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在厨房里忙活一通,贺岩抽空回了趟房间给手机充电。
从早上醒来到现在手机就没歇过,电话不断,消息不停,他看着都心烦,全都是复制粘贴的内容不明白这些人怎么如此热衷群发。
他下楼时听到通廊那边传来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侧过头看去,是娜娜跟闻雪在贴对联。
他看了几眼确定她很安全后便收回视线,径直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随便选了几条看着还行的消息复制,然后转发给几个合作商,就当是拜年了。
到了房门口时,他收起手机,首先注意到的是贴在墙上的对联,他往后退几步,抬起眼眸在心里默念这淳朴的祝愿,继而看到挂在门上的兔子灯笼,他有些惊讶,又歪了歪脑袋,瞥向隔壁吴越江的房门,确定只有他有,其他人都没有,他不禁失笑。
他走近了些,伸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碰碰灯笼上毛绒绒的兔子。
都不用问,他猜得到这是谁挂上去的。
只可能是喜欢那些毛茸茸玩意的闻雪。
他破天荒地花了几分钟时间来研究这个小灯笼,找到开关摁下,里面缠着几条线,线上串着一闪一闪的小灯,跟萤火虫似的,如果是在夜里,应该很亮。
这算什么?
贺岩忍俊不禁,总觉得闻雪把他当小孩在哄。
他用手指揉揉兔子,记起还有正事,收住笑意,拿钥匙开了门,给手机充上电。再出门时,不由自主地又看了几眼兔子灯。
除夕的午饭,他们四个人随便对付,重头戏在晚上。
一整个白天,贺岩跟万年就泡在厨房,又是炖又是炸,这对于贺岩来说,是最折腾最麻烦的一个年,以往贺恒在的时候,他们兄弟俩都是随便去外面买点吃的应付,后来他赚了钱,直接给餐厅打电话订一桌丰盛饭菜。
本来在他的计划里,也是准备带他们去餐厅吃饭,但这个提议被娜娜还有万年否决了。
他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
手背上被溅出来的油烫出水泡也就算了,他还一身的油烟味。
暮色四合。
吃年夜饭之前,贺岩下楼洗澡。闻雪不知道他被烫伤,还在兴致勃勃地研究被娜娜闲置的榨汁机,她切了橙子还有苹果,耐心地榨果汁。
一兜橙子苹果,榨出一扎果汁。
贺岩再下来的时候,干净清爽,身上带着肥皂的气息,闻雪眼尖地发现他换上了前天买的衣服,抿唇偷笑。这一身很适合他,挺括端正。
“开饭了!”
两张折叠桌拼在一起,桌上摆满了菜,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窄窄的房间里,他们四个人坐在一起,拥挤,却如此热闹。
娜娜起身,给四个漂亮的玻璃杯里倒果汁,她仍然遗憾嘟囔,“可惜闻雪不能喝酒,不然我们可以买一瓶红酒,那样就更有过年的氛围啦。”
闻雪笑笑,“其实不用管我,你们喝酒,我喝果汁就行。”
“那不是在诱惑你吗?”娜娜笑嘻嘻地说,“明年!明年我们喝红酒,”她看向闻雪,“明年这个时候你一定身体倍棒,什么都能喝!”
“好。”闻雪轻声应道。
她鼻腔有些发酸。哪怕是为了明年能和他们干杯喝红酒,她接下来一年里,也会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
贺岩盯着闻雪看,也没注意别的,拿起杯子喝了口,拧紧眉头,一脸不快,“这什么东西?”
如果他没记错,今天早上他给钱让娜娜去买果汁饮料。
几百块,就买这种玩意来敷衍他?
娜娜挺直腰背,立刻回道:“这是闻雪牌鲜榨果汁!”
闻雪赶忙放下杯子,正襟危坐,看向贺岩,是不是她兑了水,果汁不纯不够甜才不合他的口味?
贺岩神情微顿,仰头一口气喝完,淡声道:“还挺好喝。”
娜娜夸张地说:“岩哥,你是怎么做到的,脸在骂人,嘴在夸人。”
老实人万年哈哈大笑。
贺岩:“……”
闻雪背过身,掩去了脸上的笑意,在超市的塑料袋里翻翻找找,找到一罐啤酒,再转过来时,神色自若地倾身将啤酒放在他手边,“那,你喝这个。”
贺岩扣住啤酒,单手开了易拉罐,闻雪正要专心吃菜,不经意扫见他右手手背上的水泡,愣怔几秒,急急问道:“手怎么受伤了?”
“没事。”他低眸看了眼,不以为然,“被油烫的。”
闻雪抿了抿唇,“嗯。”
这个小插曲好似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八点整,他们吃得差不多了,电视机里的春晚也准时开始,贺岩闲适地往椅背一靠,察觉到一道目光,他偏了下头,对上闻雪澄澈的眼眸。
他一顿,问:“怎么了?”
“没什么。”
她摇摇头,侧目继续看晚会,但总是无法专心,他手背上的伤让她分心。她猜,或许在她到来之前,在很久之前,贺岩受过的伤更多更重,重到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他身边的人都不会将这几个水泡当回事。
娜娜剥着橘子,一口一个,“现在的小品好无聊啊,好像在挠我胳肢窝逼我笑。”
万年起身收拾桌子,拿扫帚扫地。
闻雪想帮忙,被他微笑婉拒,只好作罢。
“要不我们打牌吧?”娜娜提议,这是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这话刚出,贺岩轻描淡写地扫她一眼,充满警告意味。
万年从外面进来,随手抽了纸巾擦手,笑道:“打牌没什么意思,干脆我们买点烟花出去玩,明天雨夹雪,没几天好天气了。”
“好啊!”
娜娜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现在只要别让她再看这无聊的春晚,做什么都可以。
贺岩看向闻雪,无声地征询她的意见。
闻雪一脸心事重重,勉强笑着点头。
四人关灯出门,安静的楼道里都是娜娜兴奋的声音,以往闻雪会柔声附和,今天却意外地沉默。
由于贺岩喝了酒,开车的任务只能交给万年,娜娜坐副驾,闻雪和贺岩坐后座,黑色的吉普车不一会儿驶出筒子楼,闻雪靠窗坐着,她目不转睛地看向车窗外,贺岩偶尔侧过头,也只能瞥见她的侧脸。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是想家了吗?感觉她有点不在状态,好像不太开心。
闻雪本来没抱希望,除夕这天两旁街道都没几家店开门,一路开过去,一片漆黑,她有些颓丧,直到在拐角时,看到药店的招牌发出微弱的光芒,门也是开着的!她惊喜得坐直身体,提高了音量,“万年,麻烦你在前面停一下!”
她毫无预兆地出声,惹得闭目养神的贺岩撩开眼眸,沉声问道:“什么事?”
万年已经放慢车速,靠边停好。
娜娜也好奇地扭过头来,“闻雪,怎么啦。”
“我下去买点东西。”闻雪推开门下车,见贺岩蹙眉看过来,她莞尔,“很快的,不远。”
说完她关上了门,生怕晚了一步,药店就关门,空旷寂静的街道,风吹起她的发丝,她跑得很快,车上娜娜降下窗户,将脑袋伸出去张望,嘀咕道:“她去药店做什么?”
贺岩同样困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消失得太快,他没抓住。
闻雪冲进药店,上气不接下气,呼呼喘气。
店员捧着饭盒,一边吃饭,一边仰头看着悬挂起来的电视屏幕,见状愣住,“你要什么药?”
“烫、烫伤。”
闻雪抬手轻抚胸口,一字一顿,“被油烫的,手背上起了水泡,两三个……要怎么办?”
店员懂了。
过年前烫伤膏销量就很不错,家家户户都在备菜,她放下碗筷,熟练地从柜台拿了支药膏,“外用的,四到六个小时涂一次,要是情况严重,还是得去医院看看哈。”
“谢谢。”闻雪拿出钱包付钱,想了想,“再要一包棉签。”
“一共三十八。”
闻雪没要塑料袋,将小小的一支药膏和棉签揣进口袋,提着的心总算落地了。她不知道贺岩从前受过多少伤,可是这次她看到了,怎么能真的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呢?她做不到。
她相信,如果是她被烫到,他不会坐视不管,他会带她去医院,就像前不久只是知道她没睡好,就托那么多的关系给她挂号一样。
走出药店,顶着寒风,她比来的时候更快,跑到停车的地方。
她刚上车,娜娜跟贺岩异口同声道:“买了什么?”
“没什么,一点小东西。”她平复急促的呼吸,回道。
万年踩下油门,继续去找贩卖烟花的店铺,娜娜低头在手机上找可以放烟花的地方。车厢再次恢复安静,贺岩仍然时不时打量闻雪一眼,有心想追问,却又担心让她想起伤心事。
在这样全家大团圆的日子,她应该想念她逝世的亲人。
开了十多分钟,车辆在老城区一个不起眼的店铺停下,万年和娜娜下车,车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闻雪才鼓起勇气开口道:“你把手伸过来。”
贺岩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受伤的那只手。”她补充。
他错愕地看着她,刚才那个一闪而逝的念头折返回来,直直地砸中他。不可思议的同时,心里慢慢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完全没放在心上的烫伤,和他过去受的伤一比不值得一提的小伤,她却在意了。
几分钟后。
昏暗的车厢里,贺岩的右手横在闻雪面前,她垂下脖颈,动作小心轻柔地用棉签为他上药。
这还叫没事吗?
棉签碰到水泡时,她都能感觉到,他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第22章
车外,万年跟娜娜正热闹地在老板的推荐下挑选烟花,无暇顾及还在车上没下来的两个人。
车内安静到自成一方小天地,只能听到贺岩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他注视着闻雪拿着棉签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在紧张,她的手似乎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抖什么。
他又不疼。
他平静地挪开眼,视线落在被扔在一边的玩偶,但药膏的气息在相对密闭的车厢散开,萦绕在鼻间,挥之不去。
闻雪专心致志地给他擦药,她以为他颤抖是疼,于是动作更轻,涂好药后,她也如释重负,感到放松,总觉得完成了一件大事。
“好了。”
她语气轻快地说,看着手中这根棉签犯难,贺岩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分说地伸手接过棉签,丢下一句“我去扔”便推开车门下去,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关门的力
度有些重,砰地一声,闻雪都被震了个莫名其妙。
回过神来,她整个人向前倾,从扶手箱里找到一支黑色软笔,借着窗外的光线,在药盒上一笔一划地写着“4~6个小时涂一次^^”,又呼气吹了吹,让笔迹尽快干透。
深夜的西城气温冰寒。
贺岩将棉签扔进垃圾桶,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正要点燃,余光瞥见几步以外的车,隐约能够看到坐在后座的模糊身影,他迟疑了一瞬,又将烟塞了回去,郁闷地吐出一口气。
“岩哥,帮忙搭把手!”
娜娜见贺岩站在一边无所事事的样子,高声喊道。
贺岩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车内,见后座车门有敞开的迹象,他抬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让她别下车吹风。
闻雪大部分时候都很听他的话,他不让她下车,她马上关好车门。
三个人将买的大大小小的烟花搬到后备厢,不一会儿都被堆满,闻雪转身好奇地张望,震惊道:“买这么多吗?”
娜娜拍拍衣服上沾到的灰,开心道:“过年嘛!”
贺岩再次回到车上后,已经整理好了突如其来的复杂情绪。刚刚他的确有短暂的不自在,在他的生活中,他愿意接受的关心少之又少,因为不管是人情还是别的什么感情,一旦受了都要还。
他不想欠太多。
而不管是弟弟贺恒,还是亲如兄弟的吴越江,他们都是男人,男人对男人能细致细心到哪里去?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愿意对他细腻,他也不要,他嫌肉麻。
闻雪给予的关心,就像水泡上的药膏,似是覆在皮肤上,黏糊到他想立刻拿纸巾擦干净,但他又清楚地知道,涂了药会好得更快,他便只能僵硬着右手,任由药膏一点点渗进。
前面的娜娜跟万年叽叽喳喳地聊天,后座的闻雪悄悄地探出手,将药膏还有棉签往贺岩那边递。
贺岩很想忽视,垂下眼眸,她的手都快伸到他眼皮子底下了,他不得不服气,无奈地接过,收进口袋里,心里却想,就这么点水泡她都在意成这样,要是她当初看到他另一只手上的疤是怎么来的,流了多少血,估计要叫救护车来把他拖走。
闻雪看他利索地收了药膏,唇角翘起。
“闻雪,你说是不是?”娜娜扭过头来问道。
“啊?”
