她在梦中见到母亲那次,醒来后好像还有手指握住母亲的触感。
既是梦中,遂了他的意也无妨,并且她也好奇梦中的谢琅会如何。
起身时低眸扫过轻薄的衣衫,又侧头瞧眼龙凤烛的熊熊火光,倒是照得一清二楚。不过清楚又有何妨,她的梦是她的一亩三分地,柳清卿没甚怕的。于是并未犹豫随他走进渐暗的房内另一侧。
他正立于八仙桌旁等她,身着新郎袍盖住了他身上凛冽的杀意,又因着暗夜朦胧,将谢琅衬得好生俊俏。
这边远离龙凤烛的火光,只能借着月河微光,谢琅将一半瓠瓜递到她手中,自己则端着另一半与她相对而立。
“我谢琅与柳氏清卿结为夫妻”,他话音微顿,嗓音愈发沉,“日后同尊卑,共此生。”
说罢便要举起瓠瓜,见柳清卿还愣着未动,便抬手托住她那半的底送至她唇边,自己一饮而尽时只让她稍稍沾唇。
见她似是疑惑,谢琅便低声解释,“母亲曾嘱咐过我,这酒不好喝,让你沾沾唇图个吉利便罢。”
她还愣着,谢琅拿过半满半空的瓠瓜放回桌上。
刚放好转身之际,又回头拿起那瓠瓜潇洒仰头,一饮而尽。
那唇好似还印在她刚碰过的地方,柳清卿眨眨眼,心道如今自己在梦中都这般纵着自己了?
又见他不知从哪变出了个锦盒递到她手中,“这是我幼时母亲赠予我的玉镯,她让我成亲后把这当作第一份礼物送给夫人。”
见她依旧矜持沉默,谢琅以为她害羞,便拿出来套在她的手腕上,还劝慰道:“长辈既送了,收着即可。”
柳清卿动了动僵直的脖子垂下头,借着月华晃动手腕,玉镯通透水润,只一动,像绿潭涌动的水波。她又看另一只,也这般完美无瑕。
如此对镯,今世能有几双?
这梦太美。
好像这遗憾只有自己知道,便在无人可知的情况下偷偷编织场幻梦哄了自己。
她幼时被父兄不喜,被嫡妹欺辱躲进床底偷偷哭睡过去,便会做父母和睦都很喜爱她的梦哄自己。
她想要的新婚开端应是如此。
这样想,便觉脸上一凉,回神抬手一抹,居然是泪?
“是我对不住你。”
温热的大手抚过她的泪痕。
她仰头透过朦胧的眼,看他凸起的喉结犹豫似的上下滑动,半晌后她听到谢琅微哑的嗓音,“日后定不会再如从前那般。”
然后就见他牵住自己的手,带着她往床那边走。他走在前头,她跟在他后面,仰头望着他高大的身影。
随着走动,衣料与火光勾勒出他的身形轮廓。
白日的伪装褪下后,武将优美的肌肉线条不再隐藏。
那样有力健硕的后脊与肩膀,好似能为她遮风避雨,挡住一切。
她出神望着。
火光渐亮。
龙凤烛熊熊燃烧。
谢琅转身刚要启唇,就在定睛那刻哑然顿住,却撇开眼望向地面。须臾后眼眸依旧垂着,开口喑哑问道:“夫人是猜着了,才着此衣吗?”
她在梦中,不爱说话。
柳清卿望着他没应声,倒是聊有兴味地打量他渐渐发红的耳朵。
只觉他在梦中着实有趣,倒不像冷酷威严的谢大人了。
刚一想,下一刻细腰被箍住,天旋地转就倒在了床榻之上。
柳清卿忽感惊慌,可立刻闻到他身上与她那别无二致的花香,刚紧绷起的身体又松弛下来。他才不爱用这些香香怪怪的东西。
吓死她了,还以为是真的。
不过是梦罢了。
随即她就秉持着这松散旁观的态度,看这梦中的男人到底要如何。她也好奇,自己藏在心中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何。
她前些年起惯会做这般如真似幻的梦,仿佛能真切看到人摸到人,倒不意外今日这遭。
白日得不到的,便会入夜做梦哄骗自己。
她想念母亲时,梦见过母亲。如今嫁进谢府,自然会梦见他。
“将床帏放下可好?”谢琅抬眸,哑声询问。
反正是梦,柳清卿都行,便轻轻颔首。
刚一颔首,他便大手一挥,厚重的床帏便重新落下,将光明阻隔在外。
不大的床室内霎时陷入黑暗与寂静,只有呼吸声如藤蔓一般交织。
武将性情果断焦急。
夜色茫茫,他带她去爬了山。
是一座荆棘密布,并无前路,他们从未爬过的野山。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用力的臂膀执剑劈开恼人的荆棘野草。山峰曲折,远远望见的山头近在咫尺,可刚翻过去刚泻力便发现面前依旧是无尽的山路。
谢琅以为自己带错了路,被汗浸湿的额头抵住她的,低哑致歉,“对不住,我们再试试别的路。”
武将出身的谢琅风餐露宿过,血战沙场过,内里极其坚韧,就像山野中的狼王,若见猎物,不咬掉口肉便不能罢休。
于是他们重整旗鼓,重新寻路。
瞧着不过一刻钟的二里山路,因着这跌宕起伏的山峰山坳,生生走了一个时辰,终于见到云海艳阳的风光。
那还是谢琅硬拖着着体力不支的柳清卿匆匆行路的结果。
许多汗,雨滴般落到身上。
玉镯相碰叮当脆响,疾风猎猎,吹得柳清卿睁不开眼,怕一睁开,便落进她眼里。
失去意识前她只想着——爬山果真令人疲惫……
这场梦做的,怎如此累人啊……
……
天光大亮。
燃尽的烛火味道。
柳清卿刚一睁眼,只觉与平日大为不同,嘴唇也疼得很,蛰得很。
怎么了这是。
浑身酸痛,趁李嬷嬷没进来侍候,她忙伸个懒腰。双臂伸过头顶,像条小鱼一样来回扭动。
双手交握,刚一动,却更觉不对。
哪来的清脆响声?
她抬手,循声望去,玉镯映入眼帘。
她忽略身上不适,不可置信地坐了起来,低眸瞧着圆圆胖胖的对镯。
昨夜她也这般瞧过。
如同榫与卯一般契合的一瞬,昨夜种种如同农历八月的钱塘江大潮,一股脑灌回到她的脑海之中。
怎么……
好像,不是梦。
一双柔夷捂住了脸,整个人又如浮柳般倒回床褥上。
“不是梦吗?”
