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娘娘有孕了!


    屋内清香静燃,许怀鹤起身,单手撑在身侧,墨发从肩膀上垂下来,更显得他妖冶如恶鬼,眉目如画。


    有微弱的烛光从床帐透进,他垂眸,深深地注视着容钰恬静的睡颜,伸出指尖,轻柔地抚摸过容钰的侧脸。


    “殿下莫怕。”许怀鹤放轻声音宽慰,即便知道昭华公主殿下在睡梦中兴许听不到他的声音,但依旧耐心,“我在呢。殿下既然已经嫁给我,这一生一世都属于我,又怎么会被送去漠北和亲呢?”


    至于死,许怀鹤神色冷凝,静静摸着容钰的脉搏,脉象平稳有力,已经比最初好了不少。


    有他在,殿下原本的亏空定能被补满,他一定会保护好殿下,绝不让任何人胆敢伤害殿下一分一毫,他会和殿下一同健康长寿,无病无痛。


    要是他死在殿下之前,他一定会为殿下铺好后路,确保殿下依旧衣食无忧,平安喜乐,要是殿下走在他之前……


    许怀鹤原本就深沉的神色更冷了几分,心想要是殿下走在他之前,殿下若是被别人害的,那伤害殿下的人他必定千刀万剐,做成人彘,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若殿下寿终正寝,那他就召集这天底下所有的得到高人来做法事,将禁书当中的招魂阵摆出来,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哪怕要亲身入地狱,他也一定要将殿下带回来。


    如果不成功,他就自决去陪伴殿下,绝对不会让殿下孤身一人,哪怕到死,他也会坚守他和殿下之间的承诺,永远不分离。


    睡梦中的容钰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听到了他心中所想,略有不安地皱了皱眉,将下半张脸埋进锦被里,身体蜷缩在一侧,手心也紧攥着。


    许怀鹤见状重新躺下去,熟练地将容钰揽进自己的怀中,紧紧相贴,感受着彼此的温度,深吸了一口属于容钰身上的山茶花香,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怀鹤并没有深想或怀疑什么,只以为今日的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又勾起了容钰以往的回忆,想起了老皇帝做的那些恶心事,所以心里不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说出了这样的话。


    不过漠北确实该收拾了。


    容钰醒来时,许怀鹤已经开始了他登基称帝后的第一次早朝,容钰并不知晓自己昨夜说了怎样的梦话,又被许怀鹤听了过去,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脖子,昨日的头饰太重,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连忙让青竹帮自己疏通疏通。


    青竹按摩推拿的手艺越发好了,容钰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轻快了几分,她笑着拉住青竹的手,从妆奁里面挑了一只粉玉的镯子给青竹套上,正好衬青竹今日穿的粉色宫裙:“你年纪和春桃差不多,就该穿这些粉嫩的,多好看。”


    “多谢娘娘赏赐。”青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对着容钰福了福身,行礼谢恩。


    一声“娘娘”叫得容钰愣了愣,直到春桃将热茶端到她面前,她才猛地想起自己如今已经不再是昭华公主殿下,而是皇后娘娘。


    过去种种如梦似幻,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雾,上辈子的事也更远了,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容钰依旧对自己成了皇后这件事没什么实感,像一脚踩到云上,轻飘飘的,一颗心不上不下地吊着。


    “许……”容钰轻轻开口,又将许怀鹤三个字咽下去,“陛下今日要回来用午膳么?”


    母后还在世时,镇国公府还显赫时,她名义上的父皇,那个已经去世的男人也和母后有过一段温情的时光,每日下朝处理完奏折,都会来坤宁宫陪母亲和她用饭。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人就不来了,母后也派人去请过,但得到的回答要么是“陛下今日要同其他大臣一起用午膳”,要么就是“陛下忙于朝政,今日来不了坤宁宫”,总是冷冷的拒绝之言。


    母后那样温柔的人,也受不了这样的冷淡,明眼人都能看出陛下的心已经在旁人身上,有了新欢,母后也就不再派人去请。


    再后来,母后生了病,那人也极少来探望,即便来看望也只是稍微坐一坐就起身离去,欢声笑语只从怀柔宫里传出,坤宁宫则愈发安静,安静到这后宫几乎都要忘了还有一位皇后的存在。


    想起往事,容钰心绪不佳,细眉微蹙,她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十分期待许怀鹤真能百忙之中抽出空来,陪自己用膳。


    若是许怀鹤能一直这样时常陪她用膳还好,可许怀鹤若是像那个男人一样,一开始甜言蜜语,含情脉脉,有了其他嫔妃后就忘了皇后,冷言冷语待她,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来陪她,让她早些习惯坤宁宫的冷清。


    听到容钰的话,青竹立刻应声:“奴婢这就让人去问。”


    青竹转身,脚下好似生风,容钰都没来得及叫住她,她就已经出了门,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心里也高兴。


    虽然为那老不死的皇帝守了近一月的孝期和国丧,但公主殿下和国师大人的感情并没有因此生分,两人还和新婚夫妻那般如胶似漆,瞧,皇后娘娘还时时刻刻惦记着陛下呢!


    另一边,即将退朝的许怀鹤还不知容钰已经在心中为他安排好了朝三暮四的罪状,觉得他日后要心


    许他人,为了其他嫔妃冷待她。


    他坐在龙椅上,姿势并不十分庄重,半靠在椅背上,手肘撑着扶手,半托着侧脸,兴致缺缺地注视着下面依旧争吵不停的群臣,知道他们是在做戏给自己看。


    黑色的朝服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材,和上一位帝王臃肿肥胖的身体截然不同,年轻而有力,十二旒遮住了他英俊的面容,也遮住了他的神情,让底下的大臣看不清他眼底的嘲弄,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面对这样一个有野心,有能力,年轻力壮的新帝王,诸位大臣都十分谨慎,原有的结盟已经松散,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算计,要不要站队,要和谁一派,目前都不能太早下定论,只能再观望一段时间,等摸清这位新帝的脾性再说。


    有臣子隐晦地看向站在诸位大臣最前面,身居高位,从龙有功的镇国公和右相杜科,两人已经对究竟要不要请漠北的几位王子来参加春猎这件事,吵的面红脖子粗,似乎下一瞬就要动起手来。


    两家明明已经结了亲,还是嫡子嫡女联姻,却依旧和仇人一样,在朝堂上处处针锋相对,意见不合,害得他们分不清这究竟是帝王的权衡之处,有意让朝臣分作两派,还是两人果真政见不合。


    终于有大臣意识到,坐在上首的皇帝似乎许久都未发一言,连忙给旁边的同僚使了个眼色,大殿内的争吵声也终于平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新帝做最后的决断。


    “自然要请。”许怀鹤冷冷地挑了挑唇角,“漠北若真的问心无愧,没有做过刺杀先帝,又派人给先帝暗中下毒的事,怎会不敢来呢?”


    右相杜科听的嘴角一抽,差点没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憋住脸上的表情,就算是这样,听到新帝堂而皇之地把他自己做的事全都推到漠北头上,杜科脸上的神色还是扭曲了一瞬。


    心真黑呐,真不愧是能做皇帝的人……


    退了早朝,臣子们纷纷从大殿离开,许怀鹤接过大太监恭恭敬敬递过来的茶水杯抿了一口,听到大太监低声道:“陛下,皇后娘娘方才派人来传口信,想问您今日是否要去坤宁宫用午膳?”


    大太监深深明白皇后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皇后娘娘派人来传的口信,他是一刻也不敢耽搁,一等早朝结束,就连忙告知了陛下。


    “去。”许怀鹤又弯了弯唇,露出了真切的笑意,“让御膳房多做几道皇后爱吃的送去。”


    许怀鹤起身,原本应付那些庸碌之人的疲惫和不耐一扫而空,大踏步出了大殿,身后的大太监差点没能赶上他的步伐,一路小跑到了软轿边,尖着嗓子喊了声起驾,赶往坤宁宫。


    从公主府搬回坤宁宫居住,六只白鹤和两只极品白孔雀自然也一同跟了过来,白鹤同皇宫中原本就有的鸟类一起养在荷花池边,两只白孔雀则养在专门造的院子里。


    容钰给两只白孔雀喂了青草,它们如今已经同她十分亲密熟悉,还允许容钰摸一摸它们光洁无暇的羽毛。


    容钰的手指刚从它们的背部抚过,突然觉得胃部一阵翻涌,忍不住反呕了一身,连忙拿帕子挡住唇角,往后退了两步。


    春桃还以为是这院子里的气味熏到了公主殿下,连忙取下腰间的香囊,打开送到公主殿下面前,但公主殿下依旧眉头紧皱,软声说要回坤宁宫。


    回到坤宁宫时,瞧见外面放着的属于帝王的龙辇,春桃和青竹就知道陛下已经到了,一进门就连忙对着坐在桌边的许怀鹤行礼:“参见陛下。”


    许怀鹤随意抬手,让她们起身,两人也识趣且默契地快速站起来退到一边去,免得妨碍了陛下和皇后娘娘亲密。


    容钰还没习惯自己要向许怀鹤行礼,她呆了一瞬,好在许怀鹤也不在意这些,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拉,就让容钰跌进了自己的怀中,揽住容钰的腰肢,和她贴耳:“阿钰莫非是想我了?”


    他如今不叫容钰“殿下”,也不叫“皇后”,而是用了更亲密,更让容钰脸红的称呼。容钰用手撑着他的胸膛,但依旧退不开多少距离,羞得侧脸一片粉红,低声气闷道:“谁想你了!”


    屋内的宫人头也不敢抬,春桃和青竹偷笑,容钰又推了推许怀鹤,许怀鹤这才放过她,和她一同走向了屋内,准备用午膳。


    桌上的春笋火腿盅冒着热气,挖空的冬笋填入金华火腿,蒸制后又淋了鸡枞菌高汤,鲜香扑鼻,咸味恰到好处,容钰刚坐下,许怀鹤就为她舀了半碗,又给她夹了凝成佛手状的杏仁露,上面裹着蜂蜜桂花好和枇杷甜蜜的汁水,润肺养颜,都是她爱吃的。


    旁边正准备上来伺候布菜的宫女们看的一愣,被大太监瞪了一眼,连忙退了回去,心中对皇后娘娘的受宠又有了新的认识。


    接下来是一道菜是松花江清蒸白鱼,也是容钰往日爱吃的,白鱼里塞了人参须和虫草,有淡淡的药香气,还淋了松茸汁,清香不腻,鱼肉细如凝脂,一口下去顺滑无比。


    她吃了一勺,惬意的神色突然一变,明明口中没有半点腥味,御厨处理的极好,无论是调味还是刀工都无可挑剔,只有鲜嫩,但那股熟悉的,方才在孔雀院子里感受到的反呕又一次涌了上来。


    “唔!”容钰猛地捂住唇,还是没能忍住,小脸都皱了起来,难受地偏过头,吐在了花盆里。


    许怀鹤一惊,下意识地站起身,凌厉的眼神如刀锋扫过,吓得宫人们都哆嗦了起来,他大步走到容钰面前,面沉如水,立刻握住容钰的手腕,凝神把脉,却摸不出什么。


    不是下毒?