闻雪压根就没仔细听,但她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竟然也学会了糊弄,心虚地回道:“是……”
…
城区里能够放烟花的地方少之又少,娜娜在网上查到,很多人去了一处还未完全开发的公园,据说非常热闹。
他们到的时候,原本空旷的地方停满了车,全都是来放烟花的年轻人。
咻咻咻——
一朵一朵的烟花绽开,点亮了夜空。闻雪跟娜娜都仰头望着,蹭了别人的烟花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们也买了,娜娜使唤万年将买的烟花都搬下来放在前面的空地,又兴奋地从他的口袋里找到打火机。
闻雪右手一把仙女棒,左手空空。
贺岩沉默地在她身后观望,见她时不时向娜娜借火,实在看不过眼,走上前,像是不耐烦似的把自己的打火机塞给她,“拿着。”
闻雪低头看看掌心多出来的塑料打火机,很轻,也很廉价,上面还印着某某烧烤店的名字地址,再想想万年那支很有质感的金属质地打火机,不禁陷入了沉思中,他们两个究竟谁是老板,谁是员工。
“闻雪,快来,”娜娜喊道,“这个超好玩,能在地上转好几圈!”
“来了!”
贺岩抱胸,跟万年站在车头看她们玩。
闻雪两只手都举着烟花棒,她眼睛险些忙不过来,左看看,右看看,难掩惊喜。贺岩凝视她数秒,别开眼望向别处,有几个年轻人也想凑过来一起玩,其中有个皮的,疯狂地甩着手中的像鞭子一样的烟花,火光四溅,见闻雪吓得要跑,他越发来劲,还非要追上来逗她玩。
贺岩听到她的惊呼声,迅速地转过目光锁定她仓皇跑来的身影。
他没多想,大步朝她走过去,长臂一伸,将她护在身侧,拧紧眉头,绷起脸看向那个年轻男生,眉宇之间压着火气。
男生干巴巴解释:“开个玩笑。”
贺岩目无波澜地看着他,语气带了些凉意,“我也想跟你开个玩笑。”
男生一看他就是个不好惹的硬茬,讪笑着后退几步,转头就跑。
闻雪探出脑袋,看那个讨厌的男生走了,舒了口气,嘟囔道:“吓死我了。”
她不是怕别的,这种人她见多了,该怎么解决她也熟,但她担心那个火光溅到她的新衣服上,一烫就是一个洞,难道能逮着本来就不讲理的人赔钱吗?
这件蓬蓬的新羽绒服很保暖,也很贵,是她所有衣服里最贵最贵的一件,今天是第一天穿,她起码还要穿十年才能回本。
还是她考虑不周,在出门前应该换旧衣服。
“我不玩了。”她闷声道。
一开始贺岩以为她是被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吓到,等看到她退到远远的地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以怪异的姿势检查羽绒服时,恍然大悟,敢情是心疼新衣服,他走过去,制止她,“别把脖子给扭了。”
闻雪怏怏不乐,“我不知道衣服后面有没有破洞。”
这是她的新衣服啊。
“多大点事,破了再买。”
“……”闻雪更不高兴了,她想了想,“能帮我拍张照吗?”
贺岩静默,点了下头,拿出手机,正要打开相机,她在旁边小声提醒,“有点黑,把闪光灯打开再拍。”
闪光灯?
他嗯了声,沉吟:“灯在哪里,怎么开?”
闻雪愣愣地看向他,确定他是真的疑惑,而不是开玩笑时,她一下没忍住,清亮的眼眸弯起,盛满了笑意。刚刚的恼怒被他这句话一扫而空。
贺岩见她笑个不停,还越笑越大声,面露尴尬。
他确实不太懂电子产品,也不热衷,手机对他的作用仅仅只是收发消息,接打电话而已。
他手机相册里的照片都没几张。
“还拍不拍?”他问。
“拍,哈哈哈。”
“再笑不拍了。”
闻雪凑过来,踮脚,帮他开了闪光灯,然后往前走几步,“可以了。”
贺岩的手指已经按下了快门。
不过拍的是她回头的一幕,还有点糊。
他敛住心神,重新拍了好几张。闻雪紧张地放大照片,确定新衣服还好好的之后,再次眉开眼笑,人菜瘾大,又高高兴兴地去玩仙女棒,丝毫忘了把他拍的几张照片删掉。
贺岩也忘了,手机锁屏揣进口袋。
他们买的烟火多,但消耗得特别快,不到一个小时,后备厢空空如也。
娜娜被冻得脸都红了,依然意犹未尽,拿出手机看看时间,还不到十一点钟,她提议道:“来都来了,要不我们在这里等到零点再回去吧?”
万年一脸犹豫,这事他做不了主。
贺岩无所谓,但闻雪已经被冻得将帽子都盖了起来跺脚取暖,真要在这等到零点,搞不好明天就得感冒,他点头说,“行。”
娜娜大喜过望,刚想大声吹彩虹屁岩哥就是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紧接着这个世界上最无情的男人又道:“那你们慢慢等,我们先回去了。”
“??哥不是?”
娜娜呆在原地,眼看着闻雪一步三回头往停车方向走。
小情侣被冻了个哆嗦,面面相觑,只好窝囊地小跑着跟上去,坐上车后,娜娜没好气地说道:“闻雪,你管管你哥啊。”
贺岩端坐在后座,手机振动,又是群发祝福消息。
他一条一条翻着,屏幕发出的光照着他的脸,表情平淡,好像被吐槽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闻雪柔声笑道:“管不了。”
他翻消息的手指顿住,无声地摇头笑了下。
第23章
不……
四人在零点到来之前回了筒子楼。
贺岩洗漱之后掀开被子躺上床,瞥见床头柜上的药膏跟棉签,这才发现药盒上有她写的字,也有她画的笑脸,起初他的确不太习惯这样细致的关心在意,因为自父母去世后,他再也没有得到过,太过陌生,陌生到如果对方不是闻雪,是别的什么人,他的第一反应绝对是立刻推开。
因为不能推开,现在回味过来,不习惯归不习惯,却不能否认被人如此记挂的感觉还不赖。
他靠着床头,里里外外研究药盒好几分钟,连说明书都没放过,看得津津有味,心念一动,随手拍照发给联系得最为频繁的吴越江:【[图片]】
吴越江也是夜猫子。
这会儿窝在沙发上打盹守岁,手机一响,父母跟妹妹齐刷刷地看向她,目光炯炯。
他哂笑,晃晃手机屏幕,“贺岩。”
三人顿觉失望不已。
都几点了,男的跟男的之间有什么好聊的,无聊。
吴越江哭笑不得。还记得读书的时候,父母严防死守,他稍微跟女同学走近一点,他们都如临大敌,生怕他早恋,继而成绩一落千丈,考不上大学,然后去工厂打螺丝钉,现在倒好,风水轮流转,他们三天两头旁敲侧击他有没有对象。
他笑过后,点开贺岩发过来的图片,定睛一瞧,更是一头雾水:【发错了吧】
贺岩回复:【烫伤了】
吴越江不解:【你在跟我撒娇吗[呕吐][呕吐]】
贺岩似乎网络不好没看他的消息,仍然自顾自地回:【闻雪买的】
吴越江总算明白他的险恶用心,僵硬两秒,冷笑连连:【我也有妹妹】
分享完这件事后,贺岩表演原地消失,不再回复,把吴越江晾在一边,气得他伸腿踢了踢在剥橘子的妹妹,使唤道:“给我泡杯牛奶,快去。”
“没牛奶,有敌敌畏,你喝不喝?!”
不出意外,兄妹俩又是一顿互殴。
大年初一,注定没办法睡懒觉,天还没亮,远处便传来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西城气温陡降,细雨中夹杂着雪籽,四个人挤在厨房里吃早餐,是万年凌晨起来炖了几个小时的老鸭汤,热气腾腾,清淡又可口。
闻雪默默在心里感慨,万年好贤惠。
娜娜喜气洋洋,脸也红扑扑的,“我们等下去看电影,上映了好几部贺岁片,今天打算就泡在电影院啦,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闻雪正在奋力解决贺岩夹给她的大鸭腿,没空回话。
万年也热情地邀约,“岩哥,一起去吧,我来买票。”
“不用。”贺岩缓缓摇头,没说得太明白,“我还有事。”
万年跟他认识许久,略一思索,便猜到他口中的“有事”是什么事,也不再游说,娜娜却不懂,张了张嘴,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被万年用眼神严肃提醒,赶忙噤声。
两人牵着手下楼时,娜娜哼道:“你刚才干嘛那么凶!”
“岩哥要去庙里。”万年捏捏她的手,叹道,“你懂的,我不想提让岩哥伤心的话。”
这里的每一个人,全都默契地不提贺恒这个名字,他们并没有遗忘那个少年,只是,逝者已矣,要为活着的人着想,像岩哥这样的人,他不会,也不愿意让人看他心里的伤疤。
而他们能做的只有不去窥探。
娜娜短促地“啊”了声,心里闷闷的。
她当然见过贺恒,还不止一次,印象中是清俊的大学生,笑起来的样子很阳光,很轻易地令人心生好感,但他一点都不高傲,对他们每个人都很客气也有礼貌,她知道他的事后,都哭了好几场。
老天太不公平,为什么总是要欺负他们这些命不太甜的人。
走出楼道后,冷风拂面,她缓过神来,“那我们叫闻雪一起吧,瞧我这脑子,就是被你瞪的,搞得我都忘记问她了!”
万年笑笑,搂着她的肩膀,温声道:“下次吧,她身体不太好,天气又这么冷,岩哥肯定不放心。”
“那行吧……”
闻雪吃得很撑,揉揉肚子,回了房间充上热水袋,顺便回复亲戚朋友的问候消息。她最近又有了分享欲,正给杨思逸发拍到的烟花照片,富有节奏的敲门声传来,尽管她没关门,但以贺岩的分寸感,他也只会在门口站着。
果然,熟悉的高大身躯立在门前,仿佛要将凛冽的寒风也为她全都挡住。
“我要出去一趟,不远,郊外的庙里。”贺岩斟酌着词汇,音色低缓,“不确定什么时候回,但晚上一定会回,我给一家酒店餐厅打了电话,他们中午跟晚上都会派人来给你送饭,我留的是你的号码。”
似乎是担心她会害怕,他又沉稳补充,“放心,酒店经理是我熟人。”
闻雪晃神,唇角的笑意微微凝固,他后面说的那些话她没听,所有的心神都被第一句牢牢攫住,她怔怔地点了点头,“好的。”
“我先走了。”
贺岩交待完以后往楼道走去,一步又一步,他余光扫过贴在某个房门墙上的春联,做事细致认真的人将它贴得很牢固,任由此刻寒风呼啸而过,依然纹丝不动。
他不受控制地回头,她还怔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是被人遗忘在原地,茫然地抱着热水袋,他怀疑,如果他就这样走了,她会一直傻乎乎地站着。
闻雪眉眼低垂,视线失神地游移着。
倏忽,慢慢远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她错愕抬眸,心口一跳,没想到贺岩又重新折返,他大概不怕冷,雨夹雪的天气还是穿着一件不算很厚的大衣,四目相对,他语气低沉,“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等她回答,他自己就很纠结,偏头看一眼外面灰蒙蒙的天,眉头紧蹙,似是自言自语,“天太冷了。”
闻雪眼睛都亮了,不假思索道:“要!”
