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公寓光线昏暗,窗外的皎洁月光照在地上。
闻雪下床,来到沙发前坐下,小圆桌茶几上还放着她的杯子,她倾身够住,出神地捧着杯子,屋内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声响,使得没那么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气温太低,她竟然不由自主地发抖。
手都快拿不稳杯子,只能喝了几口,试图稳住摇摇欲坠的心神。
她深知她的猜测没有任何的依据,可它盘旋在脑海里,怎么赶也赶不走。不可能,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未卜先知?
除非……
除非他已经经历过了。
那更不可能,也说不通。
顿时,她头疼欲裂,所思所想已经完全超出了科学的范畴,她连判断的能力都丧失了。
闻雪将杯子里的水都喝完后,浑浑噩噩地又回到床上。
今夜注定无眠的人不只是她,贺岩开车回了西大教职工小区,他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小金毛趴在地板上睡得正香,他也需要保持镇定和冷静,从冰箱里拿了几罐冰啤酒。
刚喝完一罐,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周湛的来电。
周湛是个对人对事,得体又有分寸的人。
如果不是事发突然,他绝不会在凌晨一点多打来电话。
贺岩迅速接通,嗓音有些沙哑:“怎么样?”
周湛的确是来告诉他结果,知道他心急,省略不必要的铺垫,直接回道:“放心,没事,他根本就没查过是哪个好心人路过救了我,所以,他和闻小姐应该就只是……”
他停顿:“偶然。”
周献只看结果,美国的那件事是他这个当大哥的命大。
至于是谁救的,又是怎么救的,在失败的结果面前,周献对此漠不关心,自大又傲慢。
贺岩目光沉沉地握住罐身,不自觉地用力捏扁,在寂静的深夜发出沉闷的动静。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究竟周献出现在闻雪的人生中,是故意为之好,还是偶然更好,如果是前者,他的对手是周献,如果是后者,他的对手则是所谓的命运。
“你没事吧?”周湛关切问道。
“没事。”
周湛叹了一口气:“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心里有数。”
接下来的话他倒是有些难以启齿了,闻雪的人身安全他肯定能保证,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办不到,但以他对他那个好弟弟的了解,恐怕是对她产生了兴趣。
这对贺岩来说,恐怕更糟心。
“他……”周湛干巴巴地说,“哎。”
贺岩一言不发,将捏扁的易拉罐投掷进垃圾桶,单手又开了一罐,“尽快解决吧。”
周湛听出他的急切之意,欲言又止。
现在不是“尽快”的时机,敌不动我先动,算什么事。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应下。
挂了电话后,贺岩仰头喝着冰冰凉凉的啤酒,但内心的闷燥还是没有半点缓解-
次日。
贺岩的车在楼下等着,闻雪破天荒地迟到。她整个晚上都没睡几个小时,而那几个小时里,梦境不停,睡觉竟然比失眠更疲倦,她站在镜子前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担心会被贺岩看出来,她仔细地用化妆品遮住了黑眼圈,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一些,她的腮红口红派上了用场。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恋爱好几年的娜娜和万年准备今年订婚,明年国庆正式举办婚礼。
他们的订婚要回老家办,西城这边的同事都有活,但都说好了,明年婚礼他们会到场。娜娜和万年趁着休息日请大家伙吃饭唱歌,就算是心意了。
万年包下了一个小餐馆,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除了同事就是朋友。
酒过三巡,大家打开了话匣子,李静如对闻雪吹了声口哨,扬眉问道:“妹妹今年来不来公司兼职?”
闻雪笑着摇头:“我先答应学姐那边的活了。”
吴越江:“最后一个暑假,没跟室友或者朋友约着去哪旅游?多可惜啊。”
贺岩平静地扫了他一眼,眼神似刀。
闻雪莞尔,“她们都忙,不是为考研做准备,就是投简历找实习工作。”
“你呢?”李静如问。
“我?”她想了想,“我应该十月份实习。”
吴越江轻瞥贺岩,清了清嗓子,“这事我给办了,妹妹,哥还是有点人脉,帮你物色实习公司没问题。”
贺岩:“……”
他虽然无语,但也没反对。
闻雪惊讶了一会儿,笑着点头:“好,越江哥,那麻烦你了。”
贺岩的心情又不痛快了。
她如果拒绝,他心烦。
她爽快答应……怎么老吴要帮她,她就愿意?他说给她租房,她就避之不及?
手机振动。
他低头一看,是隔着几个座位的老吴发的消息,都在桌上,还发消息交流,这不是犯病是什么?
吴越江:【因为我是哥】
以往他俩都是哥的时候,闻雪从感情上自然更亲近贺岩,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还是哥,贺岩却不是哥了,是对她怀揣心思的普通男人。
关系不一样,态度自然不一样。
贺岩盯着这五个字,陷入沉默。
“这么快?”给大家倒完酒回来的汪远正好听到这一段,惊讶得直挑眉,“时间过得可真快,总觉得岩哥大晚上回来让我买取暖器还是昨天的事呢。”
闻雪浅笑。
另一个不知道内情的司机问:“什么取暖器?”
“就是有一天晚上岩哥突然回来,交待我把三楼的房间收拾收拾,还特别提醒我买取暖器呗,”汪远盯着闻雪傻笑,“然后第二天闻雪就来了。”
其他人也跟着笑。
闻雪笑着笑着,忽地表情空白了几秒。
汪远说的那天,也是贺岩毫无预兆地来西大找她的日子。
“我都被吓了一跳。”吴越江也说,“还是妹妹来了,我才知道。”
贺岩察觉到闻雪变得安静,偏过头低声问道:“是不是饿了?”
这会儿只上了凉菜。
闻雪仓促地看着他,“还好。”
她只是心神不宁。
昨晚被强压下的念头,再次在脑海里浮现。
一群人吃吃喝喝,下午又去唱歌,闹到傍晚时分才停歇。贺岩开车准备带着闻雪回市区,他看她面露疲倦,下车来到副驾门这边,微微俯身替她调整座椅,两人离得很近,呼吸纠缠着。
“你睡吧,到了我叫你。”他说。
闻雪低低地说好。
他却仿佛不舍得退开,仍然看着她。
两人无声对视,目光交汇。
从昨天到此刻,闻雪漂浮不定的心也慢慢平稳落地,无论她的念头和猜测是不是真的,她都不会对他有半分质疑。
贺岩移开视线,为她扣好安全带后,迟疑了一瞬,抬起手揉揉她的发顶,“睡吧。”
车内温度适宜,流淌着舒缓的旋律。
闻雪闭上眼睛却没有睡着,脑子也没停止转动,过去的一幕幕,还有贺岩低沉的话语,全都在眼前浮现,在耳边响起——
“你过去跟着小恒喊我哥,他不在了,你也可以继续把我当哥,就当是为了让他安心吧。”
“救了一个人。没事,值得。”
“我还记得,他下葬后没多久,西大就要开学了,是我送你来的,你一开始不让我送,说高铁站有直达学校的公交车,我还是送了,把你送到宿舍楼下后,我给了你一张名片,让你有事找我。我就没接到过你打来的电话,一直还以
为你过得很好。”
“所以你知道我在后悔什么吗?”
“对不起。”
“等他赢,他一定得赢。”
“我救的不只是他。”
她喉咙都变得艰涩,努力将泪意逼了回去,一呼一吸就好像有细碎的玻璃钻入五脏六腑。
…
开车的贺岩,会在等绿灯的时候,侧过头看她一眼。
她似乎睡得不安稳,时而眉头轻蹙,见她好像有些冷的样子,他倾身调高了亮度,让送风口不再对着她,整个车厢仿佛都漂浮着她的气息。
这让贺岩感到满足,惬意。
再糟糕,也不会比上辈子更糟糕,只要她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他的旁边就好,一时之间,压抑着的种种情绪好像都在她无声的安抚下彻底平静下来了。
开到她租的公寓楼下时,贺岩都不舍得叫醒她。
他往后靠了靠,偏头凝视她的侧脸,抬起手来想触碰她,又担心会吵醒她而收回。
“到了。”
闻雪睁开眼睛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她已经藏好心里的惊涛骇浪,和他一起下车,一轮明月挂在夜空中,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贺岩还是在门口止步。
他像往常一样,不厌其烦地叮嘱她记得关好门窗,有事给她打电话,叮嘱之后,长达十几秒的沉默,闻雪也耐心地等待着。
“如果你再看到周献,记得给我打电话。”他说。
闻雪注意到他在提起这个名字时,眉宇之间闪过的冰冷。
前些天他在提起周献对周湛做的事时,语气心情都很平淡,而现在他在忍耐着,就好像周献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是一件多么不可饶恕的事。
“好。”她点头。
在车上睡过一觉,她的头发也有些凌乱,贺岩抬起手,动作略显笨拙地为她理好,“这件事一定要听我的。”
闻雪仰起脸看他,满眼笑意:“知道。”-
闻雪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周献。
西城高校人才辈出,他们剧社的《宝石》虽然不是最精彩的,但收获的好评也不少,每一个努力过的人都没了遗憾,养精蓄锐了几天后,社长在群里吆喝出来吃饭庆祝。
闻雪赴约,进了包厢后,意外地和周献四目相视,不禁毛骨悚然。
她垂下眼眸,下意识地回避他的视线,如果不是贺岩告诉她这人是周献,她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一身学生气的男人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
“周先生。”
她再抬眼时,神情已经恢复寻常,和他礼貌打招呼。
周献微笑颔首:“闻雪。”
她坐下后,低着头,给贺岩发消息:【剧社的庆祝宴,他来了。】
贺岩没有回复,应该是在忙,她收起手机,没有掉头走人或者提前离席的打算。
她不知道他和周湛都在做什么大事,她帮不上忙,至少不能拖他的后腿。如果她的表现太过反常,周献可能会有所察觉,况且她看得出来,周献不认识贺岩,他也不知道是贺岩救了周湛。
她希望,贺岩能够一直在暗处。
腼腆的大一学弟,眼睛滴溜溜地在周献还有闻雪之间转来转去。
策划学姐坐在闻雪身旁,凑过去,低语:“这个周昨天送的花里的卡片你看了没?”
闻雪轻轻摇头,“怎么?”
“卡片上特别提起了你。”学姐轻声,“有猫腻。”
不过这种事并不罕见,学校里追闻雪的人不少,还有极个别人,惊鸿一瞥后,特意到剧社来面试,比如大一的学弟。
闻雪皱了皱眉。
服务员陆陆续续上菜,她没什么胃口,盛了一碗汤小口喝着,不用抬头,她也能察觉到周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她手机振动了一下,她以为是贺岩回了消息,放下汤匙,低头有桌子遮掩看手机。
不是贺岩的回复。
是好友添加申请:【周】
她抬头看向对面,周献正盯着她。
她装作没看到这条申请,自动忽略,一群人吃吃喝喝,聊得很开心,周献表现得很和煦,跟谁都能聊几句,但大家很快发现,他和闻雪对话时,总是很认真地看她。
吃饭途中。
闻雪起身,拿着手机去洗手间,贺岩还是没有回复,她猜他应该是在开会。
她洗净双手,走出洗手间,在廊道上碰到了学弟。
学弟面容俊朗青涩,见她来了,赶紧站直,板正板正的,故作镇定地问道:“闻雪学姐,有人送了我两张游乐园的门票,你要是有空,我想约你一起去玩,好不好?”
天知道他说出这段话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说完后,他都不敢看她。
闻雪愣了愣,“不好意思,我——”
她顿住。
比这句话更早出现在她心里的是一道身影,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的身份。
学弟见她卡壳,“我听他们说,你现在没有男朋友。”
闻雪眼里泛开笑意。
她突然模模糊糊想起,这个情景很熟悉,似乎过去也发生过。只不过那时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汪远。
时间的确是很好的良药。
彼时她听到这句话,心头酸痛,现在她却因为想起了那道熟悉的,令她安心的身影而从容。
“对。”
她点头,眼眸含笑,温声道:“但我有喜欢的人。”
第92章
学弟“啊”了一声后,惊讶地看着闻雪。
他愣神了。或许学姐都不知道,她在说这句话时,整个人好像都在发光,她应该真的很喜欢她口中的那个人吧……
闻雪倍感轻松。
原来这句话说出来并没有那么难。
“你可以约你的朋友一起去玩。”她说,“没事的话,我先回去包厢了。”
学弟难掩失落地点头。
他所有的勇气都消散了,泄气般靠着墙,抬手懊恼地抓头发,蠢死了,蠢死了!
闻雪走出几步,却是一怔。
周献散漫地靠着拐角墙边,不知道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见她看过来,他冲她笑了笑,没提起刚才的那一出,比起无关紧要的人,他有更关心的事,他低声问:“看到消息了吗,我加你好友。”
闻雪往边上退了一步,离他远点。
不知道他的身份还好,自从知道他是周献后,他的目光还有语气都令她后背发凉,就好像是被不可名状的怪物盯上似的。
她谨慎地斟酌词汇:“我都是给学姐打下手,做一些宣传工作,剧社的主要事务不由我负责,如果你有事的话,找社长或者学姐更好。”
周献断定她是在装傻。
她以为他愿意和这些不着五六的人吃饭呢?
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这会儿也懒得跟她打太极,直奔主题:“跟你们剧社的事没有关系,不可以做个朋友?”