缓了会,她悄悄掀开被子,瞧见红梅点点时彻底认清现实。
“居然不是梦。”
她低声自喃。
怕有人忽然进来,她忙钻回被里转身背对外头,回想昨夜,明明人勾心摄魂的事,她想着想着却有泪珠滚落下来,是欢喜,也是松口气……
说不清的滋味。
终是熬了出来……
熬了出来……
她捂住胸口,在被子里将自己缩成一团,咬紧唇瓣无声且痛快地哭了一场。
她觉得欣喜,可欣喜过后,有一阵浅淡的沮丧,这股情绪她还没来得及捉住就转瞬即逝。
痛快哭了一场,神清气爽。
近日真是好事连连,谢琅化险为夷,她也知晓母亲留给她的药大有用处。
不管是谢琅还是母亲留给她的医馆、田庄和铺子,都让她看到了与柳府不同的曙光。
她再不用躲在柳府的小小院子里,整日无望地仰头看那四方的天了。
好似终有暖光拨开云雾照到她身上,她只觉浑身暖融,连那阵阵酸痛都带着可人劲儿。
她又仰面躺着,如同孩童般将双手叠在脑后,感受着镯子硌人的滋味。
刚牵起唇角又想到谢琅的母亲,自幼对她甚好的嘉姨,成亲后她无法谋面的婆母。
这双镯子她幼时见过,那时嘉姨就与她说,这镯子呀我先戴着,等大了就是你的啦,到时你可得好好护着,这可是我祖母给我的,日后你再传下去。
原本她想着盼着,可后来就不敢再想。
幼时的画面自眼前划过,柳清卿眨了眨湿润的双眼。
没想到这双镯子最终真的戴到了她手上。
母亲离世后,嘉姨虽不好插手柳府,但也尽力顾念她,不然小应氏也不会那般收敛。甚至说,能嫁入侯府得谢琅庇护,也都是嘉姨的功劳。
嘉姨娇俏活泼,也勇敢凶悍,是她见过最有魅力的女子。
也是她幼时憧憬成为的模样。
她不嫌弃自己不受父兄待见,也不嫌弃自己作为妻族无法在朝堂上给谢琅助力,不嫌弃配不上谢琅。
嘉姨虽为女儿身,但她比许多男子都要有情有义。母亲去的早,她没甚印象,只知母亲性情和善温婉。但她更想成为像嘉姨这样敢作敢当的女子。
其实她很想念嘉姨,想问问嘉姨的事。问问谢琅——姐姐说的母亲没死是什么意思?
但她不敢问不敢说,也不敢在谢琅面前表露半分。
就算问了,难道谢琅会告诉她不成?别再因她知晓这密辛招惹祸端。
他们浅淡的夫妻情缘,经不住半点风吹雨打。
正想着,门被推开,吱呀一声,刚在心里如何风淡云轻,此刻也立时僵住,一动不敢动。
熟悉沉稳的脚步声,是谢琅。
她屏气凝神不敢呼吸,就像躲在树下不敢出声的蝉,叫一声就会引来鸟。
可惜这可真是一厢情愿,明明是鸟将蝉藏在这的,它怎会不知?
果然念头一闪而过,被子就被拉开一道细窄的口子,他探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顿了一瞬才说,“可饿了?厨房备了清粥小菜,还在灶上热着,我端进来可好?”
柳清卿没动静,谢琅也不急,反倒说了另一件事,“今日我瞧着早食还得去大厨房拿,若不然,我们在院里起个小厨房吧,夫人可想要?”
这话简直是直钩钓鱼,正中柳清卿的心上。
她怎会不想要小厨房!
若有了小厨房可方便极了,不像如今,吃喝上都要顾忌三分。她在柳府虽吃的不是残羹,也是冷炙。
嫁进侯府后,若问她最想要什么,那便是小厨房了!
大厨房的菜色是好,可拿回来时肯定不如刚出锅时那般热气腾腾。
常吃冷炙,她恨不得端碗蹲在灶边。
是以,瞬时柳清卿将那乌七八糟地全抛脑后,腾地起来,动作之快,将那锦被带起的软浪好似那鸟儿在振翅。
“当真?”
她如水的双眸锃明瓦亮。
黑色的瞳仁映着水色,如同欣喜的猫。
谢琅喉结滚动,颔首答道:“你若想要,自然是真。”
那可太好了!
人为什么而活?
若说别人是为了活着而吃,她不是,她是为了吃而活着。
便是在柳府那边境地,她也会悄悄在夜里烤些鱼儿鸟儿吃。
这么多年,她是靠要嫁谢琅这个念头才活下来的吗?
不是。
她每日都想着,明日且努力寻点好吃食吧。
那是生的希望。
许是上天怜爱她早早失去母亲,李嬷嬷常能寻到着急脱手的渔夫,她在院中发呆时,也总会有鸟撞死在树上。
她信谢琅为人,知他是个吐个吐沫都是个钉的性子。既谢琅开口应承,那必是真的!
那初初燃起的曙光瞬时星火燎原,将她片刻前内心的晦涩忧伤全都烧得一干二净!
“小厨房可听我的?”
思索再三,柳清卿问道。
谢琅:“你的小厨房,自然听你的。”
柳清卿大喜!
却忍不住腹诽,这男人,对真妻子和假妻子真是大为不同。
谢琅垂眸,目光扫过她腕上的镯子,又滑到她的手上。
她双手紧攥着被面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从耷拉着的眼皮都能瞧见她那来回滚动的眼珠,神情倒是他没见过的生动。谢琅弯唇,见她这是醒透了便出去端饭。
趁她出神,谢琅转身出去命李嬷嬷进去伺候。
昨夜她也怪累。瞧她的模样好似不想让他太近身。
刚刚醒来没片刻,便灌了一脑子这与那,像饮了佳酿似的晕晕乎乎。
连李嬷嬷满脸喜意说了什么都顾不上听,跟个假人似的任人摆弄,李嬷嬷一直在她耳边嘀嘀咕咕。
草草穿上衣服才后知后觉,骤然转身惊诧问,“嬷嬷您说什么?昨夜谁给我换的衣?”
李嬷嬷也惊:“是姑爷啊!他让人抬热水来时便没让人进来伺候,拎了热水就将门合上了,不让我们进!”
想想昨夜姑爷那亲力亲为的模样,李嬷嬷老脸都觉得红。
又为小姐欣喜。
李嬷嬷可是开了腔,止不住的话:“我就说咱家姑爷是好的,咱就说这偌大京城,都不说哪家的大人,就有哪个公子能给妻眷洗身伺候?还仔细给换了新衣。”
李嬷嬷左瞧瞧右瞧瞧,见没人进来才压低嗓音继续道:“姑爷连自己都顾不上,先给您洗完才就着您用过的水草草冲了冲。我在外头听得真真的。”
说着说着李嬷嬷又将自己说出了泪:“姑爷醒来就问早食可好,可这不当不正的时辰哪有早食。姑爷便问那从前如何,听了后便说,那便在院中设个小厨房。”
直抹眼泪:“姑爷是个会疼人的,小姐真是嫁对了人。如此老奴时了下地府也好放心跟小姐交代了!”
居然是他……
柳清卿不禁怔忪。
等李嬷嬷利落收拾妥当出去后,柳清卿大梦初醒般忙走向衣柜,瞧着外头没动静又竖起耳朵,才提着一颗心轻轻打开衣柜,当看到那依旧卷着的衣裙时才松口气。
谢琅喜爱温雅女子,断不能让他知晓自己居然看话本子。看话本子就算了,还看些莺飞燕舞的。
明明衣裙未动,心却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咬牙冒险一把!
将那话本子换了个位置。
心中却想着,这只是文字的倒还好,封皮子她换了,再以他的性格定不会看。可她那些藏在嫁妆箱柜中的图册可还安稳?