贺岩的目光又转了回来,定在她那巴掌大的脸上,“得走好长一段路,还是台阶。”
别说天气恶劣,就算是大晴天,他也不觉得以她现在的体力能够撑得住。
“没关系的。”她很着急,下意识地朝他走近一步,“我穿厚点就好,真的真的。”
“我在楼下等你。”
贺岩说完这句话,像是担心自己会改变注意,转身匆匆离开,事实上,在他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时就后悔了,他抬手搓搓脸,已经开始心烦她这趟要是折腾感冒了该怎么办。
他是没事找事干。
闻雪顾不上难受,跑进屋子,她本来就穿得很厚,围上围巾,换上雪地靴,还觉得不够,把耳罩也罩上,整个人裹成球,往保温杯里灌满热水后,迫不及待地下楼,贺岩的车还没走,大喇喇地怼在楼道前,她松了一口气,快步拉开车门,飞快上车坐上副驾,扣上安全带,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贺岩的手懒散地搭在方向盘上,侧目打量她的穿着,勉强满意。
闻雪却注意到他手背的水泡,轻声道:“还是要涂药,不然容易感染,也会留疤。”
见他一点儿都不在意,她秀气的眉毛皱起,回忆药店店员的话,“如果情况严重,还要去医院。”
贺岩无奈:“大过年的,说点吉利话吧。”
要是这么点烫伤能让他进医院,他早死千百回了。
闻雪双手绞在一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哦,那……新年快乐。”
贺岩看她不情不愿地说新年快乐,哑然失笑,点了点下巴,“行,就当你给我拜年了,打开。”
“什么?”
“打开扶手箱。”
闻雪只好侧身,扶手箱弹开的一刹那,她呆了呆,除了一些杂物以外,最显眼的是一个鼓鼓的红包,她惊讶地看向他,他已经收回视线,正专注地转动方向盘,驶出筒子楼,“给你的压岁钱。”
她嘴唇动了动,懵了。
压岁钱,不都是长辈给晚辈吗?
“听话,拿着。”
“要是不拿,你会赶我下去吗?”她忐忑问道。
他煞有介事地点头,“提醒我了,是个不错的办法。”
闻雪懊恼,看看他
,又低头看看大红包,当它是烫手山芋,还是拿起来,她都不用数,看厚度跟份量就知道是很多钱,“太多了。”
“那就慢慢用。”
贺岩顿了顿,“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它是钱,又不咬人。”
闻雪知道他说的是谁,她小声为“一个两个”辩解:“因为‘一个两个’知道你赚钱很不容易,不想花太多。”
“……”
贺岩瞥她一眼,不说话了。
他赚钱,就是给“一个两个”花的。
贺岩去的寺庙并不是西城本地香火旺的那几个,算是机缘巧合,上辈子贺恒走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人生很没有意思,他先是送走了年轻的父母,又送走更年轻的弟弟,这稀烂的人生,他不想再过。
某天晚上,他漫无目的地乱逛,不知不觉就来了山脚下。
他把车停好,蹲在一边,难受到几乎快撑不下去。
突然来了个年纪轻轻的和尚,找他换零钱买可乐喝,就这样聊了几句,也算投缘。
一来二去,他被“推销”,成为了那座庙里的香客。
贺岩将车停好,环顾四周,还是有些不确定,语气不自觉地放轻,是在劝她,也是在同她商量,“要不你在车上等我?”
“不要。”
贺岩听着这两个字头就疼,闻雪再次戴上耳罩,解开安全带下车,外面飘着雨雪,她撑着一把折叠小伞等他。
他没辙,只好熄火下车,拒绝她的撑伞,他打开后备厢,拿出一把黑色长柄伞,砰地一声撑开,伞很大,再瞧瞧她,这会儿风雪交加,她那把白底印着小蓝花的伞,在他看来跟纸糊的玩具没区别,什么都遮不住,雨丝雪籽都扑在了她白净的脸上,迅速化为水珠坠在睫毛上。
他叹气,走到她面前,强势地跟她换了伞。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长长的楼梯。
闻雪不认识路,这次她跟在后头,和他保持着几级台阶的距离。
她举着黑色长柄伞,很厚实,伞面很大,牢牢地挡住风雪,她抬起眼眸,视线飘落在他身上,明明很好看的雨伞,被他撑着显得很迷你,这画面违和又滑稽,她扑哧一笑。
前面的人听见了。
眼看着被他抓包,她压下伞面,慌忙躲起来,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贺岩回头,不动声色地看她两眼,只觉得好笑,她跟个蘑菇似的。
细雪寒风中,仿佛看不到尽头的蜿蜒山路,他带着她往前走。
第24章
爬到一半,闻雪渐渐体力不支,她其实是个很能忍耐各种情绪的人,抿紧唇,一言不发地跟紧脚步,甚至都不敢大口呼吸,就怕一旦泄气,会很吃力。
“在这休息下。”
隔一段距离,便有供行人休息的长椅。贺岩停下脚步,有些犯难,椅子湿透,还有落叶灰尘,根本没法坐,闻雪看出他的意图,克制着喘气,“没、没事的……”
她不禁苦笑。
在贺岩来找她之前,她都没有意识到身体变得糟糕意味着什么。
或许正应了那句话,越年轻,越挥霍。
过去她运动细胞也不算发达,但那个时候,她没有现在瘦,能逛街逛好久都不累,也能在天气很好的时候爬山、散步、骑车。
如果人死去后灵魂不灭,如果贺恒一直就在她的身边,他应该会很生气。
是她不对,是她没有好好爱自己。
“休息十分钟。”贺岩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闻雪总算呼呼喘息,停下来后便觉得有些热,她抬手想扯开围巾,被他沉声制止,只好退而求其次摘下手套,这次他没说什么。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她无所事事,贺岩低着脑袋在回复消息。
他这段时间好像特别忙。
不是在收发消息,就是在接打电话。
她凝神注视他一会儿,又移开视线,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的风景很好,清幽寂静,远离尘嚣,随着她仰头看向两边高大的树木,伞面倾斜,她呵出一口热气,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接雪籽。
砸在手心,像松针的刺感,有些痒。
她唇角抿开一抹浅浅笑意。
贺岩回了工作上的消息后,转转有些僵硬的脖子,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身侧的人,定在她水润清澈的眼眸,所有见了闻雪的人,对她印象最深的应该就是她的眼睛。
哪怕有忧愁,眼神仍然是干净的。
现在的她是这样,上辈子八年后的她仍是这样。
她很了不起,从来都没有被打倒。
十分钟后,他们再次启程。如果没有闻雪,贺岩早就已经到了,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觉得她是负担,庙里香火不算很旺,尤其是今天天气糟糕,来上香的香客更少。
贺岩简单交待叮嘱她后,在小和尚的带领之下,他去了别处。
今天来,除了烧香,他也想把抄好的经书供奉起来。
闻雪怀着一颗虔诚的心,队伍并不长,没一会儿就到了她,和尚摩挲冻僵的手,问她求什么符,她对卖得最好的姻缘啊事业啊都不太感兴趣,“我要保佑平安的。”
她有些怀疑,只要六块钱,真的灵吗?
攥着都开始掉墨的平安符,她越发不确定了,但买都买了,还是相信它是灵验的吧,垂眸思索片刻,她进了一间供着菩萨像的屋子,双手合十,掌心是平安符,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默默祈祷。
希望,他平安,平安,平安。
贺岩过来寻她时,看到这一幕,嘴角抽了抽。
她还真信?
他该怎么告诉她,私心里他根本不相信世上有神佛,一点儿都不信。她千万别被他带偏了,她该好好学习。
不过心里想着,他也没有打断她,只是倚着柱子,严肃地望着她,开始琢磨要不要让她回去后看看走进科学什么的。
闻雪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偏过身,将那道平安符郑重其事地放进她的吐司包夹层。
贺岩:“……”
完了,她还求上符了。
闻雪踏过台阶,刚走出来就撞上他,她愣了愣,“这么快?”
她还以为他要跟那个年轻的和尚再聊聊佛学,没想到十几分钟他就回来了。
“吃过斋饭再下山吧。”贺岩复杂地看着她,垂下眼,又看向她那个包。
“嗯!”
庙里人手有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吃上斋饭,贺岩比较特殊,因为他以贺恒的名义捐了不少善款,算是榜上有名的香客,和尚们都认识他,听说他想吃饭,赶忙招呼厨房多做了些午饭。
贺岩跟闻雪没有跟他们一起吃饭,落座于别处。
或许是过年,他们分到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素饺子。
闻雪见他埋头吃饺子,一口一个,吃得多又快,她还没动筷,他已经吃了三四个了。
贺岩专心吃饺子,还在想别的事,突然碗里多了好几个饺子,抬头一瞧,她正将她碗里的饺子夹给他,他抬手阻拦,“你不吃?”
“太多了。”她小心地看他一眼。
“够了。”他端起碗换了个方向,“我也不爱吃素馅。”
闻雪听了这话,一脸欲言又止。
贺岩:“有话就说。”
“没什么。”她声音很轻,带着试探,“之前听越江哥说,他说……”
她支支吾吾的,但贺岩扫她一眼,就猜得到她想说什么,“他是不是跟你说我以后要出家?”
他每跑一趟寺庙,吴越江就苦大仇深一分。
闻雪缓慢点头,“是吗?”
“别听他胡诌。”贺岩半真半假地说,“我吃不了素,没肉不行,而且——”
“而且什么?”她追问。
她是真的有点担心他。她好想劝他,信这个、抄经书,把它当做寄托可以,但最好不要太过沉迷。
他还这么年轻,他应该走出来,然后有辉煌的未来,何况贺恒的死跟他没有关系,他已经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哥哥了,她相信,在贺恒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而且现在当和尚有门槛。”他忽悠她,“得有大学学历。”
闻雪睁圆了眼睛,“真的吗?”
她还是第一
次听说。
贺岩笑,“还有什么想问的,都问吧。”
“那我问了?”听出他没有出家的意思,她悄悄舒了一口气,脸上多了笑容,“就是那个ktv的领班……”
“谁?”他没听清,身子前倾,离她更近。
“没什么没什么!”
闻雪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八卦,急忙收声,老老实实坐好。
贺岩却懂了,古怪地看她,“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看到的。”她嗫嚅。
“没有的事。”
“嗯嗯。”
“赶紧趁热吃,吃完了就走。”
闻雪双手端起碗,喝了口饺子汤暖身。这是她过过的最奇怪的一个年,但又很有意思。素饺子也别有一番滋味。
吃饱喝足,两人在烟雾缭绕中下山离开。
下山比上山要轻松许多,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体力渣,这次闻雪抢先一步走在前面,举着黑色的长柄伞,轻快地迈下台阶,下午时分,上山的香客明显多了起来,每一个经过贺岩身边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
毕竟一个一米八几的硬朗大高个,撑着一把小碎花伞,实在惹人注目。
闻雪问:“要换过来吗?”