闻雪这才清楚地感受到,之前几次都是他的伪装。
不,也不是伪装。
只是这一面更接近于真实的他。
他的强势,他的压迫感。
闻雪想说不可以。她其实不需要给他理由,不想加好友就是不想,思及此,她冲他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很是疏离,然后她礼貌地绕过他,往包厢方向走去。
周献表情错愕了几秒,不相信她真就这么走了。
“闻雪学姐!”
学弟一边喊,一边追了上来。
闻雪停下脚步。
学弟发现周献也在,心里有些不自在,但他是真的很想为自己刚才愚蠢的行为补救,从口袋里拿出两张门票递给她,“学姐,这两张票给你,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就是上次我不舒服的时候,你不是顺路送我去了医院吗,我心里特别感谢。”
他说的是刚开春时,不少人生病中招。
闻雪开车载着三个室友去外面玩,恰好在学校门口看他虚弱得直不起身,便降下车窗,让他上车,送他到医院门口。
学弟越说越心酸。
他想,她可以和她喜欢的人一起去玩。
闻雪思索数秒,接了过来,笑道:“好,谢谢你。”
过段时间,思逸就会来西城,到时候带她去凑凑热闹也不错。
周献冷眼旁观。
闻雪小心翼翼地收好票后,径直回了包厢,廊道上只剩周献和学弟站着,学弟想说些什么,但瞥见他骤然冷下来的神色,只能悻悻闭嘴走了。
这人怎么阴晴不定啊……
闻雪在饭桌前坐下,手机振动起来,是贺岩发来的消息,简单两个字:【在哪】
她唇角微扬,将餐厅名字坐落于哪条街发过去。
贺岩:【我来接你】
不知不觉,这顿饭也快结束了,社长买单回来,笑眯眯地统计人数:“谁要去唱歌?”
桌上的人纷纷举手。
只有闻雪和周献没附和。
周献好整以暇地看着闻雪,她语带歉意回:“你们去吧,有人来接我,还有事。”
一行人离席,走出包厢。
周献落后几步,跟在闻雪身后。
他似乎根本没打算掩饰自己的意图,连在这方面迟钝的社长都有所察觉,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刚走出餐厅,他们迎面撞上了神色不虞的贺岩。
他来得匆忙,穿着只有正式场合才会穿的衬衫西裤,冷峻的神情在看到闻雪时稍稍和缓,他大步来到她面前,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周献,下颌紧绷。
策划学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接闻雪啊?”
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
害羞,闻雪的脸颊微微泛红。
贺岩语调平静:“嗯,我们还有事。”
他看向社长,“还有活动吗?”
社长笑:“唱歌,去不去?”
“可能没空。”贺岩沉吟,“不如唱歌我们请?”
我们,这个词很灵性,昭示着他和闻雪的关系非比寻常。
社长连连摆手:“下次吧。”
事实上,贺岩这一举动落在其他不知情的人眼中,也觉得他是在严防死守,不给有心人半点机会。
周献意外地沉默,他的目光所到之处却不是开口的贺岩,仿佛根本不把这人放在眼里,他看着闻雪,她垂下脖颈,傍晚时分,颈间的吊坠也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那天在飞机上她在梦中掉下的那颗泪。
闻雪和贺岩默契地对视一眼,她主动结尾:“那你们去玩,我们先走了。”
社长笑着点头,“注意安全。”
贺岩的车停在对面,他伸手虚揽着闻雪的肩过马路,斑马线人来人往,天边还有一丝余晖未散,他低头说着什么,她偏头看向他——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可他们仍然看得到她是在轻笑,笑得很开心。
他们之间不如情侣那般亲密,却给人一种谁都无法介入他们的感觉。
周献面沉如水,眼眸幽深。
…
贺岩带着闻雪上了车。
车厢冷气开得很足,她愣怔片刻,他刚才表现的沉着镇定。可是,如果真的淡定,怎么会连车都没熄火,就急匆匆地赶过去接她?
“别怕。”
她不说话,在出神,贺岩以为她在害怕,勉强定住心神后,缓声安慰她,“以后见了他,你直接走。”
“我没怕。”
她侧过头看向他,眉眼俱笑,一双眼睛澄澈,“我觉得他……也就那样。”
“什么?”
“他其实没有胆量。”
想通这一点后,周献在她眼中就不是怪物,她一点都不怕他了,“我见过真正有胆识的人,他不算什么,有胆量的人就不会畏惧斗争。”
在她看来,如果周献是个有胆识的人,他就不会要周湛的命,他会正大光明地去争。
他连这点都做不到。
有什么值得令人畏惧的吗?
贺岩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他的呼吸都变得缓慢,就像是看到了更多面的闻雪,他以为上辈子的她会恨周献,会怕周献,可她却说“他不算什么”。
闻雪直视着他,眼中、心中也有他感知不到的心情。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说的那句,她见过真正有胆识的人。
他不知道,她说的这个人就是他。
“所以,他一定会输。”她低声道。
贺岩眼眸微动,在这个夏天的晚上,他都能听到强烈的心跳声-
“应该就是这里了。”
闻雪和室友陈冰雯从地铁站出来,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两人眼睛都亮晶晶的。
陈冰雯赶忙问道:“我的妆有没有花?”
这次算是她人生中首次正式面试,难免紧张,穿着白衬衫黑裙子,脚后跟被鞋子磨得发疼,仍然笑逐颜开。
“没有,很精神。”闻雪夸赞道。
“闻雪……”陈冰雯拉了拉她的手,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啊,给我介绍这么好的机会。”
“要请我吃饭的。”闻雪故作严肃。
“肯定!不管有没有面上,请你吃海鲜!”
今天闻雪是来陪陈冰雯面试。
之前在剧社时,几个人问起她未来的打算,她说想找工作实习,暂时没考虑读研。策划学姐听了后放在心上,前几天向她推荐了个人,也是西大数学系的,算是她的师姐,现在在一个前景不错的公司当主管,部门缺人,师姐有内部推荐的名额。
只不过她的实习差不多算是确定下来了。
是吴越江帮她筛选的几个公司之一。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租了房子,签的是一年合同,公寓离这里不算近,都已经跨区了,每天通勤时间在两三个小时……仔细衡量后,她主动私聊那个师姐,推荐了为找实习工作焦头烂额的陈冰雯。
师姐人很好,居然在大厦一楼等着她们。
闻雪和陈冰雯两个小菜鸟脸红红的,一个劲地道谢,就差鞠躬了。
师姐忍俊不禁,“好了好了,跟我上去吧,有面试有笔试——”
说着,她看向闻雪。
闻雪心领神会:“没事的,正好我要备课,我就在附近的咖啡店等冰雯。”
她冲紧张到呼吸不畅的陈冰雯眨眼,无声地为她加油。
目送陈冰雯跟师姐过闸进了电梯厅后,她转身往外走去。这附近咖啡店不算少,她用目光测量,选了个最近的,工作日的下午店里人很少,冷气扑面而来,她喟叹一声,往吧台走去,准备点单时,撞上一道温和也意外的视线。
是林柏舟。
他也没想到会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碰见闻雪。
他没问她在这的原因,而是问她:“喝什么?”
担心她会拒绝,他又补充,“我充了卡,里面钱不少。微微中考发挥得不错,她估了分,能考上还不错的高中。”
方令微的情况,闻雪比他更了解。
她知道他提起这件事,是不希望她拒绝这一杯咖啡。
闻雪看向店里的招牌,“就冰美式吧。”
林柏舟报了手机号给店员,“一杯冰美式,再来一叠提拉米苏。”
几分钟后,林柏舟帮她托着托盘送到靠窗的位子,这才问道:“来这里是办事吗?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说。”
“我陪朋友来面试。”
闻雪抬手指指摩天大楼,说了个公司名。
林柏舟面露惊讶,失笑:“我也在这家公司上班。”
闻雪愣住。
她知道他前途不错,但他具体在哪家公司……方丽容可能提过,也可能没提过,只不过她没印象了。
也是这个时候,她想起了一件事。
之前林柏舟说过,周献对周湛动手是职务之争,这一点贺岩也提过,由于他救下了周湛,周湛顺利回国顶替了职位,那如果周湛出事,或者不在了……
那岂不是周献会入职?
她好像找到了一团乱毛线的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林柏舟,不由自主地问:“你们公司跟万博有合作对吗?”
林柏舟听她突然提起万博,神情也变得认真,“对。”
“你们经常见到周湛吗?”
“还好。”林柏舟想了想,“怎么?”
闻雪晃神。
她在想另一种如果。
这些天她没有停止思考,那个晚上在贺岩房间看到的写有周献名字的碎纸片牢牢地占据她的脑海,但不管怎么理,还是理不顺。
换一种思路呢,如果那个冬天的晚上贺岩没有来找她,越江哥也不会帮她实习找工作出主意,那今天面试的人会不会就是她?
以及,如果贺岩没有救周湛,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周献会顶替周湛空降。
“我救的不只是他。”
“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对不起。”
“他必须赢。”
贺岩曾经说过的话,在她的脑子里扎根了。
“闻老师,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林柏舟见她神情恍惚,紧张而关心地问道。
闻雪回神。
之前她百般不解,不懂贺岩掺和这些危险的事是为了什么,更不
懂他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
她目光微怔。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不顾一切冒着生命危险,究竟是为了谁。
答案呼之欲出。
第93章
在林柏舟看来,闻雪身上有种很矛盾的特质。
她看似脆弱,但又坚韧。
午后的咖啡店里,他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泪光闪闪,他不由得紧张地回忆刚才的对话,围绕的是周湛,下意识地便以为她是在为贺岩担忧,他顿感不知所措,竟然为自己之前的坦白后悔。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但如果他不仅没帮上忙,还给她带来了不太好的影响,令她焦虑忧愁,他会后悔。
“闻老师,你别担心。”
和他沉缓的声音不同,他眉宇之间闪过一丝焦灼,“我想他有分寸,而且他应该和周湛都商量好对策了吧?可能是我那天危言耸听了,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他顿了顿,公允评价:“况且现在周湛的职位比他弟弟要高,总之,事在人为。”
闻雪缓缓看向他。
她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不对劲,再记起扶手箱里消失不见的名片,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勉强压下惊诧,直接问道:“你们那次见面都说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林柏舟闻言面露迟疑。
闻雪面容平静,但指尖微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来。
果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找过林柏舟了。
她了解他,他不是会做莫名其妙事情的人,如果他去找林柏舟,只有一个可能,在他心里,林柏舟也曾牵扯到其中过。
一阵沉默过后,林柏舟低声道:“他问那天还有谁看到他上了周湛的车,除了我没有别人,另外,”他迅速斟酌词汇,“他也有拜托我,让我不要将这件事说给别人听。他能这样问,我猜应该没几个人知道他参与了周家的事,这很好。”
闻雪点了下头,注视他:“还有呢?”
“没有了。”
林柏舟想起贺岩提醒,又或者说警告,他面色一僵,这些不恰当的对话他自然想隐瞒,但坐在他对面的闻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自然也没错过他这再细微不过的眼神变化。
闻雪视线微垂,掩饰眼中的了然,她大概能猜到一些,过去她不是没有疑惑过,贺岩似乎特别介意林柏舟,那时她虽然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深思,循着过去的轨迹想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她去方家他都要接送的呢?
是在见到林柏舟之后。
“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道谢,看出他的为难,于是没有追问。
林柏舟看她端咖啡的手有些不稳,再次说道:“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说。”
这句话不是客气,完完全全出自真心。
即便他仍然认为那是在蹚浑水,但如果是为了她,他可能也顾不了那么多。
闻雪这一次认真地看着他。
眼前这个人品行端正,目光清明,在面对她的时候时常很笨拙,为人却很真诚,总是想靠近她又克制地保持距离。
他是个很好的人。
如果这是浑水,是糟糕的处境,她还是不想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也希望他能够离得远一点。
尽管林柏舟很想多和她相处一会儿,像现在这样,一同喝咖啡,哪怕一句话不说,他都觉得很满足,可他也看得出来,她虽然就坐在他的对面,却神情恍惚,心思飘得很远。
“闻老师,我先回公司了。”
他转了转手腕,看向表盘,温声道:“除了咖啡蛋糕,还有想吃的吗?我记得同事说这儿的华夫饼也很好吃。”
“不用。”她微笑,“我朋友面试应该也快结束了。”
林柏舟深深地看她一眼,颔首,起身道别准备往外走。
刚走出两步,她忽然叫住了他,他立刻回头,外面的阳光穿过落地窗照在她身上,明亮又温柔,像极了他第一次在病房见到她的那天。
“林柏舟,谢谢你。”
闻雪笑着说道。
她总是客气地叫他林先生,这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难以形容此刻的感受,明明该高兴,却莫名怅然若失,好像失去了宝贵的东西,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得到。
…
陈冰雯的面试很顺利,本来她想今天就请看电影吃饭,但闻雪强颜欢笑说没有胃口,只好改到正式收到通知实习入职的消息后再请。
两人在地铁站里分别。
闻雪坐在人很少的车厢里,心里时而空落落,时而沉甸甸,抬起头来看向车窗,成为了一面镜子,清楚地映着她此刻茫然的神情。
从地铁站出来时,夕阳的余晖铺洒大地。
她来了教职工小区,上楼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屋里传来急促的声响,石头摇着小尾巴,兴奋地汪汪叫,高兴极了,闻雪失笑,进门换鞋,将遛狗需要带的东西都带上。
石头现在的力气可不小。
它想拉着她往前跑。
她很感谢生活中多了一个它,它总是在家里等她,让她无论在多么混乱的状况下,都能尽快冷静下来。
贺岩今天和客户有应酬,只谈事没喝酒,倒是惦记上了餐单上的巧克力挞,服务员介绍这是招牌甜点。
闻雪钟爱巧克力的一切。
她肯定会喜欢。
他点了一份打包带走,上车时没急着走,特意给她发了条消息:【在哪】
几分钟后她回复:【带石头在公园玩。】
他眉梢微扬,打字:【好,我忙完了,可以送你】
闻雪:【好。】
他放下手机,发动引擎,车辆驶出停车场,汇入主干路,他开始专心开车,偶尔会侧过头看一眼小心翼翼放在副驾的精致打包盒,光是想象她在吃到这个时亮晶晶的眼神,他心情愉悦,连经过拥堵路段时都没皱眉。
两人在楼下碰到。
贺岩刚停好车,闻雪则牵着不肯回家的狗一脸犯难。
“我来。”
他装作不经意地将打包盒给她,然后从她手里接过牵引绳,余光却注意着她的反应,如果是往常,闻雪早就发现了他带回来的惊喜,但今天的她明显心不在焉。
进了电梯,他抬脚轻轻踢了下石头的屁股,话是对狗说的,哄的却是她,“又做错事惹她不开心了?看来还是宠物学校去少了。”
石头冲他汪了声。
闻雪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像是在失神,根本没仔细听他说话。
贺岩拧眉。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难道是碰上了什么事?
