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安静。
太安静了。
三个人的呼吸声在房间内交叠重合, 两双眼睛共同凝望着一双沉默的眼眸。
纪嘉臻和闻斯聿对视着,耳中回荡着他那个“你死我活”的问句。他眼中毫无波动,平静地等她回答。
长久对视后, 她垂眸, 唇紧抿一瞬,牙也在那一瞬间咬紧, 而后抬手, 手背重重抹去唇上口红, 眼神有细微变化。
她抬眼, 看向同样等待着的段祁寅,开口:“选他的话, 你会自觉退出吗?”
“你……”
段祁寅喉间刚发出一个字的音, 纪嘉臻就偏头,重新看向闻斯聿,说:“说话啊。”
“我问的是你。”
闻斯聿有四五秒的凝滞, 不是沉默,是喉咙发紧到说不出话, 是没法完全消化她说的话。
她问他, 选段祁寅的话,他会不会自觉退出。
这不是问句。
这是回答。
他垂头, 扯起嘴角笑一下,眼眶发热,再抬头时段祁寅已经站到了纪嘉臻身边, 她们并肩而立着。
段祁寅很少笑,笑时弧度也小,隔着两米的距离,闻斯聿能看出他此刻是笑着的。
那种得意的、骄傲的、嘲讽的、令人作呕的, 胜利者的笑容。
闻斯聿看向纪嘉臻,轻笑两声,肩膀随笑的动作抖动,再开口时声音像大病初愈般无力,“你好样的。”
他起身,整夜未眠的疲和诛心刺骨的痛压垮了他肩身,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到纪嘉臻面前,手搭上她肩膀,又从肩膀往上攀,虚虚握上她脖颈。
真想掐死这个三心二意的人,真想问她为什么选这个骗过她坑过她利用过她甚至直到现在都能看出心思不轨的人。
但到最后他都没舍得用力,也没问出一个问题。
只是伸手,用拇指指腹擦去残留在她嘴角的红。
“纪嘉臻,我真的……”
“看不懂你。”
纪嘉臻眼睫轻颤,和他错开视线,手在身侧攥成拳,指甲陷进手心。
闻斯聿继续说,望向段祁寅,对她说:“这张床我跟你睡过,你不能跟他睡。”
“这张沙发我抱着你坐过,在上面吻了不止一次,他不能坐。”
“浴室我跟你做过一次,他不能进。”
他大有把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拎出来说一遍的架势,纪嘉臻听的头皮发麻,打断他的话。
“房间给你,我不要了。”
闻斯聿声音骤然顿住,他盯着纪嘉臻不耐烦的表情,冷笑一声,“行,那请你们,从我房间滚出去。”
他这么说着,手却仍然没松,固执地看着纪嘉臻的嘴巴,希望听到另一种回答。
可是没有。
段祁寅伸出的手刚抬到半空,就看见纪嘉臻以一种强硬的姿态甩开了闻斯聿的手。
“下次见到我,记得喊嫂子。”
闻斯聿蓦地笑了,眼尾泛红,和她做过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想骂她是真的,想挽留也是真的,但他一句都说不出口。
狠话卡在喉间,最后的最后,也只是偏头对段祁寅说:“你配吗?”
段祁寅揽过纪嘉臻的肩,不回应闻斯聿的话,因为此刻回不回应都不重要了。
兜兜转转,站在纪嘉臻身边的人还是他。
纪嘉臻侧眼看搭在她肩头的手,发自内心地皱眉,“我收拾东西,去帮我开个房间。”
段祁寅收回手,她微皱的眉也展开,目送他出房间后才转身走向行李箱,这过程里闻斯聿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她。
她没心思慢慢整理,几乎是一股脑地把所有东西往行李箱里塞,衣服在箱中堆成小山,想也知道等会儿会合不上,但她就是沉不下心,放最后一件外套的时候直接“塌方”了,落了两件衣服到地上,她看着,胸口起伏着,没心情去捡,干脆把手里那件外套以一种砸的姿态扔进箱子里,转身去浴室收拾她护肤的那些瓶瓶罐罐。
踏进浴室的那一秒,纪嘉臻才从这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中抽离,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越看越不解。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种局面。
闻斯聿说看不懂她,连她自己都有点看不懂了。
为什么话都到嘴边了就是说不出口。
为什么明知有误会却缄默不言不做解释。
她垂头,双手撑上台面,呼出一口气,手背上鲜艳的一抹红吸引了她视线。
“笨。”
纪嘉臻轻声吐出一个字,脸上挂着自嘲的笑,笑着笑着,一滴泪就落下来了,滴在瓷白的盥洗盆中,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晶莹。
和段祁寅睡了的话,怎么可能清早还带着妆。
彻夜未眠的何止他一个。
她坐在段祁寅的床上整夜没睡,段祁寅也看了她一夜没合眼。
睡不着。
一想到他站在门口她就心燥,在向门口投去不知道多少次的目光后段祁寅甚至问她,就这么想见他吗。
她那时候甚至想反悔,思考了那么久才下定的决心因为他发生动摇,觉得不是非得用这种鱼死网破毫无退路的方法吧。
但那动摇不超过三秒。
在和段祁寅视线相对后,她想,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不能因为一个男人摇摆,更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她亲手选择的路,只能由她自己去结束。
纪嘉臻抬起头,直视镜中的自己,把第二滴泪憋回去,打开水流,洗去手背上的红。
她在浴室里待了快二十分钟,等再出来,眼前的景象又让她哑言。
原本凌乱在行李箱中的衣服被叠好整齐放着,闻斯聿站在箱边,手里拿着一盒烟。
她的烟。
他看过来,眼中有失望,“说戒的是你,戒不掉的也是你。”
纪嘉臻看着他手中的烟盒,她知道里面少了一根,也知道他一定打开看过了。
烟是她前天晚上买的,是想他的情绪没法缓解才买的,买回来拆了塑封,点了一根,可想到答应他要戒烟,又一口没抽就扔了。
但现在,随便了。
他怎么以为都随便了。
“分都分了,还给我收拾行李,这么下贱干什么?”
闻斯聿五指收紧,烟盒在他手中变得皱皱巴巴。
“原来你知道我们之前算在一起啊?”