    大太监连滚带爬地叫了太医,许怀鹤转而握着容钰的手心,将她抱在怀里,温声细语:“阿钰哪里难受?”


    容钰捂着胸口,她蹙眉,声音有些低,像羽毛轻扫:“这里闷闷的,还有腿,腿酸……”


    她说着,有些不信任地盯着许怀鹤:“是不是你昨晚又折腾我了?”


    许怀鹤哭笑不得,他正了正神色:“绝对没有。”


    容钰半信半疑地扯着他的衣袖,太医院的新院判赶来时,看到的便是帝后相拥,互诉温情的一幕,他不敢多看,赶紧掏出软垫和帕子为皇后娘娘诊脉。


    片刻后,他收起软帕,猛地弯腰拱手,对着许怀鹤和容钰高声贺喜:“陛下,娘娘这是有孕了!如今月份小,刚一月左右,恭喜陛下和娘娘!”


    他在宫中这么多年,还没当上院判之前,最常做的就是被宫里的娘娘们使唤把脉,看看娘娘们是否有孕。


    后宫的女人们个个都想做第一位生皇子的人,不管头疼脑热,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都觉得是自己怀了,每每欢喜地请他来,又臭着脸让他滚。


    总之,他绝不可能诊错!


    许怀鹤和容钰都愣住了。


    他们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许怀鹤早就打算好,先给容钰养身子,不着急要孩子,容钰的身体最重要,已经在房事上有所克制,却没料到竟然头几次就中了。


    容钰下意识地捂住小腹,她呆呆地请按着平坦的腹部,没想到自己刚做了皇后,就怀了许怀鹤的孩子,她要做母亲了。


    春桃和青竹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两人互相握着胳膊,差点跳起来尖叫,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这才是真的喜上加喜,新帝刚刚登基,皇后娘娘便怀了子嗣,真是应了钦天监说的那番话,陛下和娘娘的命格奇特,相辅相成,必能使大夏国运昌盛!


    许怀鹤宽大温暖的掌心盖在手背,容钰愣愣转头,看到了许怀鹤眼中的疼惜,得知自己有孕后的慌乱突然消散了大半,她逐渐镇定下来,轻声道:“我们有孩子了。”


    好奇妙的感觉,容钰回握住许怀鹤的指尖,心想许怀鹤深爱她,心疼她怀孕辛苦,担心她生产艰难,足以让她放心交付自己。


    她相信许怀鹤能保护好她,就像之前所有的劫难一样,只要她在许怀鹤身边,就能平安无虞,没什么好怕的。


    第72章 第72章只有你一人。


    *


    坤宁宫内,上下一片欢欣,就连刚入宫没多久的小宫女都走路带风,脸上笑意盈盈。


    皇后娘娘有身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宫内,又从皇宫传了出去,镇国公府的欢喜自然不必多说,路边的百姓也语笑言欢,更加觉得新帝和皇后娘娘是天生一对,喜上加喜,必能福泽大夏。


    赏赐如同流水一样抬进了坤宁宫里,什么珊瑚珠串,冰丝玉瓶,人参雪燕,红宝石镶金和翡翠的头面……每一样都是压箱底的宝贝,价值连城。


    春桃指挥着小宫女们收拾箱笼,看着这么多赏赐,心里也悄悄松了一口气。那日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太医诊脉诊出了娘娘有了身孕,可陛下得知后,脸上并没有惊喜的神色,反而似乎是在顾虑什么。


    春桃当时心里就一惊,生怕陛下不喜欢这个孩子,或是有了更深的,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心思,但如今一看,她就知道陛下还是心里高兴的。


    陛下不光派人送来了这么多赏赐,还给坤宁宫添了一批机敏利索的宫女嬷嬷,仔细小心地照顾着有身孕的皇后娘娘,半点差错都不会出。


    容钰靠在软榻边,百无聊赖地看着春桃指挥其他宫女收拾物件,她伸出自己纤细的手,原本染了蔻丹的指甲如今都被桂嬷嬷洗掉了,坤宁宫里的香炉更是被人翻了一遍又一遍,香料里带着麝香的都不许点,扔的远远的。


    桂嬷嬷原先已经准备在公主府里颐养天年,可谁知皇后娘娘这么快就有了身孕,急的她赶紧请命入宫,陪在容钰身边照料,恨不得将容钰的一举一动都盯着,似乎她是一尊不能磕碰,连轻易都不能挪动的瓷娃娃,弄得容钰哭笑不得。


    就连孔雀园也不许她去了,容钰收回指尖,默默叹了一口气,说是什么害怕两只白孔雀行为无状,冲撞了她,伤了腹中的胎儿,如今她去御花园里散步,都只能远远地隔着围栏看一眼。


    在这样的精心养护下,容钰难免觉得无趣,宫里没什么好玩的,又不能出宫,她随手接了青竹递来的话本,忽然听到身侧的桂嬷嬷低声担忧道:“也不知陛下何时准备选秀呢?”


    容钰翻话本的手顿了顿。


    在为先帝守孝的那二十余天里,她也曾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越想便越不愿深思,每每逃避又觉得心凉,此刻被桂嬷嬷直白地点出来,容钰更加觉得胸闷,撇头道:“与我何干。”


    要想一国之君后宫只有她一人,无异于痴人说梦,容钰有些赌气地想,许怀鹤日后看上哪家小姐,把她们招入宫来,又喜欢上了谁,那都是许怀鹤的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都已经是皇后了,要什么没有,她才不稀罕!


    桂嬷嬷一看就知道糟了,连忙过来拉着容钰的手,轻轻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是老奴说错话了,陛下和娘娘伉俪情深,陛下心中只有娘娘一人,娘娘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


    容钰勉强弯了弯唇,但脸上还是没什么笑意:“好。”


    桂嬷嬷懊恼地直在内心扇自己嘴巴,心道人上了年纪果然就不中用了,明知道娘娘有身孕,正是脆弱敏感,容钰胡思乱想的时候,自己还偏要说那样的话,心里想想便罢了,怎么就说出来了,影响娘娘的心情?


    许怀鹤下早朝时,就已经从宫人那里听全了坤宁宫里发生的事,他皱眉,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旁边的大太监被吓得低头不敢吱声,心想这可真是巧了,今日早朝时,正好就有不知死活的人向陛下提议选秀,广开后宫呢。


    陛下当即冷笑了一声,问了那人的名字官籍,又问了那人家中的妻妾几何,随即让刑部和吏部去查,那人听完后当即跪下发抖,心虚和害怕藏都藏不住。


    虽然陛下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所有人都清楚,这人完了。


    大殿里一片冷凝,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吭声,没有人再敢提选秀女,或是给后宫添新人的话,那些想把自己的女儿塞进陛下后宫里的人都歇了心思。


    陛下对皇后娘娘一往情深,天地可鉴,大太监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会儿正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浓情蜜意,亲密无间的时候呢,那些人也真是不长脑子,敢提这事。


    陛下又不是见色起意,只沉溺于美色的昏君,自有一番大抱负在,而且有皇后娘娘珠玉在前,陛下见过了皇后娘娘这样的绝世美人,还看得上其他的小家碧玉吗?


    刚踏进坤宁宫的地界,大太监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门口的小宫女垂着头,战战兢兢地迎接陛下,神色似乎有些惊慌,而坤宁宫内也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而是一片沉寂。


    大太监也跟着胆战心惊起来,跟在陛下的身后进了院门,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肃正的陛下脚步微微停了停,忽然换了一副面孔——


    “阿钰。”许怀鹤的声音压的低,原本清冽如雪的嗓音带了些低沉,像羽毛轻扫过容钰的耳朵尖,语气委屈,“今日早朝,他们都逼我选秀女。”


    容钰原本只盯着桌上还散发着热气的菜肴,假装看不到许怀鹤已经进了屋,但听到许怀鹤的话,还是忍不住微微偏头看向他,对上了许怀鹤的一双狐狸般的眼睛。


    在容钰还没反应过来时,许怀鹤就已经牵起了她的手,修长有力的手指顺着她的指缝嵌进去,和她十指相扣,牢牢扣在掌心,像是告状一样:“我没答应他们,永远都不会。”


    容钰愣了一下,又听到许怀鹤继续开口,誓言坚定,握住她的手发热发烫:“阿钰,我们彼此立过誓的,我这一生只会钟情你一人,只会陪在你一人左右,绝不会有旁人入后宫,我永远是你的驸马,你永远是我的公主殿下。”


    屋内静悄悄的,容钰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微微加速,一声比一声大,似乎要跳出胸膛,盖过了原先所有的胡思乱想。


    理智告诉容钰,自己不该轻信一个帝王的话,就算一时没有其他秀女入宫,许怀鹤一时没有答应那些大臣们广开后宫的请求,并不代表许怀鹤能一直如一,待自己始终如初,但她还是忍不住沉浸在了许怀鹤深情似海的眼眸里,被许怀鹤牵着思绪,下意识地点头:“好。”


    帝后和睦,坤宁宫内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原本冷凝的气氛也终于重新活动起来。


    桂嬷嬷不上不下吊着的心终于安稳,她就知道陛下是向着皇后娘娘的,那些大臣也着实可恶,帝后才新婚多久,皇后娘娘又才刚有了身孕,他们就敢在陛下面前提纳妃的事,真是不把娘娘放在眼里,也不把镇国公府放在眼里!


    见容钰点头,许怀鹤微微勾唇,让站在一旁的宫女们继续上菜,他刚拿起汤勺,准备为容钰盛鸡汤,就听到容钰小声问:“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你若不选其他女子入宫,我若又……未能生出皇子来,他们拿祖宗规矩压你,再逼迫你选秀,你又当如何?”


    许怀鹤转头,对上了容钰始终清澈无邪,但天真当中又多了几分忧思的美人眸。


    兴许是身份的转变,又兴许是其他人在她面前说了些什么,阿钰逐渐退去了原本的那份不谙世事,像刚从族群中脱离出来的小兽,面对周遭的一切都警惕提防,楚楚可怜,柔弱可欺,依旧可爱极了,依旧需要他好好保护。


    “阿钰莫不是忘了,”许怀鹤轻轻笑起来,眼神当中带着宠溺,“钦天监说了,我们命格特殊,彼此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替大夏添福,若是有旁人偏要插足,就会害了大夏。”


    容钰不会知道,许怀鹤早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他选择在登基称帝之前,以驸马的身份和容钰结为夫妻,而在登基后,容钰自然就是顺理成章的皇后,其他人在提起这事时,只会说他们天生一对,就算有人在意容钰先朝公主的身份,也会被命格的说法堵上嘴。


    命


    格特殊就是最好的挡箭牌,谁敢冒着让大夏陷入风波,冒着惹陛下不快被砍头的风险,非要违背天命,违背钦天监所说的话,逼迫许怀鹤纳妃?