贺岩语气没有起伏,“不用,你看路。”
…
本来在贺岩的计划中,没有看贺岁片这一项,他两辈子加起来,进电影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还是跟吴越江一起看的。但今天情况特殊,他带闻雪出来了,天色尚早,他不想她这个年过得没滋没味,但他知道的娱乐活动少之又少,能想到的只有看电影,沿路开着,经过大商场,汇入辅路,排队驶进地下停车场。
影院在四楼,过年商场人挤人,两人艰难地乘坐扶手电梯上来,见影院门口也都是人。
闻雪观察他不耐的神色,小声建议,“要不,我们回去吧。”
实际上,贺岩很想买一张票让她进去看,他在外面等她都行。
他对看电影没有半点兴趣,特别是人这么多,轻易地勾起了他不太愉快的回忆,那时他二十不到,吴越江放暑假来找他,两人又没别的去处,买了两张便宜的电影票进去吹空调睡觉,结果他旁边坐了素质还不如他的人,一会儿嗑瓜子,一会儿讲电话,吵得他心浮气躁,说了几句,效果甚微,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于是拍拍那人的肩,让对方跟他出去聊聊人生。
从那以后,吴越江再也不提一起看电影这事了。
“你在这等我,我去买票。”贺岩示意她站在人少的地方等她,接着钻进人群里排队买票。
闻雪时不时踮脚,伸长了脖子看向他那边。
在人群中找到贺岩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因为他很高。
等了十几分钟,贺岩回来,左手托着一大桶爆米花,右手拿着杯可乐,以及两张没有在一起的电影票,他解释,“票快卖完了,没剩几个座位。”
闻雪接过电影票,看了眼座位,还是最后一排。
她是七号,他是九号。
中间隔着一个人。
检票进了放映厅,贺岩让闻雪先进去,他要接个电话,她应允,抱着爆米花对着票上的位置入座,没一会儿,厅内都快坐满了,闻雪感觉到一道阴影落下,还以为是贺岩回来了,仰起脸,是一个戴眼镜的陌生男人。
对方微愣,墩地一下坐下,攥紧了手中的票,眼神偶尔飘向闻雪,见她没有跟前后左右的人讲话,还以为她和自己一样。
贺岩是电影开始时进来的,他俯身,低声对其他人说一句借过,总算到了自己的座位,还没坐稳,便听到身侧的男声隐隐约约飘过来——
“我这杯奶茶还没碰,刚买的,还很热……哎,另一部目前票房最高的你看过没?下一场好像是六点半,你……”
他偏了下头,确定八号这小子是在对闻雪说话,“……”
闻雪是一个在生人面前话很少的人。
她沉默地看向荧幕,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搭讪,连“嗯嗯”都没有。这是贺恒走后她最明显的改变,对异性的搭讪和追求,她麻木到最基本的礼貌也维持不了了。
八号的年轻男人略作停顿。
他越挫越勇,酝酿出另一个话题,话都到嘴边了,黑暗中,一只手臂突然横在他面前,他惊得嗬了声,下一秒,这只手臂擦过他,伸向他旁边这位小姐抱着的爆米花桶,抓了一把。
他顺着扭头看过去,对上贺岩幽邃的眼眸。??
贺岩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往嘴里塞爆米花嚼了嚼,闻雪倾身,将爆米花桶递给他,他摆了摆手,不吃了。
八号顿时如坐针毡,压低声音,算是补救,“哥们,我跟你换个位置吧。”
贺岩平静:“哥们,别说话了,好好看电影。”
“……哦。”
最后一排总算静了下来。
闻雪后知后觉地发现贺岩吃爆米花的用意,她侧过头看她,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注目,他虽然没有跟她对视,但抬起手,指了指前方的大荧幕,提醒她专心看电影。
她赶紧坐好,面视前方,抿唇笑了下。
第25章
在贺岩提醒之后,闻雪便将注意力放在电影上。
这部喜剧贺岁片笑点密集,她都被逗乐了几次。前排的人靠在一起,似乎很小声地在交流观影感受,她不由得微微向前倾,侧过头看向贺岩所在的位子,却是一愣,几乎所有人沉浸在荧幕故事里,他是特例,在笑声迭起的影厅里,他单手支着脑袋,居然睡着了……
贺岩无法保持轻松的态度欣赏任何电影,优质的,粗制滥造的,搞笑的,悲伤的,他通通不感兴趣。
影厅里人多,聚在一起很暖和,座椅也还算舒服,连带着男女老少咯咯咯的笑声,在这样的环境之下都成为了催眠的白噪音,他本想闭目养神,一不小心陷入熟睡。
他很累。
他的疲倦并不比闻雪少,只是他从未表现出来。
闻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轻移,这是她从进来这里到现在,第二次看向八号先生。
八号快乐地吸着奶茶,笑得前俯后仰,忽然敏锐地感觉到了一道视线,他循着望过去,在昏暗的最后一排,跟四十分钟前令他单方面坠入热恋又迅速失恋的闻雪四目相对。
他不由自主地咽下嘴里的奶茶,糟糕,心又动了。
闻雪有些为难。
她知道自己有点唐突,之前他跟她搭讪,她不理会,现在如果向他提出更换座位,或者让他帮忙将围巾搭在贺岩身上,是不是很过分?
八号见她欲言又止,惊了一瞬,下意识地转动脖子,看向坐在他另一边的男人,见这不要命的勇士陪女朋友看电影居然都敢睡着,顿时福至心灵,把声音压到最低,“换座位吗?”
她眼睛一亮,轻声问道:“可以吗?”
“……可以!”八号立即点头,心更酸了,好消息女神跟他说话了,坏消息女神是想换座位,离她的男朋友更近。
闻雪松了一口气,冲他感激一笑,“谢谢你。”
“不、不客气。”
两人猫着腰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换了座位。闻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坐在了贺岩的身旁。
他呼吸很浅,睡得很熟。
荧幕光忽明忽暗,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下阴影。
他不怕冷,她却担心他会着凉。如果说过去他在她心里是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铁,那么,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他其实是个普通人,尽管他的意志力比她见过的人都要坚韧,他也是会受伤,会疼的普通人。
她将围巾展开,侧过身,轻轻地搭在他腿上。
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或多或少都有点温暖吧。
不要着凉,不要生病。
做完这件事后,她心里也放松了些,再次看向荧幕,跟着里面的主角一起笑。
一部电影两个小时,差不多快到尾声时,贺岩才睁开眼眸,感觉到脖子肩膀有些僵,他试着活动下,头往边上靠,不期然地嗅到一股清幽的气息,漫不经心地抬眼,他们
靠得很近,近到首先看到的是白净细腻的脸颊。
他目光一顿,她什么时候过来了?
闻雪都没发现他醒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或许是剧情牵动着她的心,她的手抓了几颗爆米花,呆呆的,都忘记了吃。
贺岩收回视线,瞥见铺在他腿上的毛绒绒围巾,心下了然。
难怪他会被热醒。
电影结局,片尾曲还未放,已经有不少人起身往外走,赶下一场,一时之间闹哄哄的,闻雪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有没有彩蛋,够得正吃力,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腿上,低下脑袋一瞧,是她的围巾。
她怔住,偏过头,贺岩在翻手机。
他什么时候醒的?
还是旁边的八号先生出声,引得他们齐齐看过去。
八号手拿着喝完了的奶茶杯,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麻烦借过。”
闻雪跟贺岩同时收腿,让出位置。等影厅的人都走得差不多,过道也没那么拥挤后,两人才出去,贺岩在前头,闻雪落后几步,眼看着他从大衣口袋搜出电影票根随手要扔进垃圾桶里,她急声制止,“给我吧。”
贺岩闻声回头,扬扬票根,不解道:“你要这个?”
电影都看完了,还留着票做什么?
“嗯。”闻雪朝前走几步,伸手接过,将两张票叠放在一起,当是什么宝物似的,珍惜地放进包里,察觉到贺岩的注视,她笑笑,“我很喜欢收集这些东西。”
电影票,景点门票,车票,这些是回忆,她都会保存起来。
而且她愿意赋予这场电影一点特别的意义,比如,它不仅仅只是贺岁片,还是她失去贺恒后的看的第一场电影。
贺岩:“……”
他虽然不理解,但看她如此郑重其事地收好票根,眉梢微扬,心情不错地问道:“还要不要看别的?”
反正来都来了,看一部还是看两三部对他来说没区别。
只要她高兴就好。
闻雪拉好包包拉链,摇摇头,“不要了。”
她都能预想到,再看下一场,他还是会睡觉,夏天也就罢了,冬天不行。
贺岩也不勉强,带着她去停车场取车。从商场地库出来时,天色也暗了下来,雪籽沙沙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刮个不停,路上堵了好一会儿,等他们到筒子楼楼下时,已经很晚了。
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当晚餐,闻雪要收拾碗筷,贺岩板着脸要把她赶回房间,就这几只碗,他三下两下就能洗完。
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闻雪这次却一反常态,说什么都不肯走,“不要,你手还没好。”
贺岩无语,也就只有她把这几个水泡当回事。
他点点下巴,示意她走:“别废话,这里冷,回你的房间去。”
闻雪心生恼意,明明都跟他说得很清楚了,感染了会很严重,要去医院,他却完全不在意,她急得喊了声:“别烦人,贺岩!”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一点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贺岩顿住,被她这直呼姓名的一出弄懵了。
她却绷着脸挤开了他,一把抢过抹布,沉默地站在水池前,哗啦啦地洗碗。
不算宽的厨房里,他僵硬地站在一边,她吭哧吭哧刷碗,也许是心里带着气,以往觉得冰凉刺骨的水,今天却没有感觉。
贺岩总算回过神来,靠近一步,“你刚才叫我什么?”
闻雪垂着头,手上都是洗洁精搓出来的泡沫,不肯承认,闷声道:“你听错了,我刚没说话。”
贺岩气笑了。
她脾气居然比他更大,洗完碗后,目不斜视地绕过他走出厨房,还真的一眼都没看他。
贺岩:“?”
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让她洗碗,她还生气了?
他双手叉着腰在厨房里来回踱步怀疑人生,余光扫见被万年放在小竹筐里的老姜。今天上山下山的路格外的长,走了好久,他一点事都没有,但她被冻得脸都红了,思索片刻,他一股脑把老姜都拿出来洗好,不一会儿,厨房传来剁砧板的声响。
闻雪回屋,生了会儿闷气后,将电影票根拿出来夹在绿色的笔记本里。
这厚厚的笔记本里有不少电影票。
很多场都是在大学附近的影院看的,她跟贺恒都喜欢看电影,有事没事就蹲便宜票,他们约会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电影院。她慢慢坐下来,垂下眼,一张一张翻着,情绪就好像是病毒,飘在空气中,而她现在的抵抗力很弱,稍有不慎,低落跟茫然就会像一张网将她扑倒,令前一分钟所拥有的快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目光找不到落脚点,只能无措地游移,忽地,不经意一抹红色闯进她的视野,她怔了怔,缓慢的思绪又恢复正常运转,记起这是红包,是贺岩给她的压岁钱。
很厚,很鼓,险些要把红包撑破。
她探出手将它从包里拿出来,迟疑了一瞬,还是拆开,凝住心神一张一张数着,八千整。
…
叩叩叩——
闻雪的脑子全都被这笔钱占满,她在想她该怎么处理最好,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索。她像做错事一样,赶忙将红包塞到抱枕下,再三确定不会被门口的贺岩看到后,她才开门,开门后想起刚才在厨房的一出,又将脸上的笑意收敛。
贺岩端着一只碗站在门口,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巡视,语气也有些不自在,“姜汤驱寒,你把它喝了。”
闻雪闻到一股辛辣的生姜味,已经想往后躲了,这是报复吗?