纪嘉臻没留意自己话中用的字眼,经他提醒后才发觉,嘴硬地回:“分开的分,不是分手的分。”
闻斯聿冷哼出声,“到最后也不愿意给我一个身份。”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合上箱子,东西太多她差点没提动。
“身份你不是一直都有吗,从前是炮友,现在是小叔子。”
纪嘉臻拖着箱子朝门口走,一副不想再浪费口舌的模样。
她开门,箱子先出,段祁寅在门外等着,她把箱子交给他后又转头拿柜子上的包。
扭头的瞬间门“砰”一声关上,她被一道力往后推,背撞上门,闻斯聿欺身而上,将她双手举过头顶抵到门上,低头吻她唇,吻的汹涌猛烈,像不舍又像惩罚。
纪嘉臻没法躲也没法给出回应,只能睁着眼睛看他,而他第一次在接吻时闭眼。
她看见了,他眼角有泪痕。
吻到最后,他身体颤抖,掀起眼皮用湿漉的眼睛看她神情,睫上挂着泪珠。
她像个木头一样,没有反应,没有表情,眼神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和段祁寅一模一样的冷漠。
闻斯聿停下来,往后撤两分,她唇被他吻到红肿,配上她的表情,太刺眼了。
纪嘉臻扯下嘴角,手腕试图挣脱,“我现在是你……”
“你敢说那两个字我就掐死你。”
“我现在是你嫂子。”纪嘉臻还是重复这句话,挑衅地说:“掐啊。”
闻斯聿红着眼和她对视,被这句话气得不轻。
她就是看准了他不舍得掐,她就会气他。
他低头,脸埋进她肩窝,在她肩上咬一口。
纪嘉臻痛的倒吸一口气,以此为由落下在浴室中憋回去的那滴泪。
尖锐的痛感渐渐减轻,闻斯聿的声音闷闷的。
“你从来没有选过我,从来没有。”
手腕的桎梏也退去,她手垂下来,身体还贴着他的。
她没推开他,反而手覆上他脑袋,停留在那没动。
“你就信过我吗?”
他问:“我哪次没信?”
纪嘉臻摇头,五指插入他发丝,揪着他头发把他脑袋从自己肩上移开。
“认清自己的身份。”
话落,她手搭上门把手,刚要开门,又被闻斯聿的手摁住。
“你跟他,逢场作戏的对不对?”
纪嘉臻拍他脸,动作带点侮辱性。
“犯一次贱就够了,别真把自己活得像狗一样。”
话中意思够明显了,闻斯聿松手,人往后退,给她开门的空间,看着她转身,看着她消失在自己视线。
*
门外。
段祁寅看着纪嘉臻,她唇周的红肿和肩上的牙印告诉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闻斯聿不可能接受这件事,也绝对不会像纪嘉臻说的那样自觉退出。
只是,他很好奇,纪嘉臻到底是什么态度。
她现在的眼神分明是落寞的。
他在事先不知的情况下配合她演完了一场戏,只要结果对他有益,他可以不去计较她演戏的目的。
但人都有个好奇心,他在这场竞争中赢得未免太过轻松,轻松到他实在忍不住发问:为什么?
他带纪嘉臻去新房间,门关上的时候才问出口。
“为什么骗他。”
纪嘉臻没对他说实话:“腻了,想甩了。”
段祁寅摸她发尾,“至少编个像样的谎话来骗我。”
“你也知道是骗你,有什么可问的。”
她受够了脸上的妆,也迫切地需要一个热水澡洗去身上的疲,于是把行李箱往里推,在空旷处打开找睡衣。
段祁寅注视着她,问:“不舍得他,为什么还要选我。”
箱子打开,纪嘉臻看着整齐叠放的衣服,突然无从下手了。
段祁寅耐心等待她的回答,不催促,也不多说,只是等着。
为什么呢。
原因只有她知道。
也只能她一个人知道。
纪嘉臻盯着行李箱发呆,眼神空洞地回:“你是事事追求利己的商人,我也是个利益至上的俗人,权衡利弊,你最有利用价值。”
她拿起一件被叠的方正的衣服,不在乎段祁寅觉得这话是真是假,只想知道一件事:
闻斯聿叠这些衣服的时候,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关于更新频率:
我没法给出准确答案,没法给一个固定更新的时间,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时间写,什么时候有精力写,什么时候有灵感写。
这本我目前是零存稿状态,工作实在太忙,下班回家已经八点了,同时还在准备毕业论文,留给我写文的时间少之又少,身体和精神也都疲惫,这种状态下我实在写不出东西。
除了这些忙碌,我还需要生活。这本连载近四个月,前三个月为了更新,我拒绝了许多次朋友聚会,之后又因为工作相隔两地,想见面也没机会。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比起写文,我更需要好好生活。
我比任何人都想多多更新尽快完结,但同时我也爱着纪嘉臻和这个故事,我不想为了完结而砍剧情或敷衍写完结尾。
更新方面我会尽我所能,能保证的只有一周一更。
第52章
这段时间身体折腾的够呛, 白天发生的事太多,纪嘉臻又住惯了那间房,陡然换了张床, 睡的不太安稳, 噩梦一个接一个。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也意识到这是个噩梦, 偏偏就是醒不来, 四肢无力, 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床上, 无法动弹。
渐渐的,她自己也分不清, 到底是在做梦, 还是真的碰见鬼压床了。
梦中一扇足以吞噬她的黑色大门阻挡她的路,耳边有落锁的声音,但那声音更像是从远空传来的, 不像眼前这扇。
黑色大门朝她逼近,张牙舞爪地扑向她, 她脚底像灌了铅, 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视线逐渐被黑色充斥。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黑色淹没的那一刻, 门骤然打开,扭曲的门框中,是身上沾着血迹的闻斯聿, 垂着头,弓着背,像被打断了脊梁,奄奄一息。
纪嘉臻想喊他, 声音却始终卡在喉咙里,无论多用力都发不出声。
“闻斯聿!”
她手腕好像被东西捆住,多了层难以挣脱的触感。
“闻斯聿!”
那种触感蔓延至她身体,腰,背,紧到她快要窒息。
“闻斯聿!”
这一声声嘶力竭,砸破了梦里一切虚幻,眼前的世界渐渐破裂,碎成一片片玻璃,每一片,都映出闻斯聿的脸。
纪嘉臻猛然睁开眼睛,后背满是冷汗,大口呼吸着,惊悚感还滞留心口,心有余悸。
很快,她发现不对。
手腕被捆的触感是真实的,也是,温热的。
不是绳子,是手。
黑暗的环境中,还有另一个呼吸声。
她失声尖叫,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腿胡乱踹着,整个人缩到床头,怎么也找不到灯的开关。
“我。”
熟悉的声音让她愣住,下一秒,一只手覆到她眼前。
啪嗒。
灯开了。
亮光溢入指缝,纪嘉臻掀起眼皮,眯着眸看眼前景象。
那只手等她适应了光亮后才撤离,被子裹在她身上,她还没从惊吓中回神,也或许是刚刚又被气到了,胸口剧烈起伏,接着掀开被子踹身前的人。
“你有病啊!这是我房间!”