    谁敢?


    容钰有些呆呆地“啊”了一声,她并不知道命格的说法是许怀鹤编造的,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和经历,她反而更加认定许怀鹤和钦天监所说的话都是真的,自己和许怀鹤的确是命定的一对。


    她眼中的担忧散去,又恢复了平日里骄矜的模样,微微抬了抬下巴,支使许怀鹤为自己舀汤布菜,就连胃口都好了些。


    哄完容钰,许怀鹤离开坤宁宫后,眼中又恢复了森然冷意,他转动着扳指,开始思考起接下来要收拾哪些不知天高地厚,已经开始蹦跶叫嚷的人。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把火终于浩浩荡荡地烧了起来,接连三日,朝中人心惶惶,都紧了皮子,做事也收敛了许多,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被惨叫着拖出大殿,颜面尽失不说,家里也得被掏空,流放到苦寒之地去。


    谁没有做事不干净的时候?谁敢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收过贿赂,没有借权势压人,没有站队党争,手上没沾几条人命?


    原先刑部侍郎闻锐达刚上任时,他们还私底下抱怨过此人太过正直,不懂得变通,处事古板,但如今看来,新帝要是较真起来,恐怕要比闻锐达还要恐怖难缠千万倍。


    追根溯源,哪怕再蠢的人也看明白了,皇后娘娘就是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什么陛下是为了兵权才娶皇后娘娘,什么陛下和皇后娘娘各有算计,什么陛下和镇国公府已经离心的说法不攻自破,一时间,想要巴结镇国公府的人如同过江之鲫。


    镇国公府门庭若市,可惜镇国公的嫡子顾明之已经和右相杜科的嫡女定了亲,他们只能将目光放在镇国公的女儿顾云溪身上。


    媒人去了一批又一批,男方的庚帖更是如同雪花一样铺满了书桌,顾林氏在旁边乐的合不拢嘴,左挑右捡,顾云溪看的头晕眼花,一点也不想继续待下去,于是在宫里派人来传信的第一时间,她就从椅子上几乎跳起来,大声道:“现在,现在就能入宫!”


    这是顾云溪第一次单独入皇宫,往日都是跟着母亲来参加宴会,但想到这是皇后娘娘单独约自己玩耍,她又止不住地兴奋,迫不及待想要和容钰见面。


    坤宁宫里,宫女们已经备好了顾云溪爱品的龙井茶和酥点,外面的小宫女传报,容钰微微抬头,便看到顾云溪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往她面前小跑了几步,跑到一半又记起了什么,脚步慢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头钗,对着她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快来,”容钰也忍不住弯起唇角,“许久都没见你了,近日在做些什么?”


    顾云溪应了声,在容钰旁边的椅子边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放在腿上:“回娘娘的话,云溪近日在挑夫婿。”


    容钰已经从春桃那里听说了这事,她笑起来:“那你挑好了么?喜欢哪一家的小郎君啊?”


    顾云溪的脸微红,更加不好意思,忸怩道:“还没挑好呢,这事终究是父亲母亲做主,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喜欢谁,递庚帖的郎君们各有各的好……”


    “若是舅舅舅母替你选的郎君你不喜欢,不满意,你就来找我,我替你挑。”容钰笑着捏捏顾云溪柔软的脸颊,“你这样漂亮,又心灵手巧的高门贵女,一定要配最好的郎君。”


    上一世,顾云溪还没有定亲,镇国公府就没落了,自己也死在了去漠北的路上,没能看到顾云溪最后嫁给了哪家郎君,有没有过上好日子。


    这一世,镇国公府更加显赫,想必顾云溪的亲事也不会差,等她出嫁,自己还能给云溪妹妹多添些嫁妆,给她撑腰。


    被容钰夸奖,顾云溪的脸和烧红了的云彩一样,重重点头:“多谢娘娘!”


    她端起旁边温热的龙井茶抿了几口,眼神忍不住往容钰的小腹看,也顾不上失礼:“娘娘近日睡得还好吗?我听我娘说怀着身孕要经常起夜,有时还会腹痛,吃饭也不安生,总是想吐。”


    “还好,”容钰点点头,“太医也说了,头几个月最是难熬,有补药调养着,孩子也算乖,我没怎么受罪。”


    “那就好。”顾云溪松了一口气,她放心下来,环顾了一圈,“雪团呢?”


    容钰咬了口酥点,里面加了山楂,正好对她怀孕后的胃口,闻言无奈道:“雪团似乎是到了成家的年纪,春日一到,它夜里就总是喵喵叫着,白日里也喜欢到处撒欢乱跑,嬷嬷说它是想找小母猫了,怕它乱跑冲撞了我,就带去偏院养着了。”


    顾云溪又开始不好意思了,她尴尬地笑了笑,揉了揉被皇后娘娘捏过的脸颊,吃完了面前的酥点,又陪容钰和另外两个宫女打了叶子牌,一直到宫门落锁前,才坐马车回了镇国公府。


    顾云溪走后,容钰脸上的笑一点一点落了下来,她不安地摸着手里的叶子牌,想说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马上就要到春猎了,上一世发生的事都提前了许多,那这一世,漠北派来的人参加春猎时,会不会也提前使两国开战呢?


    第73章 第73章皇后娘娘被掳走了!


    *


    漠北的寒风呼啸,带着独有的细沙土,砸在耶律一族的大王子耶律古粗糙的面颊上,他最后往回看了一眼,身后的草原依旧苍茫,枯草间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浅绿,代表着新一年希望的草芽正在蓬勃生长。


    他转头,双腿夹住宝马,一声嘶鸣后,马蹄踏破碎冰,跨过了最后的封冻,和身侧的弟弟耶律小王子耶律雪峰一起加速,策马扬鞭,赶往大夏的边境。


    他曾站在草原的山坡上无数次朝边境眺望,他知道大夏的边境并非铁桶,甚至可以说漏洞满满,大夏对边境的疏忽和懈怠,让这里如同随手就可以击碎的木板,只等漠北的铁蹄踏过。


    整个漠北都期盼着那一天。


    耶律古和耶律雪峰带着漠北上供的物品,带着他们的人马大摇大摆地进入边境,大夏人看他们的目光有厌恶,也有惧怕,耶律雪峰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耶律古皱了皱眉,警告道:“不要生事。”


    他们已经进入了大夏,就不能像在漠北那样随心所欲,更何况他们这次冒着十足的风险,也有必须要完成的任务,绝对不能在路上就出岔子。


    他们并没有在边境停留太久,盛大的春猎即将开始,留给他们赶路的时间并不多,一路上都有驿站不断为他们送行,说是热情好客,实则是暗中窥探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耶律雪峰的耐心早已被消磨殆尽,但穿过蜿蜒的山脊,在看到那片广阔的平原时,他的眼一瞬间瞪大。


    被黄河水滋养过的泥土在温暖的阳光下蒸腾出湿润的气息,多么肥沃,多么生机勃勃,麦田里的嫩苗刺破泥土,风都是柔软的,没有一点黄沙拂面,山野间桃花片片,他极少见到的粉色随风飘起,又落进潺潺的溪水间。


    这就是中原,美丽的中原,富饶的中原。


    耶律雪峰的心中突然涌起勃勃野心,他双手攥拳,忍住嚎叫出声的冲动,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大哥,发现大哥的目光深邃,脸上也有几乎忍不住的激动之色。


    要是这里属于他们……


    随行的大夏官员站在身后,笑着向他们叙说,不经意地炫耀起自己的功绩和丰收,耶律雪峰听的眼红,沉稳的耶律古一边应付,一边继续赶路,又过几日,终于在春猎即将结束前赶到了京城。


    春风已度居庸关,官道两边杨柳依依,京城里消息灵通的人早就听说漠北的两位王子今日就到,不少人都趴在两边的酒楼上看热闹,官兵们分列两侧,礼部侍郎


    笑着迎上来:“欢迎二位王子前来。”


    礼部侍郎按照礼节为耶律古和耶律雪峰接风洗尘,又微笑着告诉他们新帝体恤,让他们不必立刻就去觐见,吃饱喝足后再入宫也不迟。


    耶律雪峰心里冷笑了一声惺惺作态,但面上还是装出了恭敬的样子,随着大哥耶律古一起拱手行礼,随着礼部侍郎一路去了大夏为他们准备落脚的地方,放下行装,又换了身衣服,这才出门去京城最好的酒楼用饭。


    耶律雪峰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头,活动了一下疲劳的手腕,周遭打量他的视线瞬间收了回去,大部分人虽然好奇,但更惧怕他们身上的野性和强壮。


    他们坐在酒楼的二楼的雅间,隔着一扇窗和屏风,他们能够听到楼下的食客们谈笑,但楼下的人并不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也看不到屏风内的情形。


    终于不用被那些人打量凝视,耶律雪峰自在不少,他扯开衣袖,一把抓起放在旁边的酒壶,打开盖子就往嘴里灌,末了随手擦了擦嘴角,笑道:“大夏的酒倒是不错。”


    耶律古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朝着楼下望去,对他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示意他仔细听下面人的对话,耶律雪峰顿了顿,也侧耳听起来。


    他和大哥的耳力都极好,很轻易就能听到底下那些人的小声议论:“今年的祭典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你听说了吗,那两只瑞兽是陛下亲自带回来的,今年一定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耶律雪风皱了皱眉,什么瑞兽?他们来的稍微晚了一些,大夏的春日祭典已经结束了,不过他们也听说过,大夏年年都有春日祭典,祭拜天地,祈求神明怜悯,就和他们部族的祭祀一样,都希望能有个好天时,让部族的人能够活下去。


    “那两只白孔雀着实罕见,千百年都未必能够找到一只,而陛下一出手便寻了一对,一公一母,阴阳相合,正如咱们陛下和皇后娘娘命格契合,天佑我大夏!”


    这话耶律雪峰就更听不懂了,他不会用中原的筷子,索性直接用手抓了盘子里的食物往嘴里塞,一边咀嚼着,一边侧耳,继续凝神听下面人的议论,终于从那些人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提取出了他想知道的东西,也终于弄明白了所谓的瑞兽,以及帝后的奇特命格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对这些人的说法十分不屑,觉得许怀鹤不过造势而已,什么瑞兽什么命格都是假的,不过让他尤为感兴趣的是下面那些人口中的绝世美人,当今的皇后娘娘。


    耶律雪峰不由得非常好奇,想要知道这位皇后娘娘究竟长什么样,才能让这些人交口称赞,觉得对方是天仙下凡,天生凤命,还能让新帝许怀鹤痴迷于她,说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还当着众臣的面宣布永不纳妃,后宫只有皇后一人?


    父王说过,如今大夏的新帝许怀鹤是一个极难对付的英雄,对方心机很深,手段很辣,聪明难缠,他不能想象,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栽在女色上?