正想放进箱笼中,却听见他的脚步声,只好快步向床边奔去,慌忙塞进被褥下面。一松神,那撕扯灼烧之感又重新袭来,腿一软就扶倒在了床边。
昨夜未睡足,这一摔昏昏沉沉,颇有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身后脚步渐急,健硕的手臂轻而易举将她捞起置于床边,而后谢琅仔细打量她,见她面色无碍才松开紧蹙的眉头。
“在这用还是去桌上?”谢琅低声问。
可将柳清卿问懵了,纳罕看向他,这人莫不是被人换了芯子了,怎这前后变化如此大。
谢琅却误解了她的眼神,犹豫片刻,走到她面前低声说,“你我暂且每月只能同房两次。”
见她瞪圆了眼,谢琅略一思索,动作生疏地拍了拍她脑后,低声安抚,“你还未缓好,今晨瞧着还肿呢。”
见柳清卿还不应,却如炸毛的猫。谢琅想起早年父亲是如何待母亲的,他只好俯身在她耳边道:“若还想,我们寻寻其他办法。”
说罢面色如常起身,仿佛大放厥词的不是他,妥协般轻叹,“夫人略等片刻,我将早食端来。”
待谢琅转身,柳清卿那如霜冻的脑子才开化转动起来,清透白嫩如花一般的脸忽然爆红,花色大盛!
他这浑人,说的都是什么胡话!
她都听不懂!
将早食端来,柳清卿垂眸不肯看他,谢琅扫她几次见这般也就没再言语。
两人安静用了后,谢琅才说今日有安排,“我需出府一趟,今夜不定回府。”
说罢见柳清卿没甚反应,遂起身。
在他转身之际柳清卿焦急抓住他手腕,仰起头紧盯着他,半晌才道:“莫再受伤。”
纤长的脖颈如优美脆弱的□□。
谢琅低眸扫过,定在她的手上,须臾,反手握住,“夫人放心。”
成亲后他从未向柳清卿吐露过分毫公务,今却多说了一句,“今日不出城,且放心。”
不出城自然不会动武,就算动武也不必他出手。
柳清卿这才放心,但还是没松手,这次着实吓到她了,再加上温存过后他忽然要走,上次也是这般,人走时好好的,却是躺着让人抬回的。
这一想,眼里沁出泪,雾蒙蒙一片,看不清他的神情。
怕他觉得她矫情,却又忍不住惊慌。
温热的指腹擦过她湿润的眼尾,“怎还哭了。”
思索片刻又道:“过会我使人送只信鸽回来,若有急事,你便放信鸽送信,我自会回复。我若不得闲,谢伍也会报平安,这样可好?”
柳清卿重重颔首,眼泪随着她的动作坠落。
谢琅眸色发神,大手顿在空中半晌,最后落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
谢琅说走就走,柳清卿不顾酸痛,不舍地将人送到院门口。等瞧不见了才让李嬷嬷扶着回了正房,顾不上李嬷嬷的满面喜色回了房。
从昨夜心绪大起大落又大起大落,原本奢望的都已得到,可心里怎还空落落的?
她望向空空的垂花门,垂下眼。
谢琅此回大大方方从侯府正门出府,骑马去大理寺。
前日传来消息,湖广总督终是落网,正在魏明昭手里头。
既下了诏狱,怕是再难见到外头的天喽。
到了锦衣卫门外,谢琅下马将缰绳递给谢伍,走了两步后又回身吩咐,“给家中送只机灵点的信鸽。”
给家中送?
送信鸽?
谢伍一脸懵低声重复,“给老夫人送吗?”
谢琅见他这愚钝的模样嘶一声,半点没在柳清卿面前的温和,嫌弃道:“怎不给我父亲送?”
见谢伍依旧不开窍傻瞪着眼睛,谢琅无奈摇头叹气,“当然是给夫人送。”
听到锦衣卫院里传来的鸟鸣声,谢琅知是魏明昭在催他。不等谢伍反应,继续道:“夫人若来了信便收起来等我回来看,我若不在时,你报平安即可。”
谢伍呆愣原地。
居然给夫人送信鸽?
除了大人的心腹,没人知大人养了信鸽,侯爷都不知!
还是报平安用。
这回与往常不一般,从前大人出去哪跟家里报过行踪,连跟老夫人都没有过。谢伍大惊,但他知夫人对大人有救命大恩,他也认夫人为主,自然也为夫人考虑。既然大人吩咐,他定办好此事。
正要转身把这事办妥,又被叫住。
谢伍茫然看向大人。
谢琅:“你再使人立刻往家里去盖个小厨房。”
谢伍瞪大眼:“立刻?”
谢琅点头:“快些。”
说罢便大步往诏狱那头走,腐臭血腥的味道渐渐弥漫,谢琅心中却想着,有小厨房这事摆在眼前,她怕是能分点心思过去,便不会整日想着他。
念头一起,胸口暖融融的,他疑惑地抬手按住。
不过几步便进到了诏狱入口,狱禁森严,守在两侧的锦衣卫见是谢琅,立刻恭敬行礼,利落让开。
怕犯人逃脱,诏狱建在地下,只有几个碗盆大小的通风口。进来这的人鲜少能活着出去,并因酷刑失禁,臭不可闻。
走入黑暗甬道,谢琅掩住口鼻,行走间便有肚满肠肥的老鼠悠悠走过,嘴里还叼着一块血肉。
地上是漆黑腐臭的血水,他适应了好一会儿。
真不是人待的地儿,不知魏明昭那人怎熬得住的?
一间间狱室,门都是巨石做的,并且无窗。
好一处地狱景象。
走到尽头便是锦衣卫审问行刑的地方,魏明昭正背对他,刑架上挂着的便是湖广总督,里衣早瞧不出原本颜色,糊了一层又一层的血肉,衣襟裂开,肋骨两侧血痕斑斑,一瞧便知是被铁梳梳洗过。
魏明昭立在刑架前,听到动静也未回头,火把照亮他的脸,满脸被迸溅的血点。
原本耷拉脑袋的湖广总督听到动静勉强抬起头,见来者是谢琅来不由颤声告状,“谢大人救命啊!快将这逆贼抓起来,他残害忠良!”
朝中都知谢琅与魏明昭各自执掌大理寺与锦衣卫,二人不和。湖广总督居然以为自己有救了。
可惜魏明昭听到这话不仅半点没动,还冷嗤一声,待谢琅站到他身侧时才低声不耐,“怎来如此晚?”
谢琅瞥他一眼没应。
魏明昭凛冽的目光扫过谢琅,见他四肢俱又淡声讥讽,“你倒是艺高人胆大,不惜以身为饵。”
湖广总督能到如此高位,自然是聪明人。闻之霎时僵住,本就强撑一口气,听到这俩杀神居然是一伙的知道自己彻底完了,急火攻心,立时涕泗横流,晕死过去,淌了一地黄汤。
魏明昭嫌恶挪开眼,“我需回府一趟,你暂且顶着。他将几座城池的舆图暗中给了羌戎,朝中还有同伙藏得倒深,还需挖出来。”
转身之际又止步,但没回头,“下次莫要以身试险,不然我没法交代。”
说罢便大步离开,没半点犹豫。
谢琅望着魏明昭匆匆离去的背影,待人转过廊角,谢琅才淡淡回眸。
目光冷然看向木架上耷拉着脑袋的湖广总督,抬手命令狱卒,“将热碳和烙铁拿上来。”
装晕的湖广总督大惊,软软耷拉的脖子也瞬时支棱起来,破口大骂,“好你个谢琅,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你也不是好东西!”