“怎么不住他那间,睡过一晚了还见外?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该难舍难分吗?”
纪嘉臻是彻彻底底被吓坏了,心脏扑通地跳,脑子完全是懵的,一边想“他为什么在这”,一边回味他话里的讽刺醋味。
她一时之间找不出话回怼,于是把所有愤怒和惊吓都发泄在对闻斯聿的拳打脚踢上。
闻斯聿握住她脚腕把她往前拽,她就用另一只脚踹他手。
“干什么!”
他不说话,她也就不停,有一脚踹偏了,直接踹他胸口上了,疼的他闷哼一声,她不心软,继续踹,他也不放手,就受着。
她踹了一会儿也累了,用力在他肩膀上蹬了一脚后瘫倒在床上,发丝贴在脸颊,整个人凌乱不堪。
闻斯聿垂眸看她,掌心覆到她心口,感受她心脏的跳动。
有力的,快速的。
纪嘉臻一巴掌扇过来,给他小臂挠出一道痕。
“别他爸动手动脚!”
他纹丝不动,手还安放在那儿,半晌才开口:
“纪嘉臻,你有心啊。”
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喊她,这一次也一样,只是说“纪嘉”的时候嗓音太哑,声音卡在喉咙里没发出来,落到她耳朵里,就只剩“臻”了。
段祁寅爱这么喊,她最讨厌听他喊这么喊,假情假意,虚伪的要命。
偏偏闻斯聿喊的时候,她听出了真心。
那是一种受伤的语气,是带着自嘲和不甘的疑问。
纪嘉臻的气焰在听见那声以后灭了半边,她知道,站在闻斯聿的视角看,她确实变心变的突然,但她没法解释也不想解释,让人死心就得先狠心。
“你不是感受到了吗,不仅有心,还有心跳,为别人跳的,快不快?”
至于她口中的“别人”是谁,不言而喻。
闻斯聿脸色不变,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性格,知道她这张嘴只会说出伤人的话,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扎扎实实的痛了一回。
“你记不记得刚刚做了什么梦?知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干了什么?”
纪嘉臻偏头,下意识回避他目光:“不记得。”
闻斯聿拨开她横到脸上的小臂,盯着她眼睛,“我帮你回忆,你在梦里喊我名字,喊了三遍。不是不爱我吗?怎么梦里都是我?”
她挡他手,“那是个噩梦。”
“春梦也一样。”
纪嘉臻想翻身,但闻斯聿的手就是放在她胸口,她动一下他就摁她肩膀。她想发火,她发觉自己在他面前不占理的时候就会用发火转移话题,用强硬的语气和蛮横的态度掩饰心里的虚。
“都是梦而已!一个梦代表不了什么!你质问我之前先解释你为什么在我房间!解释不出来就去跟警察慢慢聊!”
闻斯聿拂去贴在她唇角的发丝,问:“我们两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谈谈了是吗?”
纪嘉臻垂眼看他的手,“心平气和地谈?像这样,手放我胸上耍流氓?你记不记得你白天问过什么?记不记得我白天说过什么?半夜闯进你嫂子房间,你先想想怎么跟你哥谈吧!”
她说完就开始找手机,真要给段祁寅打电话了一样。
闻斯聿收回手,改握她膝盖,把她两腿放到他腰侧后掐着她腰把她往下拽,另一只手利落地解开自己手机,半点没犹豫地拨通了段祁寅的电话,把手机丢到她耳边。
“打,看现场这事儿他也挺熟,你愿意的话,我不介意3P。”
回铃音环绕在耳边,听的人头皮发麻,电话也许下一秒就会被接通,她铺垫了整整三天的计划不能毁在今晚。
纪嘉臻反手捞过手机点了挂断,撑起上半身,手机被她扔出去,砸在落地镜上,玻璃顷刻间破碎。
“你知道视频是他发出去的。”
闻斯聿的表情在听到她这句话后反而有了波动。
“你知道视频是他发的?”
他跪在她身前,侧颈的筋脉因隐忍而暴起,整个人像雷雨闪电下静默的雪山,随时可能发生雪崩。
地上那只摔裂了屏幕的手机忽然响了,段祁寅看到了那个拨打了三秒又挂断的电话,这会儿打回来了。
闻斯聿充耳不闻,继续说:“你知道视频是他发的还选他?”
纪嘉臻梗着脖子跟他对视,眼神里满是倔:“选择是你给的,现在来发什么疯!”
闻斯聿彻底恼了,同样大声质问:“我让你做选择是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你会选他不选我!”
“那你现在知道了。”她沉默两秒后开口,语气和刚才天差地别,“一天时间也够你消化了,我就是选了他没选你。”
她还觉得不够,又连名带姓地复述一遍:“闻斯聿,我就是选了段祁寅没选你!”
闻斯聿双眼气的通红,瞳孔蒙着一层雾,眼睛死死盯着她,唇抿着,越抿越紧,她也不甘示弱地跟他对视。
死一样的沉寂中,手机再度响起,段祁寅足够敏锐也足够警觉,知道半夜的电话来的蹊跷,所以这一次,他打给了纪嘉臻。
依旧是无人理会。
在眼神交战了不知道多少回合后,在泪水在眼珠里打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后,闻斯聿冷不丁地开口:
“嫂子。”
纪嘉臻那一瞬间觉得是幻听。
他低下头,下巴抵上她额头,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握住她的手,五指往她指缝里钻。
“满意了?”
她看不见他的脸,额头忽然感受到一滴湿润,表情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愕然,良久后才开口:“那就别做背德的事。”
纪嘉臻胸口有抽搐似的阵痛,她用力推闻斯聿肩膀,他却纹丝不动,抱着她不放手。
“咱俩做的还少吗?”
她仰头想挣脱出他怀抱:“我那时候没跟他在一起。”
“所以呢?”
没等她回答,他继续追问:“所以你现在是跟他正式在一起了?”
“所以你现在是要为他情海回头了?”
他握她肩膀的手轻微颤抖,“纪嘉臻,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以前怎么说的?”
电话响个不停,段祁寅打来了第三个,与此同时门被敲响。闻斯聿和纪嘉臻对视着,眼睛红的不像样,带着一股狠劲拿起手机接通了。
段祁寅声音冰冷,语气完全是一种上位者和年长者的命令腔调:“开门。”
闻斯聿对着电话那头骂出声,所有脾气都撒在段祁寅身上了。
“闭上你那张烂嘴!在门口站着,好好听着!”