从电梯出来,他拿钥匙开门,刻意侧身让她先进,他落后她几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看她将打包盒放在桌上,没忍住,出声提醒道:“里面是甜点,巧克力挞,给你带的。”
闻雪回过神来,“现在吃不下,我今天下午吃过甜点。”
“吃的什么?”他随口问,想着这玩意儿放冰箱明天吃也行。
“提拉米苏。”
她想了想,补充,“碰到微微哥哥了。”
贺岩面色微变,“他买的?”
“嗯。”
闻雪点头回答后,随手用发圈将头发扎好,每天遛完狗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水冲洗它的狗爪子,她弯腰抱起石头进了洗手间,贺岩紧跟着进来,从她怀里接过还想耍赖的狗子,“我来。”
她抬眼看他,拿起花洒,打开开关。
“那小孩中考不都考完了?你在哪碰到她哥?”他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是很巧,今天我陪冰雯面试,在写字楼附近的咖啡店碰到他,原来他也在那家公司上班。”她停顿几秒,低垂着眉眼,继续说,“其实这个面试,是我推荐给冰雯的,不过师姐也有问我,有没有兴趣一起实习,我有点犹豫。”
她好像看不到他瞬间沉下来的神色,自顾自道:“我觉得那里
还不错,在想要不要考虑之后给她答复。”
“不用。”
他语气生硬,“老吴已经帮你联系好了实习公司,待遇不错,离你现在的住所也近。”
上辈子她就是去了林柏舟所在的公司实习。
不可否认,也是这大半年的经历和相处,拉近了她和林柏舟的距离,他们从陌生人变成经常都会见面的同事,再到朋友。
但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
“可是,冰雯在那里,我和她每天都可以见到,互相也能有个照应。”
“太远了。”
“还好,有地铁,我每天可以早点起来。”
“你非要去?”他似是不耐烦地问。
她怔了怔,心跳加快,眼看着离答案只有一步之遥,她想触碰到,就不得不去试探他、逼他,柔声道:“我是在和你商量,问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就是不要去。”
贺岩神情严肃,伸手圈住她的手腕,花洒一偏,对着他喷洒。
顿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额前的头发湿了,水珠顺着凌厉的眉峰滑落。
她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关花洒,她垂坠的裙摆也被溅湿,狼狈地贴着小腿,两人都好似淋了一场雨,沉默对视。
贺岩怀中的石头开始挣扎,他弯腰放下它,它立刻跑了出去。
这“是非之地”只剩他和她。
她似乎在躲避他的目光,回身拿了他的毛巾递过去,“你先擦擦。”
他直勾勾地盯住她不放,接过毛巾又扔一边,“别去。”
洗手间里潮湿而闷热,待得久了,会有缺氧的感觉。
“为什么?”她看着他,问道。
为什么?
贺岩听着这三个字,不合时宜地想到饭桌上被她遗忘的巧克力挞。
这才多久,有没有两个月?她已经第二次提起林柏舟,上一次她一口一个“他”“我们”,这一次还想去他所在的公司,那么,现在林柏舟在她心里是什么人?
不需要蹚浑水,不需要掺和那些危险的事,踏实沉稳值得信赖的好人,是吗?
“不适合。”他面庞紧绷。
“哪里不适合?”
“人不适合。”
贺岩隐忍着,这话一出,洗手间里静了下来,他们对视着,也对峙着。
闻雪的心都仿佛被一只手揪着。他现在看她的眼神,她并不陌生,之前他喝醉意识都不是很清醒的时候也这样看过她,无力又无奈,她那时不懂,现在都懂了。
“你是说林柏舟?”她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试图平心静气地跟他讲道理,“我是去实习,况且我也不会——”
他忍无可忍。
她会。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放任她的结局是什么。
他冷声打断了她:“所以你还是要去?”
在短暂又漫长的沉寂之后,闻雪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对他有偏见?很早之前我就感觉到了,但你不是不认识他,都没说过话吗?”
贺岩脸色铁青,他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够了!”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面前的闻雪像是被她吓到了,正错愕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里写满了难过。
他偏过头,深吸一口气,理智回笼了一分,压抑着火气,语调艰涩缓慢:“我对他没有偏见,你以后想交朋友,想有新的生活,都可以。”
这一秒,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
他在说谎,她也知道这些都是违心话,他嘴上平和宽容,目光却强势地攫住她,哄骗她,需要她,不准她离开。
“但林柏舟他不适合。”
闻雪沉默地望着他,笑了声:“那你告诉我,谁适合?”
贺岩不知道,光是问出这个问题,已经快用完她全部的勇气。
她很胆大,默默地和他一起走钢丝,她同样也很胆小,总是紧闭着眼睛小心翼翼,现在她想睁开眼睛,想亲眼看一看,继续往前走,究竟是会摔下万丈深渊,还是走到鲜花盛开的另一端平地。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要睁开眼睛,看个清楚。
贺岩的伪装被击碎,他目光沉沉,想听真话是吗?
“谁都不行。”
他就站在她身后,他就守在她身旁,她上辈子喜欢过的林柏舟也好,她想要逃离的周献也罢,他都不允许他们靠近她。
闻雪心口一跳,泛起一阵麻意,她垂下眼眸,微微侧身,拿起被他扔在洗手台上的毛巾,在他面前站定,仰着头,一言不发地为他擦头发,还有脸上的水。
不知不觉,连她都没发现自己眼眶红了,一滴眼泪悄然落下。
她的心太痛了,为自己,也为他。
贺岩定定地看着她,忽地怔住,这滴泪砸在了他灼伤的心上,汹涌着的怒火和妒火被浇灭,他在干什么,又在说什么,不再克制,伸出手臂抱住她,搂进怀中,紧紧相拥。
闻雪被他困住,鼻间都是他的气息。
曾经让她很有安全感,现在却令她酸胀。
她不再犹豫,顺势回抱,掌心下是他受过伤的左肩,尽管没看几次,她早已牢记是哪个地方受伤缝合,很想问他,值得吗?
闻雪的手指蜷了蜷。
她贴着他高大僵硬的身躯,感受着他炙热的呼吸,轻轻踮起脚,她闭着眼主动而清醒地吻了上去。
谁都不适合,除了你。
谁都不行,只有你。
第94章
贺岩僵了一瞬,下一秒他还是选择遵循本能扣住她的后脑,手指穿过柔软的发丝,放肆地撬开她的唇舌,加深了这个吻。
他就像在沙漠中独自行走了很久。
久到看不到边界,看不到未来,骤然眼前出现涓涓流水,至于是不是海市蜃楼,他管不了那么多,只想不管不顾地索取、占有,他吻得又重又急,完全沉溺在她的温柔中。
闻雪受不住这种吻法,喘不过气来。
和第一次时的不清醒,以及第二次时的被迫不一样,这一次,即便要窒息,她也不想躲,还想要回应。
贺岩感觉到她的面庞湿润,好似在落泪,又热又冰凉,他迅速清醒过来,灵魂在命令身体不准欺负她,放开她,身体里对她的迷恋,还有冲动在失控,舍不得也不想放开。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双手还在禁锢她。
低头一瞧,她早已泪流满面,胸脯起伏。
“对不起。”
过去贺岩觉得一辈子都说不出口的话,此刻不需要做任何心理建设就说了,他的心也乱了,早就乱了,都忘记了纸巾就在旁边,不知所措地用粗粝的指腹为她擦泪。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原本她就习惯了忍耐,忍耐疼痛,忍耐委屈,是他突然闯进她的生活里,无微不至地关心她,惯着她。
人们常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其实顺序弄反了,是因为有糖吃,有人爱,才会哭。
在他慌张又包容的目光中,她开始放任自己,不再无声哭泣,她从哽咽,到放声大哭。
为了什么而哭,她不知道。
“怎么了?”
贺岩手足无措,他发现不管怎么擦,她的眼泪都擦不完。
“我……”她嘴唇颤抖,“我……”
她一个字都说不了。
到最后,再次被他拥入怀中,他那双为了生活奔波打拼留下痕迹的手掌轻拍她的背,她一边落泪一边摇头,说不了,不能说,对不起,没关系。
贺岩察觉到怀里的她在发抖。
曾经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难关是跨不过的,弟弟贺恒去世后,他受到了重挫。
死亡是难关,她的眼泪也是。
他只能将她抱得更紧。
叮铃叮铃——
门铃声突兀响起,哭得眼睛都肿了的闻雪收声,茫然抬头看向贺岩,问道:“是谁?”
贺岩的衬衫胸口那儿都被她的眼泪浸湿,他没管是谁在按门铃,仿佛充耳不
闻。
“去、去看看。”她哽咽着推了他一下,从他怀里退开,“快去。”
贺岩没办法,转身往外走时,面对她时的心疼也变成了不耐,他皱紧眉头,周身散着压抑的低气压,一把拉开门,门口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女人,对方的脸色比他更严肃。
“有什么事?”他问。
年轻女人扶了扶眼镜,她歪了下头,看向屋内,“我是楼下的住户,听到有女生在哭,你家只有你一个人吗?”
她警惕地打量着他。
贺岩一开始没明白她的用意。
还是闻雪听见对话,急忙从洗手间出来,来到他身侧,她刚哭得凶,眼睛鼻子还是红的,声音有些沙哑,轻飘,“是吵到你了吗?真的不好意思。”
“不是不是。”年轻女人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脸,还有露在外面的手臂,舒了一口气,“以为你家出了什么事,上来看看。”
“没事。”
闻雪内心感激不已,“我们没吵架,是我在外面遇到了不太愉快的事。”
“行。”年轻女人想了想,“我就住在楼下。”
贺岩懂了:“……”
“再见。”年轻女人和闻雪道别。
闻雪赶忙点头。
她不愿辜负别人的好意,挣开贺岩的手,走出屋子,主动送年轻女人到电梯,顺便偏头用眼神制止贺岩跟上,他只能被她的目光钉在门口玄关。
“谢谢。”闻雪小声说。
年轻女人按电梯下行键,失笑:“不客气,没事就好。”
等她进了电梯,门完全合上后,闻雪感觉眼睛发胀,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才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她顿住,贺岩和石头一块儿在门口等着她。
她和他对视,主动打破了沉默,“我想吃你带回来的巧克力慕斯。”
贺岩静了几秒。
没有纠正她,是巧克力挞,不是慕斯。
闻雪进屋,去洗手间将脸上的泪痕洗干净,回到饭桌前坐下,贺岩打开打包纸盒,甜点精致,的确是她喜欢的口味,她尝了一口,味道浓郁,不算很甜。
“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贺岩注视她,沉声问道。
闻雪拿叉子的手微顿,“可以不说吗?”
他对她有所隐瞒,那她也不是什么事都要说给他听。
“因为实习?”他又问。
“如果我说是,你会同意我去吗?”
“……”贺岩倒是很想点头说会,由于太过违背心意,他的脸色格外难看,和锅底有得一拼。
闻雪观察他的表情,扑哧一笑。
她没有追问答案,看着还剩一半的巧克力挞,“吃不下了,好浪费。”
“我吃。”
贺岩如蒙大赦,从她手里拿过叉子,面不改色地解决另一半。现在只要她别再说去林柏舟所在的公司实习,别说是这区区巧克力挞,就是之前她给他冲泡的热可可,他也可以喝几杯。
…
闻雪重新整理好繁复的思绪,心情也彻底平静下来。
天色已晚,贺岩送她回家,或许是她今天主动的一个吻助长了他的野心,在静谧的电梯间时,他毫不犹豫地牵住她的手,在电梯门开启的那一刹那,她和他十指紧扣。
她决定了继续往前走。
希望走过钢丝,是安全的平地,但如果坠入深渊,她也不害怕了。
生命是如此的短暂,又如此的脆弱,她其实并不知道和贺岩在一起以后会不会后悔,但她知道,不在一起一定会后悔。
贺岩看向她,毫不夸张地说,今天晚上这两个小时,他体验了一把坐过山车的滋味。
心跳一会儿剧烈,一会儿险些骤停。
她究竟是碰上了什么事?