她想说她今天的保暖措施做得很好,她一定不会着凉感冒,但话到嘴边,触及他深沉的目光又咽了下去,她顺从地接过碗,“我等它稍微凉一点再喝。”
“行。”
贺岩知道她不会阳奉阴违,简单交待后转身离开,留下她看着这满满一碗姜汤露出一副壮士扼腕的悲壮表情。
从三楼下到二楼,贺岩迎面撞上了约会回来的娜娜跟万年,两人甜蜜地手牵手,即将擦身而过时,贺岩踏下几级台阶,站定后说道:“对了,厨房有姜汤,你俩记得喝。”
他本来只想煮一碗,谁知没控制好量,一不留神煮了大半锅。
说完,他没顾上看他们的反应,匆匆回自己的房间,脚步声逐渐远去。
小情侣你看我,我看你,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两人晕乎乎地来了三楼厨房,揭开锅盖,里面是用料足的热腾腾的姜汤,娜娜心情复杂极了,感慨不已,“岩哥有时候真的很不错……”
虽说这句话是公认的事实,但在这里的人都清楚,贺岩是一个内敛的人,此时此刻,面对这一锅姜汤,谁见了不得说一声这就是硬汉柔情。
万年感动地说:“岩哥肯定是心疼我们没回老家过年。”
娜娜吸吸鼻子,“还真别说,今天好冷,岩哥确实有心了。”
一人盛了一碗姜汤,咕咚咕咚喝着,辣得嘶嘶叫,依然用眼神互相监督,今天就是辣死,撑死,把命豁出去也得把这锅爱心姜汤全都干完。
另一边,闻雪窝在沙发上,端着碗轻啜,被辣得皱着鼻子,她喝得很慢,偶尔停一停,拿手机搜索编织平安扣的视频,细细研究每一个步骤,慢吞吞地便将这碗姜汤喝得一干二净,如他所说,确实驱寒,喝完后,身体开始发热,鼻尖都沁出了汗。
她想了想,切换到跟他的对话框,主动编辑消息发送:【喝完了。】
他回得很快,像是早就等着了:【涂药了。】
闻雪微微一怔,眉眼俱笑:【^^】
这次他是过了好几分钟才回,似是妥协之后的不情不愿:【嗯】
第26章
初七过后,公司同事陆陆续续返工。
这天一大清早,闻雪将另外开一张卡这件事提上日程,她目前有
一本存折和一张卡,存折是奶奶留给她的,对她意义非凡,她不想换掉,钱包里的卡是大学入学前办的,用来交学费什么的。
贺岩之前往她钱包塞的现金她还没用完,他又给了数目不算小的压岁钱,思来想去,她决定单独办张卡用来存这些钱。
感情上,她不想跟他见外,她知道他很想照顾她,像曾经照顾贺恒那样,他的种种遗憾,积压着需要有一个出口,所以她不会再拒绝。
可理智告诉她,她是闻雪,不是贺恒,她跟贺岩没有血缘关系,用他的每一笔钱,她心里都该有点数。
或许未来等她毕业参加工作了,她可以用他们都能接受的方式,一点一点回馈给他。
贺岩压根就不懂她心里的百转千回,她说想办卡,他也不会多问,清晨在吃过早餐后,便开车载她去了离得比较近的网点,附近停车位全被人占了,他担心被人贴条,只好让她一个人进去。
她下车时,他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能行?”
闻雪听了这话很无奈。
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究竟是个什么脆弱不堪的形象,明明她都二十岁了,是个成年人,他却总把她当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对待,可能是那几天跟他叫板过,她多了点底气,弯腰将脑袋探进车内,“只要我进去不是为了抢钱,我一个人就能行。”
说完,她赶忙关上车门,转身就蹬蹬蹬地往银行里奔。
只能说有胆量,但不太多。
自从她气恼地对他直呼其名,并且还让他别烦人,贺岩对她冒出的这些话已经不意外了。相处越多,对彼此都日渐了解,其实仔细想想,能把贺恒那个犟种治得服服帖帖的人,又能软到哪里去?
有句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用在闻雪身上再合适不过。
贺岩失笑着摇摇头,他靠边停着,随时注意外面的动向。
闻雪运气不错,她进银行的时候,里面没几个人,她利索取号,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申请表,攥着笔开始认真填写个人信息,笔尖在接收动态信息的电话号码上略作停顿。
只犹豫了几秒,看了眼屏幕上滚动的号码,离她还有两个人,应该还有充足的时间。
思及此,她拿着这张表匆匆跑出银行,扫视一圈,在雾气蒙蒙中很轻松地找到了贺岩的车,她奔过去,他早就看到了她,还没等她来到车旁,他已经降下了车窗,问:“这么快?”
“不是,还没轮到我,就是……”她顿了顿,“我想留你的电话号码。”
贺岩若有所思,嗯了声,“然后呢?”
“然后可能要发验证码,你……”
她的意思是让他注意手机,等她给他打电话时他及时把号码报给她就行,结果她话还没说完,贺岩长臂一伸,直接将手机递给她,没所谓地说:“行,你自己看,我手机没设密码。”
闻雪微愣,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哎了声,她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黑色手机还有着他的体温。
她呆了一会儿,担心会过号,回过神来后拿着他的手机又往里冲。
柜台员工办事效率很高,她很顺利拿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二张卡,又将那八千块存了进去。回想办第一张卡的种种,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那个时候的她一定想不到,两年不到,当她办第二张时,陪伴的人,竟然从贺恒变成了贺岩。
她的心情意外地很平静,只是在回到车上,将手机还给贺岩时,她没忍住,小声地给他提建议,“你最好还是给手机设个密码,比较保险,安全。”
贺岩发动引擎,注意侧方来车,转动方向盘的同时,不甚在意地说:“行,你帮我设置。”
闻雪沉默几秒:“那你要说个密码。”
“随便。”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贺岩从来都没放在心上。
闻雪第一次见这样随便的人,但他的回答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轻声道:“你的生日怎么样?比较好记。”
贺岩也没多想,报了个数字,她帮他设置好密码,又趁他在专注开车不会注意到她的小心思,她悄悄地、不动声色地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记下他的生日,顿时心满意足,唇角翘起,很想为自己点赞。
她觉得自己还是很聪明的。
…
他们今天的行程很多,从银行出来又去了医院,双手空空进去,出来的时候又拎着一大兜的中药。想到自己吃苦的日子还远远没有结束,闻雪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贺岩觉得好笑,故意问道:“以后还敢不敢了?”
他当时送她到宿舍楼下的话,敢情她是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听进去。
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休息,一天天的就知道折腾自己的身体。
闻雪抿了下唇,充耳不闻,视线扫过那个平安挂件,怔怔地看着,等吉普车在筒子楼前停稳后,她抓着安全带鼓起勇气道:“车上的挂件都褪色了。”
贺岩起初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挑了下眉,随意抬手指指,“你说这个?”
“嗯。”
“就是个摆设,是上个车主的。”
闻雪知道这是他是从熟人那里买的二手车,确定这个平安挂件不是哪个特别的人送的以后,她肩膀一松,“要不换个新的吧。”
她总觉得,褪色了的挂件不太好。
贺岩正想说费那麻烦事做什么,余光瞥见她拉开包包拉链,小心地从里拿出一个编好的平安扣,他愣了愣,她侧目看向他,迟疑着将平安扣放在扶手箱上,柔声解释:“初一那天去庙里,我看有人排队,也跟着求了个平安符,塞在了这里面,不知道有没有用。”
他是贺恒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希望他能够平安健康。
他也是这个世界上,用力地托着她,不让她坠落的人。
她希望他能够长命百岁。
贺岩似乎在出神,神情分外严肃,目光一寸寸地打量这个小巧精致的平安扣,直到闻雪解开安全带下车,砰的关门声传来,他才如梦初醒,沉声叫住她,“东西不重?等着,我送你上楼。”
“不用啦。”闻雪提着一大袋中药液,肯定是有点重,但她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弱不禁风,她扬唇一笑,提醒他,“你不是还要去接越江哥吗?”
“没事,让他等着。”
绝大部分时候,贺岩的性子都很强势,说一不二,他都没把车熄火便匆匆下车,大步绕过车头,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接过她手中很沉的袋子。
由于他心里有微妙的不自在,他沉默不言地率先走进楼道,这次他没等她,上楼上得很快,闻雪还没上二楼,他便已经到了她的房门口,目光沉沉地盯着墙上的春联,几乎要凿出一个洞来。
闻雪不明所以,还以为他赶着去接吴越江,不想耽误他的时间,便也加快步伐上楼。
她一边往里小跑一边掏钥匙,到门口站定,要去接袋子,被他绷着脸侧身避开,她没办法,越发坚定了以后要调养身体的念头,她要吃好喝好,强身健体,让他知道她真的、真的没那么弱……
贺岩像一阵风似的飞快下楼。
嘴里叼着棒棒糖的汪远上楼,抬起手,一声“嘿,哥”还没说出口,耳畔一阵强劲的风刮过,迅速没了人影,楼梯道只剩下他。
汪远耸肩对着空气唱:“嘿,兄弟,我们好久不见你在哪里,嘿,朋友,如果真的是你请打招呼~”
贺岩回到车上,并没有立刻踩油门离开。
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只手犹豫了几秒,还是拿起了扶手箱上的平安扣。很用心很精致,精致到再看向挂在后视镜上的廉价的褪色挂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必须得马上换下来扔掉。
…
机场人来人往。
吴越江这次的假期很长,倒也不是贺岩心疼兄弟,而是每逢佳节要相亲,吴越江也拗不过,去见了几个人,回程的机票一再改签,每当这时候,他就很羡慕贺岩,至少贺岩未来是像大多数普通人一般结婚生子,还是一
人吃饱全家不饿,都没人指手画脚。
“你没事带这么多行李干什么?”
贺岩见他托运一个大的行李箱,手推一个小的行李箱,还背着个大背包,皱眉问道。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吴越江把家搬来了。
“因为我这个人很有人情味。”吴越江扶了扶眼镜框,随口回,“有个箱子里装着给妹妹带的东西,她姑她姨给她做的拖鞋织的毛衣,还有她闺蜜给她带的熏鱼卤菜,你还真别说,要不是我好说歹说劝住了,她那朋友还想拎几箱纯牛奶让我带来。”
每个字贺岩都懂,但连在一起,怎么理解起来就那么费劲?
他停下脚步问:“她拜托你的?”
吴越江点头又摇头,“也不算,过年那几天我晚上跟她聊天提的,她说不想麻烦我,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犯得着这么见外吗,她不也叫我一声哥?”
“你们还聊天?”
“对啊,她给我发拜年信息来着,”吴越江欣慰不已,看向表情寡淡的贺岩,只觉得孺子可教,“就聊了几句,对了,她说你带她去买衣服看电影了?”
“……”
贺岩垂下眼眸思索几秒,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步子又快又大,吴越江差点没跟上,只能骂骂咧咧问他是不是赶着去投胎。
两人乘坐电梯来到停车场,期间吴越江把贺岩当情绪垃圾桶,吐槽父母妹妹还有一干莫名其妙的亲戚,全程叭叭叭的,只得到贺岩心不在焉地一声“哦”。
到了车旁,吴越江习惯性地要到车尾开后备厢,被贺岩制止,“后备厢没空位,你放后座。”
“后备厢有什么?”
“闻雪过几天回学校的一些日用品。”
吴越江感慨着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妹妹就要开学了,顺手拉开了后座车门,看清后排堆放着的三个毛绒玩偶,瞠目结舌,“这还是你的车吗?”
贺岩不置可否。
吴越江难掩震惊地放好行李,又很诚实地抓起一个最可爱的玩偶抱在怀里上了副驾,见他专注地盯着某处,定睛一瞧,简直一头雾水,两元店随处可见的普通挂件,至于这般目不转睛吗?
正纳闷想着,身侧传来平淡的声音:“再看收费。”
第27章
“还收费?你要脸吗?”
吴越江这话一出口,不等贺岩反唇相讥,他脑子灵光一闪,以笃定的口吻道:“懂了,是闻雪送的,对吧?”
贺岩眉梢微扬,没理会他,收回视线,发动引擎,车辆缓缓驶出停车场。
沉默就是默认。
况且别人不知道,他这个二十多年的异姓兄弟要是都看不出来贺岩是明目张胆在炫耀,那不如绝交好了。
“妹妹会不会也给我准备了一个?”
“别胡思乱想。”
“去你的!”
吴越江知道他心情不错,往后靠了靠,由衷感慨道:“不过话说回来,妹妹人真不错,脾气好,又细心,知冷知热,”说着说着,他想起了贺恒,难免五味杂陈,多般配的小情侣啊,“难怪以前咱弟弟紧张得跟什么似的。”
说起来,他大概是第一个知道贺恒早恋的人。
那时他还在读大学,某天晚上收到还在念高二的贺恒发来的消息,没头没尾又很丧气的一句话,哥,我好像有点神经病。
他大惊,以为孩子学习压力大,噼里啪啦打很多字熬了一锅心灵鸡汤准备悉心疏导。
结果臭小子下一句把他弄懵了,哥,我是真的有点病,班上有个男的有事没事就找她聊天,烦死了,你说他一个男的怎么那么多废话。
他满头问号,转头就把贺恒卖了,马不停蹄地将这事说给贺岩听,警报警报,一级警报,天要下雨,弟要早恋。
贺岩发了满屏的省略号过来表达亲哥的无语。
如今再回忆,只觉得那句话说得真好,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给你发了什么信息。”车辆在公路上行驶着,操控方向盘的贺岩沉默了十来分钟,不经意地闲聊问道。
吴越江还没从过往中回过神来:“什么?”