他垂头缓一口气,呼吸声颤抖,双手放开纪嘉臻肩膀,转而捧她脸,以虔诚哀求的姿态对她说:“爱你要包容,要无私,要分享,要放手,是你教我这么爱的,凭什么到他这儿就什么都不算了。”
纪嘉臻不说话,沉默地望着他。
段祁寅见缝插针:“不爱你的人才会跟你扯这些。”
“你一个小三没资格说这句话!”
闻斯聿继续对纪嘉臻说:“他自私,自大,陈旧,阴暗,年老色衰!你跟他在一起一秒钟都是浪费自己的生命!”
之后的话不适合让段祁寅听见,他很手快地挂了电话,甚至连纪嘉臻都没反应过来,而段祁寅在看见电话被挂后破防地砸门了。
“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一声不吭地出国,不该什么事都不跟你说,就算你……”
他声音哽咽,“就算你真的爱他,要跟他在一起,也别……不要我。”
纪嘉臻从来没想过这种话会从闻斯聿嘴里说出来。
孟绪在他出生那天被迫丢下他,方惟曾经因为心结把他丢给闻秦升,闻秦升又沉迷酒色,对他只有拳打脚踢。
连他曾经真心喊过干妈的段澜和打心底承认过的哥哥,也都是骗他利用他。
而现在,她也要和他们一样,骗他,利用他,丢下他。
“闻斯聿,你真可怜。”
纪嘉臻掰开他的手,“没有一个人爱你,没有一个人要你,你真可怜。”
“你现在的样子,真像狗,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她带着挑衅地“汪汪”两声,居高临下地嘲笑他。
“感情是单选不是多选,我选了他,就不会再要你了,我爱他,就不会再爱你了,懂吗?”
她声音很轻,表情很淡,话却一句比一句重,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往他心上捅,边捅还边问他痛不痛。
闻斯聿什么也没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最后是一言不发地离开的,失魂落魄,像一具行尸走肉。
纪嘉臻也没好到哪去,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就没想过以后了。
没有回头路了。
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这章适合结束在这个位置,多余的小情节补在这儿吧:
之后半夜,纪嘉臻没合过眼。
方惟在天亮后来找她,她对她们三个的事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闻斯聿有没有来找过纪嘉臻,还告诉纪嘉臻:“闻斯聿回来了。”
纪嘉臻说知道了,多的情绪也不在她面前流露。
方惟说她放她这的备用房卡好像丢了。
纪嘉臻想起落寞离开的闻斯聿。
“没丢。”
被男鬼偷走了而已。
第53章
天色灰沉的早晨, 纪嘉臻和方惟回了A市。
夏洵还在被网友“问责”,剧组拍摄起码得暂停两个月,毕竟纪嘉臻目前在外界看来是一个半边胳膊脱臼的伤者, 也因此, 她的所有工作和活动都得放放。
圈内各家虎视眈眈,都想趁这段时间分一杯羹, 也想借此机会灭一灭纪嘉臻的气焰, 好让她再多歇段时间。
通稿接连不断, 黑料三天一曝, 踩她的帖子盖了几百层,骂她的水军一波比一波狠。
纪嘉臻心里有火, 方惟也气的不轻, 顶尖经纪人的手段全使出来了,出手就是让人至少安分半年的料,偏偏心眼玩的很高级, 没真让“纪嘉臻”这个名字跟所有人对着干,而是站在上帝视角俯瞰全局, 先把纪嘉臻从局里拎出来, 再让局里剩下的人互撕起来。
聊斋还得是千年的狐狸会玩。
这还没完。
在纪嘉臻以为终于能安静段时间了的时候,她的名字又挤到热搜前排去了。
她看见词条的时候嗤笑一声, 说小狐狸还算聪明,终于反应过来了。
方惟看她那副表情就知道不对劲,哪哪都不对劲, 于是抢过手机来看,发现热搜说的是纪嘉臻在剧组多次耍大牌不敬业,导演被她整的没辙。
至于这里说的导演是谁,正身处水深火热里的夏洵呗。
方惟这才意识到纪嘉臻从头到尾都瞒着她点东西, 挑着眉问:“你和她什么过节?”
纪嘉臻翘着腿敷面膜,模样懒散,举手投足还悠哉的很,好像热搜与她无关。
“过节早就翻篇了。”
方惟中指弹她膝盖:“现在是闹哪出?”
她手指装模作样地在太阳穴上揉两下,一副“这群人可真烦”的样,“小公主想一出是一出,走哪条路都随心所欲,前有影帝爹坐镇,后有名导妈撑腰,一辈子顺风顺水,在圈里横着走。”
她缓缓睁眼,瞥方惟,“但这圈里有我一个人横就行了,容不下她了。”
方惟来了兴致,顺着她问:“所以呢?”
她又懒得回答,摊手说:“所以就这样了啊。”
“我只看见她针对你。”
纪嘉臻左手抬到半空,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摆,偏偏伸的还是中指,欠样被方惟嫌弃,一巴掌落在她手背上。
“那不是针对,是反击。”
方惟总算把前因后果捋顺了,坐直了身体看她:“跳海,脱臼,热搜,不是为了闻斯聿?”