    就在这时,耶律古忽然开口:“我听说过,如今的皇后娘娘就是原先的昭华公主殿下,对方的确有大夏第一美人的头衔。”


    他们的父王是漠北的新王,刚称王不久,他们在此之前从未来过中原,也没有资格参加春猎,这是他们头一回进京城,他也只是听说,但不曾见过昭华公主殿下的真容。


    耶律雪峰于是更加心痒,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皇后的真容,耶律古看出他心中所想,再次警告道:“不要多生事,明日就是春猎了,一定要看我信号再动手,明白吗?”


    耶律雪峰不耐烦地点头:“我知道,大哥。”


    同一时刻,坤宁宫内,春桃正从箱笼里面找先前公主府的绣娘做的面纱,将十几件面纱全都依次拿出来,摆放在容钰面前,由容钰挑选。


    容钰的指尖摸上其中一副淡青色的面纱,面料是上等的冰蚕丝,只有薄薄一层,几乎可以透光,但绣娘的手极巧,仅一层的蚕丝也能绣出鲜活的白色山茶,覆在面上时营造出了一种朦胧似雾的美感,让人看不清面容下的真容,只能看到一双含着春水,引渡秋波的美人眸。


    “就这一件吧。”容钰从面耳朵取下面纱,放在桌上,由春桃拿下去洗净晾干,等明日就能穿戴。


    她的心中还是藏着深深的忧思,戴面纱的借口她已经想好了,就说春猎场上野兽太多,气味难闻,她怕闻着犯恶心,孕吐失了仪态,索性戴着面纱。


    这胎的头三个月已经稳了下来,太医也说可以多走走,不必拘在室内,也不用太怕磕碰,久坐反而对胎儿不好,但容钰依旧不想参加春猎,不愿意让耶律谷和耶律雪峰,特别是耶律雪峰看到自己的面容。


    可是这次春猎是许怀鹤登基后的头一回,和春日祭典一样重要,自己连祭典都漏了面,和许怀鹤一起祭拜天地,祈求风调雨顺,春猎却不去,这是什么道理?


    自己如果不去,会不会让漠北认为大夏看不起他们,从而不满怨怼大厦,反而更快地促使两国交战呢?


    左思右想都找不出好的办法,容钰心里直叹气,最后只能用一开始的打算,以面纱覆面,前去参加春猎,只希望不要再生事端,能和前世有不同的结果。


    这些疑虑和担忧都无法向其他人倾诉,只能自己默默忍受着,可她向来无法在许怀鹤面前掩饰什么,许怀鹤太敏锐了,早就已经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和忧思重重。


    许怀鹤几次旁敲侧击,问她是否有烦心事,坤宁宫中是否有人让她不高兴,她都用怀有身孕的借口搪塞了过去,许怀鹤应当是信了,变着花样哄她开心,昨日让人送了豆绿的牡丹,今日又让人送了新得的高约三尺的南海红珊瑚树。


    那红珊瑚树不知用了什么秘法,入夜时竟然微微散发着点点银光,不如旁边斗大的夜明珠闪亮,但实在美丽,隔着帘子犹如天上的星光点点。


    容钰看着,刚有些睡意,床帐就被轻轻掀开,许怀鹤带着夜里的微凉上榻,将她熟练地抱进怀里,用手掌护住小腹,小心地将下巴抵靠在她的颈窝,低声唤道:“阿钰。”


    许怀鹤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且让人安心,容钰往里缩了缩,让两人贴的更紧,睡意如同潮水将她掩盖,她很快就闭上眼,呼吸变得绵长,陷入熟睡之中,也就没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后,许怀鹤轻抚她的耳朵尖,将碎发往后撇,深深地注视着她的侧颜,目光深而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究竟瞒了我什么呢?”许怀鹤的声音很低,他自言自语,语气中却带着疯狂的偏执,“阿钰,你什么时候会告诉我呢?”


    睡梦中的容钰毫无反应。


    第二日醒来时,许怀鹤已经先一步离开,知晓她有孕睡眠浅,特意没有惊动她,让她安稳地睡了一觉。


    容钰虽然不用亲自上阵参加春猎,但也抛弃了繁杂的衣裙,和其他人一样换了更加利落的骑装,只是在颜色和形制上稍有区分,红色如火,金线绣着山茶和凤纹,头发也梳成了高髻,不留碎发散发在脑后,用玉簪固定。


    用过早膳,发髻和浅淡的妆容都是在赶往猎场的马车上,由春桃和青竹帮忙完成的,容钰靠在柔软的车壁上,又浅浅休息了一会儿,直到马车缓慢停下,她才睁开眼,被青竹扶着下了马车,望向偌大的猎场。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春猎的猎场,男女的坐席分为左右两边,粗粗一眼望去几乎已经坐满了人,高门贵女和贵公子们都已经到了,互相都能看到对面,有已经定了亲的见到对方,羞涩的头都不敢抬。


    往日她就坐在贵女的这一边,坐在最上面的位置,旁边就是妹妹永宁,而如今,她的位置则是中间上首的两个空位之一,母后曾经坐过的地方,也是后来皇贵妃霸占的位置。


    想到永宁和皇贵妃,容钰不由得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两个人的名字她已经许久都没有听到了,对方的面容甚至都变得有些模糊,她的恨意也随着这两个人的死去变得稀薄,如今再想起,似乎已经是陌生人。


    微风吹动面纱,容钰回神,抬手压了压,缓缓走向了许怀鹤身边,被许怀鹤牵住手心包裹起来,带着她一同跨上台阶,接受众人的礼拜,再一同落座。


    坐稳后,容钰的视线轻轻飘向左侧,她原本只想看一看耶律古和耶律雪峰是否


    真的到了,不曾想耶律雪峰胆子太大,竟然直直地朝她看了过来。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一碰,容钰心都颤了颤,藏在身体里的恐惧又一次浮出,原本温暖的春风也变成了上一世前往漠北时刺骨的寒风,被耶律雪峰调戏,语言侮辱的回忆瞬间占据了脑海,容钰想要挪开眼,身体却像被冻住了。


    好在对方只是看了一眼,就飞速收回了视线,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中的刀柄,似乎并没有在意,容钰这才松了口气,心想面纱果然有效果,僵硬的身体终于开始复苏,也收回了视线,朝着右侧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和舅母坐在一起的顾云溪。


    顾云溪似乎在苦恼什么,双手托着腮,有些无奈地看向坐在旁边的母亲,嘴唇一张一合,又摇了摇头,容钰心里轻快了不少,她弯了弯唇,听下面的礼官高声宣布完春猎的规则,等待着春猎开始。


    到场的人只要情愿,都能参加这场春猎,女子也能参加,不拘于身份,玩一玩也是好的,只要能猎到猎物就不算丢脸,而在场上粗壮的燃香燃尽之前,最终获得猎物总量最珍贵的那位,就是今年的魁首。


    魁首自然能获得大量的赏赐,如果说科举选的是文状元,那春猎选的就是武状元,和文状元一样,会入许多高门贵族世家的眼,被选为夫婿,指不定就能一举高飞,官途亨达。


    在这样的诱惑下,不少人都跃跃欲试,随着许怀鹤站起身,一声令下,许多人都挑好了猎场提供的马匹,带上了自己的宝剑武器,冲向了茂密的树林,开始寻找起心仪的猎物。


    其余没有参加春猎的人也不会无聊,周遭早就准备好了帐篷,供他们品茶谈笑,又或是投壶玩乐。


    作为新帝,许怀鹤也下了场,但他只是提供个彩头,猎只兔子或是小鹿就好,离开前,许怀鹤依旧有些不放心,握着容钰的手低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人多眼杂,虽然他已经提前布置好了暗线,周遭也有羽林军和御前军驻守,还有镇国公的军队蓄势待发,确保春猎不会出岔子,能够按计划进行,但他还是不放心离开容钰太久。


    容钰晃了晃他的衣袖,本来想勉强弯唇笑笑,但意识到面纱遮住了自己的面容,许怀鹤也看不清自己的神情,索性抿住了唇角:“好。”


    容钰心里虽然也不太安稳,但许怀鹤留给她的侍卫已经足够多,她也不信有人敢在这样的场合下正大光明地行刺,又或是有其他什么动作。


    她心里提防着耶律古和耶律雪峰,但她并不认为这两人真有那么冲动,会选择孤身在大夏的地盘上动手,至少也得忍到回漠北,就如同上一次那样,等上几个月,才向大夏开战。


    事到如今,她也已经想通了,漠北和大夏的一战在所难免,漠北野心太大,对着大夏虎视眈眈,就算这两年不开战,迟早有一天也会动手,而她只希望舅舅不要像上一世那样战死沙场,坐镇后方也是好的。


    人一散,顾云溪就立刻逃离了母亲身边,不愿再听母亲为她挑选夫婿的唠叨,求救一样看向容钰。


    容钰心领神会地笑起来,对她招了招手,顾云溪连忙一路小跑过去,跟着容钰进了帐篷,只留下顾林氏在后面干着急。


    跟在皇后娘娘身边,顾云溪反而自在了许多,她捧着茶杯,小声问:“娘娘觉得,今年的春猎,谁会拔得头筹呢?”


    有着上一世的经历,容钰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一次会是漠北的大王子耶律古获得胜利,他的猎物是一吊睛白额的大虎,谁都没办法越过他。


    但她还是陪顾云溪猜测:“表哥不是也下场了么,那我猜顾明之表哥能拔得头筹。”


    顾云溪吐了吐舌头:“我不信,我哥哥一点都不擅长武艺,他的骑射是六艺里面最差的,他最多猎一只野鸡!”


    容钰被逗笑了,帐篷里除了春桃和青竹,就是熟悉的顾云溪,她干脆解下了碍事的面纱,也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春桃特意为她泡的红枣汤。


    她和顾云溪又打起了叶子牌,一片笑闹声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结实的帐篷后忽然出现了一道锋利的刀痕,有轻微的撕破声传来,想要过去查看的侍卫被无声放倒,破口越来越大,最终,耶律雪峰从里面钻了进来。


    耶律雪峰的目标十分明确,进入帐篷后,立刻就朝着坐在中心的女人扑了过去,从背后一把勒住了容钰的脖子,将人向后带,随时准备逃跑。


    这些人太难缠,他假装骑马入了密林,好不容易避开耳目,却没想到许怀鹤这个疯子居然在皇后的身边布置了这么多暗桩和护卫,就算是他,也耗费了一番功夫,还负了伤,才终于靠近了帐篷,挟持住了皇后。


    耶律雪峰用漠北话骂了一声,在帐篷内其余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飞速朝后退,而青竹终于从惊愕中回神,立刻上前,却被耶律雪峰一脚踹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春桃和顾云溪放声尖叫,顾云溪慌的拿杯子去砸耶律雪峰,春桃大喊着“有刺客”,但茶杯被耶律雪峰轻易地躲过,就在他们呼喊的瞬间,耶律雪峰就已经离开了帐篷,抱着容钰飞奔,眨眼间就离开了她们的视线。


    青竹挣扎着从地上起身,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不能让皇后娘娘出事,哪怕自己拼了这条命,也必须要将皇后娘娘带回来。


    她捂着腹部,随手擦去嘴角的血就冲了出去,春桃和顾云溪已是六神无主,春桃一边哭一边往外跑,大声喊人过来,顾云溪手抖腿也抖,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在看到远处骑马赶过来的父亲时,强撑着喊了一声“皇后娘娘被漠北的人带走了”,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镇国公的脸色阴沉,让人将顾云溪带回顾林氏所在的帐篷,又查看了皇后原本所在的帐篷,立刻翻身上马,带着一支骑兵,顺着地面脚步留下的痕迹向前追。


    同一时间,耶律雪峰的体力惊人,已经带着容钰冲进了另一侧的密林中,面前就是山谷,他毫不犹豫地往下跳,想要消掉脚印。


    耳边风声呼啸,容钰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她盯着将她掳走的人,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张脸,这张恶心的,让她害怕的,恐惧的脸!