以及,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人都没说话,乘坐电梯到了一楼,又来到了车旁,他拉开副驾门,她坐上去,要挣开他的手,却没成功,他攥得更紧,根本不想放开她。
她仰头看他,忍俊不禁。
他这才放开,弯腰探进车内,亲密地为她系上安全带。
做完这件事后,他关门,绕过车头,上了车。
车内冷气吹着,今晚月色很好,贺岩没急着离开,他仿佛恢复理智,很多余地和她说一些有的没的,算是找补,“我不想你去这家公司实习,也因为这家和万博有业务上的往来。”
你现在才想起来吗?
闻雪觉得好笑。
他到底在防谁,防周献,防林柏舟,怎么那么忙。
“嗯。”她听了,也应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起另一件她更在意的事,“周献他之前加我,我在想,你和周湛那边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地方?”
只要是他的事,就是她的事。
也许她可以帮忙,不用置身事外。
“想都别想。”
贺岩神情严肃冷硬,忽然抓住她的手,迫使她看着他的眼睛,“我不需要你去冒险,懂吗?”
她不说话。
他急了,“你好好实习,好好工作,这些复杂的事你不要管,这一次听我的,好不好?”
半晌,闻雪轻轻地点头:“好。”
贺岩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心头仍然遍布阴霾。
之前周湛隐晦表示,他最近太浮躁,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定得下心,沉得住气。想要速战速决没错,但前提是能够一招毙命,他们目前连周献背后有谁支持都没完全弄清楚,稍有不慎,满盘皆输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他如果来找你,你告诉我。”
“嗯。”
听到她肯定的回答,贺岩平复呼吸,面色稍缓,注意到他抓她时太过用力,赶忙松开,“痛不痛?”
她摇摇头:“不痛。”
他再次拉起她的手,绷着下颌,细致地给她揉手腕。
像往常一样,贺岩开车送她回公寓,接着下车陪她走一段路,乘坐电梯上楼,连吴越江都说,贺岩所有的细心和耐心全给了她,他要亲眼看她进门关门后才会离开。
这个万籁俱寂的夜晚有些不同寻常。
她拿钥匙开了门却没有进去。
两人站在安静的廊道,在头顶的感应灯熄灭后,黑暗滋生勇气,他不再克制,张开手臂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嗅了一会儿,开始不满足,低下脑袋,贴近她的颈侧。
冲动一旦开闸,这便是后果,无时不刻地渴望亲近,她所有的一切他都想要。
闻雪回抱他。
任由爱意汹涌。
…
闻雪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想到洗澡之后躺在床上,眼皮越来越重,吻过,哭过,抱过,体力耗尽,身体疲倦又满足,不一会儿便沉沉入睡,一夜无梦到天明。
洗漱之后,她打开屋子的窗户透气,往下看时,瞥见一辆吉普车停在楼下时,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在做梦。
她闭眼又睁眼,确定自己没看错,拿上手机钥匙便往外奔。
没走到车前时,她以为他是一大清早赶过来送她去机构上班,靠近车窗,开了一条缝隙,仔细一瞧,他将座椅调下半躺,一只手臂抬起,遮住眼睛,还穿着昨天的衬衫,一夜过去,下巴都冒出了胡青,可见他昨晚根本就没走,在楼下车里待了整个晚上。
她在愕然之后,只剩无奈。
要不要叫醒他?她面露犹豫,迟疑数秒,轻手轻脚离开车边,快步走出公寓,外面热热闹闹,她进了小超市,以最快的速度买了两条毛巾,一把牙刷,正准备结账时,想起什么,问过老板,到另一侧货架处找到刮胡刀。
几分钟后,闻雪拎着塑料袋回来,贺岩醒了在打哈欠呢,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眼睛,两人隔着车窗面面相觑。
她率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他尴尬地搓搓下巴。
降下车窗,她丢下“跟我来”这三个字便往公寓楼里走。
贺岩坐起,抬手放下遮阳板,照了照镜子,形象还行,称不上邋遢,顶多只是有些狼狈,他下车在后备厢找到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漱漱,拧紧瓶盖锁车跟上。
她那间公寓门敞开,在门外隐约能听到打鸡蛋的声音。
他敲了敲门,“是我。”
抽油烟机的动静险些压过她的声音:“直接进来。”
算上这次,她这儿他来过三次,第一次是陪她来看房子,第二次是给她搬家。屋子面积不大,被房东隔成一室一厅,她布置得干净整洁,处处都充斥着温馨的生活气息。
“我进来了。”他说。
她从窄小的厨房里探出脑袋,脸是红的,语气却佯装镇定,“茶几的袋子里有毛巾牙刷,还有刮胡刀,你将就着用,赶紧洗漱。”
说完,她又钻进厨房忙活。
大约是在准备早餐。
贺岩被这个情景蛊惑,一阵恍惚,分不清是现实还是他喝多后的梦境。
他进了连转身都很困难的洗手间,人高马大的,站在洗手台前,跟梦游似
的刷牙刮胡子洗脸,他看向镜子,和里面那个自己对视,忍住了笑。
家里食材有限,闻雪的厨艺更有限。
她在网上搜了圈,按照步骤成功煎了好几块鸡蛋饼,火腿丁跟香葱点缀,看起来还不错。
公寓太小,什么都小。
贺岩坐在饭桌前,长腿局促得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好吃吗?”她问。
他略作停顿,“好吃。”
她抿抿唇,要不是见过他吃油条时的表情,她真的会被他骗到。
闻雪没有问他为什么在楼下待了一夜。
想也知道,她昨天那样哭过一场,他要是能放心回家睡觉,那他就不是贺岩了。
“笑什么?”他问。
“我没笑。”她一边明目张胆地笑,一边否认。
贺岩悬在半空中的心落地。
看来是没事了,但他越发在意她昨天在外面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越在意,就越想不通。
吃过早餐洗完碗后,贺岩接过她手里的黑色垃圾袋,两人出门,和她旁边的邻居打了个照面。
“早上好。”
两个女生互道早安。
贺岩落后两步,跟在她身后,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是什么人什么事让她不愉快,忽然他敏锐地听到她邻居压低了声音问:“他是你男朋友哦?”
他立刻看向她。
她也回头望了他一眼。
接着她收回视线,将后脑勺留给了他,轻声道:“嗯。”
随着这声“嗯”,贺岩猛地顿住,大脑内的某根神经断裂,又接上,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背影。
第95章
闻雪和邻居走进电梯,贺岩紧跟其后,他的视线如有实质般跟随着她,她背对他,他看她的背影,她面对他,他盯着她的眼睛。
就好像这一刻别的人都不存在。
闻雪耳根发红,心也怦怦跳着,如果这是静谧封闭的空间,她怀疑她的心跳声都会被人听到。
“快进来呀。”她慌乱地催促他。
贺岩迈了进来,站在她的身侧,电梯壁面清晰地照着他们脸上的神情,邻居忍笑,饶有兴致地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有意思。
临近上班的早高峰,几乎每一层都会停下,有人进来。
人越来越多,轿厢也开始拥挤,已经显示超重,外面的人还想往里挤。
贺岩伸出手臂,搂住闻雪的腰往怀里带,不想让人撞到她。
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布料贴着她,传送着他的温度。
闻雪眼睫轻颤,庆幸他触碰到的地方没有脉搏,不然剧烈的跳动一定会被察觉。
很快到了一楼,他克制地收回手放开她,刚才人多,除了他和她,没人注意到这短暂十几秒的接触。她却知道,他不只是保护,更是试探、确认她的态度。
“先走咯。”
邻居从电梯出来,笑眯眯地挥手道别。
闻雪也笑着点头。
她刻意放慢了步伐,走出公寓楼,外面就是垃圾桶,她停下脚步,贺岩不明所以,也跟着顿足。
两人对视几秒,他一动不动。
她紧张不安的心情得以放松,被他逗笑,唇角翘起:“你不扔垃圾吗?”
贺岩回过神,低头一看,确实忘记了还拎着一袋垃圾,如果她不提醒,他就会带上车。
他面色不变,将垃圾扔了。
她眉眼俱笑,他神色镇定,并肩走向吉普车,还有一步之遥时,表现得越平静的人反而越失控,他拉住她的手,稍稍使力,她措手不及,撞回他的怀中,惊诧地抬眼看他。
“‘嗯’是什么意思?”他晚上没休息好,统共也没睡几个小时,眼睛有红血丝,但异常明亮。
闻雪难掩紧张。
同时也在心里悄悄埋怨他。
能是什么意思,非要说得很明白吗?他比她大五岁,难道不懂吗?
然而,贺岩就是这样的人,他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对一个女人产生爱意,他不懂什么是心照不宣,什么是顺水推舟,他就要她明白清楚地告诉他,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那你希望我怎么介绍?”
她眼眸明亮,反问他。
贺岩沉默片刻,他直视她,低声道:“我会当真。”
她不能拿这种事和他开玩笑。
他会当真。
她一阵心悸,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好。”
话音刚落,他捧着她的脸,迅速低头吻了下去。
闻雪怔了怔,沉迷在这个吻里几秒后,听到远处传来鸣笛声,猛然记起这是在外面,人来人往的,她急得要躲开,他却蛮横地追上,她狠狠心轻咬他的舌尖,没舍得用力,但也有轻微的痛意。
他总算恢复一丝理智。
她趁机后退半步,眼神游离,脸颊发热,“有人。”
贺岩抬起眼眸,左右看看,没见到哪里有人,闻雪飞快推开他,上了车,坐在驾驶座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慌张之后,心情雀跃起来,咚咚咚的,跳个不停。
但很快她敛住笑意,某个人上车了。
她故作淡定地转移话题:“疲劳驾驶很危险,我来开车。”
贺岩没吭声,原本就硬朗的一张脸,此刻神情冷峻,莫名让人害怕。
他就是这样,在巨大的惊喜面前,越是沉默,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这样幸运。他想问为什么,又担心答案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才会迫切地想在亲吻中找到回应。
嘴上强势地说他会当真,但如果她转头变脸和他说,闹着玩的。
他能拿她有什么办法??
闻雪的笑容凝滞,车内陷入沉寂,她唇上还留着他的触感,静了一会儿,她系好安全带,踩下油门,车开了出去,汇入主干道,一路上他们都没说话,多有趣,明明他们就坐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还要猜测彼此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她租的公寓离教培机构不远,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到了大厦的地面停车场。
她停好车,抿唇一言不发地解开安全带。
在下车的前一秒,猝不及防地,她的肩膀被他按住,重新靠回椅背,她偏头,错愕地看着他。
“你真的想好了?”他语调缓慢,眼神认真,幽邃地盯着她,“你应该知道,我要的不只是这个。”
他的确渴望和她在一起,各种意义上的在一起,无论是哪一种都可以,但要加个前缀,永远。
闻雪微愣。
贺岩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回答我。”
她思索片刻,一字一顿,说得艰难,却很坚定:“那你要好好活着,才行。”
她不会再向谁承诺永远。
自从贺恒离开她以后,她就明白人死了
其实什么都没了,她只能保证,贺岩活一天,她便和他在一起一天。
她学会了珍惜,所以勇敢迈出这一步。
她更希望他也学会珍惜,既然他这般在意“永远”,那他首先要做的是珍惜他自己的生命。
很奇怪。
如果她肯定地点头说想好了,贺岩或许还会怀疑,可她说出这句话,他反而安心,因为这意味着她没开玩笑,是来真的。
“现在没人了。”
“什么?”
他靠近她,在她脸上轻啄一下,唇没离开,仍然贴着。
她却怕了,推开他,着急忙慌地下车,“我要迟到了。”
贺岩也跟着追下车,叫住她:“我送你上去。”
“不用!”
她出声制止,“你快回去洗澡吧,衬衫都皱了。”
贺岩闻言顿住,比起衬衫皱不皱,他更担心有难闻的气味。昨晚那样的情况,他不会走,也不放心走,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甚至想寸步不离,直到她将一切都说给他听。
是什么人让她不愉快,是什么事让她不愉快。
他会想办法解决。
闻雪走出几步后,鼓起勇气,转身折返回到他面前,对他,她总是心软,在他深沉的注视下,她抬手帮他整理衣领,眉眼细致认真,低声道:“好了,我真要走了。”
她没等他反应,快步离开,步履轻盈。
留贺岩在原地,仿佛雕塑般站了许久,夏天的太阳照在身上发热发烫,他忽然意识到这的确不是梦境,眉梢微扬-
华城周家。
周献出差回来,还没睡几个小时,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一脸困倦地让司机送他回老宅,从电梯出来,穿过廊道,瞥见母亲在插花,对她层出不穷的谎言习以为常。
“不是说爸不舒服?”