“有那么一点是。”
纪嘉臻也没全否认,闻斯聿占其中百分之十,剩下百分之九十还是因为夏洵,但在方惟看来,那百分之十等于零。
方惟调整坐姿,正面对向纪嘉臻:“说说吧。”
她是她的经纪人,弄清楚经过才好帮她走稳后面的路。
纪嘉臻嫌面膜碍着她说话,干脆揭起下半边。
“那群人再怎么折腾我都没放眼里,实力和我相当的年纪大我一轮,和我差不多大的那些又个个演技烂到爆,她们对我来说都是小角色,抢不走我的风光。”
但夏洵不一样。
她小她一岁,童星出道,国民度高,风评也好,在纪嘉臻快被魔化成妖女的时候,她是出淤泥不染的仙子。
这对纪嘉臻很不利。
再说,夏洵家境不一般,纪嘉臻那点背景到她面前完全是草根。人脉方面,夏洵唾手可得的东西,纪嘉臻还得拼一圈酒才能换得一个谈话机会。
这是差距,是无法缩小的鸿沟,出生时就没有的东西,努力一生也难得到。
“她这部电影是奔着升咖去的,她那两个有本事的爹妈会把路都替她铺好,她负责走就行了。这部片子不用获奖,只要有个国际级的提名,她就能直接飞升,往后安在她身上的头衔都得带个‘最’和‘第一位’,这种风头没人能盖过。”
纪嘉臻既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就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
“位置就那么多,有人升就得有人降,她现在能升的空间很小因为本身站的就高,排在她前面的,只有一个。”
就是纪嘉臻。
夏洵转行拍电影纪嘉臻支持也觉得这是一件不错的事,因为分蛋糕的人少了,分到她手里的也就多了,她获益了也就乐意了。
但夏洵无论是提名还是拿奖,于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届时夏洵的话题度和热度都会超过她,商业价值和身价也会成倍的翻,到那时,夏洵对她而言就不是威胁这么简单。
她不是圣母也不是慈善家,在圈里摸爬滚打八年不是为了见证别人的辉煌的,必要时她需要使点手段巩固自己的地位。
坏也好,恶也罢,反正从一开始,好名声就跟她没关系,正面还是负面她照单全收,只要结果对她有益,过程也就无所谓了。
反正这圈里,谁都不干净。
方惟表情玩味,觉得这事儿有点意思了,闻斯聿前后折腾像个傻缺,到头来人压根就是拿他当狗遛。他一门心思跟纪嘉臻谈爱情,结果纪嘉臻算计的是怎么获得更多的面包。
挺好,她挺欣赏。
“做的不错,但下次提前和我通个气,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纪嘉臻没应方惟这句话,她刷着热搜,拇指缓慢在屏幕上划着,每一个踩她的词条她都记在心里,同时分析着:这话踩了她,背后捧的又是谁。
“我从前顾虑太多,共情她们和我走过同样艰难的路,我知道成名不易,所以总是犹豫,可没有一个人心疼过我八年的跌爬滚打,甚至没有一个人觉得,我不容易。”
手机在她手中响两声,她看着段祁寅发来的那句话,勾唇笑,回了两个字:等着。
“每个人都想踩着我更上一层楼,每个人都想站在我头上标榜自己有多红,那就继续,看看是我稳戏台,还是她们起高楼。”
纪嘉臻把手机丢在沙发上,对着方惟说:“您先休息吧,未来几天有您忙的。”
方惟嗅出话中不对,眯着眼睛问她:“你还想干什么?”
纪嘉臻不回答,只是笑。
刚才,段祁寅给她发的是:
今晚,来我家。
*
晚上七点过,纪嘉臻站在段祁寅的房子前,夜里风凉,她穿的单薄,真丝的衬衫,下面搭的却是牛仔裤,裤腰设计繁琐,光扣子都系了三粒,版型和她腰胯很贴合,那一圈腰带显得有些多余。
她肩上挎着包,包里是空的,东西被她拿在手里,那是一沓纸,上面写着“合同终止”的字样。
她一个人伫立在树下,仰头看着二楼的暖色灯光,眼神很空。
她也不知道具体站在那看了多久,那段时间脑袋完全是放空的状态。段祁寅大概是等着急了,给她打来电话,问她怎么还没到。
她这才向前跨了一步,说她在门口,让他出来接。
段祁寅来的很快,看见她时轻微皱眉,把她揽进怀里,手掌揉她肩膀,用略带几分责备的语气说:“穿这么少。”
纪嘉臻拂去肩上的那只手,把手里那几张纸拍向他胸口,他不得已停下脚步,看纸上内容,而纪嘉臻看着他,观察他的表情。
段祁寅只草草扫了几眼就把纸扔到地上,声音神色是没变的,但搂她肩膀的动作带了几分不由分说,以更强硬的态度带她往里走。
“我不喜欢把一句话反复说,不要再来我这试探解约的可能了,乖乖待在我身边。”
纪嘉臻回头看了眼散落在地上的白纸,面无表情地问:“段祁寅,我是你的宠物吗?”
“宠物至少听话。”段祁寅垂眸看她腰,食指勾她腰带,紧的连一根手指都挤不进去,“防我呢?”
纪嘉臻反问:“防得住吗?”
段祁寅难得勾唇一笑,反手关上大门,顺势将她圈入怀中抵在墙上,单腿挤进她膝盖,接着握住她两只手腕,将她胳膊在身后交叉,逼她挺胸仰头。
“你觉得呢?”
体型和力量都太过悬殊,纪嘉臻一点优势不占。
“如果我说不愿意呢?”
段祁寅低头,单手覆上她腰间的皮带,研究那道锁怎么解开。
“你在来之前就该考虑好,现在说不愿意,未免太晚了。”
那就是不管她愿不愿意,他今晚都必须得手的意思。
纪嘉臻没想挣脱,也知道根本挣不脱,“你记不记得当初为什么带我回家。”
段祁寅头都没抬,回:“记得挺清楚。”
之所以能带她回家,就是因为她继父对她图谋不轨,她离家出走无处可去,才让他有了接近的机会。
怎么不算是一种趁人之危呢。
她现在提这个,不就是想说,他的行为和她继父没区别吗。
摆弄半天,终于解开了那条皮带,他现在没耐心再接着去解她裤子上的三粒纽扣,于是把皮带抽出来扔到地上后亲她鼻尖。
“利用我甩掉了闻斯聿,也该给我点像样的报答。”
话落,他偏头想同她接吻,被纪嘉臻躲过去了,他盯着她的侧脸,什么也没说,在她耳垂上落下一吻后伸手掰她脸。
“不是第一次亲了,躲什么?”
纪嘉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堵上了唇,段祁寅闭着眼睛,没看见她眼中的复杂情绪。
那是一种鱼死网破的勇气,和孤注一掷的决心。
阒寂的夜里隐约传来警笛声,她知道,到时间了。
段祁寅吻的投入,压根没注意外面越来越近的声音,纪嘉臻咬他唇,几乎用了全力,不出五秒,口腔中就溢满了血腥味。
他吃痛地错开头,下意识伸手去摸唇上伤口,也是这时候,他听见清晰的警笛声。
人多少都带点好奇心理,何况这一块儿是富人区,警车来这儿是件稀奇事。
段祁寅往后撤两步,想透过客厅的落地玻璃看外面景象,但纪嘉臻的动作打断了他。
“刺啦”一声逼的他回头,纪嘉臻从领口撕开了衬衫,纽扣崩了一地,白玉一样的珠子在黑色瓷砖上蹦着,衬衫敞着,她的身体猝不及防地闯入他视线。
她又当着他的面解了裤子的第一颗扣子,段祁寅皱眉,心脏无端地收紧,不安感席卷全身。
“送你的惊喜,喜不喜欢?”