    耶律雪峰!


    她发出一声尖叫,紧紧抓住了耶律雪峰的领口,另一只手则一直护着自己的小腹,浑身都在颤抖,她想要怒斥质问耶律雪峰,却因为太恐惧而说不出话。


    耶律雪峰到底想干什么?他要将自己带到哪里?上一世不是这样的,这和上一世发生的完全不同,耶律雪峰不要命了吗?!漠北的人是不是都疯了?!


    许怀鹤……许怀鹤一定会找到自己的,许怀鹤会保护她的,她只需要等许怀鹤赶来,不要怕,不要怕……


    听到怀中的女人发出了尖叫,耶律雪峰终于有时间低头仔细看,而在看到容钰的脸的那一刻,耶律雪峰原本就因疾跑而猛烈的心跳再次加速,他的眼中闪过惊艳和痴迷,就连手臂被山谷缝隙的石块刮破都毫不在意。


    真美。


    原来面纱下的皇后竟然如此美貌,春猎刚开始时,隔着面纱,他遥遥


    望了皇后娘娘一眼,那时他还和大哥说,传说中的绝世美人也不过如此,但此刻他才明白,传闻中的一切都是真的,自己先前错的离谱,他怀中的人就是天上的仙女,是草原上的圣洁的明月。


    明月的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气,耶律雪峰下意识地低头,想要轻嗅,容钰惊恐地抬起手地反抗,一巴掌拍在了耶律雪峰的脸上,耶律雪峰动作一顿,眼神终于清明了几分。


    他咧嘴笑了笑,毫不在意,皇后娘娘巴掌的力度还不如虫子咬了一口,他抓住悬崖上垂下来的藤蔓,小臂发力,单手抱着容钰,缓缓跳下了最后一块石头,来到了山谷的底部,彻底消除了踪迹。


    第74章 第74章这个疯子!


    山谷下有一条不知名的小溪,应该是山泉水溢出来自然形成的,耶律雪峰松开容钰,在溪水边蹲下,随手捧了把水,处理手臂上和身上的伤口。


    他将刀柄放在腿上,余光看到容钰往旁边退了几步,似乎是想要逃跑,又笑了一声,开口道:“想跑?你能跑到哪里去?”


    容钰被耶律雪峰突然开口的声音惊的抖了抖,她的身体依旧因为害怕在微微打颤,特别是小腿,腿软的几乎站不住,能往旁边退两步已经是她的极限。


    闻言容钰也停下来,她抿了抿唇,不想回答耶律雪风的话,抬头看了眼高高的悬崖,心里的绝望弥漫,是啊,她想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这么高的山谷,她凭借着自己根本爬不上去,就连呼喊声都传不到上面,她真的能被许怀鹤找到吗?


    山谷底下都是碎石,容钰环顾了一圈,找了一块看上去比较干净的石头走过去,慢慢护着小腹坐下来,盯着杂草丛生的地面发呆。


    她不断胡思乱想着许怀鹤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来接她,顾云溪表妹,还有春桃和青竹是不是都吓坏了?青竹似乎受了伤……


    “你不问我会不会杀了你?”


    耶律雪峰处理完伤口,简单用布包扎好,他转头看向容钰,视线黏在容钰的脸上,虽然皇后娘娘略有狼狈,但依旧不减半分美貌,反而更加显得楚楚可怜,惹人怜爱极了,忍不住就想要逗弄一下面前的美人,看美人露出更加惊慌失措的样子,满足自己的施虐欲。


    听到耶律雪峰的话,容钰顿了顿,心里有一瞬间的惊惧,但又很快镇定下来,她不傻,耶律雪峰将她带走,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对她动手,就是要她活着,不可能会杀了自己。


    耶律雪峰动手太快,但并不隐蔽,春桃她们一定会尽快去叫人来寻自己,外面还有重重兵力包围,耶律雪峰要想活命,就必须把自己当人质,不敢轻易对自己动手。


    于是容钰依旧没有搭理耶律雪峰,还刻意撇了撇头,转了下身子,背对着耶律雪峰,一点都不想看见对方的脸。


    被美人拒绝厌恶的感觉也别有一番风味,耶律雪峰咧嘴一笑,他站起身,走到容钰面前,视线往下瞄,划过容钰丰满的胸脯,又落在容钰一直护着小腹的手上,这才想起大夏的皇后娘娘已经有了身孕。


    “啧,”耶律雪峰不满意地龇牙,但他很快想到了什么,眼中恶意满满,“皇后娘娘,你如今被我掳走,名声肯定坏了。”


    耶律雪峰盯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垂涎:“你们大夏人不是最看重女子的声誉吗?你又是皇后,被男人掳走,失了身说出去肯定不好听吧?许怀鹤也会怀疑你不贞洁,你还不如跟了我,我可不介意你有身孕,只要你跟着我,孩子生下来那就是我的,大不了我们再多生几个。”


    其实按照漠北的习俗,容钰若是成了他的妻子,跟着他生活,等回了漠北,容钰就会是他们几个兄弟共同的妻子,要为他们每个兄弟都生孩子。


    但容钰实在太美,耶律雪峰有点舍不得将容钰和自己的兄弟共享,而且容钰可是他花费了大力气才抢过来的,其他兄弟都没出力,凭什么享用?


    容钰被耶律雪峰说的话惊呆了,她微微张着唇,瞳孔震颤,从来没有想过耶律雪峰居然会这么无耻下作!


    上一世耶律雪峰在护送她去漠北和亲的途中,虽然也语言调戏侮辱她,但从没像这样直白恶心,居然觊觎人妻,还说出这样冠冕堂皇,令人唾弃的话!


    “你做梦!”容钰瞪大了眼睛,被气的又一次浑身发颤,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怒气冲冲地指着耶律雪峰,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你这个无耻小人,我绝不会跟你,你等着被抓住送进牢狱吧!”


    美人嗔怒也美极了,更何况美人说出的话都没有一丝威慑力,还什么“等着被抓住送进牢狱”,这样天真的话居然都能说出口,耶律雪峰哈哈哈大笑,差点笑出了眼泪。


    要是自己真被抓住,不是乱箭穿心而亡,就是被疯子许怀鹤做成人彘,进牢狱的机会都不会给他,大夏的皇后怎么会如此纯真,天真无邪,当真是未经世事的少女,不染一丝尘埃的明月珍宝。


    这样珍贵的明月,他自然不能让许怀鹤一个人独享。耶律雪峰笑着凑过来,在容钰的面前蹲下,迫使容钰看着自己,继续诱导:“皇后娘娘,你不会觉得陛下是真的爱你吧?”


    容钰又愣了一下,她刚打定主意再也不要听耶律雪峰胡言乱语,对方嘴里的鬼话只会让人生气,就被耶律雪峰突如其来的这一句问的愣住。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耶律雪峰继续开口:“我可是听说了,你父皇当年杀了先帝,嫁祸给了先太子,最后还带着兵杀了先太子和先太子的女人,许怀鹤的父母都被你父皇杀了,他居然还能娶你,让你当皇后,这不是明摆着羞辱你吗?”


    耶律雪峰挑了挑眉,他咧嘴笑道:“不过你这张脸,的确能值一个皇后的位置,许怀鹤指不定就是看上了你这张脸,又畏惧镇国公的兵权,所以才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你可不要被他骗了。”


    容钰今日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心绞,似乎有什么在脑海中碎裂开来,她愣愣地抬手捂住胸口,心痛的感觉让她几乎喘不过气,面色在一瞬间发白。


    “什么?”容钰轻轻地开口,声音破碎的不成调,“原来是这样么?”


    不需要耶律雪峰回答,也不需要耶律雪峰再多说什么,容钰已经明白了,她的眼神空洞,呈现出一种死灰:“怪不得。”


    怪不得那段时间,她待在坤宁宫里守孝,见到的人却并不多,宫人们三缄其口,一问皆不知,总是有意无意地妨碍她出去,消息闭塞;怪不得许怀鹤登基,她封后那日见到舅舅,舅舅总是欲言又止,看向她的目光复杂,只道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怪不得上一世许怀鹤哪怕手刃了那个男人,也无人反对许怀鹤登基,反而高呼他为明君,希望他能开创盛世;怪不得她从入宫后就再也没有从春桃那里听到外面的传闻,耳边只有赞美,许怀鹤也总说他们天生一对。


    在守孝的那些天里,她真真切切地担心过,担心许怀鹤是先朝罪太子的遗孤,虽然身份合适,但总有污点,担心朝中会有反对的声音,以此为借口阻碍许怀鹤登基,却没想原来许怀鹤早就洗清了先朝太子的罪名,只是怕她难以接受真相,所以一直隐瞒。


    许怀鹤瞒的真好啊,一直瞒她到现在,一直瞒她到从耶律雪峰的口中才得知真相。


    她住在许怀鹤为她打造的黄金笼里,里面铺满了珍稀珠玉,奇珍异宝,绫罗绸缎,用爱将她圈养,为她挡住了一切不好的东西。


    她怎么能怪许怀鹤呢?她有什么资格怪许怀鹤呢?是她的父亲杀了许怀鹤的双亲,她作为许怀鹤和杀父杀母仇人的孩子,有什么立场质问许怀鹤不将真相告诉她,怨恨许怀鹤隐瞒她?


    容钰缓缓闭上眼,唇角流露出苦涩的笑容,这下轮到耶律雪峰愣住了,皇后的反应和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皇后不应该愤怒,不应该对许怀鹤失望么?


    他低头看着容钰微红的眼眶


    和那两行清泪,心底生出几分怜惜,但又十分不解:“我说的可都是真的,许怀鹤这人一直在骗你,他对你没有真心,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走?”