他走过去,懒散地靠着椅背,问道。
“在楼上躺着呢。”程筠放下手中的剪刀,放轻了声音,“你大嫂前天晚上生了,听说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
周献捏着鼻梁,“好事啊。”
“你那个爸我都不想说。”
程筠一脸幸灾乐祸,“几个月前就要在家里折腾婴儿房,另外又买了套宅子,想着你大哥都回国了,他老婆孩子肯定也得回,你爸就贴心贴肝地想对他第一个孙辈好一点,结果孩子生了,人家说暂时不回国,你爸气得不轻,早餐都没吃。”
周献没所谓地摘了颗葡萄往嘴里扔。
一副压根就没认真听的模样。
程筠话锋一转,嘀咕道:“不过这个家里确实太冷清了,我之前也盼着他们回呢。”
她铺垫了一大堆,总算进入正题,语重心长地说:“你大哥也就比你大几岁,现在有妻子,有孩子,你一天天的别瞎混,有合适的就定下来,啊。”
周献盯着她,嗤笑:“他结婚我也结婚,他有孩子我也得有?”
“谁催你现在就结婚生小孩啦?”程筠笑着起身,来到他身旁坐下,母子俩靠得更近,她将手机解锁给他看照片,循循善诱,“你看这个女孩,是不是特别好,她是恒兴的千金,和你岁数差不了多少——”
周献看也没看,兴致缺缺:“没兴趣,别操心了。”
“那你对谁有兴趣?”
如此让他不耐烦的对话,倏忽,他脑子里却浮现一张含着温柔笑意的脸。
他摇了摇头,心想,还真是没睡好。
确定爸爸只是心里不舒服,不是身体不舒服,既然一时半会死不了,周献也懒得留下来吃饭,坐车离开,车后座放着文件夹,他随手打开。
有会议安排资料,还有不久以后的一场拍卖会册子。
周献百无聊赖地翻着册子,来来回回都是这些东西,突然他停顿片刻,一颗水滴状的粉钻映入眼帘。
他想起了她项链上的那颗吊坠。
太廉价了,不适合她-
中午时分。
吴越江来市区银行办事,顺路来了贸易公司找贺岩了解情况,哥俩再吃顿饭畅想未来,现在一切欣欣向荣,他也意气风发。
很快他发现贺岩今天格外不对劲。
具体表现在哪呢?
一分钟看二十次手机,谈事时经常走神,异常亢奋,还会莫名其妙地笑一下,虽然立刻收敛,但也足够令人心惊。
吴越江摸摸下巴,陷入沉思。
上一次贺岩这样,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他们刚刚成立长亚运输,拉到了第一笔生意。
不过……
那时贺岩虽然也很激动兴奋,但和今天比较,还是有区别,比如,更激动,更兴奋,还是勉强按捺,因此才会亢奋。
现在的贺岩已经不太会为了事业上的小成就而失态。
自从人生受过重创后,他变得更沉稳,更从容。
只有一个人能给他带来波澜。
“怎么?”吴越江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语调淡定,“妹妹答应和你在一起了?”
贺岩直直地看向他,面露意外。
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仿佛不是意外他问的这个问题,而是在意外他怎么猜到了。
等等???
吴越江眼睛发直,嘴里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他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气顺了,震惊地大喊:“不会吧,还真是?!”
贺岩放在一边的手机振动。
屏幕上弹出闻雪的消息,在他连着发了三条消息过去,问她晚上想吃什么,要不要逛街,要不要看电影,又等了十几分钟,总算等到了她的回复。
闻雪:【可是你今天不是有应酬吗?】
他昨天发给她的日程安排中,今天的确是有应酬。
但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他回得很快:【没有了】
发完后,他似乎终于注意到他二十多年的兄弟还坐在他对面喘气,“晚上和徐总的饭局,你替我去。”
他平铺直叙,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我有事,别问,是约会。”
吴越江:“……”
第96章
下午,在吴越江的骂骂咧咧中,贺岩和他在大厦停车场分别。
一个要替兄弟应酬喝酒,一个要去接女朋友下班。
吴越江吐槽归吐槽,却发自内心地为贺岩高兴。闻雪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从今天开始,她对贺岩来说不仅仅是责任。
真好。
两个没有家的人,从此都有了牵挂。
坐上车,他并没有急着离开,拿出手机翻翻照片,手指定在其中一张。
彼时贺恒收到西大的录取通知书,那天晚上他高兴,贺岩更高兴,他们带着成年的弟弟吃烧烤喝啤酒庆祝,让老板帮忙拍了张合照。
照片里的贺恒坐在中间,青涩阳光。
左边的贺岩也才二十三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手搭在弟弟的肩上,这一天破天荒地笑得张扬开心。
右边的他也哈哈大笑,见牙不见眼。
那时,他们都以为人生迎来了新的开始,今后也许不是一片坦途,但必定一天比一天好。
滴——
喇叭声惊得吴越江从二十三岁回到二十七,他抬起来后,只见那辆被贺岩开了好几年的、搞不好明年就会散架的吉普车绝尘而去。
他笑骂一声,有病。
看在哥们单了这么多年,今天好不容易美梦成真的份上,不计较了。
贺岩驶出停车场,还没到下班的高峰期,他顺畅无阻地来到了闻雪兼职的教学机构楼下,熄火下车,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屏幕显示是周湛的来电。
他有些意外,如果没算错时间,美国那边这会儿天还没亮?
难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接通电话后,那头传来周湛疲倦的抱怨:“我跟周云山吵了一架,要我把孩子带回国内,我没答应。”
贺岩:“……”
偶尔他也会疑惑,周湛好像把他当成了情绪垃圾桶。
在老婆那里受了气,找他。
跟自己亲爹吵架了,找他。
他
是什么脾气温和的人吗?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周湛越发火大,“我说了,我女儿暂时没有回国的打算,他想来看孙女,可以,自己过来,你说他怎么想的,他真以为我还是过去那个几岁的孩子,事情过了就过了?”
贺岩往大厦走,既没搭腔,也没挂电话。
等周湛倾诉一通后,他说:“你是没睡,还是刚醒,注意身体。”
刚刚还噼里啪啦说个不停的周湛静默几秒,反问道:“你怎么了?”
事实上,周湛早已经习惯了贺岩冷淡的态度。
他其实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劝诫或者回应,他就是想找个人说说,以前是老婆,可老婆怀着孕,听多了糟心事,她也跟着难受,左看右看,可靠的贺岩是最合适的人选。
人和人之间讲缘分。
尽管他和贺岩认识的时间不如其他几个朋友长,但真要他列个排名,贺岩绝对在他信赖的人中排前三。
然而,今天贺岩古怪得令他警铃大作。
怎么会突然关心他?
“我心情好。”贺岩来到电梯厅,按了上行键,决定结束这通电话,“说完了吧?”
周湛:“?”
“挂了。”
“??”
…
贺岩从电梯出来,熟门熟路地进了教学机构,这里的老师都知道他和闻雪关系匪浅,偶尔他会来接她下班,渐渐地,健身房的教练、个别老师,纷纷偃旗息鼓。
闻雪上完今天最后一节课。
走出教室,一眼就看到了来接她的贺岩。
四目相对,她很不争气地脸红了,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将空了的水壶给他,轻声道:“帮我倒点水,我去休息室拿包。”
这个容量大的带吸管的水壶还是他买的。
贺岩接过,看她匆忙离开的背影,他眼里闪过笑意,听从她的安排,来到饮水机前,考虑到现在天气太热,给她接了大半壶冷水,拧紧瓶盖,哒哒哒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走吧。”她轻快地说。
“嗯。”
他习惯性地接她的帆布包,也是因为这些做了很多次,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举动,使得那些对她有心思的男人失望退出。
而在这些人还没认识闻雪的时候,她也习惯了他的照顾。
等贺岩和闻雪离开,在前台聊天的同事掩唇笑道:“你们猜他追了闻雪多久?”
另一个男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十年起步吧。”
没有十年,也得八年。
一来他们之间的默契,绝不是一朝一夕。
二来贺岩身上有一种孤单失意了很多年的气息。
几人听出他的揶揄,大笑。
闻雪不知道同事们的打趣,她和贺岩一前一后走出电梯,放在身侧的手被他突然牵住,她愣了愣,侧过头看他,他神情平静,好像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接她下班,牵她。
他左手牵她,右手拎着她的包还有水壶。
夏天的傍晚天还很亮,漂亮的余晖照在大理石地面,一时之间,她的心也满满的。
“晚上想吃什么?”贺岩低声问。
不知道是不是夕阳太美,他的声音竟然有些温柔。
“同事说有一家创意餐厅环境很好。”她小声。
“行。”
他不假思索地答应。
闻雪忍笑。
来到车旁,他打开副驾门,等她坐好后,为她扣好安全带,两双眼睛对上时,她好像未卜先知,猜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她打开水壶,战术性地喝水。
贺岩哭笑不得。
他承认是想亲一下,但……
在他短促的笑声中,她喝得更急。
他探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故意弄得乱糟糟的,算是“报复”。
“喂。”她放下水杯,要去抓他的手阻拦。
贺岩失笑,很久没听她这样叫过他,还挺想念,他顺势扣住她的手,俯下身却只是吻了吻她的发顶。
靠得近了,都能感受到彼此慌乱的呼吸。
他松开她,跟着上车。
闻雪瞪了他一眼,在帆布包里找到梳子梳头发,她的视线掠过车内装饰,不知不觉这辆灰扑扑的吉普车上多了很多颜色,都是她一点一点添的。
这一刻才清晰地意识到,她在占据他的生活。
两人来了闻雪说的创意餐厅吃饭。
她悄悄地在手机日历上记下今天,很好记,七月的最后一天,记起他之前说的事,她收起手机,压低声音,关心问道:“对了,之前你说周湛的妻子预产期是七月底?”
贺岩给她倒柠檬水,“昨天生了。”
说到这里,他掩去了眼里的复杂,“是个女孩。”
“女孩,真的?太好了,”闻雪舒了一口气,“等等,母女平安?”
“当然。”
她由衷地为这对素未谋面的母女高兴,差点热泪盈眶。
真的……太好了。
一个有爱人,一个有爸爸。
见她一脸动容,贺岩拿出手机,找到刚升级为爸爸的周湛欣喜若狂发来的独家照片给她看。
闻雪连忙凑过去看。
照片中,小婴儿裹在襁褓中,胎发浓密,皮肤白皙有些红,眼睛紧紧闭着,伸出来的手攥着拳头,萌萌的,瞬间击中她,心软软的。
“好可爱!”
闻雪惊喜地抬眼看向贺岩,“她真的好可爱,好机灵的样子。”
贺岩忍俊不禁:“看不出来,刚出生的孩子都长一个样,我送了那些东西,被周湛赖上了,他非要我给她女儿当干爸,搞什么鬼。”
其实周湛的原话是没有他贺岩,这个世界就没有周湛了。
闻雪扑哧笑出声来。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她开始承认,他确实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是了,她终于明白她的心,过去也好,现在也好,她喜欢的,她为之心动的,一直都是勇敢无畏又慈悲的人。
贺岩被她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感觉到她的感动,崇拜,以及喜欢,他轻咳一声,颧骨可疑地在泛红。
还好这家餐厅的灯光偏暗。
她应该没看到。
第97章
盛夏炎热。
厨房的油烟机发出轰轰的声响,闻雪注意着锅里的动静,手里拿着小风扇呼呼吹着,热得鼻尖都沁出了汗。
她今天下班早,打卡时刚过五点。
外面的阳光还是很刺眼,和上个星期风尘仆仆来西城实习的杨思逸商量晚上吃什么,见思逸生无可恋地回复“我想吃砒霜”,她被逗笑,笑过之后又很心疼。
思逸找的这份实习工作待遇不错,但很忙,特别忙。
闻雪想了想,临时转道去了附近的超市,一边推着购物车一边给思逸发消息:【晚上想吃什么,我照着食谱做,回家就能直接吃上[亲亲]】
忙里偷闲的思逸发来满屏亲亲:【只要是肉我都可以!】
闻雪看着这条消息就笑了。
她收起手机,开始专心购买食材,从超市出来时,满满一购物袋。
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个小时,严格按照食谱上的步骤来,做了三道菜,有思逸爱吃的土豆烧肉,有她爱吃的凉拌菠菜……还有贺岩喜欢吃的青椒牛肉丝。
在公寓楼顶公共晾晒区可以看见他公司所在的办公大厦。
一抬头便是火烧云,傍晚时分的粉调天空美得让人不禁屏住呼吸。
闻雪遥望片刻,将床单被套收起来下楼,正好在门口碰上今天准时下班回家的思逸。
杨思逸灰头土脸,抱住她呜呜呜地撒娇:“好累啊!”
闻雪轻笑:“快洗手吃饭。”
“你最好了!”
杨思逸一秒满血复活,兴冲冲地去洗手间将一身班味洗去,来到饭桌前坐下,瞥见一旁的饭盒里,装了饭菜,立即心领神会:“还有他的份哦?”
“是特意给你做的。”闻雪柔声强调,“他是顺带,好吗?”