下一秒,纪嘉臻在他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拉开大门,警笛声如洪水般泄进屋内,环绕在段祁寅耳边,震的他阵阵头晕。
纪嘉臻裹着尚能遮住关键部位的衬衫向外跑,跑了几步后跌在草坪上,红蓝色的光包裹她全身。
段祁寅完全是懵的,反应变得迟钝,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门边,看跪坐在地上的纪嘉臻,看从警车里冲出的警察,也看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的记者举着相机对纪嘉臻拍。
纪嘉臻身体颤抖地看向警察,抬手指段祁寅的方向,声泪俱下:“他…强.奸……”
段祁寅被两名警察押住,肩身被迫低下来,他看着流泪的纪嘉臻,看被女警安抚着的纪嘉臻,看指控他的纪嘉臻,忽然间就想笑了。
强.奸。
这就是她送的惊喜。
还真是。
惊喜。
第54章
警局调解室的灯光惨白, 照的人也脸色惨淡。
纪嘉臻捧着杯热水,女警员给她找了件干净的衣裳,尺码略大, 穿她身上松松垮垮。
段祁寅坐她对面, 一双如死水般静默的眼凝视着她,整个人气质低沉, 甚至接近于颓。
两人身份都特殊, 证据也尚缺, 警察不能凭纪嘉臻单方面的控诉就轻易给段祁寅定罪, 但眼下局面,纪嘉臻的确是个受害者, 警察也不能允许施害者在她面前抬着头。
调解室外的人都隔着透明玻璃眼巴巴地瞅着, 这一晚的消息太过劲爆,案件涉及“强.奸”不说,两个当事人还都是名人, 甚至这段时间常捆绑着上热搜。
但这事有点难处理,现场没有监控, 也没有多余证据能证明强.奸罪行属实, 仅凭纪嘉臻身上被撕裂的衣物只能将事件定性为猥.亵未遂,但她的诉求很坚决:她要告段祁寅强.奸。
她要用鱼死网破的方式, 让段祁寅身败名裂。
而无论警察怎么问,段祁寅都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不承认, 也不否认,就这么僵持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纪嘉臻两小时没摸过手机,她知道狗仔和记者一定都为了热度抢着把今晚的事发出去了, 也猜到网上此刻一定炸了锅。
她抬眼看了眼墙上的钟,掐着时间算,该来的人也应该快到了。
果不其然,在她看完这一眼后,调解室的门被敲响,敲门的警察身后站着神情严肃的段澜和方惟。
略有不同的是,方惟的严肃中带着惑,而段澜的严肃中带着明显的怒。
段祁寅对于段澜的到来毫无反应,抬眼看了一秒就偏过头去。
段澜越过警察,短暂瞥了纪嘉臻一眼,而后径直走向段祁寅,人还没走到他身边,手就已经举到半空中了,刚在他身边站稳,巴掌就落到了他脸上。
纪嘉臻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对母子,感受到肩膀搭上一只手,她侧头,看见方惟询问的眼神,她唇角小幅度地翘了翘,讥讽意味拉满。
段澜一向沉着冷静,为什么这次一句也没过问就甩了段祁寅一巴掌呢?
因为她很清楚,段祁寅真的可能对纪嘉臻做出这种事。
段祁寅被打的一声不吭,脸绷着,腮帮动了下,而后抬眼看向纪嘉臻,还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段澜深吸一口气,和方惟对视一眼后问纪嘉臻:“你想怎么解决。”
纪嘉臻语气坚定,把手中的杯子撂到桌上,水面摇摇晃晃,溅了点水到她手上,她翘着腿抽纸,慢条斯理地擦。
“我要告他。”
“换一个。”
段澜几乎是立马接话的。
纪嘉臻擦手的动作顿住,纸被她攥进手心捏成一团,人毫无征兆地站起来,抬手把纸团砸向段祁寅侧脸,和他对视,话却是对段澜说的。
“搞清楚状况,你现在是没资格跟我谈判的。”
段澜气场也半点不弱:“你手上根本没有充分的证据,这件事闹大,你的名声也不好听。”
纪嘉臻闻言看向她,段澜下意识抿唇,眼神居然有一丝闪躲。
“施暴者居然能在受害者面前理直气壮吗?”
段澜刚要开口反驳,就看见纪嘉臻陡然抬到半空中的手,她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动作也没有犹豫,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段祁寅脸上。
纪嘉臻偏头,眼神落到段祁寅身上,轻飘飘的,“你有没有罪,我说了才算,我这个真正受了伤害的人说了才算。”
方惟及时出声:“后续的责任和赔偿都由律师跟你们谈,也请你们不要越线,联系我的艺人之前,先联系我。”
纪嘉臻在方惟说这句话时就转身了,等她说完,感受到她手搭上她肩膀,她垂着脑袋,理了下微微卷边的衣摆,跟着方惟向门口走了两步,在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忽然转身,拿起桌上那杯八分满的水泼向段澜,段澜被这猝不及防的冷水泼的愣在原地,惊讶地张大了嘴,眼睛紧紧闭着,水珠顺着她额头往下,流过眼睫又滑到下巴,最后坠在地上。
方惟都被这阵势看呆了,挑着眉看纪嘉臻后脑。外面的警察都伸着脖子往里看热闹,第一次瞧见大明星就算了,还赶上了大明星发脾气。段祁寅倒是出人意料的平静,依旧坐在那,看见段澜被她泼了一头冷水也没有半分动容。
纪嘉臻声音微微发颤,是气的,是怒的,也带有几分委屈。
“你最没资格跟我提名声。”
“……”
“我的名声从一开始就毁在你手上了。”
要怎么释怀呢。
那是活生生的三年。
是她被耽误蹉跎的三年。
段澜手边连张纸巾都没有,只能徒手抹去脸上的水痕,模样狼狈。
纪嘉臻的视线看向段祁寅,手指他一记,“你,强.奸也好,猥亵也好,这些罪名都会跟随你一生,没人会愿意在生意场上和一个品德有问题的人合作,你就抱着你的烂名声过一辈子吧。”
*
方惟的车停在警局外,但来得急,没注意停的位置,被段澜的车别在里面了,只能等段澜先挪开。
纪嘉臻也折腾的快没劲了,一接触到夜风就蔫了半截,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腿侧,烟瘾犯了。
段澜路过她时肩上的包打到她胳膊肘,她现在对这对母子的忍耐力为零,刚刚那下把她打疼了,所以她也甩了一巴掌到刚在她身边站定的段祁寅背上,力度大到段祁寅闷哼一声。
段祁寅什么也没说,和她一样直视着前方,“你的计划漏洞百出,因为爱你,所以视而不见。”
纪嘉臻冷冷笑一声:“别再给你的愚蠢找补了,也别往你那可怜的爱上贴金了,你以为被你爱是什么好事吗。”
“你大费周章,不单纯是想让我背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吧。”
纪嘉臻看向他侧脸,“既然猜到了,那就识相点,我这周必须看见解约的合同。”
段祁寅刚要开口,段澜就朝他按喇叭,催促他上车,同时车掉了个头,少了遮挡,视线也就开阔了,纪嘉臻和段祁寅几乎是同一时刻看见挡在出口处的黑车。
纪嘉臻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心尖发麻,到发颤,又在看见车上下来的人后发烫。
他在朝这边走,朝她走,步伐快,他这架势她很熟,是彻彻底底的动火了。
方惟对他的脾气再熟悉不过,隐隐猜到他要做什么,当即降下车窗喊他名字,声音沉,带着警告意味。
段澜看着掠过她车窗的闻斯聿,看见他布满戾气的侧脸,也在后视镜中看见他背影的气势汹汹。
是对着段祁寅的。
“闻斯聿!”