    容钰睁开眼,她抖了抖睫毛,坚定道:“不。”


    两世的许怀鹤都对她用情至深,坚定地爱着她,为她报仇,为她付出一切,她也同样爱许怀鹤,她不会再怀疑,也不会再犹豫,更不会再胡思乱想。


    她已经完全明晰了自己的心,从见到许怀鹤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被许怀鹤的惊鸿一瞥所深深吸引。


    她绝不会辜负许怀鹤。


    耶律雪峰还想说什么来动摇容钰,但山谷内突如其来的声响还是让他瞬间警惕了起来,立刻站起身,将刀柄握在手中,看向了身后的巨石。


    脚步声轻的几乎没有,耶律雪峰立刻就判断出了对面绝对是高手,他眯了眯眼睛,在看到许怀鹤出现的一瞬间,还是没忍住惊了一下。


    许怀鹤穿着黑色的骑装,身上有着几块深色的斑驳痕迹,耶律雪峰只闻着空气中的味道,就能判断那是血,而在看清许怀鹤手上提着的东西时,耶律雪峰目眦尽裂,他怒喝了一声,几乎就要失去理智,挥舞着刀柄向着许怀鹤砍去。


    许怀鹤冷笑一声,丢掉了手中提着属于耶律古的头颅,圆鼓鼓的头在地上一直滚进溪水里才停下,鲜血瞬间染红了水面。


    容钰愣愣地看着耶律古死不瞑目的双眼,她默默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视线却追随着许怀鹤,原本空洞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她就知道,许怀鹤一定会找到她的。


    眨眼间,耶律雪峰已经和许怀鹤过了十几招,他逐渐吃力,招架不住许怀贺凌厉的长剑,这才意识到许怀鹤并非他想象中的那样好对付,对方不光在丹药上有经世之才,在武功上也丝毫不落下风。


    知道自己再打下去必死无疑,耶律雪峰立刻躲开许怀鹤的长剑,硬吃了许怀鹤一拳,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来到容钰面前,伸手扣着容钰的肩膀。


    血的味道瞬间掩盖住容钰的鼻尖,她没忍住呕了一声,听到耶律雪峰大吼道:“放我走,不然你的皇后就会立刻死在我……”


    剩下的话他没能说完,因为镇国公早就带兵埋伏在了山谷上,最好的弓箭手悄无声息地顺着藤蔓爬到巨石上方,在耶律雪峰丝毫没有注意的时刻,就已经架好了弓弩,对准了耶律雪峰的头颅,抓住时机,一击必中。


    飞箭瞬间穿过了耶律雪峰的脑袋,容钰闭上眼,有温热的液体溅在她脸上,扣住她肩膀的手也瞬间脱力,随着尘土飞扬,耶律雪峰倒在了地上,和他的哥哥耶律古一样死不瞑目,脸上带着不敢置信和怨恨。


    容钰不敢睁眼,睫毛颤动,沉檀香气越过血腥的味道盖住了她,她又一次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许怀鹤的心跳好快,容钰慢慢睁开眼睛,视线落在许怀鹤手中的剑柄上,那枚镶嵌的花型珍珠染了血,但她却越看越眼熟,这不是她丢的那枚吗?


    把这么一枚女人用的珍珠镶嵌在剑柄上,许怀鹤真是……


    容钰失笑,刚才恐怖血腥的一幕幕忽地从她脑海里褪去,她主动抬手,捧住许怀鹤的脸,刚想说一声“我没事”,就看到许怀鹤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容钰彻底愣住了。


    “是我不好,”许怀鹤的声音有一丝微颤,“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这一刻的情绪太复杂,容钰一时失语,她盯着许怀鹤的眼睛,再一次确认了许怀鹤的爱意,轻轻弯唇:“你最后不是保护我了么?我没事的,孩子也没事。”


    许怀鹤紧紧抱着容钰的腰,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丢掉的理智终于逐渐恢复,眼中的杀意散开,将下巴轻轻搭在容钰的颈窝,呢喃道:“别离开我……”


    “好,”容钰回抱住许怀鹤,轻声许下只有她自己知道多么郑重多么永远的许诺,“我绝不会离开你。”


    许怀鹤只将她抱得更紧。


    在知道容钰被耶律雪峰掳走的那一刻,许怀鹤就已经失去了一半的理智,暗桩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了还在给耶律雪峰打掩护的耶律古,许怀鹤手持长剑立在跪地的耶律古面前,耶律古依旧嘴硬,不肯说出容钰的下落。


    许怀鹤的耐心消耗殆尽,一剑砍下了耶律古的头颅,耶律古到死都没有想到,许怀鹤居然说杀只有杀,没有一丝手软。


    这个疯子!


    马匹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耶律雪峰逃窜的方向,许怀鹤手里提着耶律古的头颅一路拖行,其他人都在犹豫该不该越过山谷继续追,只有他看着悬崖边的痕迹,选择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旁边的镇国公都没能拉住,差点以为他疯了,以为大夏今日不光会失去一位皇后,就连新帝也没了。


    许怀鹤跳的太决绝,镇国公在震惊之后还是选择了相信许怀鹤,让探子和弓箭手先下去,探子很快就将消息带了回来,皇后娘娘和耶律雪峰就在下面,而陛下不等支援,就已经和耶律雪峰交手。


    镇国公急得长吁短叹,生怕陛下又出什么意外,被耶律雪峰得手,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耶律雪峰已死,皇后娘娘和陛下都安然无恙。


    这一日的跌宕起伏,镇国公实在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他送陛下和皇后娘娘上了马车,自己骑马走在旁边,再回想还是觉得惊心动魄。


    漠北计划的很好,用随行的漠北人伪装成耶律雪峰,而真正的耶律雪峰则悄悄带走皇后娘娘作为人质,耶律古前去和许怀鹤谈判,签订国书,若是许怀鹤不答应,就杀了容钰,让耶律雪峰逃走;若是耶律雪峰失手,就抓住机会行刺,刺杀许怀鹤。


    但陛下早有防范,只是没料到耶律雪峰竟然能突破重重包围,在那样短的时间里就带走皇后。


    不过漠北既然自寻死路,那就别怪大夏开战了。


    第75章 第75章我重活了一次。


    马车内,完全放松下来后,容钰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心惊和害怕。


    如果漠北做的再绝一点,耶律雪峰不给自己留后路,在见到许怀鹤的第一刻就杀了她,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她如今早就和上一世一样死透了,像这样重生的大机缘,自己难道还能有第二次吗?


    如果那支箭的速度再慢一点,被耶律雪峰躲了过去,她就会彻底沦为耶律雪峰手中的人质,刀俎上的鱼肉,要么被耶律雪峰带走,带回漠北,受尽折磨侮辱,要么依旧死在耶律雪峰的手上。


    容钰深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都在颤抖,她将脸埋在许怀鹤已经换下甲胄的胸膛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外衣,感受着许怀鹤滚烫的体温。


    一闭上眼睛,耳边就是刀刃割破皮肉,令人牙酸的声音,似乎还有温热的血液飞溅在脸上,容钰打了个哆嗦,又往许怀鹤的怀里紧靠了几分,死死抓着许怀鹤的领口不肯松开,蜷缩在许怀鹤的怀里,任由许怀鹤用披风裹住她。


    “我在呢。”许怀鹤抱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像哄幼童那样语气温柔,眼底却聚集着风暴,“别怕,没事了。”


    “青竹呢?”容钰轻声问,声音里满是担忧,“她是不是受伤了?”


    “她没事,”许怀鹤摸了摸容钰微凉的侧脸,“只是受了些内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我再挑一个会武功的侍女跟着你,好不好?”


    知道许怀鹤是担忧自己,再加上被耶律雪峰掳走的这一遭,容钰也明白自己的身边是该多备几个会武功的侍女和侍卫以防万一,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心想着一定要多给青竹送些伤药补品还有赏赐,春桃也要给,还有受惊的云溪妹妹。


    鼻尖萦绕着沉檀香气,容钰手松了松,担惊受怕和惊心动魄之后的疲惫涌上来,她在许怀鹤的低声轻哄当中沉沉睡去,没注意到马车并没有回猎场,而是直接


    赶回了皇宫。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春猎也被迫终止,无法再进行下去,帐篷里,顾云溪悠悠转醒,一睁眼就下意识抓住了旁边侍女的手,急切地问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侍女连忙低声回复:“皇后娘娘和陛下已经回皇宫去了,小姐放心,皇后娘娘凤体安康,平安无虞,漠北的两个贼人也已经伏诛。”


    顾云溪盯着她,抿了抿唇:“你没骗我吧?”


    “不敢。”侍女连忙弯腰,“奴婢怎么敢拿皇后娘娘和陛下说谎!”


    顾云溪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她起身整理好衣襟走出帐篷,发现来参加春猎的人都已经陆陆续续散了,原本热闹非凡的猎场眨眼间就变得冷清起来,众人都抿紧了嘴,对今日之事噤若寒蝉。


    在听到皇后娘娘被漠北的人带走时,众人心里都是一惊,这可关乎着大夏的颜面,若皇后娘娘受辱,漠北和大夏必定会开战!


    更别提皇后娘娘肚子里还怀着龙胎,可千万马虎不得,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又是皇后娘娘所出的嫡子,若是男孩,以陛下宠爱皇后娘娘的程度,将来必定就是太子啊!


    但好在皇后和陛下都安然无恙,众人高高提起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只是想到开战在即,前路未卜,众人的内心还是有些不安,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如今的新帝许怀鹤是否能够镇得住场面,能够让大夏赢下漠北?


    顾云溪也跟着忐忑起来,知道这一战在所难免,又从侍女那里得知父亲一路护送陛下和皇后娘娘走了,她随着侍女带路找到了自家的马车,刚刚掀开车帘,就被母亲顾林氏一把抓住了手腕。


    顾林氏依旧惊魂未定,她一手拍着胸口,一手紧紧握着女儿顾云溪的手腕,双眼瞪大,喃喃道:“要打仗了,不得了,这可不行,千万不能在这时给你定下婚事,万一男方出了什么事……”


    “不不不,”顾林氏说着,又摇了摇头,“菩萨见谅,菩萨见谅,我说了不吉利的话,千万别出事,都要好好的。”


    顾云溪听着有些想笑,但又怕被顾林氏数落,缩在马车的角落里,靠着软垫,用帕子掩住唇角,悄悄地憋着笑意。


    母亲打消了给她尽快订婚时的念头就好,她也不想这么快就嫁人,她不知道自己要嫁什么样的人,想嫁什么样的人,又没有喜欢的郎君,而且皇后娘娘也说了,会亲自为她把关,让她嫁给世上最好的郎君。


    顾云溪这么想着,又听到顾林氏继续嘟囔道:“漠北的人真是一群莽夫,空有武力不长脑子,真不知道他们非要来大夏的地盘,在春猎上来闹些什么?这下好了,都死了吧,死的真快……”


    顾云溪这下更想笑了,她也没忍住笑出了声,果不其然被顾林氏怒瞪了一眼。


    同一时刻,容钰乘坐的马车已经快要到皇宫,京城繁华街道两边的喧闹声遥遥,她因为眠浅,很快被惊醒,略有些疲倦地睁眼,突然心想,耶律雪峰和耶律古这一世死的太快了。


    她在许怀鹤的怀中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窝着,微微仰头就能看到许怀鹤冷冽的侧脸,和许怀鹤炽热的体温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一世和上一世有太多的不同,上一世自己死后,耶律雪峰和耶律谷都还活着,耶律古作为漠北最勇猛的勇士,率领漠北的大军踏平了大夏的边境,也在那场战争中杀死了她的舅舅镇国公,让大夏差一点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往事不堪回首,容钰的心颤了颤,莫名又联想到了皇贵妃和永宁,还有王家和刘家,他们和耶律雪峰以及耶律古一样,在上一世都风光了很久才落败,而明明上一世最先死的闻锐达,如今却还好好的活着,在江南任职。


    容钰甚至生出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上一世和自己有过节,有仇恨之人在这一世都死的格外快,而且他们的死都和许怀鹤有丝丝缕缕的关系……


    脑海里发出危险的叫嚣声,直觉告诉容钰不能再深想下去,否则会触及到可怕的真相,她莫名打了个寒颤,将她抱在怀里的许怀鹤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动作,低下头:“阿钰?”