杨思逸心满意足,笑嘻嘻地点头:“这才差不多嘛。”
“那你等下去他公司,还是他来?”她又问。
“我问问。”
闻雪也拿不定主意。
思逸还没搬进来的时候,除了特别特殊的情况,贺岩都只是止步于门口,何况是现在。
这顿晚饭在思逸疯狂吐槽公司领导还有同事中结束。
饭后,思逸收拾碗筷,钻进厨房洗洗涮涮。
闻雪担心贺岩在忙,给他发消息:【吃饭了吗?】
几分钟后,手机振动。
贺岩:【还没,你呢】
她唇角翘起:【吃了。】
长亚贸易已经走上正轨,这意味着身为老板的他会更忙,他们出去吃饭看电影的时间都是他挤出来的。
即便如此,只要他在西城,他们每天也会见面。
有时候是她早早起床,开车去他那边,然后他们一起遛狗。
有时候他忙到很晚,会回去牵着石头来找她。
贺岩:【吃的什么】
她对着饭盒拍了张照发过去:【要吃吗?】
这次贺岩没了耐心打字,他直接拨电话过来,“你做的?”
闻雪探头注意厨房的动静,放轻了声音故意逗他,“偷的。”
贺岩笑了声:“今天为什么想做饭?”
此时此刻,他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工作,闲适地靠着办
公椅,看向落地窗外,愉快地想,她肯定是看他明天一大清早的航班飞去外地出差。
“思逸工作不太开心。”她说。
“……”
贺岩沉默两秒,“嗯。”
“你还没忙完吗?”
“还没,”他停顿,“忙完了我去找你。”
闻雪迟疑,“要不——”
他猜到她要说什么,还没等她说完,便一口应下:“好。”
她扑哧一笑。
他在那头也闷笑。
“但你公司还有其他人吗?”她又不确定了。她总觉得公司是公司,虽然他们现在在一起了,也不能在别人上班的时候去“打扰”,那样不太合适。
“有人也没关系。”
贺岩这样说着,却乖乖起身往外走。
“有关系。”她很坚持。
咔哒。
闻雪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开门声,抿唇偷笑,知道他走出办公室确定外面还有没有人。
贺岩在外面溜达一圈,有个员工关电脑伸懒腰,两道目光交汇时,对方悻悻地放下手,喊了声:“岩哥。”
“还没下班?”他问。
“马上了。”
贺岩点头,沉吟:“早点下班休息吧,辛苦了。”
他和闻雪的这通电话还没挂。
闻雪屏息听着,忽地笑出声来,她轻柔的笑声仿佛就在他的耳边。
员工眼睛一亮,“好的!”
他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难得加一次班,就被岩哥亲眼看见了。
贺岩回到办公室,对电话那头的闻雪说:“没人了。”
“真的?”
“不信就自己过来看。”
“那我出门了?你还想吃什么?”
“就吃你做的。”
闻雪笑意盈盈,挂了电话,将饭盒装进袋子里,思索几秒,还是从冰箱里拿了瓶酸奶,声音轻快地说:“思逸,我出去啦。”
杨思逸:“哼。”
…
公寓离得很近,闻雪希望他能够尽快吃饭,走路的步子比往常更快更急,原本十分钟的路程,缩短到八分钟,却没想到,他挺拔地站在楼下等她。
她睁圆了眼睛。
他已经看到她了,张开手臂。
她小跑过去,惊喜地看着他,“你怎么下来了?”
这问的不是废话吗?
天色不早了,这栋楼大部分上班族都走了,他当然要接她。
他抱了她一下,接过袋子牵她的手往里走,“下来散步。”
闻雪眼眸含笑。
最近过得很安宁,也很幸福,她常常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但只要走在他的身旁,这种感觉就会消失。
她眼中的笑意,在走出电梯,又走进公司,迎面撞上一道更惊讶的注视时,微微凝固。
不是说公司没人了吗?
她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接着侧头皱眉望向贺岩。
贺岩:“??”
他定了定心神,语气自然地问:“你不是下班了?”
员工也很懵,抬起手晃了晃钥匙,“岩哥,我,我忘记拿钥匙了……”
“行。”
“岩哥,我下班了。”
“走吧。”
员工临走之前,飞快地看了闻雪几眼,认出她是贺岩摆在办公桌上的照片里的女孩,表面淡定,内心在尖叫,嗖地一下跑了。
闻雪瞪贺岩,“都怪你。”
她丢下这句话,不肯理他,往他的办公室走去。
脚步错乱,明显是害羞了。
贺岩只觉得冤,太冤了,不疾不徐地跟上去,真是无妄之灾。
闻雪并没有生气,不自在的心情在想到他明天天没亮就要出发去机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办公室不大,布置简单,一张办公桌椅,文件柜,一株发财树,别的没了,一目了然。
贺岩是真饿了。
他放下饭盒,去茶水间翻出个苹果,洗好后折返回来给她,这才坐下来吃饭。
“你这里好乱。”
闻雪咬了口苹果,很脆很甜,说着帮他收拾。
“乱吗?”他没在意。
落地窗映着他们的身影,他吃饭还一直盯着她,她到哪,他的眼睛就到哪。
“这是什么?”闻雪对他也很服气,一堆文件下面找出个盒子来,包装很朴素,隐约可见一个字,她定睛辨认,好像是“锦”字。
贺岩看了眼:“茶叶,周湛送的,说是产量很少,你喝不喝?”
“不喝。”
她摇摇头,给他放好,“茶叶好苦。”
贺岩忍俊不禁,“知道,你喜欢喝甜的。”
比如,那个齁死人不偿命的热可可。
闻雪手撑着办公桌,“好吃吗?”
“好吃。”
他掷地有声地回答,坚定的表情好似哪怕她给的是砒霜,他也不会有一秒犹豫地说,好吃。
闻雪弯了弯唇角-
贺岩出差,遛狗的任务完全交给了闻雪,他走的第一天晚上,杨思逸骑车载她去西大教职工小区带石头出门撒欢。
思逸也很喜欢石头。
不过她们租的公寓太小了,房东也明确规定不能养宠物。
石头的抚养权暂时还在贺岩那儿。
两人遛狗回来,有说有笑。对闻雪来说,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有喜欢的人,有最好的朋友,有还算稳定的未来,还有一只黏人的小狗。
她们商量着明天早餐吃什么,推着车往公寓楼方向走,几步之外,站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其中一个还提着小型的珠宝保险箱,这阵仗也引起了其他住客的注意。
闻雪和思逸面面相觑。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但还是避着好,两人默契地准备绕开时,面容俊朗的男人面带微笑走上前来,“闻小姐,您好,这里有一份礼物需要您签收。”
“……”
“……”
杨思逸目瞪口呆。
这位大哥认错人了吧?
闻雪同样很惊讶,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让她不太愉快的人,勉强镇定心神,不确定地问道:“谁送的?”
“周献,周先生。”
杨思逸问道:“这又是谁?”
她怎么没听过这号人?
“不熟。”闻雪低声回了以后,视线逐一掠过这几个男人,“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也不会签收,请你们离开。”
男人顿了顿,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有条不紊地拨出号码,顺便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人打开手提保险箱,电话还未接通,一头雾水的杨思逸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保险箱里躺着一颗水滴状的粉钻。
很大一颗,在夜色中依然光彩夺目。
哪怕是不懂行情的人也看得出来,价值昂贵且难得。
闻雪扫了一眼,移开目光,语气不变,疏离道:“我们要进去,麻烦尽快离开。”
“闻小姐,我们也是受周先生嘱托。”男人苦笑,“要是您不签收,我们可能也会很麻烦。”
说完,电话接通,他戴着的蓝牙耳机里传来懒散的声音:“怎么?”
闻雪听不到。
她斟酌词汇,“你拿谁的钱,就替谁办事,你的客户不是我,是他,所以,我想我应该不需要对你的处境负责。”话到这里,她停顿几秒,“如果你们有麻烦,也不是我带来的,是他。”
男人沉默。
电话那头的人却笑了下,止住笑声后,他慢声道:“她没看见是什么东西?”
“看了。”男人如实汇报。
周献平静地嗯了声。
他就坐在不远处的车上。没有女人不喜欢珠宝,他以为她会欣喜地接受,然后她会跟着过来,上他的车。
闻雪知道男人是在跟周献打电话,她紧闭着嘴巴,还要牢牢将思逸挡在身后,一来,不需要贺岩提醒,她知道周献有多危险,二来,思逸护着她,性子直。
事到如今,贺岩和她已经卷进风波中,避无可避。
可她不想再有第三个人因为她而惹上不必要的事端。
闻雪回头,严肃谨慎地对思逸摇摇头,示意她,别冲动。
“我们可以走了吧。”
闻雪还算客气,说完,拉着思逸的手就要走开。
几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正僵持着,一道男声从身后传来,“闻雪。”
闻雪一顿。
她知道是谁。
周献从昏暗的夜色中,姿态闲逸地走来,穿着清爽简单,脖子上还挂着耳机,好像刚跑完步过来,听他吩咐办事的人他看都没看一眼,专心注视着闻雪,一步步迈向她。
他不再伪装自己的身份,还有随着靠近,扑面而来的势在必得。
他偏头,随意拿起那颗粉钻把玩,“为什么不要,不喜欢?”
闻雪视线低垂,“不想要。”
周献一把攥在手心,他在不解,也在困惑,她是真的不想要,还是装的?
这颗粉钻当时竞拍的人不少,多的是人想要,而且这些人里不乏不缺珠宝首饰的女人。
他目光下移,定在她颈间的那条项链。
“你想要什么?”他问。
闻雪知道他在看哪,她下意识地抬手珍惜地护住项链吊坠,轻声道:“已经有了。”
第98章
闻雪的一语双关,周献不是听不懂,他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如果换作其他人,他只会觉得这人不识趣。
然而很奇妙的是当她清凌凌地看着他,既不躲闪,也不害怕的坦然,他心头窜起的那股火瞬间就被浇灭。
这没什么。
他在心里想,至少她对他说的,应该是真话。
真话都不好听。
“还有事吗?”闻雪只想拒绝他,不想激怒他,尽管这两件事常常都有密切的关联,但这也不代表着,为了不激怒他,她可以和他虚与委蛇。
周献凝视她片刻,“没事了。”
“那我和我朋友先上楼了。”
他微笑颔首。闻雪之前都被他的外表迷惑,光看他那张脸,还有露出来的阳光爽朗的笑容,她都不会将他和周湛那个心狠手辣的弟弟联系在一起。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态度变化。
他好像不接受她的婉拒。
即便他表现得很客气,可谁都能看得出,他没听进去,没当真,更没接受。
闻雪拉着杨思逸尽量冷静地往公寓楼里走。
就连周献都没发现她在紧张。
杨思逸担忧地看向闻雪的侧脸,只有她知道,闻雪此刻的手在发凉。
直到再也看不到闻雪的身影,周献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转过身,面无表情地上车离开,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失控,不愉快是真的,最近过得不太顺,他有种事态在脱离掌控的错觉。
车在一栋老宅院停下。
在车后座闭目养神的周献睁开眼,推开车门,脸上再次浮现玩世不恭的笑容。
穿过种菜的院子,屋子里电视机的声音巨大,还好是独门独院,否则就这个音量,邻居投诉是迟早的事,周献在门口换鞋,外公家的保姆张婶闻声过来问他,“要不要吃西瓜,我给你切几块?”
“不了。”
有屏风遮挡,周献隐约能看到外公坐在躺椅上的身影轮廓,他问张婶:“外公今天胃口怎么样?”
张婶如实回答:“跟前几天一样。”
程老年事已高,今年年初又大病过一场,精神萎靡,能不能撑过今年都难说。
周献拧眉。
他往里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转身回来,将口袋里的粉钻随手递过去,“张婶,这玩意儿还行,你拿着。”
张婶老花,开始没看清,接过以后震惊极了,赶忙还给他。
要是别的人家,她兴许还以为这是玻璃的或者塑料。
但拿出这东西的人是周献,那肯定是真的钻石。
“这可使不得!”张婶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周献失笑:“不好看?”
张婶觑了一眼,嘴唇嗫嚅。
好看,当然好看,“谁敢收啊,你赶紧收好,可别弄丢了。”
周献若有所思:“那送什么会收?”
他这语气仿佛是在虚心求教。
张婶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一听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朝里一看,老爷子也听出来了,躺椅都不晃悠了,竖起耳朵偷听这边的动静。
她意外地打量周献。
就说嘛,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怎么可能不想谈恋爱,说什么没兴趣,那是没碰上有兴趣的人。
“现在小姑娘都喜欢喝奶茶咖啡什么的?”张婶积极地给他参谋,“要不小蛋糕小鸡腿?”
说来说去,都是些不值钱的吃的。
周献意味不明地说:“真麻烦。”
张婶哑然。
这也算麻烦吗?
客厅里看晚间新闻的程老重重地哼了声-
闻雪心事重重地在阳台晒衣服,窗外一片漆黑,放在洗衣机上的手机振动起来,是贺岩发来的消息,她擦干手,回复他:【我们回来了,准备说会话就睡觉^^】
贺岩的消息中带了些怨气:【我也想和你说话】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很粘人。
闻雪唇角扬起一抹笑意,明明中午午休的时候,他们就通过电话。
她耐心打字:【明天我们都要早起上班[抱抱]】
可能是这个“抱抱”安抚了他,他这次回得很爽快:【快睡】
“这事你不告诉他吗?”