“你在外头装着端方君子,你家里人可知晓你如此心狠手辣!”
听闻到此,谢琅太阳穴处的皮不禁跳动,却看着湖广总督轻轻笑了笑。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在这隐隐烛光之下宛若嗜血修罗挂了一层人皮,湖广总督唾骂声渐低,身子止不住颤抖。
后头有人走来,一阵热浪扑来,谢琅回眸,见那碳火烧得通红,正好,便亲自将烙铁塞进炭盆深处。
待烙铁通红有光时,抬手。
狱卒得令,立刻领命而上。
谢琅后退两步隐于漆黑的角落中,神情淡漠地听着凄厉的嚎喊。
那闲散自然的神态,他身后铺散开的黑色,仿佛从地狱中爬上来的阎罗的索命披风-
嘉兰苑。
谢伍办事极快,没一个时辰便有匠人带砖料前来。
使得柳清卿有事要忙,便没空想谢琅。
这头的动静自然传到了世安苑。
老夫人闻之倒未多言,只跟身前的安嬷嬷打趣一句,“我这孙儿倒知疼媳妇。”
说道这,脸上笑意又淡了。
“老大还在寻嘉儿吗?”
安嬷嬷低声应:“是,侯爷还在寻。”
老夫人片刻无声,又问,“有人说在磐儿院子里听到女人说话,可是真的?”
安嬷嬷:“我遣人去探了,没见有人。许是听错了。不过二爷也已三十多,院中合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老夫人:“是该如此,不过无风不起浪,你再探探。别私藏了人,若是喜欢,明媒正娶才是正路。”
安嬷嬷:“是。”
嘉兰苑那头的匠人动作极快,不过一日小厨房就成了。
但还需将泥浆晾透,待变得坚实才能用。好在如今夏日炎炎,泥浆干得快。
一时间嘉兰苑众人都陷入欢腾期待中。
到了夜间准备就寝时谢琅还未归,柳清卿心头发闷,正坐在梳妆台前发呆时,忽然窗外几声闷闷的敲击声。
她心一跳,忙起身。
难道是谢琅回来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他这夫人……与他想的果真……
第二十八章
听到声响,柳清卿来了神,眼睛一亮,立时起身往外走去,伸手推开窗。
以为会看到谢琅,结果只有黑沉的夜,月河与繁星。
柳清卿倏然瞪大的双眸涨满失落,刚要转身,一道扑簌声,循声低头,一只雪白的鸽子跳上窗沿朝她咕咕叫了两声。
在与它那圆溜溜的黄豆眼对视时,她的心也莫名漏跳两下。
抽出信筒中的字条,上头只写了四个字——不归,勿等。
见到熟悉的字迹,知道他是在报平安,柳清卿浮柳一般不安的心便定了下来。
白日谢琅说会有信鸽,她便提前准备了谷粒,忙去取谷粒要喂信鸽。她刚动,白鸽便往后退了两步,柳清卿便不敢大动,生怕把它惊走。
轻轻将谷粒放好,白鸽歪头瞅她片刻并未动。
这时房顶传来一阵咕咕声,白鸽听到顿了顿,边放松警惕,低头吃了。
柳清卿抬头望去,小声喊,“谢六?”
又是一阵咕咕声,便知果真是谢六。
日后寻空让谢六教教她,总不能这鸽子一直怕她。
白鸽吃得乖,她将字条捂到胸口,忽然觉得这日子有了盼头。
待谷粒吃完,白鸽在窗沿来回走了两遍还未走,柳清卿后知后觉赶紧拿了纸笔写了一张纸条卷好塞进信筒中。果然收了回信,白鸽便扑腾着翅膀飞入黑夜。
待看不清白鸽,也听不见白鸽摆动翅膀的动静,柳清卿才关上窗。将他写的字条小心放置于妆匣中,又坐在梳妆台前出神。
她觉得以往看得那些话本子画册子颇有些用。
既谢琅今夜不回,她再好好瞧瞧。
于是柳清卿加了烛火,躲在床中又看了起来。
许是昨夜疲乏,看着看着便眼皮发沉,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一阵微凉的风吹过,她打了个喷嚏猛然惊醒,手还轻轻攥着书册,先是心头一紧,忙四处张望,见屋内只有她自己才不由松口气,又微微失落。
他果真一夜未归。
不过也好,若让他看到她偷看这些东西,那像什么样子。
晨起梳洗后,柳清卿去祖母那里请安。
前些日子为瞒着谢琅养伤她假装生病,如今病“好”,两个奶娃娃也回了魏府,自然得去瞧瞧祖母,陪她说说话,以免祖母孤单。
却没想到还未踏进世安苑就听到奶声奶气的讨饶声,忙快步进去。果然是那两个奶娃娃正跟祖母撒娇讨冰果子吃。
见柳清卿进来,老夫人跟瞧见救星似的忙招呼她过来,“卿卿可来了,来得好。你们刚不是说想与舅母玩吗,舅母来了,快跟舅母出去逛逛。我给你们银钱。”
柳清卿还是第一次听老夫人说这么多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塞了个鼓囊囊的钱袋子。
“快去快去,这对小祖宗昨日晌午便来了,没他们母亲压着无法无天,缠的我脑子疼。”
老夫人告饶,“你快去带他们逛逛。”
就这样柳清卿忽然领了任务。
两个奶娃娃在她面前倒乖,让她一手牵一个,走得规规矩矩,半点不顽皮。
上次也不顽皮,怎今日突然如此?
柳清卿便问,两个娃娃也痛快答了。
哥哥说:“母亲吩咐我们要缠住曾祖母。”
妹妹跟着点头:“我们听话。”
想到上一次与谢琬琰见面的场景,柳清卿耳朵发红,清了清嗓子佯装不知问道:“你们父亲呢?”
哥哥:“父亲昨日回的,亲自将我们送来的。”
柳清卿:“……”
她居然好似懂了。
哥哥歪头疑惑:“舅母为何问父亲?”
这小家伙倒是敏锐。
柳清卿忙岔开话题:“我想着不若一会儿叫上你们母亲一起逛街市。”
哥哥摇头:“父亲在府时,母亲是出不来的。”
柳清卿:“……”
万不敢再问,生怕再听什么不该听的。
不过腹诽,这指挥使怎与传闻中冷戾不同,如此……黏人?
侯府下人利落,果然是大府做派。
待柳清卿牵着两个奶娃娃走到一半时,便有下人来禀,车架已备好。
出府路过二爷谢磐的院落。
长长的竹子越过院墙,竹叶被风吹得互相拍打,扑簌作响。
柳清卿忽然停住,朝两个奶娃娃比了手势,“莫出声。”
奶娃娃乖巧噤声。
凝神听了半晌,柳清卿若有所思。
竖起耳朵却没再听到什么动静,便望一眼紧闭的院门,又牵着他们继续往外走。
走出几步,哥哥忽然问,“舅母为何忽然停下?”