“你不都说,她给你拜年了?”
“哦,就新年快乐啊。”
贺岩平静地嗯了声,专注开车,“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吴越江早就习惯他这德行,过去贺恒在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我问她过年开不开心,你有没有带她出去玩,她说你带她买了新衣服,放了烟花,还看了电影,她特别开心,就这些吧。”
“早教过你了,对妹妹不光是花钱上要舍得,你也得用点心思让她开心。”
贺岩神色自若地听着,眼里浮现很淡的笑意,“我还要你教?”
从机场到筒子楼,开了快两个小时才到,吴越江下车拿行李箱,只见驾驶座上的贺岩跟被胶水黏住般纹丝不动,没好气问道:“你被人点穴了?都不知道下来搭把手?”
“我还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
贺岩不快地瞥他一眼:“洗车,没看见车上被你的箱子弄得都是灰?”
“……”
吴越江一脸匪夷所思,骂了句有病,确实有病,哥俩谁不认识谁,敷衍过了二十多年,一朝就染上洁癖了?
他被恶心到,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走进楼道,身后的黑色吉普车不作停留,轮胎摩擦地面,发出急促声响,在扬起的灰尘中驶离。
闻雪正坐在书桌前认真看书,上个学期的课她落下不少,考试成绩很早就出来了,虽然没挂科,但跟过去相比,不太理想。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该荒废学业,落下的课她要一节一节补回来追上进度。
敲门声打断了她解题的思路,她侧耳听了会儿,不是贺岩,也不是娜娜。
是谁?
尽管困惑,她还是起身去开门,老旧的门没有猫眼,她却很放心,或许在她内心深处,贺岩所在的地方便意味着安全。
见门外是一脸笑容的吴越江,喊了声越江哥后,她下意识地探出脑袋去找贺岩的身影,没见着人。
吴越江了然,“他去洗车了,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闻雪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大包小包,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一时之间都惊呆了,缓过神来赶忙接过往里搬,吴越江想帮她,左腿都抬了起来,还没踏进去,及时想起了贺岩之前的叮嘱。
贺岩的疾言厉色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警告在这里的每一个男人。
没事不要去闻雪房门口,有事也不要去。
她晚上洗澡的时候,谁也不能在外面转悠乱晃,不守规矩的人,就不要怪他不客气。
吴越江果断地把腿收了回来,又往外退了一步。
还是算了,他是有亲妹妹的人,自然更懂分寸。
“越江哥,麻烦你大老远帮我带这么重的东西过来……”闻雪心里很不好意思,她掂了掂,估计得十来斤,“要不我请你吃顿饭?”
“跟哥客气什么!”
吴越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打量她的脸色,面露微笑:“这一阵子没见,你现在的气色也越来越好了,这才对啊,没有什么比身体健康更重要。”
闻雪莞尔,“可能是最近吃得好,白天喝药,晚上又喝牛奶。”
前几天她和贺岩去超市买日用品,顺便测量了身高体重,打印出一张小票,她的体重还是很轻,但她心里清楚,比起刚放假那会儿,她肯定长肉了。
那张小票被贺岩拿走,装进了他的钱包夹层里。
吴越江很有共鸣,连连点头:“那就好,我也爱喝牛奶。”
说完,他左右张望,目光警惕,确定没人后,飞快地从口袋里搜出一个红包塞给她,“这是哥给你的压岁钱,拿着,答应哥别说出去啊,免得一个两个都来找我要。”
闻雪猝不及防被塞红包,她吓到了,立刻将双手背在身后,怎么也不肯拿。
吴越江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拒绝,然后他们之间会来一
番拉扯,他实在羞于表演这样的戏份,干脆一溜烟就闪了,留下闻雪不知所措地看着掉在地上的红包。
她茫然片刻,捡起红包就往外追,一路飞奔到楼下,只看到吴越江那辆商务车绝尘而去,她急得想大喊,喂,别这样!
今天艳阳高照,洗车店开始排队,贺岩等了几分钟开始不耐烦,将车钥匙给学徒,晚上他再来提车。
都走出洗车店了,他骤然记起新换的平安挂件,担心店员洗车时把它弄湿,又折返回来,弯腰钻车里取下来小心地放进扶手箱里。
贺岩接着电话回筒子楼,直到快上楼时,这通电话才结束,刚到二楼,还没往里走,便意外看见闻雪鬼鬼祟祟蹲在吴越江房门前,他皱了下眉,大步走过去,同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仰起头的她四目相视。
“干什么?”
“我……”
闻雪如释重负,仿佛见到了救星,赶忙将快推进门缝里的红包抽了出来,白皙的手背上都沾了些灰尘,“越江哥突然给我一个红包,我想还回去。”
贺岩嘴角抽了抽,往人门缝里塞就是她还红包的方式?
他问:“包了多少。”
闻雪诧异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我没拆。”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六神无主,就差将红包当烫手山芋,哪里敢拆。
就连贺岩给的压岁钱,她都是默默消化了好几天才接受。
贺岩常年跟钱打交道,轻描淡写瞟一眼就能从红包厚度大概推测有多少钱,却还是鼓励她,“拆开数数。”
闻雪“啊”了一声,咽下震惊的情绪,“哦。”
她记起吴越江的嘱咐,侧身躲了躲,一边点钞,一边用气息音小声地数着,一百,两百,三百……数着数着,她惊呼道:“好多,两千块!”
贺岩:“……”
她这样惊讶,他还以为老吴给的是二十万。
“还行吧。”他以一种很勉强的语气回她,“他给你,你就拿着。”
“可是……”
“拿着,又没多少钱。”
他漫不经心地想,一个八千,一个两千,这没什么,这很正常,毕竟她应该知道,哥跟哥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很多了……”闻雪小声道。
两千块的红包还叫没多少吗?
她活到这么大,都没收过几次两千块的红包。
“应该的,你都给他拜年了,他只要还是个人,就该给你压岁钱。”
闻雪错愕,群发一条“新年快乐”的消息也算拜年吗?
贺岩正要收回视线时,不经意瞥见红包背面隐约有字,他目光微顿,向她伸手,掌心朝上,“给我看看。”
“什么?”闻雪虽然不明白他的意图,还是马上把红包放他手里。
贺岩蹙眉看向红包上凌厉的字迹,看一句,便抬头扫她一眼。
[越江哥,谢谢你,你平日里对我的照顾已经够多了,真的不想你再破费
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怎么了?”闻雪见他半天不吭声,神情还如此严肃,她也不由得惴惴不安。
贺岩没说话,眼帘微垂,把一小沓现金从红包里抽出来递给她。
至于空了的红包,他随手往口袋里揣。
“没事,”他语气平淡,“钱你拿着花,也别费劲感谢他了,明天给我买早餐的时候,记得给他带一份就行。”
“喔,好。”
她愣愣地应了,转身闷头往楼梯那边走,在贺岩狐疑的注视中,又走回来,轻声问:“越江哥喜欢吃什么?”
贺岩静默数秒,“不知道。”
…
次日清晨。
吴越江兴致盎然地来了贺岩的房间坐下,他双手抱胸,扫视桌子上被堆得满满当当的早餐,陷入了沉思中,疑惑道:“还有人来吃吗?”
这是把谁当饭桶了?
“吃你的,哪来那么多废话?”
片刻后,坐在他对面的贺岩已经捧着碗喝了几口豆浆,慢条斯理地嚼着油条,一副见怪不怪的淡定模样。
第28章
闻雪的寒假即将结束,她将行李箱的拉链拉上,目光在这窄小屋子每一个不起眼的摆设上流连,心里顿生几分不舍。
不知不觉,她竟然对这里有了归属感,好像成为了她另一个家。
她不知道接下来谁会住进这间屋子,思索片刻后,拿起抹布跟扫帚打扫卫生,所有压抑着的情绪,在站在那盏落地灯前时倾泻而出。
这是她的灯,是她的沙发。
她不受控地想。
这是很蛮不讲理的想法,她暗暗告诫自己,吸了吸鼻子,将一些不太好的念头都压制住。很多东西她没办法带回学校,接下来一个多小时里,她跑上跑下,忙碌不已。
她抱着泡脚桶,敲开了吴越江的房门。
吴越江正捧着一本成功学看得如痴如醉,开门后见是她,有些惊讶,“妹妹,你敲错门了吗?”
闻雪很少来二楼串门。
一般她下来,只会是来找贺岩。
“没有。”闻雪弯了弯唇,将有些重的木桶给他,“越江哥,这个给你,你前几天不是说失眠吗,泡脚应该有点作用,对了,”她细细交待,“泡脚的时候,要让热水覆过你的脚踝,这样更有用。”
吴越江愣了愣,借着屋里的光线打量她,而后恍然大悟,“哦哦,你明天就要回学校了对吧?”
闻雪笑着点头,“这些我也带不走。”
“行——”
他刚要接过,忽地隔壁传来嘎吱开门声,两人齐齐看过去,只见贺岩抱着双臂倚在门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谢了。”吴越江将书夹在胳膊下,双手抱过泡脚桶,“我今晚就试试!”
他很感动,这还不是亲妹呢,就能把他随口说的一句话放在心上。
闻雪双手一空,其实还是舍不得。
这个泡脚桶也是贺岩吩咐汪远给她买的,但她在西城没有自己的家,带不走好可惜。
贺岩冷眼旁观。
闻雪侧头,跟他对视,像是解释,“你不怕冷。”
他如果像其他人一样害怕寒冷,她会把她屋子里所有的取暖设备全都给他搬来。
尽管对她这仿佛在分财产的行为不太理解,贺岩还是没所谓地点了下头。
闻雪说完这句话,还急着处理别的东西,转身哒哒哒地跑着离开,她走后,通廊又恢复了安静,吴越江抱着桶,嘿嘿笑了两声,嘚瑟地冲贺岩扬起下巴,“妹妹心里有我,你别说,这感觉真不赖。”
贺岩瞥他一眼,站直身体,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回屋继续抄写经书。
等敲门声响起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他活动手腕,顺便看时间,八点半。
平日里来找他的人不少,但都是些糙男人,他们不会敲门,只会扯着嗓子叫唤。只有她最有礼貌,他或多或少都生出点好奇心来,不知道他会分到些什么财产。
他懒洋洋地过去开门,首先感受到的是她的喘息,抬眸一瞧,她呼吸急促,抱着一盆不知道是什么鬼的盆栽,四目交汇,她说,“这个……你要不要?”
似乎是怕他拒绝,她连忙推销,“它会长出草莓。”
贺岩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还是败下阵来,接过草莓盆栽,必须得费劲巴拉地找,才能找到那么一两个果子,她要不说这是什么,他都看不出来是草莓。
“我查过资料,应该还有一个多月就长好。”她说。
“然后呢?”
“然后你可以吃掉。”
贺岩都被她逗笑,笑过之后,他低声道:“什么意思?”
“房间我都打扫好了,”闻雪温声回,“钥匙是给你,还是给汪远?”
贺岩总算明白她跟只蜜蜂似的忙来忙去的原因,他眼帘微垂,目光落在她白净的脸庞上,几秒后,他别开眼,“不用给谁,你自己拿着。”
闻雪仓促地抬眼,“啊?”
贺岩单手抱着盆栽,走进房间,环视一圈,放在了他走来走去也不会踢到的角落,回过身,见她还怔在门口,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折返来到她面前站定,“只要我在这里一天,楼上那间房间就是你的。”
今后
无论他在哪,只要她有需要,他都会给她留间房间,不会让她无家可归。
她仍然茫然,像是听懂了,却有些不敢相信。
“没听懂?”他笑笑,示意她让开,她赶忙后退几步,他走出来,瞥她一眼,直接来到隔壁,拍了拍门,扬声喊道,“老吴,给我出来。”
门一开,吴越江语气也不太好,“没看到我在学习?”