    “没事。”容钰勉强弯了弯唇角,眼底残留着还没有散去的心慌,“我没事了。”


    下了马车,许怀鹤依旧将容钰抱着上了软轿,回到了坤宁宫,全程都没有松开过双手,跟在后面的宫人们狠狠低着头,不敢窥视帝后之间的亲密。


    坤宁宫内,宫女们早就忙碌了起来,替容钰备好了热茶,又烧好了水,往浴桶里撒了花瓣和秘制的香膏,恭恭敬敬地等在旁边,准备伺候皇后娘娘洗浴。


    将身体浸在温热的水里,感受着舒适,容钰用指尖挑起一片花瓣,在手心里揉碎又松开,沉沉呼了一口气。


    下人们已经被许怀鹤挥手赶出去了,墨发垂在肩膀边被热水打湿,容钰往后靠上了许怀鹤的胸膛,下一瞬就被许怀鹤双手勾住腰肢转了过来,没有了衣物的遮挡,又一次紧紧贴在一起。


    即便已经亲密过许多次,在和许怀鹤这样相对时,容钰还是会禁不住脸红心跳,她感受着许怀鹤的指尖在腰上游走,又察觉到许怀鹤那处有变化,想起之前在浴池里的胡闹,抬手推了推许怀鹤的肩膀,低声道:“不许闹我,当心孩子。”


    “嗯。”许怀鹤沉沉应了,但指尖依旧没停,拨弄轻抚过红樱,看着面前的爱妻脸颊绯红,发出嘤咛,没忍住吻上了对方的双唇。


    有腹中的孩子在,两人自然没能做到最后一步,许怀鹤克制地收手,而容钰已是气喘吁吁,手脚酸软,原本就疲惫的身体如今更是昏昏欲睡,被许怀鹤抱着穿好衣服,又从浴房里抱着出来上了拔步床,靠在软枕边,这才徐徐睁开眼。


    许怀鹤换了身靛蓝的纱袍常服,他极少穿这样的颜色,比起初见的那一抹白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但又比大婚那日的红少了几分炽热,多了几分沉静。


    容钰看着许怀鹤的侧脸,一时有些愣怔,直到许怀鹤从桌边起身,放下了手中大太监送来的书卷,容钰才恍然梦醒,叫住了许怀鹤:“许……陛下。”


    许怀鹤脚步顿住,他抬手示意大太监在外面等着,转头回到了容钰靠着的软枕边,伸手帮容钰挑开耳边的碎发,温声道:“我不走,就在这陪你,怎么了?”


    容钰一颗心咚咚直跳,她伸出手,抓住了许怀鹤的手指,虚虚圈着,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一直以来支撑的浮木,鼓足了勇气询问道:“陛下,大夏是不是要和漠北开战了?”


    许怀鹤沉默了一瞬:“是。”


    “阿钰不必担忧,这一战大夏必胜,漠北必输无疑,他们越不过边境,只能向大夏俯首称臣。”许怀鹤反手回握住她,语气坚定,带着令人安心的安抚意味。


    虽然已经知道大夏和漠北这一战在所难免,但听到许怀鹤亲口承认,容钰的心还是重重一沉,眼睫颤动,继续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那个问题,带着深深的祈求:“舅舅,镇国公也会上前线吗?可以不让他去边关打仗么?”


    许怀鹤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一些,他看着容钰惊惧交杂的神情,不明白为何容钰会如此害怕,比被耶律雪峰掳走还要更恐惧,心里之前那股怪异感又一次浮现了出来。


    他知道容钰对他有所隐瞒,但他一直猜不出究竟是什么事,但他却有强烈


    的预感,似乎今日,他马上就能得知问题的答案。


    “自然。”许怀鹤缓缓开口,眼睛紧紧盯着容钰的脸,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镇国公是有勇有谋的大将军,若是他带兵抵御漠北,自然能战无不胜,且镇国公已经向我请示,说要亲自带兵上阵杀敌,已经准备不日就赶往边关了。”


    他每说一句话,容钰的脸色就更差一分,到了最后已经雪白一片,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安极了,就连被他握住的手都迅速变得冰凉起来。


    许怀鹤说完就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容钰,等待着容钰主动开口,而他并没有等多久,就听到容钰低着头,带着细微的哭腔道:“能不能,不让舅舅去?”


    即便内心已经十分焦躁,想要替容钰抹去眼角的泪,但许怀鹤还是闭了闭眼,耐心地引诱:“为何?”


    他看着容钰用另一只手抓着锦被,将表皮抓出了褶皱,指甲都抠破了丝线,破坏了上面精细的绣纹,知道容钰的内心在反复挣扎,又等了片刻,终于听到容钰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声音对他说:“你信这世上有前世今生吗?”


    内心疑惑变得更重,许怀鹤斟酌着字句:“道家的确有前世今生的说法,六道轮回不过如此,阿钰莫非也信人有来生?”


    事到如今,容钰仍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是对是错,一旦自己暴露埋藏最深的秘密,将上一世发生的事和自己看到的和盘托出,以许怀鹤的聪慧,一定能猜出自己是有了上一世的经历,知晓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才刻意接近他。


    虽然知道许怀鹤深爱自己,并不会因为自己一开始的目的不纯而不爱自己,疏远自己,但容钰心里依旧充满忐忑不安,不想因为这件事和许怀鹤生出隔阂和误会。


    她悄悄抬起眼,想从许怀鹤的身上寻求安稳,却又在接触到许怀鹤视线的那一瞬猛地低头,眼里忽地蓄满了泪。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想哭,但就是突然觉得委屈极了,为什么是自己要承受这一切?为什么非要是她?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努力改写了大部分的未来,却依旧要面对这般艰难的处境?


    这个秘密是自己傍身的东西,是她重生之后最大的依仗,也是她能鼓起勇气改变自己未来命运,改变镇国公府命运的救命之物,她本想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底,绝不说出口……


    “我,”容钰放开锦被,双手扯住了许怀鹤的衣袖,如同以往的许多次那样攥紧,寻求安心,“我重活了一次。”


    许怀鹤瞳孔骤缩。


    脑海里似乎有两个声音,其中一道声音冷静地告诫他,前世今生的说法根本就是谬论,阿钰一定是有其他瞒的更深的事情不想让你知晓,所以才用前世这样拙劣的借口搪塞你,转移你的注意。


    而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阿钰说的是真的,只有这样离奇的,匪夷所思的事才值得阿钰隐瞒如此之久,如此之深,用含泪的眼告诉你真相,将秘密告知你,将她最害怕的事摆在你眼前。


    “前世这时,再过一年多,我就会被父皇送去漠北和亲,病死在和亲路上。”容钰说着,哭的几乎哽住,眼泪决堤,一滴一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脸颊滚落下来,滴在锦被上,瞬间就沾湿了被面上的山茶绣花。


    她顾不得抹眼泪,哽咽着继续道:“因为漠北攻打大夏边境,势如破竹,几乎就要打到京城来,大夏节节败退,舅舅,舅舅也死在了边关的战事中,父皇大怒,说舅舅守关不力,要让镇国公府全府流放……”


    许怀鹤静静听着,越听越是心惊,狗皇帝早就有杀镇国公的想法,前世镇国公在边关战事中阵亡,指不定就有狗皇帝从中作梗,送阿钰去漠北河亲,更是狗皇帝为了逼死阿钰能做出来的事。


    许怀鹤双拳攥紧,手指节节用力,手背青筋凸起,几乎要捏碎自己的指骨,怒气和更复杂的情绪盘旋在他的心头,听着容钰断断续续地说完了前世她经历过的,还能记起的事情。


    若是在容钰说完前,许怀鹤心里还有几分怀疑,那在听容钰说完后,他便已经完全信了容钰的话,因为容钰口中那些事,有很多都像是他的手笔,特别是闻锐达的死,还有刘家和王家之后的下场,以及他布置招魂阵,又将狗皇帝做成人彘的手段……


    水患,一个黄河水患困住了他,导致他没能及时回到京城,没有救下公主殿下,没能阻止阿钰上一世被送去和亲,被狗皇帝和漠北逼死。


    是啊,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些怪异之处都说得通了,阿钰会在梦中害怕再一次被送去漠北和亲,因为她害怕她会如同上一世那样,死在和亲的路上。


    这也解释了为何阿钰在得知他身份,得知登基称帝后并没有太多惊讶,而是平静地接受了,因为在上一世,他同样称帝,且手段比这一世更加残忍,更加激进。


    这也是阿钰发现自己真面目之后,也没有选择离开自己的原因么?以及最重要的,阿钰最初那些对自己的示好,对自己蓄意的接近,是阿钰知道自己未来会称帝,所以提前笼络他,得到他的真心?


    容钰已经将自己的秘密说完了,她觉得自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的担子,身上轻松的同时心却一直下沉,坠在胸口,沉甸甸的痛。


    许怀鹤会信吗?许怀鹤会怎么想?若是许怀鹤觉得她疯了怎么办?


    许怀鹤一直没有开口,容钰更加不安,再一次抬眼,悄悄去看许怀鹤,却被许怀鹤逮了个正着。


    容钰下意识地偏头,心如擂鼓,想要逃避许怀鹤的注视,但许怀鹤并不给她这个机会,抬起手捧住了她的脸颊,让她被迫转过头,将许怀鹤眼中的偏执和占有看了个清清楚楚。


    “阿钰,我信你。”许怀鹤的声音很轻,但容钰却觉得头皮发麻,“我也知晓,你一开始接近我是有意为之,但我不在乎。”


    他向容钰又靠近了一些,指腹轻柔地抚摸着容钰的侧脸,在光滑柔软的皮肤上留下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原本就深黑的眼睛看去更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容钰颤抖地抓住他的衣袖,为许怀鹤真的相信自己胡话一样的说辞而感到高兴和心安,却又因为许怀鹤果然看穿了自己的蓄意接近,看透自己一开始伪装的真心而感到羞耻和害怕。


    接着,她听到许怀鹤近乎虔诚的低语,暗藏着无穷无尽的疯狂:“那又如何?阿钰如今,以后,永远都会在我身边,永远都是我的,不是么?”