柳清卿被问住,呼吸微窒,却无法答,只轻轻摇头。
她没法说,刚刚她好似听到了嘉姨的声音。
嘉姨是她的婆母,转念一想,虽然嘉姨还算年轻,但嘉姨与谢琬琰均是早早成婚生子,嘉姨不过三十过四,可已经是他们的亲祖母了啊。
“你们还记得祖母吗?”
兄妹闻言,均是摇头。
他们还未到记事的年纪祖母便离世,母亲从未与他们说过。
只偶尔听母亲与父亲谈论过。
哥哥乖巧牵着舅母的手,在要过转角时却忽然回头。
带兄妹二人逛了街市,吃了小吃与点心,买了糖人、绢花,也去瞧了戏。说是陪他俩,倒圆了幼时的梦。小时候父兄带柳清滢出去玩,她多艳羡,不知出去玩是什么滋味。
若与旁人,她需得端庄娴雅,哪好意思盯着糖人瞧。如今倒是借着两个小家伙的由头能仔细瞧瞧。
此刻柳清卿的心情就如那空中浮云,好的很,又买了三只糖葫芦,一人一个。
“倒是借了你们的光。”小声打趣。
兄妹仰头看她,奶声奶气地疑惑,“舅母?”
妹妹啃了一脸碎糖渣,柳清卿摇了摇头,拿出帕子给她净了脸。
日头渐落,再过会城门将关。
马夫低声提醒:“夫人,该回府了。”
近来夜里的京城,乱得很。
柳清卿颔首。
踏上马车即将放下车帘时却回首望了望,总觉有人在看她。可一回头,来往行人匆匆,没什么奇怪的人。
回到府中时,天还亮着。
柳清卿将兄妹二人送回老夫人后回到嘉兰苑,进院时仰头望去,赤日西沉,染红半边天。
李嬷嬷焦急迎来:“小姐可算回来了。”
若不是小厨房的活计不放心旁人,她哪肯让小姐独自出门。虽有侯府下人跟着,那也不如她不是。
李嬷嬷上瞧瞧下瞧瞧见小姐全须全尾地回来,这才松口气,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忙跟柳清卿报喜:“小姐回来的好,小厨房刚起了火,今儿的晚食就可咱们自己做了!”
听闻此言柳清卿双眸也亮了起来,脸上止不住的喜意。
李嬷嬷:“小姐想吃什么,老奴给你做!”
柳清卿还真认真思索片刻:“我想吃您做的面,您给我做碗面吧。”
李嬷嬷一愣,忙扬声应下,却在转身绕过转角时抹了把眼睛。
那挨千刀的小应氏,还有那姓柳的狗犊子!
小姐在柳府长这么大,就没吃过热气腾腾的生辰面!每回她去厨房取,或者那头送来的全是冷汤泡胀的面糊,根本没法吃。
而且小应氏心肠极坏,总让厨房做面。
如泔水一般,哪有个吃头!
这一想,揉面团时就用了真劲。
把这面团当成了那对奸夫□□,真是恨不得他们不得好死!
如今可算当了家,谢琅也许他们单独出去采买,想吃什么没有!
正倚在廊边等着,一阵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
柳清卿抬眸,就见一道人影。
是谢伍。
柳清卿便知他今日又不能归家。
不过谢伍亲自回来送信,除了手信,他还带了一盒电心。
谢伍来去匆匆,走前还定定瞧了几眼柳清卿。
柳清卿觉得纳罕,拦住他询问,“在瞧什么?”
谢伍忙躬身请罪,后解释,“大人嘱咐我瞧瞧您面色如何。”
柳清卿:“大人他如何?”
谢伍:“大人一切都好,只是公务繁重脱不开身。”
眼睛扫过点心,谢伍继续,“点心是摄政王今日赏的,大人记得您爱吃,便让我快马加鞭赶快送回。大人那头还需我伺候,我这就得回了,夫人可有吩咐?”
一时之间柳清卿哪知谢琅忙于公务时需什么。谢伍眼尖,瞧了出来便说,“衙门什么都有,大人一切都好,夫人且放心。”
谢伍虽这样说,可柳清卿不知怎的,忽然心头发慌。
“你且等等。”
转身回房取出那压在箱底的破旧荷包,递给谢伍。
谢伍认出那荷包,震惊之下猛地抬头看向她,一时没接。
柳清卿又往前递递:“送去给大人傍身。”
谢伍犹豫怔忪不知如何是好,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柳清卿:“拿着吧,不是说大人那边需你伺候,快赶回去吧。”
话音稍顿:“跟大人说,定要保重身体,我在府中等他回来。”
谢伍走后没一会儿,爽口的羊汤手擀面便做好了。
羊汤咸香透白,面条劲道弹牙,虽是夏日,一口面下去,柳清卿一口气吃光一碗面,只觉浑身舒畅。
满额的汗,没人在跟前,柳清卿索性怎么舒服怎么来,丝毫没点贤淑温雅的模样。
夏日晚风徐徐,柳清卿接过帕子擦了汗,托腮望向夜色。
却想着刚刚这面让谢伍带给谢琅一份好了,转念一想,面还是出锅时最好吃,泡久了不成。
面汤微咸,喝了水也没压下去,柳清卿便打开精致的点心盒子捻起一块核桃酥送入口中。不知怎的,核桃酥在舌尖融化那刻,却想起了母亲。
这时李嬷嬷忙活完,寻到柳清卿身旁。
刚在小厨房中与青橘、赵盼生几个分食了多的面汤,通泰痛快!
见小姐眼圈红红地发呆,忙问,“小姐怎了?”
柳清卿轻缓摇头。
她只觉眼热。
不知怎的,在这一刻她忽然品尝到了——幸福。
不管从前如何,从前的全部翻篇。
从今日开始,她想与谢琅好好过下去。
今夜谢琅不归,柳清卿自然又看起仙术。
因着谢伍走这一趟,她半点没遮掩,就着红烛读了半宿话本子,许是羊肉滋补,抑或是这作者写得甚好,她看得那叫一个面红耳赤,只觉下腹暖融。
看到最后,连她都看不下去,掩面躲在被中直扑腾。
半晌又钻了出来,翻出刚的那页,以指尖比过挨个字地瞧。
“还能这般?”
柳清卿满面通红,低声喃喃,“在这深山野泉边,若是有人瞧见可如何是好……”
一头栽倒,只觉这人真敢写。
人家敢写,她都不敢看呐!
怔忪迷糊间,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手上还松散握着书脊。
夜半时分,冷月高悬。
守在门口的青橘猛一哆嗦,睁开就见眼前一道漆黑人影,险要大叫出声。
“莫喊,吓着你家小姐。”
青橘哆哆嗦嗦,听到熟悉撞玉一般的沉磁之声这才定睛,惊异道:“大人?”
谢琅示意她莫要出声,“抬些热水到净房去。”
嘉兰苑本有净房,正房中的净室是成亲前怕新妇不便后添的。
青橘忙去加柴烧水,赵盼生也跟着忙活起来。
谢琅将人拦住:“夫人晚食用了什么?”
赵盼生垂眸:“羊肉面。”
谢琅:“可还有剩?”