贺岩看他捧着本成功学,嗤笑一声,“赶紧的,泡脚桶还我。”
闻雪睁圆了眼睛。
啊??
吴越江也惊呆了,看看讨债的贺岩,又看看他身后几步一脸错愕的闻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忍了又忍,不想忍了,“妹妹,你先把眼睛闭上。”
闻雪不解其意,还是条件反射般的闭眼。
吴越江微笑着对贺岩比中指,“你滚。”
几分钟后,贺岩拎着泡脚桶上楼,闻雪就像是做错事似的,贴着栏杆,慢吞吞地往上走,她小声说,“其他东西,可不可以不要跟她们要回来?”
她都送出去了,然后拍门让人家还回来。
好尴尬。
贺岩无语,“以后别再分你那些锅碗瓢盆了,听到没?”
省得他又去买新的。
闻雪忍笑,轻轻地点了下头。她心里好高兴,灯是她的,沙发是她的,房间也还是她的。
…
返校这天正好是周日,李静如晚上出来抽烟时,无意间听到贺岩跟吴越江抱怨,说大学宿舍管得真严,连他这个当家长的都不让进,她还很纳闷,岩sir是谁的家长,下一秒听到吴越江也跟着发愁,妹妹细胳膊细腿,提着那么沉的箱子爬楼不得累死。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点烟灰,若有所思。
闻雪背着书包,跟在贺岩身后走出楼道时,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阳光下,娜娜和李静如站在吉普车旁有说有笑,不止闻雪,贺岩都一脸讶然,“你们?”
“我们送闻雪回学校呀,”娜娜道,又歪头看向闻雪,“静姐说西大附近开了家特别火的奶茶店,我俩想去尝尝!”
贺岩打量她们,“行,想吃什么喝什么,我请。”
“耶!”
闻雪眼眶发热。她一直都觉得自己特别幸运,虽然她也经历了多次的伤痛离别,但她遇到了更多的好人,记挂她的姑姑小姨,关心她的闺蜜朋友,总是迁就她照顾她情绪的室友们,还有这里每一个怀揣着善意的人。
她想,她应该学着好好生活。
“上车。”
贺岩拉开车门,将闻雪的行李全都塞进车里,娜娜她们的加入,算是解决了横在他心里的难题。
东西太多了,原本在他的计划里,他是打算到了宿舍楼下后,再跟宿管阿姨多说几句好话,要是还不行,他只能花钱请一个身体倍棒的学生帮忙。
这次闻雪没有坐副驾,被娜娜拉着来了后排。
三个人都抱着个毛绒玩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自然围绕学生时代,娜娜在遗憾当初没有好好学习,她捧脸道:“在大学里谈恋爱,应该很美好吧?感觉纯纯的呢。”
李静如嘴角抽抽,“蠢蠢的。”
闻雪忍俊不禁。
“话说回来,闻雪,肯定有很多人追你吧?”娜娜艳羡,“从小到大,追我的人都没几个,还长得丑,气死我了。”
“还好。”
闻雪觉得,很多男生那都不叫追求。
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盲目从众,与其说他们追求的是爱情,不如说是面子。
“妹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李静如问道。
贺岩专心开车,对她们聊的什么恋爱之类的话题根本不感兴趣,但此时他还是抬起眼眸,通过车内镜看向后座的闻雪。
他知道她心里的人有且仅有一个,他的弟弟贺恒。
也正因为如此,他更担心她会像那天晚上在ktv拒绝汪远一样,又陷入落寞中。
“我不知道。”闻雪的确有一瞬间的低落,但她不想扫兴,于是刻意模糊心里的那道身影,认真地想了想,又认真地回道。
贺恒在的时候,她只喜欢他这种类型。
他不在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后会喜欢哪种类型的人。
“好乖。”
李静如失笑,看她一本正经回答问题,没忍住上手捏捏她的脸。
“我觉得闻雪以后的男朋友肯定不能打牌。”娜娜憋住笑意,“不然他绝对会被岩哥用视线杀死。”
“哈哈哈哈!”李静如鼓掌。
闻雪也笑。她也是这段时间才从贺岩口中得知他如此厌恶别人打牌的原因。
他曾经跑运输时跟过一个师傅,那个师傅就很喜欢跟司机们打牌,某一天被人带着上了赌桌,输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了很多钱,最后妻离子散。
“岩哥,是不是,是不是?”娜娜倾身追问。
贺岩:“她不会找那种人。”
他顿了顿,不想她们两个人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延伸,这会让闻雪想到不太开心的事,“行了,她才多大,还是个学生,别和她开这种玩笑。”
“不开她玩笑可以。”娜娜哼笑,她扒住副驾座椅前倾,“那就开你玩笑,岩哥,说说呗,你跟爱唱的领班有没有戏,她会不会成为我们的嫂子?”
闻雪没有想到娜娜会直接问贺岩这个问题。
她虽然早就知道答案,却还是悄悄竖起耳朵探听。
正好开到路口,等绿灯时,贺岩再次看向后视镜,跟屏息等待的闻雪在窄窄的镜子里视线相撞,他一脸了然的表情,想起了初一那天在庙里的对话。
他目光平淡。显然已经明白过来,她究竟是通过谁知道那些有的没的。
闻雪心虚地低下脑袋。
贺岩收回视线,“再问这种脑子进水了的问题,扣你工资。”
第29章
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虽然知道贺岩是在开玩笑,但娜娜还是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汇,“等等,什么叫‘再’,岩哥,老天作证,我这是第一次问你!”
闻雪被抓包,被李静如和娜娜夹在中间的她此刻可怜又无助,她弱弱地坦白从宽,“……我前不久问过,对不起。”
李静如大笑,“你俩离我远点,拉低了我的智商。”
见过老实人,没见过这么老实的人。
娜娜跟闻雪大眼瞪大眼一会儿后,扑哧笑了起来,凑她耳边,看着是说悄悄话,但车厢里的人都听得见,“你问了?那他怎么回答的?”
反正她不相信岩哥会对闻雪说“再问这种脑子进了水的问题扣你工资”这般无情的话。
闻雪又小心地探头看了眼驾驶座的贺岩。
尽管只能看到侧脸,但她知道他没有生气。
他好像永远也不会对她生气。
“他说……”她压低了声音,以气息音回,“没有的事,只是朋友。”
绿灯亮,贺岩一踩油门,似乎是没控制好力度,使得后排交头接耳的两个人出于惯性向前仰,被颠了下。
“……”
闻雪一向好脾气,抿了下唇,没说什么。
娜娜则是敢怒不敢言,事实上,在闻雪没有来之前,即便是大大咧咧的李静如也不会打探他的私事,一来,公司上下都知道,他认识的人很多,三教九流都有,但跟他走得近的异性就那么些,没一个是跟他能擦出火花来的,二来,他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好,可他的性格摆在这,令人觉得跟他开这种玩笑,很没分寸。
李静如幸灾乐祸地笑,继而转移话题,“妹妹,你回学校后,最想你的人肯定是我。”
可不是,她又要回到一个人干两个人工作的苦日子。
“我也会想你。”闻雪知道李静如帮了她多少,想起什么,她眼睛一亮,
侧身艰难地从厚厚的羽绒服口袋里搜出手机,“静姐,你帮我录你的口哨声好不好?”
说来也怪,每次李静如吹口哨,她都会迅速地集中精神。
李静如默了一会儿,哈哈大笑。
后排三位又找到新的乐趣,李静如举着闻雪的手机,摁下录音键后吹个不停,停顿后问:“要不我给你吹首歌?”
“可以吗?”
“当然,必须的!”
李静如沉吟,深吸一口气,开始吹歌,闻雪刚听两句,难以置信地偏头看向她,李静如吹的是那天她在ktv里唱的唯一一首歌,居然还记得!
车厢里响起断断续续的口哨声。
在李静如换气的时候,贺岩以为录完了,沉声开口:“我看看南门外有没有停车位,要是没有,就把你们先放门口。”
李静如很无语地摁下结束键后道:“贺老板,我还没录完!”
他知道吹一首歌要用多少肺活量吗?
“没事。”闻雪接过手机,将录好的这一段保存好,“这样很好啦。”
贺岩停顿,“行,我不说话了,你继续。”
娜娜苦着脸说:“静姐,要不下次吹吧,我听你吹就好想上厕所。”
膀胱都要炸了啊……
李静如气死了。
大学附近的停车位总是很难抢,次次都要拼人品值。这次贺岩也顺利找到了停车位,闻雪的行李比起寒假时多了很多,全都是这段时间添的。
李静如想过行李会很多,但没想到会这么多,她险些惊掉下巴,指指后备厢的两罐奶粉,几提卷纸抽纸,还有水桶里的各种洗护用品,以及超多的零食干果巧克力,问:“妹妹,你是打算弃文从商,在你们宿舍开小卖部吗?”
闻雪飞快地看了始作俑者一眼。
她说过几次,不用买那么多,况且这些东西学校超市都有。
但他怎么都不听,从超市出来,购物车被塞得满满的。
贺岩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麻烦你们了。”
一行人提着行李从南门进了学校,如贺岩所预料的那样,他只能止步于门口,女生宿舍楼的阿姨特别负责,不会一句“我是家长”就会放男人进去。
有李静如跟娜娜,他也能放心许多。
三个人叽叽咕咕地聊着天,往里走去上楼,今天阳光特别好,照得室内分外透亮,贺岩站在玻璃门外,依稀看见闻雪偏头跟旁边的娜娜说话时,含笑的眼睛。
他也想起了刚放寒假那会儿来接她时她忧愁的眼睛。
她在慢慢恢复生机,而这就是他想看到的。
察觉到宿管阿姨警惕的注视,他一顿,不再在门口立着,踏下台阶走远,这里都是女生宿舍楼,他在花坛前站了会儿,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内心深处浮现出压制了很久的念头,神情严肃地往外走,来到某条主路上,拦住一个背书包的年轻男生,问道:“请问,信息学院怎么走?”
上辈子他只来过这所大学一次。
那一次是送闻雪来上学,连整理贺恒留在宿舍的东西,都是吴越江替他办的。
长达几年时光,他都会刻意绕开这里。
…
女生宿舍很热闹,有人提前返校,一个寒假没见,大家都很开心,叶曼妮正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口红套装,她准备每个室友分一支。
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说说笑笑的声音,侧过头看去,是完全陌生的女生。她张了张嘴,想提醒她们走错了,下一瞬,闻雪过来,两人对视,她惊喜不已:“闻雪!”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闻雪的变化。
肉眼可见地气色好了许多。
不止如此,脸上的笑意不是勉强挤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她还以为见到了大一时的闻雪,还没有失去贺恒的闻雪。
“曼妮,好久不见。”
闻雪也迎了上来,叶曼妮是高兴,也是兴奋,一把抱住了她。
她怔了几秒,眉眼弯弯。
叶曼妮很快就放开了她,疑惑地看着堵在门口的两个人,闻雪赶忙开口,“静姐,娜娜,跟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室友叶曼妮。”
“曼妮,”闻雪斟酌着,“这是贺岩那个公司的同事,她们对我很好,今天过来送我。”
叶曼妮简直对“贺”这个姓过敏,她“哦”了声,笑笑,“你们好。”
李静如跟娜娜都很矜持地颔首。
两人钻了进来,麻利地帮闻雪收拾行李。
娜娜怕自己露怯,却还是忍不住雀跃,小声说:“这是我第一次进大学宿舍哎。”
“那你以后有空常来找我玩。”闻雪笑,“我可以带你到处转转,我们这个校区还是蛮大的。”
“一定!”