躺床上敷面膜的思逸问道。
她刚偷偷查了一下粉钻的价格,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过去追闻雪的人也有很多,但这么有钱的,还是头一回见。
“他知道。”
闻雪也躺下,闭着眼睛,“之前他们见过。”
思逸“嚯”了声,“这么刺激。”
闻雪失笑,紧绷着的心情被她一句话安抚,“他在外面出差,要是知道周献来找我,他会马上搭最晚一班飞机赶回来。”
但如果这样做有意义,贺岩就不会不计一切帮助周湛。
那时他们争执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出自真心。
她问他要等多久。
他说等周湛赢。
“哎。”思逸摘下面膜,叹了一口气,悄声问,“你对那个周献……”
闻雪苦笑。
因为思逸不知道其中都有什么事,所以才会问这个问题。
“没有,不可能的。”她答。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对周献产生一丝丝好感,贺岩左肩上的伤是因谁而起,她心知肚明。退一万步说,哪怕她对贺岩没有男女之情,她心里没人,喜欢谁也不会喜欢周献。
贺岩对她太重要了,重要到无论是谁伤害过他,直接也好,间接也好,她都会很讨厌那个人。
思逸静了几秒,哈哈大笑,“他命真好啊。”
“是我比较幸运。”闻雪低声。
两人没再提今天的事,嘀嘀咕咕别的,不一会儿,思逸陷入沉睡,闻雪侧头看她,悄悄地离得近了些,听着好友均匀的呼吸声,她也慢慢闭上眼睛。
翌日上午,闻雪没课,早早起床,先开车送思逸去上班,接着去了西大附近,带上石头出门溜达。
走着走着,狗子也口渴了,她便蹲下来,给它喂水。
重新起身时,不经意地注意到前面茶楼的假山装饰,她略一思索,牵着石头往前走了几步停下,还没到营业时间,门是锁上的,视线透过玻璃窗看向里面。
这里和其他喝茶的地方也没区别。
不过……
一旁的架子上摆着几罐茶叶,茶叶盒上有“锦”字。
她心念微动,仰头一看,门上挂着
招牌。
锦苑。
会是巧合吗?-
几天后,贺岩归心似箭赶回西城,他的车停在机场停车场,就没让闻雪来接。
一路从机场回到小区,下车时抬头看到家里的灯开着,散出柔和的光芒,他心情高涨,快步往里走,甚至还嫌弃电梯运行的速度太慢。
闻雪在厨房水池前淘米。
水哗啦啦地冲着,也掩盖不住钥匙开门的动静,门口的人难得幼稚了一回,放轻动作,但架不住家里有个耳报神,懒洋洋趴在地板上打盹的石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狗爪子刨地,沙沙沙的,它开心极了。
她笑了下,迅速收敛好,决定配合他的“惊喜”。
贺岩倚着门,静静地看着她。
这种感觉太好,好到拥有过一秒就不会舍得放开。
他走到她身后拥住她,俯身低下脑袋,抵在她的肩上,低声问道:“在做什么?”
“粥……”闻雪早已经习惯他的怀抱,但他的呼吸喷在颈侧还是很痒,她笑着想躲开,他不准,“我在想,要不要放点绿豆进去。”
“随便。”
闻雪无奈:“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在很多她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上,问他很少会有答案。
比如他们去逛超市,她犹豫不定是买蓝莓味的酸奶还是草莓味的时候,问他,他只会说:“随便。”
等她略气恼地看他,他会改口:“都买。”
“还是放吧。”她自言自语,想退开几步去拿绿豆,可抱着她的人不肯放,还为了吓她,在她打开橱柜,准备踮脚去拿绿豆时,他一言不合就直接握住她的腰,将她举高。
“啊——”
她又生气,又想笑。
“够不够高?”他还故意问。
问完以后,干脆使力,在她的惊呼声中,让她坐在他的肩上。
石头听到闻雪的呼声,哒哒哒地跑过来,在厨房门口刹住,实在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只滴溜溜地看着。
玩闹了好一会儿,贺岩终于大发慈悲放下她,理理她的头发,失笑:“胆子这么小。”
“烦人!”闻雪气息不平,横他一眼,眼神也没有什么杀伤力,“走开!”
…
贺岩在外出差几天,也就应酬了几天。
饭局再丰盛,也不如这个晚上的清粥小菜舒服。闻雪担心他出差太累,没想让他送,但贺岩在一些事情上很坚持,两人各退半步,由她开车。
车停在公寓楼下后,他又不让她走了。
两人只能坐在车里消磨时间。
“有件事……”闻雪想把他攥着的手抽回来,但他握得太紧,只好作罢,她侧身坐着和他说正事,“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之前我跟周献碰上,给他指路?”
贺岩听她提起周献,抬眼看她,“怎么?”
每每想起这些,都有一股无名火烧得他烦躁。
冥冥之中似乎存在某种规律,他重生回到过去,想要改变她的命运,然而这辈子她为了给他买生日礼物,给林柏舟的妹妹做家教,两人提前一年多认识。
甚至她提前好几年遇见周献,也是因为他。
她想给他空荡荡的家里添置东西,于是去了超市,碰上了周献。
还有,石头也是他做主要的礼物。
她遛狗,再一次碰上周献,就连在飞机上碰到,也是她要飞去华城找他。
闻雪垂下眼,她发现提起这件事,他攥她的力度更紧。
“我本来都忘记了,”她说,“前几天我带石头出去玩,经过一家叫锦苑的茶楼,突然想起,他问的就是锦苑怎么走。”
贺岩眉头紧皱,神情也变得严肃。
他思索片刻,没再犹豫,拿起放在扶手箱的手机,都没管美国那边现在是几点,直接拨出周湛的号码。
闻雪愣怔,看来他也觉得不对劲。
周献或许会防备别人,但不会防着一个陌生的路人。
而且,如果闻雪没有在贺岩的办公室看到那罐茶叶,并且茶叶还是周湛送的,她也不会多想。
“要不,我先上去。”
她知道贺岩要和周湛说正事,想挣脱他的手下车。
贺岩却不放:“我和别人打电话,没什么是你不能听的。”
话没说完,电话接通。
周湛刚起床没多久,一听这话来了精神:“跟谁说话呢?”
还没什么不能听的……
车厢里,贺岩看着闻雪,对电话那边的周湛说:“我女朋友。”
闻雪呼吸一滞。
送风口对着吹,还是觉得有些热。
难怪手机会收到高温预警短信,西城今天太热了。
第99章
贺岩和周湛的这通电话时长很短,两人的语气都很严肃。
等到他挂了电话后,闻雪担心问道:“没事吧?”
其实贺岩并不想让她掺和进来,他希望她和她的朋友们一样,开开心心,最大的烦恼来自工作,生活无忧。
“他会去查。”贺岩见她皱着眉头,放下手机后,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安慰,“放心。”
“嗯。”
闻雪看了眼手表,“再不回去,思逸要打电话催我了。”
贺岩不置可否。
以前她住学校时,宿舍有门禁,有阿姨,现在她搬出来住,有杨思逸。
“喂。”她含笑催促他。
想装死是不行的,贺岩没办法,只好熄火下车,送她上楼,这一段路两人都不约而同走得很慢,享受今晚最后的时光,从电梯出来,也到了家门口。
闻雪挣不脱他的手,跟钳子似的。
和贺岩在一起后,她看到了更为真实的他,幼稚黏人。
“我刚出差回来,明天应该能早点下班。”他抬手理了理她的头发,指腹在触及额头上的汗时顿住,今天的确很热,楼道里跟蒸笼似的,思及此他不再拉着她不放,“快进屋。”
他开始催她赶紧进去。
完全是两张面孔,好像几秒前拽着她不放手还要拥抱的人不是他。
闻雪哭笑不得。
她拿钥匙开门,“我真进去了。”
钥匙插进锁孔,还没扭动时,他拉过她,低头吻住,停留几秒,迅速分开,淡定道:“进去。”
闻雪瞥他一眼,唇角带笑。
她也很想他,在他意外的注视下,踮起脚尖,主动吻他,“明天见。”
五十步就不要笑一百步了。她谈恋爱也很黏人,不过她有掩饰,嘴上表现得不太想他,眼里全都是他。
贺岩看着她进门关门,这公寓的隔音效果不好,他都能听到她和杨思逸的说笑打闹声,在门口站了会儿,他下楼离开,上车前没忍住抬头看了眼她房间的窗户。
他拿出手机拨出了吴越江的号码。
那头很快接通,“什么事?”
“我想买房。”
这句话震得吴越江沉默几秒,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不要告诉我,妹妹答应你的求婚了?”
恋爱一个月都没有,直接快进到求婚,再结婚。
这个速度老年人扛不住。
贺岩:“……”
求婚这两个字,令他在这个深夜一阵心悸恍惚。
“胡说八道什么。”他很快回过神来。
“是你先胡说八道的!”吴越江感觉心脏都被吓停。
大晚上的,突然打电话说要买房,能不让人多想吗?
贺岩发誓他没有往这方面想。至于为什么莫名其妙产生这种冲动,大概是他漂泊太久了,久到他太想拥有一个家。
…
一转眼,闻雪学生生涯最后一个暑假结束,大四开学,课表排了一个月,一个月后他们这些准毕业生就要正式开始实习工作了,这天返校,她们503宿舍聚集。
上午这样忙忙碌碌过去,四人手挽手去食堂吃饭。
叶曼妮敏锐地发现闻雪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以为她是在为实习的事心烦,拉陈冰雯到一边悄悄问:“闻雪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陈冰雯一脸茫然,“没听说啊。”
三人齐齐看向阳台上的闻雪。
闻雪在擦拭衣架的灰尘,忽然她也往这边看了眼,对上她
们三人的目光,明显躲闪了一下。
室友们看她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有大事!
认识这么久,闻雪是什么性格她们还不清楚吗,从来都是温温柔柔,做事井井有条,现在肯定是遇上事,遇上大事了。
“你们……”
闻雪洗好抹布晒在一边,犹犹豫豫地走进来,开口说了两个字便卡住,一脸为难,想说,又不敢说。
知道她和贺岩在一起的人不多,既然走出这一步,她就没想过要逃要瞒,但面对这些知道贺岩跟贺恒是什么关系的朋友,她却有些难以启齿。
在最煎熬的那段时间,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是贺岩不是贺恒的亲哥哥,只是陌生人就好了。
可转念一想,如果贺岩不是贺恒的哥哥,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她会接受一个陌生男人的好意吗?
他们的关系,他们的感情,就是死循环。
而此刻她的欲言又止,她的面红耳赤,也是她需要付出的代价之一。
叶曼妮觉得闻雪现在的表情很熟悉,像极了她之前和她们开口借钱的样子,她立刻接话道:“我过年的压岁钱还没花完,你要多少,不够的话我跟我爸妈要!”
陈冰雯附和:“对对对,我还有几天发工资。”
卢畅想了想,“我没钱,但我男朋友有,我可以去骗……嗯,去要。”
闻雪怔住,所有的犹豫不决,在这一刻好像都不重要了。
“不是。”她摇摇头,“我不缺钱,就是想问问,你们晚上有空吗?他想请你们吃顿饭。”
宿舍里静了一瞬。
他?
他??
好歹同住这么久,她们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问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闻雪口中的“他”,从大一到现在,只有两个人,这样的关系惊世骇俗吗,当然不,即便是,谁也管不着,任谁见过闻雪在失去贺恒的痛楚,都不会对她有半点责怪。
闻雪心里也在打鼓。
“吃什么?”她们异口同声问道。
闻雪扑哧一笑,柔声道:“想吃什么都可以。”
晚上,由贺岩和闻雪做东,请三个室友在学校附近吃饭,气氛轻松愉快,贺岩全程就是个工具人,他买单,他给闻雪剥小龙虾的壳,他给她们四个人添水,不怎么说话,抛开复杂的关系不谈,他的确是个合格的男友。
宿舍群在整齐刷屏。
叶曼妮:【经组织密切观察,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陈冰雯:【既然你同意,那我也同意】
卢畅:【我从众】
闻雪低头看了眼消息,忍俊不禁。
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拉了下贺岩的手,两只手交握在一起。
饭后,她们很自觉地溜了,将二人世界还给他们。闻雪挽上贺岩的臂弯悠闲散步,想起前几天的那通电话,她偏头问道:“锦苑是怎么回事,弄清楚了吗?”
贺岩心下无奈。
学数学的,记性果然很好。
他还以为她忘记这事了,她这脑子,该记的事不记,不该记的事记一堆。
“嗯。”他点头,“锦苑的老板是周湛的朋友,周献开出的条件太好,他偶尔会帮忙,十一月那天,周湛的行程应该就是他透露出去的。”
闻雪惊住,但她很快意识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那你——”
贺岩见她脸色发白,停下脚步,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说:“放心,他不知道是我救了周湛,也没见过我。”
人性很复杂。他是从未来重生,上辈子查到的资料里,那个人后来也在对付周献,因此,他都没有怀疑过周湛身边的人。
现在想想,那个人或许是为了利益,但也绝不希望周湛死在周献手里。
闻雪放下心来,仰起脸看他,“那我这算不算帮到你们了?”