“只还剩些羊汤……”
谢琅:“那便就着羊汤煮些面吧。”
赵盼生踌躇一瞬,在谢琅锐利目光扫来时,立刻一机灵快步去了小厨房。
待谢琅用了羊汤面,又洗去浑身血污后才推开正房的门。
内室弥散着他常用的月麟香气。
红烛已灭,但月河还在。
谢琅刚要在她身旁躺下,却察觉不对,她手中还拿着……书?
夜色中,他不禁弯唇,他还不知原来他的夫人还是个好学的性子。倒与他想的不同。
今日本疲累,此刻却好奇夫人看的是什么佳作。
想起白日里神医特地寻他说的那番话,他只觉对她亏欠良多,应对她更好才是。
他不知何为更好。
但夫妻间应是要彼此相知罢。
思及此,他便在床边坐下,就着月光翻开了第一页。
骤然看到第一行字。
谢琅:……
又往下看,越看眉心蹙得越紧,直至翻到刚刚散落的那页。
什么在岸边,水波摇撞……
何等虎狼之词!
谢琅按住痉挛跳动的眉心,将书撂下怔然将书册草草翻了一遍。
越看只觉胸膛中的心脏跳得愈发快,不知瞧见什么,不禁挑眉瞠目。
他这夫人……与他想的果真大大不同。
忽然身后翻动,布料摩擦窸窸窣窣,一道软声嘤咛,“夫君?”
谢琅立时僵住。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若柳氏想走,自然放她自……
第二十九章
谢琅不知自己作何想,在脑子反应过来时,手已先行一步将书册藏入怀中。
哄她重新入眠后,才惊觉背后的汗已湿了衣衫,竟比初次上战场更惊魂。
轻吐口气,谢琅目光深深看眼她恬静的睡颜片刻后才起身到了美人榻旁,借着月光艰难看清后半册的内容。英俊的脸一时红一时白,那挺括的眉心也又重新隆起。
这书册上的每一字他都认得,可连一起怎,怎如此……
谢琅不由以指腹重重按于眉间。
页角起皱,是被人多次翻看的痕迹。纸上还有她身上的清雅花香,他暗中审案多年,饶是想骗自己都无法。
看向夫人的目光颇为复杂。
怎能想到柔柔弱弱的夫人居然好这一口?
可神医嘱咐他,万万不得贪得过度……
刑审湖广总督时都未觉得如何,此刻倒开始头痛。
最终只将书册藏置于她那旁的褥下,装作不知。
掀开自己的薄被,重新在她身旁躺好。
双眸酸涩,刚合上眼静息片刻,忽然一阵窸窣摩擦声,她如同柔软的小猫钻进他的怀里。周身萦绕煞气的男人霎时柔软下来,只好顺着她的动作敞开手臂,待她在他肩上寻到舒适位置枕好才松揽住她细窄的肩背。
她后头的肩胛骨因瘦削而凸起,像振翅欲飞的蝶。
谢琅轻轻抚过,只觉小厨房盖晚了,这样瘦,早该给她开开小灶给她补补身子。
温热柔软的躯体紧挨着他,谢琅正直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刚经人事,但记着她中那邪药需半岁解开,他只得滚动喉咙,克制地绷紧下颚。
他强忍着,她却不领情。
他正闭眼想些正事分散精力,她却往下一扫轻车熟路寻到。
谢琅整个人僵住不敢再动,心绪也颇为复杂。
眼见有了动静,睡意却无,只好转移注意。
沉下心思仔细咀嚼起起白日里神医与他的闲聊。
“您能熬过来并非,当时应有好药吊着。”
“可我并未带药?”
“那难道是吃了草药?”
白日里没时间细想,此时夜深人静倒正好。
他那两日入口的只有柳清卿塞进他怀中的两块点心。
是有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原来是里头有草药吗?
正想着,忽然一紧,谢琅英俊的面庞顿时扭曲,连忙握住她的手腕。
“莫闹。”
他侧头轻声哄她,炙热的鼻息直冲她的脸颊,她痒得直在他胸口乱蹭。谢琅胸膛剧烈起伏倒抽口气,只好轻轻以嘴唇讨饶似的碰触她的脸侧,无声安抚她。
还好她今日只动一下便大发慈悲收了手,闹得他出了一背的汗,她倒轻巧转身睡得喷香。
望着她的背影谢琅无奈摇头,又静了片刻火气这才睡去。
翌日清晨,一夜未得安眠的谢琅早早去了书房。
柳清卿醒来时只觉有异。
旁边怎还有一床被子?
谢琅昨夜回了?
何时回的!她怎不知!
探手一摸,居然隐有余温,霎时一激灵。忙惊慌坐起,寻那虎狼之书。
可别叫他瞧见了!
在她头皮发麻,急得心脏要从喉咙跳出来时,终于在角落的床褥下摸到有异,掀开一瞧,果真在此。
柳清卿将书册捂到胸口,松口气。
好生惊险。
缓过神来打了个哆嗦,这才发觉里衣已将里衣浸湿。
柳清卿唤人抬来热水,冲去浮汗,洗漱后李嬷嬷便将早食端了进来。
又是她爱吃的青葱细面。
与在柳府那般“寄人篱下”相比,刚加入侯府时便觉过上了好日子。可如今才知什么算是真舒坦。
刚加入侯府时,李嬷嬷也给她煮过面,可那是捡了柴火搭了个小灶,用过便得拆了。主仆二人在柳府谨小慎微惯了,做事谨慎不会让人摸到把柄,再说她们可担不起令侯府走水的名头。
那般心惊胆战,哪如现在有了小厨房这般堂堂正正。
更别说谢琅用雷霆手段为她立威,只言片语之间让嘉兰苑“血洗”一遍,如今嘉兰苑里头得力的人,说全是她的心腹也不为过。
便是摸着胸口说,柳清卿也知谢琅对她着实不错。
如今二人感情升温,未来的日子也有了盼头,待生下一儿半女,她此生就稳当了。
用了早食,柳清卿正犹豫是否去寻谢琅探听下他可发现了她私藏的秘密?
正这时,却听一阵急促脚步声,是门房小厮前来报信。
“夫人!大人请您去花厅一趟。”
柳清卿驻足:“何事如此急?”
小厮:“宫里头来人了,具体何事小人也不知。”
柳清卿没再追问,转身之际李嬷嬷已极有眼色地捧了头面迎了上来为她妆点发饰,青橘与赵盼生也去寻了更庄重的衣裙。
有这仨人帮忙,不过须臾柳清卿便整装妥当,往花厅去。
刚过垂花门便听一道陌生沙哑的男声。
她心头一紧,脑子里只想着李嬷嬷教过她的宫廷礼仪,万万不能在此时给谢琅丢脸。
花厅中二人耳力极佳,在她走近便止了话头看了过来,谢琅向前迎她两步,令人意外的是,宫中那人居然也跟着走了过来。
谢琅在她身前半步之距止步,侧过半身虚挡住她,“这便是宫内总管谭大人。”
来人居然是幼帝身边正一品的总管太监谭高。
谭高此人俊美英气,身形挺立如青松翠柏,与谢琅并肩而立毫不逊色,根本瞧不出是缺了身的人,只觉此人脸苍白异常。
隐去公公二字,谭高扫过谢琅的目光颇意味深长。与面对其他人的冷淡傲然不同,谭高对着柳清卿倒是微微欠身行礼,“夫人安好。”
“今日奉陛下之命为二位送上新婚佳礼”,
谭高一挥手便有小太监抱着布匹锦盒鱼贯而出,低头垂眼微躬身站在他们面前。
只是借着新婚的由头罢了,也不能明说是因为谢琅以身做饵让湖广总督栽了跟头所得的“报酬”。
谭高手一指,“此乃江南那头进攻的赤日纱,后头的锦盒是东海珍珠和些许俗物。”
说话间如羽的目光扫过柳清卿,含笑问,“不知夫人可喜欢?”