这一声几乎是脑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喊出口的,只是声音被闷在车里,没人听见。
她急忙开车门,解安全带,又朝车外喊一声:“闻斯聿!”
但晚了。
在她下车的同时,闻斯聿的拳头落在段祁寅颧骨,声音也带着狠劲,沉,也因动作而微微颤抖。
“你想死我不介意帮你。”
纪嘉臻离得近,头发被他挥臂时带起的一阵风扬起,整个人定定的站在那儿,看着扭打在一块儿的闻斯聿和段祁寅。
闻斯聿每一拳都是奔着要他命的程度去的,完全不留余力,出拳快且狠,段祁寅完全没有还手的空间。
警局的人很快就听见动静,拥出来拉开两人,段澜完全不顾仪态,直接跪到段祁寅身边看他情况。
纪嘉臻看着闻斯聿侧脸,眼中的光轻微颤抖,而后抿唇,垂下脑袋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来,看向脸上有血迹的段祁寅。
段澜恨恨地回头,和纪嘉臻对视上,咬着牙说出四个字:“我会告他。”
纪嘉臻知道,她是想用这个威胁她,让她打消告段祁寅的念头。
她无所谓地耸肩:“告啊。”
打人的是闻斯聿,要告的也是闻斯聿,关她什么事。
方惟揉两下眉心,神色疲倦地拍纪嘉臻肩:“先回去吧,我来处理。”
纪嘉臻还是没忍住,临走前对闻斯聿说了句话:“你就不能找个离警局远的地方打吗。”
警察来的太快,她还没看解气。
*
热搜这几天是前所未有的热闹,纪嘉臻告段祁寅强.奸的热度还没下去,闻斯聿在警局门口拳打段祁寅的热搜又上来了,兄弟相争的戏码人人都爱看。
纪嘉臻很聪明,第一时间就为自己买了通稿,从拍戏受伤到老板强.奸,把自己塑造成了绝对的受害者,收割了一波怜爱,但恨她的人还是恨着,不买她账,要她拿出证据证明确实存在强.奸行为。
她当然拿不出来,毕竟她的目的也不是送段祁寅进监狱,只要他会人人喊打,只要她能顺利解约,这就够了。
所以在舆论两边倒的时候,纪嘉臻又放出了一条视频,配文:长达七年的猥亵和骚扰,我受够了。
是她本人拍摄的,也是自己用大号发出的,完全没想过解不了约的后果了。
视频里,段祁寅坐在沙发上,腿敞开,鲜明且引人遐想的马赛克打在他腿中央,肩膀和手臂上下的幅度清晰。
他在做什么,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视频中的对话被剪辑过,剪辑技术高超,几乎看不出前后衔接上的问题。
“站那么远,我梦里,你可是坐在我腿上的。”
“……”
“你如果愿意叫一声,我yy的内容能更丰富,也能口的更快。”
“你现在,和一个发情的牲口没有区别。”
视频到这就结束了,短短几秒,更加验证了段祁寅的禽兽不如和纪嘉臻的无奈处境,不过尺度太大,发出来不过四十分钟就被下架了,但纪嘉臻的目的已然达到。
最有意思的是这事圈内人也基本都在关注,有人手滑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点赞了一个黑纪嘉臻的图文,对方咖位也不低,所以这事也上了热搜。
纪嘉臻看见那人名字的时候牵唇笑笑,随后打字问方惟:“李卓容最近在干什么?”
她差点就忘了和方惟达成合作时自己承诺过什么,好在李卓容比较会作死,出来蹦跶这一下倒是提醒她了。
方惟回:“安安静静,上上个月杀青后就一直没活。”
这就是最奇怪的,前几个月还铆足了劲抢戏抢资源的人,怎么可能一连安静两个月,她复出的火候还没烧热,这时候没戏拍,无异于小火苗上浇冷水。
方惟也看出李卓容趁这时机跳出来动机不纯,于是打听了一圈,得出结果:
李卓容最新杀青的那部戏在赶进度,想赶上柏林电影节。
好巧不巧,如果她想入围,那对打的就是纪嘉臻的《献祭》。
纪嘉臻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柏林电影节的奖她势在必得也必须得。
但斩获今年柏林电影节最佳女主角的路没那么好走,如果主语是纪嘉臻,那更是困难重重,抛去圈内虎视眈眈的饿狼不说,她目前最大的阻碍是段祁寅。
段祁寅不会允许她得国际奖,或者说,段祁寅只允许她在他可控的范围内得奖。
养鸟的人会将鸟儿囚进精美的牢笼,再将这样的囚禁美名其曰保护,鸟儿终日困在笼中,供养鸟人玩弄,时间久了,也就忘记自己会飞了,最终被驯化,成为长着翅膀的两脚兽。
段祁寅的目的就是这个。
他既希望纪嘉臻长着漂亮翅膀,又不允许她羽翼丰满,更不能容忍有人同样为她的美丽而来。
所以纪嘉臻名声大噪也好,跌入谷底也罢,他都不在乎。
在他眼里,她只是只鸟儿而已。
鸟儿的情绪不需要被在意。
但纪嘉臻没有鸟儿一般温软的躯体,没有它们那样无害的眼神。她有的,是和鸟儿一样锋利的爪和会啄伤人的喙。
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
舆论的力量大到人无法想象,饶是段祁寅这样地位的人也没法做出无事发生的平淡样,他这段时间必须避避风头,公司去不得,面也露不得。
段澜为这件事忙前忙后,律师的传话她一概不听,始终保持一个态度:她要跟纪嘉臻谈,面谈。
她也知道光是这句话完全没用,纪嘉臻不会理她,所以她话前话后还加了点威胁,譬如她要追究闻斯聿法律责任而律师她已经请好了,再譬如她能使点手段真让他进去蹲个三年五载。
对于这些纪嘉臻无动于衷,只回了一句话:他蹲一辈子都跟我没关系。
段澜见她不吃这套也瞬间转变方法,她很清楚纪嘉臻的弱点在哪,又似乎她前面说的所有威胁都是为此作铺垫,总之她的那句话让纪嘉臻浑身的血液发烫手却发凉:
我能封杀你一次,就能封杀你第二次,祁寅捧你到今天,似乎让你忘了来时路了。
纪嘉臻把这句话反复看了三遍,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怒极反笑。她知道段澜这句话是认真的,她的确有封杀她第二次的能力,所以这话说出来,不是威胁,是警告。
她那一点就炸的脾气让她没法继续装平和淡定,此刻打字的手都十分用力,指甲边缘磕的屏幕啪啪作响。
回:别封杀了,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接着就一个电话拨给段祁寅,把在段澜这儿受得气全撒他身上,冲他喊:“你人死在哪!”