    疯了,都疯了。


    容钰抖了抖唇瓣,心想自己应该也是疯了,抓着许怀鹤的衣袖,自愿陷入了许怀鹤早就为她铺好的金玉笼里,颤声道:“是。”


    第76章 第76章期待着来日。


    *


    屋内静悄悄的,青竹看着素色的被子,有些落寞地叹了一口气。


    身上的伤口倒是不疼了,但她心里始终记挂着皇后娘娘的安危,即便其他宫女已经告诉她皇后娘娘安然无恙,她依旧不怎么安心,想要亲自见皇后娘娘一面。


    但她如今伤口仍旧未能痊愈,连床榻都下不了,在得知陛下给娘娘的身边又安排了一批新的会武功的侍女时,她急的就要起身,又被来照顾她的宫女按了回去,再三向她保证,说皇后娘娘亲口说了,等她痊愈后就会让她回到娘娘身边继续伺候,青竹这才冷静下来。


    那日,皇后娘娘被耶律雪峰掳走后,她顾不得身上的伤就追了出去,加上骑马颠簸,腹部受的内伤又加重了许多,在追到一半时就体力不支,从马上摔了下来,晕倒在了路上。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看到了赶来的镇国公,向镇国公指明了耶律雪峰离开的方向。


    在她心目中,皇后娘娘早已是她的主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后娘娘比陛下更为重要,若是真有那么一日,陛下的命令和皇后娘娘的意愿不同,她宁愿冒着被陛下砍头的危险,也要以皇后娘娘为先。


    “青竹,青竹。”


    春桃的声音从房门口传来,青竹支起身子叫了一声“进来吧”,就看到春桃手里捧着木盒,脸上带着笑过来看望她,在她床边坐下,将木匣打开给她看。


    “娘娘今天想看话本时又叫了你的名字,娘娘还是没能习惯你没在身边的日子呢。”春桃伸出手指了指木盒中圆润的东珠,还有几根白玉簪,“这是娘娘让我带来赏给你的,娘娘让你安心养伤,等伤好了就回坤宁宫,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春桃笑了笑:“娘娘还说了,若是之前给你送的山参蛇胆你已经用完


    了,就再让人给你送一批来,千万不能留下暗伤,娘娘对你我都可好了,对吧?”


    “是,”青竹从春桃的手中接过木盒捧着,眼眶默默红了,“娘娘对我们太好了,娘娘是这天底下最心善,最美丽的人。”


    春桃看着青竹感动的面容,嘴唇动了动,神色多几分复杂,她捏了捏手指,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很低,带着沮丧:“青竹,其实,你一开始就是陛下的人吧?”


    她看着青竹瞬间惊愕的面色,心里原本的猜疑变得更加笃定,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坚定地说了下去,想要执着地寻求一个答案:“从娘娘和我第一次见你起,在镇国公府时,你就是陛下安排的人,对吗?”


    青竹双手瞬间扣紧,她死死抓着木盒,忍住身体的颤抖,想要竭力压下自己被戳穿的惊慌,但微微打颤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春桃你是不是误会了?”


    “我不傻。”春桃突然哭了起来,她一边流泪一边握住青竹的手腕,“你也别骗我了,你之前问过我那样古怪的问题,什么主子不是公主殿下,但绝不会做伤害殿下的事,会不会被赶走,我就觉得奇怪。”


    她顿了顿:“娘娘和陛下没成亲之前,娘娘不管去哪里,陛下总是能知道,能和娘娘巧遇,是不是你在递消息?那日娘娘被掳走,陛下赶过来时,也是先问了你,想找你要消息!”


    青竹哑口无言,她一直觉得自己伪装的极好,这么久来谨小慎微,也从未暴露过什么,却没想到还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相处中,被春桃看出了端倪,被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姑娘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身份。


    她无法反驳,但又不敢承认,不愿意承认,只能保持沉默。


    春桃从她的沉默当中得出了答案,哭的更厉害了,泪眼朦胧却依旧握住她的手,嘟嘟囔囔道:“我知道了,我会告诉皇后娘娘的,我不能瞒着娘娘。”


    青竹的心猛地往下一坠,原本就攥紧的手更加用力,指甲戳破皮肉,缓慢渗出了鲜血,就连原本身上已经开始缓慢愈合的伤口似乎都崩裂开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青竹胸口像堵着一团棉花,喉咙也难受,她张了张唇,却吐不出来半个字。


    她不想被娘娘抛弃,不想再也不能回到坤宁宫,不能再回到娘娘身边,不能被皇后娘娘那样温柔地对待,不想再成为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回到没有家人,没有人在乎的日子啊!


    青竹的脸色变得惨白,春桃被她的反应吓到了,又连忙抓住她的手臂晃了晃,一边抹眼泪一边对她说:“没事的青竹,娘娘仁慈宽厚,多半会原谅你的,我也会求娘娘让你留在坤宁宫,不要把你赶出去,青竹?”


    青竹颓然地倒在软枕上,她对上春桃担忧的眼神,惨然地笑了笑,声音轻飘飘的,似乎下一刻就要消散:“你去吧。”


    她理解春桃,春桃对皇后娘娘最忠心,一定会把她的身份告知娘娘,她也无法阻止春桃,在内心深处,她其实也有那么一丝期望,希望能够在皇后娘娘面前再也不用伪装,能够完全成为皇后娘娘的人,不再受命于其他人。


    如果娘娘真的能够原谅自己就好了……她愿意以性命起誓,此生绝对不会做任何伤害娘娘的事,一定全心全意听命于皇后娘娘,保护皇后娘娘。


    她目送着春桃一路小跑出了房门,缓缓闭上眼睛,在内心一次又一次地祈求着自己真的能够被原谅,能够再回到坤宁宫,能够和春桃一起留在娘娘身边。


    春桃一路小跑回了坤宁宫,在即将入院门时她才缓缓停了下来,将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又拍了拍衣服,确保没有出岔子,这才进了屋内,走到容钰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容钰手里还拿着话本子,被春桃的动作惊了一跳,连忙想要伸手去扶春桃,问问是什么事这么慌张,却听春桃哭着将青竹的身份说了。


    春桃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奴婢知道娘娘如今怀着龙胎,听不得这些事,奴婢也不是有意让娘娘生气的,但奴婢实在不想瞒着娘娘,也想替青竹求一求情,青竹虽然是陛下派来的人,但对娘娘忠心耿耿,没有做任何伤害娘娘的事,青竹她……求娘娘留下青竹吧!”


    容钰听得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春桃方才说的事。


    原来青竹也是许怀鹤派来的人吗?许怀鹤从很早之前就在谋划这一切,她心里早有准备,也知道许怀鹤手段高明,但就连自己身边最密切的侍女,也是许怀鹤计谋的一环,容钰还是觉得有些心惊。


    不过很快容钰又回神,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没什么,许怀鹤一直如此,不是吗?


    她已经和许怀鹤互相交付了秘密和真心,这点小小的隐瞒,如今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青竹的确如春桃所说的一样,对自己忠心耿耿,那日她被掳走,也是青竹第一时间扑过来保护她,还受了重伤,就这样把青竹赶出坤宁宫,未免也有些太不近人情。


    她的身边除了春桃,亲近的人便没有几个了,嬷嬷年纪大了,那日得知她被掳走,便在坤宁宫里晕了过去,醒来后就主动来找她请辞,说自己实在年老体衰,继续留在坤宁宫里,反而是娘娘的拖累,不想再给娘娘添乱。


    容钰心里不舍,但也应了嬷嬷的话,让嬷嬷回公主府颐养天年,不必再担忧坤宁宫里的她,有许怀鹤的保护和关心,她会比上辈子活的更风光,更舒适。


    “我不生气,”容钰弯了弯唇,伸手让春桃起来,捏了捏春桃呆愣的脸,“让青竹不必胡思想,你也不许哭鼻子了,等青竹伤好,就让她回坤宁宫来,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明白吗?”


    春桃破涕为笑:“好!多谢娘娘,娘娘真好!”


    容钰看着春桃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笑着叹了叹,刚要再拿起话本,就听到外面的人传报许怀鹤下朝回来了。


    容钰放下手里的话本子,看着许怀鹤一如既往大踏步朝她走来,任由许怀鹤牵起自己的手,低声向旁边的宫人询问她今日有没有什么不适,肚子的孩子闹不闹腾,等许怀鹤问完,这才开口:“我想向陛下讨要一个人。”


    “把青竹给我吧,”容钰笑着拉住许怀鹤的衣袖,微微晃了晃,“说好了,将青竹给了我,你就不许指使她做事了。”


    容钰的语气软软的,像羽毛一样轻轻划过许怀鹤的胸口,他感受到了微妙的痒意,知道容钰是在向自己撒娇,下意识点头:“好。”


    许怀鹤顿了顿:“你都知道了?”


    “嗯,”容钰伸出食指,点了点许怀鹤的胸膛,带着几分嗔怪,“是春桃那丫头发现的,刚刚告知了我,你究竟在我身边藏了多少人?”


    她问完,又嘟了嘟唇:“算了,我也不想知道。舅舅的事怎么样了?”


    许怀鹤握住容钰的手,用指腹慢慢揉着纤纤玉指,慢条斯理地回答:“镇国公自请去了边关,但以愿意让年轻人建功立业为由,自己坐镇后方,让年轻的将士们冲锋陷阵,杀敌添功。”


    容钰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去前线就好,这一世,镇国公府终于也能平安,舅舅不会再出意外了。


    但容钰并不知道的是,她的舅舅镇国公也是倔性子,在听到许怀鹤委婉地让他坐镇后方,不必亲自冲锋陷阵时,眼睛一鼓就要反对,觉得自己依旧年轻力壮,正是壮年好时候,一人能抵千军,死活不同意。


    许怀鹤无奈,只好表示若是镇国公要想亲自上阵,那他就御驾亲征,镇国公吓得当场半跪下来,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老老实实待在后方指挥,绝对不热血,上头就骑马冲锋,才把许怀鹤御驾亲征的想法劝了下来。


    他哪里敢让陛下御驾亲征,大夏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要是新帝再出了什么意外,有个三长两短,皇室血脉稀薄,皇后娘娘肚子里的龙胎还没出来,大夏必定又会再一次动荡起来,那他就成了大夏的罪人,他又


    怎么对得起自己的侄女,对得起容钰?


    容钰也不知道的是,由于镇国公突兀请求坐镇后方,导致朝廷上的风向又一次变化莫测,不少人都暗中猜测是不是陛下害怕镇国公功高震主,才夺了兵权,让更多的将士们出头,觉得陛下和镇国公府又有了嫌隙。


    她手里拿着一朵新折的海棠,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期待着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