谢琅眉心微蹙,正要开口,就听谭高又说,“谢大人此番风餐露宿为朝廷捉拿贪官很是不易,又是新婚,陛下深感揪心,便命我来送些薄礼。夫人莫要推辞。”
天子所赐哪敢拒之?
柳清卿屈膝叩首:“承蒙皇上赏赐。”
谢琅见她刚一动作便也挡在她身前与她一道叩谢隆恩。
谭高静默一瞬,侧身微避,只嘱咐句,“夫人将礼收好罢。”
便告辞离去,“宫里还有事,我便不再打扰。”
在谢琅命人接过赏赐时,柳清卿悄悄往门口望去,只觉谭高这人瘦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半点不像她想象中大权在握的总管太监,倒像个儒雅随和的书生。
正想着,将要转过墙角时谭高却忽然回眸,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好像有利爪能立时撕掉肉。柳清卿一惊僵在原地,转瞬目光碰触,谭高看到是她,目光忽然柔和,牵起唇角朝她淡笑颔首。
谢琅安排好后转身见柳清卿发呆,顺着她望着的反向看去,而后低声唤她,“夫人?”
柳清卿这才回神,忙应声唤了夫君。
谢琅又仔细打量她两眼,见无异常才牵起她的手走到赤日纱跟前。
赤日纱颜色极盛,在日光下光芒四射,这纱只有江南一处古镇才有此技艺,一年只得三匹。
勋贵之家也只能寻到一尺半尺,为新衣增色添彩罢了。饶是这去了宴席都会引人注目。
哪见过这大手笔,这可是整整两匹价值连城的赤日纱啊!
再往后看,一锦盒的东海珍珠直晃眼。
最后是一臂长的木匣,谢琅示意柳清卿揭开盖子,满满登登的金元宝,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光芒四射,晃得柳清卿一手扶住谢琅手臂,一手捂住唇。
她知自己这模样好生没出息,可她忍不住啊!
哪见过这么多的金元宝!
这样多的钱,她都要被砸懵了!
这架势足见谢琅如今炙热。
嫁入侯府这件事才有了真切之感。
再看向谢琅的眼神都有些不同,她不知她的目光中突然多了审视与探究。
谢琅见状并未多言,只招手让李嬷嬷过来,“劳嬷嬷差人将这些搬回正房。”
瞧谢琅这样,柳清卿忙阻拦,“夫君,这些放正房怎行?是否得放进库里去。”
房中摆这些,她也不敢睡啊。
谢琅:“夫人看着办罢。”
一句话令柳清卿颇为茫然,这她怎么看着办?
见她如此,谢琅笑道:“夫人的东西自然夫人说得算才是。”
柳清卿惊讶瞪圆眼睛,“夫君?”
“都给你。”
谢琅笑,“我要这赤日纱有何用。”
又看向东海珍珠与金元宝,“珍珠留给夫人做头面首饰,金元宝便留给夫人当作小金库吧。”
说罢撂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当真不在意这些金银财宝。
“夫人先料理这些,我还有些公务。等忙完带你出城吃斋饭。”
柳清卿怔然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眼前发热,忽然转身掩住发热的眼眸。
从未有人如此“娇惯”她。
只觉自己一颗心像面团一般被他揉搓。
李嬷嬷见小姐如此,又高兴又难过,悄然上前将小姐抱入怀中,也红了眼。
“小姐熬出来了,熬出来了……”
另一头书房。
谢琅踏入书房后便进了地道。
满京城都知与他不和的魏明昭却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密道之中,正坐于榻上手捧书册,见谢琅走近冷嗤道:“没想到谢大人居然是个情种,之前曾说三年后便要和离的话可还当真?”
谢琅:“若柳氏想走,自然放她自由。”
魏明昭挑眉,“魏某佩服谢大人以身入局的魄力。”
说罢将书册随手一扔,“若原来你打定主意要和离,待你听了这事后想是会改变想法。”
谢琅掀起眼皮淡淡看他:“什么事?”
第30章 第三十章 上次圆房喝了些酒又以为是梦……
第三十章
先不说他们之前结的恩怨。
如此面若冰霜,浑身冷戾,这才是他魏明昭认识的谢琅谢大人。
见他如此,魏明昭心气倒是顺了半分。
“听闻谢大人最近在查摄政王妃。”
谢琅闻言立刻肃面眯眼:“你如何知的?
魏明昭轻嗤:“一日寻不到岳母,琬琰便一日睡不好,我有何不知?”
不等谢琅发作,魏明昭又趁机威胁道:“说来巧,我倒得些消息,若谢大人想知,需得应我些事。”
谢琅眯眼:“何事?”
“我公务繁忙总不在府,若尊夫人无事,让尊夫人多去府上走走,与琬琰说说话。”
听闻此言谢琅冷笑:“过去伤了谢琬琰,如今倒做起人了?”
彼此曾经是掏心掏肺的兄弟,如今虽分崩离析勉强弥合,最知刺向对方哪最痛。
“谢琬琰当初并不想嫁与你。”
魏明昭也沉下脸:“不管她想不想嫁,如今也是我魏府的当家主母,为我养育的两个孩儿。就算她死了,也要与我埋一起!”
这话倒没法驳。
谢琅扭头勉强咽下这口气,不耐道:“应你了,到底何事。”
魏明昭嗤他:“谢大人瞧着颇为疼爱夫人,也不过如此。”
见谢琅就要变脸,魏明昭止住话头说了正事,“我这头得到消息,尊夫人母亲离世转日,摄政王妃便入了府,你说巧不巧?”
谢琅却没应声,紧绷的面皮微微放松。
魏明昭瞧着忽然懂了,目光如冰,挑眉道:“原来谢大人早就猜到了,怪不得忽然要迎柳氏入府。”
朝他拱手讥讽他,意有所指。
“谢大人果真一如从前那般心狠手辣,为了想要的事,不惜将自己也舍出去。令魏某佩服。”
魏明昭甩袍离去,谢琅对着潮湿的地道墙壁僵立半晌。
头脑在飞速运转。
若岳母果真假死金蝉脱壳,那以岳母与母亲的情谊,母亲说不定真的没有离世。
控制不住的心绪激荡,谢琅眼圈发红,一拳击于青砖上,瞬时骨节血肉模糊。
过了片刻,待谢琅回到嘉兰苑时,便又戴上温柔和善的面具。
这一会儿柳清卿已将赤日纱与东海明珠暂时收了起来。
就是这金元宝令人不知所措,置于正房之中定是不行的。正想如何是好呢,就见谢琅回来,谢琅倒是眼尖,立时瞧出她的疑虑。
毫不犹豫将私库钥匙去下递给她:“若无处可放,便放这吧。”
柳清卿面露疑惑。
谢琅解释:“这是私库钥匙,既予你,以后便是你的了。”
柳清卿讶然:“给我?”