贺岩刚想点头夸她,及时察觉到她这话背后的意思,马上松开她,一脸凝重:“别想,不可能,我不答应。”
闻雪叹气。
越江哥说得没错,他这个人的确双重标准,他可以豁出命去冒险,但不接受她有一点点风险。
“闻雪,听话。”
此刻的贺岩不是百依百顺的男朋友,是严肃的兄长。
他不止双重标准,他还有双重身份。
闻雪推开他,“知道了,大哥。”
说完,她就往前走,走得很快。
贺岩愣在原地。
听出她的揶揄,他快步跟上,“你刚喊我什么?”
闻雪头也没回,扬起下巴,“没喊。”
贺岩又气又笑,长臂一揽,搂住她的腰抱起,她的脚离地,吓得大叫,他也不放。
不远处的黑色轿车上。
周献冷淡的目光穿过防弹玻璃,看着那对笑笑闹闹的年轻男女,他移开视线,又跟上。
很碍眼。
车后座上放着纸袋,印着甜点品牌的logo,包装还算严实,可丝丝缕缕的甜香还是溢了出来。
叮铃叮铃——
手机铃声打破了车内死一般的沉寂,坐在驾驶座恨不得把自己变成蘑菇的司机舒了一口气。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真担心小周总会让他直接开车撞上去。
周献收回目光,看了眼屏幕。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接通后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混杂着张婶的哭喊。
深夜。
周献平生第一次听外公的话,没有再把他送去医院等待死亡的降临,就让这个年过八十的老人在和亡妻的家里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家庭医生来了一波又一波,神情凝重,话都是一样的。
程老已经到了生命的极限。
周献沉默地站在院子里,夜空一片漆黑,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儿时唯一觉得快乐的时光就是在这里度假,他躺在竹床上,外公教他认星星,外婆给他摇扇子。
还想起了前几天晚上,外公没睡,颤颤巍巍地来敲他的门。
絮叨着往事,老人是不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居然还像小时候那样教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对他喜欢的那个女孩真诚一点。
他都被逗笑,没好说他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周献。”
程筠眼睛都哭肿了,从屋里出来,整个人压抑着悲伤的气息,脚步虚浮,她一见了儿子,眼泪又掉了下来,捂住嘴哽咽道:“你外公醒了,在找你。”
周献脸上的表情空白了几秒。
他嗯了声,平静地往里走,穿过客厅,走过廊道,还没到门口已经闻到了一股无法形容的气息,程老听到脚步声,转了转脖子,看向门口。
周献进来,察觉到外公有话要跟他说。
他很抗拒过去,但已经走到了床边,蹲了下来。
“送了没?”程老目光祥和。
其他人都退到了房间外,谁也听不懂这对祖孙在聊什么。
周献笑了笑,“送了,她说很甜。”
第100章
闻雪是在剧社群里得知程老在昨天凌晨时分去世的消息。
这件事本来和他们没有太大关系,但此前周献是以程老的名义赞助的,社长思来想去,也没头绪,干脆在群里询问他们的意见,要不要大家伙凑钱买个花圈送去殡仪馆吊唁。
闻雪没有吭声。
社长也没有单独私聊她。
其实剧社的人都看得出来周献对她不一般,连带着所谓的赞助搞不好都是别有用心。她不仅没有表态,还对周献表现得疏离,那么,再迟钝的人也知道,她对周献没感觉,自然不会打趣她。
闻雪的心情很复杂。
无论如何,一个人的逝世哪怕不相干,也会让她涩然。
她将这件事说给贺岩听。
贺岩神情漠然。比起上辈子,程老的生命因为周湛没有出事而延续了大半年时光。从调查的资料来看,程老的逝世对周献的影响不算小,也是自这位老人走后,他行事越发肆无忌惮。
“没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闻雪总有种很压抑的感觉。
就好像有大事要发生了。
她希望这是她的错觉,是她胡思乱想,但她又清楚地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没事。”
贺岩垂眸看她,眼神和缓了许多。
闻雪只能装作被安慰到的样子,冲他一笑。这天距离程老去世也快半个月了,她再没见到周献,偶尔也忍不住幻想,程老逝世,周献似乎也没了频繁往来西城的理由,以后,他们说不定不会再见面了。
她将这个美好的猜测告诉贺岩时,分明看到他眉宇之间的阴霾。
贺岩很快收敛,若无其事地摸摸她的头发,没说话。
周献就此罢手?
怎么可能。当他处心积虑地出现在西大剧社时,就意味着他已经动了念头,周献这个人看似散漫,实际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目的,投入在闻雪身上的每一分钟的时间,对他而言都很宝贵,这件事如果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他不会接受。
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也是。
…
周献在墓园待到夕阳西下才离开。
半个月的时间,其他人都从那场葬礼中走了出来,该吃吃该喝喝,就连程筠这个当女儿的痛哭过几次后,也乘坐私人飞机去了海岛度假,美其名曰散心。
他静坐在车后座,这半年多次在华城跟西城往返,他对这座城市的路线也有些熟悉,不经意地看了眼指示牌,对司机说:“在西大附近转转。”
司机:“好的,周总。”
至于为什么是西大。
他心里闪过一道身影。
要说他多喜欢她,那是假的,但不可否认,现在这座城市给他留下印象的人,就只剩一个她了。
西大附近很热闹,周献百无聊赖地看着。
忽地,隔着一小段距离,他一眼就认出了走在人行道的闻雪。
她迎面走来,唇角噙着笑,九月中下旬的西城降温,她穿着宽松的白色卫衣,一头柔顺长发扎成马尾,晚霞铺洒大地,照得她眼眸澄澈,周身温柔。
“跟上她。”周献突然说。
司机愣了愣,往外看去,也看到了闻雪。
即便在人群中,她也足够显眼。
可是这是直行车道,他也不能倒退着开啊?他看了眼地图,前面几百米可以掉头,赶紧加速往前开,谁知等他掉头再回来的时候,闻雪都不知道上哪去了。
司机战战兢兢。
周献撑着额头,冷声:“废物。”
他让司机靠边停车。
经过这么一出折腾,周献下车看着一张张陌生平凡的面孔,顿时索然无味,对见到闻雪这件事也没了兴致,今天天气好,他无所事事地随处走走。
闻雪只要有空就会带石头去社交。
石头现在有好几个朋友,不是每天都会碰到,她牵着它去了常去的公园,在草坪上玩耍。
今天它没伙伴,她陪它玩球。
不一会儿,气喘吁吁。
石头也累了,她准备给它喂水后再去捡球,眼前一道阴影落下,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周献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她身体反应更为诚实,想要往后退,却不小心跌坐在草地上。
周献短促地笑了声,朝她伸手。
闻雪心口一跳,避开他,站起身来,拍掉衣服上沾到的草。
周献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谢谢。”闻雪低声说。
谢他帮球捡回来。
周献缓缓收敛眼里的笑意,低下头,将球扔给石头,石头喝过水后生龙活虎,继续撒欢。
闻雪沉默地站在一边,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她的一举一动,他都尽收眼底。知道她对他的出现不是完全没有情绪起伏后,他心里莫名舒服了很多。
“我以前也养过一条狗。”
周献和她的目光一并落在撒欢的小狗上,语调怅然,“就很普通的田园犬,我外公看我喜欢,就跟人要了一只,它很小,很听话,后来我把它带回了家。”
闻雪安静地听着。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没多久我哥经常生病,医生说他对狗毛过敏,我爸很心烦,没几天我放学回来,狗就被他们扔了,我不信,要去找,在下山的路边,找到了它,”说到这,他停顿,无声地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早被车轮碾死了。”
闻雪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因为她也看到到。
在马路上看到被撞死的小猫。
但他跟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想让她对他产生一丝怜悯或者同情吗?
不,不会的。
她知道他盯着她,她深深呼吸,直视他。
“怎么?”周献微微俯身,更加靠近她,想要看到她的眼睛深处,“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他是闻雪见过的最奇怪的人。
喜欢她,对她有好感的人,通常心思很简单,想对她好,想靠近她。
周献不是。
他带着一些破坏欲。
所以她能理解为什么贺岩会那么紧张,她出于本能,也出于防备,往后退了几步,想远离他身上这种危险的气息。
周献定定地看着她。
僵持了几秒,闻雪摇摇头,平静地回答他的问题,“你不可怜,那只狗才可怜。”
失去性命的是狗,不是人。
人不可怜。
周献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直至面无表情。
只有他知道,他的心脏在发麻,仿佛多年前的那个周献得到了同频的回应。彼时,他妈抱着他哭,说他们母子俩多可怜,照顾他的管家也担忧地望着他,好像他很可怜。
他不可怜。
他可以轻易主宰别人的生死,即便是周湛,在他眼里,也跟蚂蚁没有区别。
可怜的不是他周献,是那只狗。
闻雪遥望天边,客气道别:“周先生,不早了,我男朋友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周献直勾勾地看着她,突然笑了下。
闻雪指尖微凉,面色不变,就当他是默认了,上前牵住石头,实在不想再和他打照面,故意绕原路往前走,走着走着,她压低声音催促石头,“跑。”
石头得令,跑了起来。
她被带动,奔跑,直到身后那道强势的目光再也追不到她为止-
夜色已深。
贺岩从繁忙的工作中抽身,看向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他解锁屏幕,点开和闻雪的对话框,停留在两个小时前她发的消息:【回宿舍了[抱抱]】
他起身,关电脑,拿着桌上的车钥匙走出办公室。
公司其他人都下班了,他逐一关掉所有的开关,在黑暗中敲她:【睡了没】
她回得很快:【没,在晒衣服。】
加班到这个点的男朋友是可以无理取闹一次的,他走出公司,拨出她的号码。
几秒后,电话接通,传来她压低的声音:“干嘛!”
她大概有些气恼。
开学时她就和他约法三章,晚上超过十点,如果她旁边有人,只能发消息,不能煲电话粥。
“拨错了。”
他嘴硬道。
“那挂了。”
“不行。”他拖长语调,“聊十分钟的天。”
“五分钟。”
“八分钟。”
“再讨价还价,就只有三分钟了。”她认真说,“你才下班?”
“所以可怜我,行不行?”他失笑。
闻雪听着“可怜”这两个字,唇角的笑意凝滞,她想起了周献,很不自在。
而她的反常,也被贺岩捕捉到,他立刻沉声问:“怎么了?”
“没……”她瞒不过他,“今天遛狗,碰到了周献。”
这一层办公楼没人了,只有头顶的灯亮着,贺岩猛地停下脚步,他攥紧了手机,手背青筋隐现,知道周献不会就这么算了是一回事,但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她面前凑,他还是无法忍受。
如果说林柏舟的出现带来的是嫉妒,周献带给他的则是厌恨,希望这个人立刻永远消失。
“贺岩,你没事吧?”
闻雪听不到他的声音,担心问道。
“没事。”贺岩神色沉郁,好在她不在他面前,他不需要伪装。
他来到电梯厅,却忘了按下行键,目光沉沉地盯着电梯镜面壁里的自己。
两人陷入沉默。
闻雪转移话题,坦白从
宽:“说一下哦,你冰箱里的啤酒我喝了一罐。”
“什么?”
“我就是想喝点冰的,结果你冰箱里就只有啤酒。”闻雪故作抱怨,“酸奶都过期了。”
好吧,这是她的失误。
谁叫贺岩完全不喝酸奶,她明知道,但到了超市就走不动道了,总觉得买一大板比买一瓶要划算很多,却总忘记,就她一个人喝,根本喝不完。
贺岩关注点和她完全不同,他皱眉问:“你的意思是,你在家里喝了一罐啤酒,自己一个人醉醺醺地走夜路,回宿舍?”
闻雪都愣住了。
醉醺醺?
她眨眨眼:“一罐啤酒,怎么会醉?而且我都没喝完……”
还有什么叫走夜路,她回去的时候,天还没完全黑呢。
很正常的一件事,怎么到他的嘴里就这么奇怪?
“你没醉?”他反问。
“我清醒得很!”她强调。
贺岩顿了顿,低声:“那你说我是谁。”
闻雪站在阳台上,晚上的风带着凉意,好似把他们都带回到了去年这个时候、那个夜晚。
他还是介意那件事。
怎么可能不介意,那时他已经为了他们这种不可能前进的关系痛苦。
她主动抱他,吻他,在他冲破内心的障碍回应,并以为那是幸福的开始时,她却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
“贺岩。”她的回答也是一阵风,飘进了他的心里。
“没听清。”
闻雪轻笑:“没听清算了。”
她移开手机,看向屏幕,“五分钟只剩二十秒了,到点就挂。”
她是很有原则的人,说五分钟就五分钟,一秒不能多,也不能少。
“下次我们去超市买点菠萝啤,你以后想喝酒就喝那个。”
“走开,我不要,菠萝啤是饮料。”她忍笑。
可以说吗?虽然他现在做的事很危险,虽然她偶尔也会觉得压抑,但她真的很现在和他在一起的生活,平静安宁,有希望,有未来,有她,有他。
“要挂了。”她说,“贺岩,贺岩。”
喊了他两声后,她不再犹豫,结束通话。
贺岩站在电梯厅,再次摁亮屏幕,屏幕他早换了,是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
没了闻雪的声音“干扰”他的心神,他总算想起要按电梯。
地下停车场空旷又安静。
吉普车前一辆黑色的轿车霸道地拦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候在车旁,见贺岩过来,他面带微笑迎上,双手递出一张黑色的烫金名片,“贺先生,这是我老板的名片,他想见你一面。”
“和你谈一桩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