三个人收拾得很快,没一会儿,铺上洗干净晒过太阳的被套床单,事情做完,闻雪担心她们会不自在,跟叶曼妮交待一声后,便挎上包挽着李静如和娜娜下楼走出宿舍。
三双眼睛扫视一大圈,谁也没看到贺岩。
“该不会是走了吧?”娜娜捂住嘴。
闻雪拿出手机,拨出号码时还不忘安抚她,“不会的,他应该就在这附近。”
然而电话迟迟没有接通,她也很困惑。
倏忽,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像一根针刺进她的心脏,令她攥紧手机,脸上依然挂着温柔的笑意,“要不这样,咱们兵分两路,你们先去排队买奶茶,”说着她侧身从包里搜出钱包递给娜娜,“我去找他。”
娜娜想推开钱包,李静如却接过,“行,肯定不跟你客气,不过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闻雪眼睫低垂,掩去黯然,点了下头,声音很轻:“大概知道。”
奶茶店就在他们停车的南门附近,下车时队伍就排得老长,李静如揽着娜娜往那边走,闻雪在原地张望,确定她们没有走错方向后,转身往另一条路走去。
而这条路,她走过很多很多次。
地图就在她的心里,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迷路。
她不想被贺恒的哪个同学认出来,不由自主地扯扯围巾,遮住半张脸闷头往前走,直到她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看到一道身影,很熟悉,也很突兀,或许是在她眼中如此,突兀到其他人的身影全部虚化,只有他是清晰的。
她就知道他会在这里。
加快步伐要跑过去叫他,忽地,她直直地顿住脚步,唇角的笑意也缓慢凝固。
侧对她站着的贺岩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她在不远处,他的视线从左到右跟着什么人在走。
她循着望过去,是两个年轻的学生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其中有一个身形年龄都跟贺恒相仿。
她往后退了几步,克制着不去上前打扰一个在透过陌生人想象弟弟如果还活着会是什么模样的哥哥。
贺岩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这待了很久,担心她们收拾完下楼没找到他,闻雪会着急,他想看看时间,顺便打个电话问问,手伸进口袋摸到手机,低头一看,屏幕闪着李静如的来电。
他拧了下眉,手机怎么没声?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接通,那头传来李静如的声音:“闻雪找到你了?赶紧的,估计还有十分钟排到我们,你们快来!”
闻雪找他?
贺岩握着手机,目光穿过人群,不经意地飘落在十几米远的那道娉婷身影上。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阳光铺洒,镀上一层细碎的柔光。很奇怪,哪怕隔得远了,她的五官都有些模糊,他也看不大清她的眼神和表情,却仍然感觉到她的忧虑。
更奇怪的是,明明脆弱的人是她,她居然还无声地守着他。
“喂??”李静如没得到回复,还以为手机没信号,喊了声。
贺岩低声道:“嗯,她找到我了。”
第30章
贺岩说完这句话后收起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十几米外的闻雪,还好离得不算太近,他无需遮掩脸上复杂的表情,她身上有着某种执拗的特性,就像他喝多了的那个晚上,她会担忧地跟在他身后,像尾巴一样,但如果他没让她过来,她会安安静静地站着。
他收敛好可能会让她触景伤情的情
绪,神色自若地朝她大步走来。
走近了才发现她眼尾微微泛红,像是被风吹的。
“收拾完了?”他问。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目光游移,定在他右手攥着的手机上,低声道:“收拾完了,就是……下楼没看到你,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嗯。”
他抬起手,摁亮手机屏幕,“没听到,应该是误触调成静音了,”他话锋一转,“你室友都来了?”
“还有两个在动车上。”
叶曼妮是西城本地人,以往每次节假日她都是最早来的那一个,为人热心,总会给她们准备惊喜小礼物。
“那就是说来了一个?”贺岩沉吟,“要不你问问她,有空的话中午可以一起吃顿饭。”
“什么?”
闻雪困惑地看他,他这话很奇怪,叫上曼妮一起吃饭的行为更奇怪。
像什么呢?
她隐约记起大一刚开学报到那会儿,曼妮的爸爸妈妈都过来了,非要请她们宿舍另外三个人在南门外的餐厅吃饭。
她还记得,在饭桌上,曼妮的妈妈让她们四个人好好相处,还说曼妮从小被家里长辈惯狠了,可能性格有点任性,但人没坏心,如果生活中做错什么,或者说错什么,她们三个可以跟曼妮直接说。
以她现阶段对贺岩的了解,他应该也是这个意思,想让她的室友们多多关照她。
她忽然就想笑,但还是摇了摇头,“不用问,她不会愿意的,因为除了我,一桌人她都不认识,这样会很不自在。”
贺岩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略一思忖后颔首,“行,等下次找个合适的机会,我请你的室友们吃顿饭。”
偶尔也听她提过她的室友,他不确定是在她眼中全世界都是好人,还是她们真的很好,总之,在她温声细语的描述中,她们每个人都对她很好。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该请同她朝夕相处的室友吃饭。
闻雪的半张脸都躲在围巾下,笑得眼睛弯弯,轻轻点头,“好,我回头问问她们。”
“走吧。”
“好。”
校园内外很热闹,各个学院的学生陆陆续续返校,李静如跟娜娜艰难地提着四杯奶茶挤出来,隔着斑马线,望见他们两人在人群中等红绿灯。
娜娜早就馋坏了,迫不及待地用吸管戳开她买的那杯奶盖奶茶,猛吸几口,陶醉不已。
李静如不经意地看着那一男一女。
男人高大成熟,年轻的女生温柔婉约,女生不知道说了什么,大概是声音有点小,男人没有听清楚,微微俯首靠近她,皱着眉头,却不见一丝不耐烦,反而很认真地倾听着。
尤其是当他们混在行人中时,画面和谐得就像……下一秒他应该搂住她的腰,吻她的侧脸。
李静如眯了眯眼睛,一会儿看向贺岩,一会儿又看向他身侧的闻雪,一脸若有所思。
“静姐,久等啦。”
闻雪脚步轻快地过来,喊了声。
也是这一声,让李静如回过神来,面露笑意,将钱包还给她,视线却落在贺岩脸上,一眼又一眼,只要贺岩没瞎都不会忽略这莫名其妙的打量,他狐疑问道:“有事?”
李静如悻悻摇头,“哦,没事。”
她想,她估计是坐车晕车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两个人还挺般配的畸形错觉。岩sir要是知道她脑子里都在制造些什么垃圾玩意,那他这次掀翻的就不是牌桌,而是她的天灵盖了。
…
闻雪很想由她做东请他们吃好吃的,在同学发来的消息推荐下,带着他们来了北门的一家烤肉店解决午餐。
入座后,李静如一边吃肉一边好奇环视店里其他的年轻顾客,得出一个结论:“妹妹,你受苦了,我发现你们学校美女如云,但没有帅哥,搞不好汪远那样的都能混个系草当当。”
娜娜被逗得哈哈大笑,指指坐在闻雪身旁正低头看手机的贺岩,“那岩哥岂不是校草?”
听到她们提起自己,贺岩抬起眼眸,偏头看向闻雪。
不知道在聊什么,一个两个笑得不怀好意。
“我们学校没校草。”闻雪想了想,“也可能有,只是我不知道是谁。”
娜娜笑够了以后,想起今天帮着闻雪收拾书桌时看到的一些资料书,仍然难掩震惊,“不过,闻雪,你居然念的是数学,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那你觉得我应该念什么?”闻雪莞尔,顺便将烤好的雪花牛肉粒分给他们。
“我也不知道……”娜娜一手托腮,满眼崇拜,“可是数学哎,我感觉好难,反正我考试就很少及格,简直是噩梦,那你以前是不是数学课代表?”
闻雪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烤五花肉,“不是,数学课代表是另一个人。”
似乎是想到了很开心的事,她抿唇轻笑,“所以有一段时间,我跟他总会比分数,高考时我数学比他高四分,蛮好玩的。”
“好玩?”娜娜夸张地惊呼,“你们是魔鬼吗?”
李静如也加入到了话题中。
只有贺岩沉默地看闻雪一眼,倾身从她手里拿过烤肉夹,“我来。”
“你不吃了?”闻雪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他身上,忙问道,“吃饱了吗?”
他瞥她一眼,她单独给他点了一盘拌饭,先不说味道如何,光是份量就很感人,“早饱了。”
这顿午餐快收尾时,贺岩的手机响起,是客户的来电,他起身走出烤肉店接电话。闻雪及时抓住时机,以去洗手间为由,悄悄离座,拿着钱包去买单,前台刚打出账单,她还没来得及接过核对,一只手臂比她更迅速,直接蛮不讲理地拿走。
她错愕地扭头,贺岩就站在她身后,他垂眸随意扫了眼总金额,打开钱包,抽出几张百元要递出去。
“我来付!”
闻雪急急扯住他的胳膊,拽着他往后退,怎么也不准他买单。
前台果断收回要接钱的手,仿佛早已经习惯这一出,好整以暇地等着,但她觉得应该不用太久就能分出胜负,最好不要像昨晚接待的一桌客人那样,嘴里喊大哥老弟,脸红脖子粗地抢着买单,结果光嚷嚷却一个都不掏钱包。
经她火眼金睛,眼前这男的一看就是个大方的。
但他又很听这个女生的话,这不,人姑娘能有多大的力气,怎么一扯,他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的就乖乖定住了?
贺岩侧目看向闻雪,“谁付不都一样?”
“好,是你说的,既然谁付都一样,”闻雪也不退让,仰脸“质问”他,“那么,为什么、凭什么不能是我来付呢?”
贺岩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学数学的,怎么也这么多歪理?
而这歪理,他还无法反驳。
趁他愣神,闻雪往前一步,更为靠近柜台,飞快买单,在前台收她的钱验钞的那一刻,她脸上露出胜利的笑,还好,这次她赢了,起码她赢了他这一次。
前台也笑,给她抹了零头。
贺岩:“……”
事实上,并不是她的质问让他放弃买单,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商场买衣服那次,要是她再生气,今天晚上她住宿舍,而他楼上那间房间黑漆漆,他冲牛奶给谁喝?
只好作罢。
闻雪的好心情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戛然而止,两个小时后,她站在车旁,控制不住鼻腔发酸,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他们离开,甚至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用视线去追那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车。
车上。
李静如塞上耳机听歌闭目养神,娜娜兴致勃勃地跟万年聊天,漂亮的美甲在手机屏幕上戳着,发出笃笃笃的声响,学校路段贺岩
一贯开得很慢,慢到他瞥向后视镜时,意外发现闻雪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伶仃孤单。
他握紧了方向盘,烫出来的水泡早在她每天不厌其烦的提醒下痊愈。
驶出一段路后,方向盘打转,顺利调头,他轻踩油门,原来的停车位早被人占了,他沉着脸又开了几百米,在稍远的地方停车。
“我下去办点事。”他解开安全带,侧过身对后座的两个人交待,“你们在车上等我,不会太久。”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李静如的脑袋跟着耳机里的摇滚乐晃动,眼皮都没抬一下,娜娜也是屏蔽了周遭的声音。
贺岩下车,走过烤红薯摊两米,折返回来,让老板挑了个溏心红薯,拎着塑料袋疾步往前走。
人行道人来人往,他步履匆匆,神色冷峻,使得行人以为他是有什么赶着去救命的急事,怕被撞到,不自觉地给他让路。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辆车,闻雪闷闷不乐地收回视线,理了理围巾,垂头盯着地上被车轮碾碎的枯叶叹气,难怪朋友们都不喜欢开学,她现在也不喜欢了。
明明她在宿舍待的时间更长,但她还是把那个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当成了港湾。
那里很旧,墙壁斑驳的楼道却换上了最亮的灯泡,不管多晚,她都不会踩空摔跤。
那里吵吵闹闹,大家见了她都会笑着喊一声妹妹。
“发什么呆。”
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夹杂着周边小摊的吆喝,一同传至她的耳膜,她怔了一瞬,身体比意识更快,猛地回过身,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来人,完全傻眼了,他、他不是开车走了吗?怎么又出现在她面前?
“你——”
“走,跟上,我送你回宿舍。”
闻雪还没从愣怔中回过神来,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她几乎快控制不住雀跃的心情,一下就笑开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