谢琅颔首:“私库给你,私库中的东西也归夫人。日后还请夫人待我好些。”
这几日是怎么了,连连砸得她头晕脑胀。
但现在不是说这的时候,既然谢琅给了,柳清卿都与他是圆了房的正当夫妻,没甚不敢要的。再说这价值连城的赏赐这样青天白日地放着着实让她心头发慌。
放进私库极好,私库有府卫把守,怎也比放正房强。
就这精致的雕花门,魁梧健壮的男人一脚就踹开了。
见此事妥当,夫妻二人准备出门。
这还是成婚后二人第一次同行。
刚上马车柳清卿就瞧见了谢琅手上包的细布,谢琅随她目光垂眼扫过,将手收于身侧,低声解释,“不小心伤了手。”
柳清卿抬眸望他一眼,又垂眸扫过细布,“近来天气渐热,夫君仔细着些。”
谢琅颔首应了,柳清卿便没再言语。
原说是出城吃斋饭,但当马车停在嘉兰居前,柳清卿讶异回眸望向谢琅。
没等柳清卿问,谢琅便说,“怕你吃不惯斋饭,待在这用完,我们再出城。”
柳清卿点头,只觉胸口中温暖舒畅。
谢琅果真是京城里难得的端方好男儿,对她一日比一日好。
许是老天爷让她用柳府寄人篱下的艰难日子换了他。
自进了嘉兰居,谢琅便扫视四周,并仿佛不经意看向柳清卿,自己观察她的神情。
若摄政王妃便是岳母,那一切便说得通了,必有摄政王妃暗中照拂。问题却是他的夫人是否知道?
他早该想到,在柳府冷待多年的小姑娘怎可能长成了如花似玉的模样?
可他的夫人正顾盼四方,好像瞧哪都新鲜。
她可知这嘉兰楼是摄政王妃的产业?难道没觉得与他们院落名字一样好生巧吗?
若她知道,那她的演技未免着实太好。
可转念一想她藏起的话本,她那与面目不一的内心。
谢琅垂眸扯唇,心道他的夫人好像总会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一餐饭谢琅更加照料她,更是亲自为她布菜。
柳清卿第一回心里涌上了甜滋滋的喜意,望向谢琅的目光仿佛掺了蜜糖。被她用心墙封于心底的爱意终于止不住流淌出来。
谢琅也回以淡淡笑意。
今日心情甚佳,柳清卿一不注意便吃了个大饱。
正巧谢琅提出出城踏青消食,柳清卿欣然应之。
说来令人羞怯,她还从未踏过青。
只听父兄带柳清滢踏青,听柳清滢回府说踏青多么好,她却不知踏青有何滋味。
应是很好玩吧?
不然为何每次柳清滢提起都眉飞色舞。
刚出城不久便有个茶摊,一旁还有卖风筝的摊子。
柳清卿透过窗口好奇望着,谢琅便让马夫停下。
谢琅轻拍她肩膀:“去挑一只。”
柳清卿闻言猛地回头,双眸灿若星辰,“当真?”
谢琅失笑:“这有何假的?”
柳清卿眼眸弯起,忽然倾身轻轻抱住他,不过一瞬就转身下了马车去挑起风筝。
她还是第一回见这么多的纸鸢样式呢!
谢琅手指微微蜷起,见她一时半刻挑不好的模样,片刻后也随之下了车。
柳清卿在不远处认真挑选纸鸢谢琅环顾四周低声,“近日城中乞儿倒是少了。”
一旁正添柴烧水的老伯听到接话回答,“贵人有所不知,今日有善人在城外施粥呢。那阵仗可大,说是够京城流民喝个一年的。”
“虽是粥汤,总比没有强。有些爷们喝几天缓过劲便去找活干了。总算安生下来,要不然我也不敢在这摆茶摊子,早让人给抢了。”
谢琅了然颔首,又问,“老伯可知是何人施粥?”
老伯蹙眉回想,“还真不知,只知是托了寺庙主持施粥。没见善人来过。”
又感叹,连连称赞:“这不为名利,只做实事,果真大善。”
流民垫了肚子,城中偷鸡摸狗的事情便也少了,与城中居民争端也少了。一时间京城倒有点蒸蒸日上的意思。
果真如此。
谢琅倒对这做事不留名的大善人起了好奇。
这人做事不图名不图利,那图什么呢?
不一会儿,柳清卿终是选好纸鸢。
二人选了一处山野空地,谢琅立于她身旁低声教她如何放,柳清卿认真听着,小心摆弄。
两人手指不由碰到一处,当纸鸢稳稳飞入上空时,二人相视一笑。
柳清卿浑身充盈着热浪,从未感受过如此幸福。
回城路上,谢琅又陪她去医馆和铺子走了一遭。
今日行色匆匆,来不及细究,但谢琅一副随妻子的态度依旧震慑住存了其他心思的人。倒是不巧,上回让柳清卿带着夫婿来诊脉的老大夫今日出诊去了。
倒没做什么,只仿佛像个沉默的战佛一般跟在她身后。
上回还吆五喝六的医馆掌柜霎时吓得白了脸。
旁人瞧着,不由窃窃私语。
那暗地相传谢夫人不得谢大人青睐的谣言便不攻自破。
回府的马车上,柳清卿不解为何时辰不够,他还要陪自己每处扎一脚。
谢琅却没答,岔开了话头只说,“夫人莫要看低自己。若想做,便去做。”
静默半晌,柳清卿第一次向他吐露心声。
她微微侧头看向他,声音像柳絮一般轻,“可是我怕。”
出门在外,谢琅一向与人颇有距离。
此刻却用那只手上的手牵住她,“有何可怕?不还有我。”
手指收紧攥住她,“莫怕。”
翌日谢琅又披星戴月地忙碌起来,有时无法归家也会使人或让白鸽告知她。
便是深夜归家,也能瞧出他的脸颊消瘦一圈。
柳清卿便知那日他是硬挤出时间陪她,这段时日也反过劲来,他为何要陪自己走一遭,不过是让世人瞧瞧,为她撑腰罢了。
如此这番,倒叫她品出些话本子里成婚的滋味。
日子悠悠过去。
转眼便到了十五那日。
上次圆房喝了些酒又以为是梦,如今倒是清醒的。
从傍晚时柳清卿便紧张,又想着近来谢琅忙,今夜许是不回来。
想他回,又怕他回。
刚成亲时想起同房倒是稀松平常,这圆过房后反倒羞赧起来,这怀里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整日不得安生。
用了晚食后那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让人抬热水,洒了花瓣在浴桶中好生泡了一通。
皮肉松下来,出浴时他还未归,脑中紧绷起的那根弦也跟着松了下来。
入了夜便没再等。
吹了蜡烛便上床,钻进薄被中,望着上头发着呆。
说不上松口气还是失落。
像糖浆和醋汁混到一起,滋味怪的很。
正此时,房门忽然被推开。
静谧的夜中,木门吱呀声令人头皮发紧,柳清卿扯被掩住胸口,倏地坐起向门口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