她听见一记清脆声响,两秒后“咚”一声,像是台球撞袋的声音,段祁寅报出了地址。
纪嘉臻让他等着,好好等着。
*
段祁寅说的那地是一个地下俱乐部,他投资建成的,她来过一次。
俱乐部这两天为他清场,近千平的地方,就他一个人。
纪嘉臻来的时候他还在台球桌边,背对着她,正给球杆擦巧克粉准备瞄准桌上仅剩的黑八。
她大步朝他走,脚步声完全被地毯包裹,段祁寅像是掐准了时间知道她差不多这时候到,在没听见声音的情况下放下球杆,转身看她。
纪嘉臻顺手抄起那根台球杆抵到他脖前逼着他往后退,直到退到墙根,球杆重重压在他喉结上,他被迫仰起头,双手举在半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完全拿她没辙。
“谁都别想再在这条路上里绊我一次!教训我吃过了记性我也长了!我这个人道德感低也没什么素质,玩不来那些弯绕的心眼,最擅长暴力解决问题,你妈不是不想让我在这个圈里混下去吗,她有本事就弄死我!弄不死我的话,你和你妈一起去死!”
段祁寅此刻的姿势只能垂眸看她,眼下一片疲倦,眼中情绪没有波动。
“她接下来最好收起那些手段和心思,学会安静,乖乖看着我是怎么红的,看我能成名是他爹的靠你捧还是靠我自己!”
她每一句话都几乎是吼出来的,是撒气,也是忍到极限的宣泄。
段祁寅蓦地笑了,一张淡漠的脸配上嘴唇牵动的幅度,怎么看都像是嘲讽。
抵在他喉前的球杆还在不断前压,窒息感逐渐强烈,他仍是一动不动,没有一点阻拦的动作,纵容纪嘉臻继续,但开口说的话依旧不好听。
“你再怎么否认也必须得认清现实,你走到今天,没我不行。”
“没你我只会过得更好走的更远!”
段祁寅呵笑一声:“是不是觉得我会说’那就拭目以待’?”
他此刻脸色通红,但握住她手腕的力度丝毫不弱,纪嘉臻力气不敌他,先一步败下阵,松开手,球杆掉在地上发出吵人的声响。
“我说过,解约这件事,你想都别想,除去感情,你对我有价值,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就算为了利益,我也不会放你走。”
“你要多少。”
纪嘉臻肩身一颤,听见一道不属于她也不属于段祁寅的声音,也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她回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替她问了她想问的话的闻斯聿,心脏一瞬间的紧缩,像有电流蔓延至全身。
也是这一回头,让闻斯聿看见她被段祁寅紧紧握着的手腕。
他眼眸眯一瞬,语气不善:“放手。”
段祁寅大抵是想到那日颧骨挨拳的痛感,下意识就松了手,但手没落下去,而是伸到空中,比了个数字,纪嘉臻那会儿还扭头看着闻斯聿,等她看的时候,段祁寅已经收回手了。
具体多少,只有闻斯聿看到了。
*
出俱乐部时已经天黑,从门口到停车点要走近百米,纪嘉臻和闻斯聿难得并肩走过一段安静的路,她没问他为什么在这,他也没说他为什么来这,争吵了太多次,也分分合合了好几回,眼下,谁都不想打破这种珍贵的和谐。
直到走到车边,纪嘉臻那辆车解锁的声音昭示她们即将分别,她到底是狠心,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转身就要开车门。
闻斯聿终于忍不住,从背后拥住她,闻到她身上陌生的味,知道她换了款香水。
纪嘉臻没说话,也没推开他,沉默地被他抱着,自己也说不上是不是天渐凉,开始贪恋他怀抱的温度。
“你又骗我。”
闻斯聿唇贴着她侧颈,声音闷闷的。
“骗你什么。”
纪嘉臻被自己声音里的沙哑惊到,感觉到闻斯聿抱她的手臂收的更紧。
“你明明不爱他。”
她不说话,沉默地看着车窗上她们俩的倒影。
闻斯聿继续说:“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方法。”
她知道,他说的是以身试险指控段祁寅强.奸这回事。
她的犟脾气一下又上来了,冷声问他:“我这么处理怎么了。”
“你明明可以直接跟我说。”
纪嘉臻深吸一口气,手抬起又落下,最终还是没推开他。
“这也是你处理问题的方法。”
也是什么都不告诉她,一个人瞒下所有,如今他也算尝过一回,心一直悬在空中的滋味好不好受。
“我知道错了。”
纪嘉臻心里清楚,这个人现在在她面前是完全没脾气了,也是完完全全摒弃尊严了,在她说了那么多伤人且刺耳的话后还能若无其事的抱着她,能姿态一放再放地低头认错。
她喉咙发紧,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愿不愿意原谅我?”
他问这一句,同时吻一下她侧脸,睫毛轻刷过她眼尾,痒的人心尖发麻,浑身都在过电。
“愿不愿意跟我和好?”
他又将唇贴到她耳侧,低声说:“我想跟你和好。”-
作者有话说:国庆快乐 祝十月愉快 一切顺利.
第55章
对于闻斯聿的那一句“愿不愿意跟我和好”, 纪嘉臻没有回应,她也没有推开他的拥抱,没有拒绝他夹杂依恋和期待的吻。
在双方都明了的氛围中, 一切都像顺水推舟, 她的安静就算是默许了。
纪嘉臻凝望着路灯的光晕,手搭上闻斯聿环抱在她腰上的手, 一动不动两秒后, 握住他手腕, 就着这种紧抱的姿势转身回头, 和他额头相抵、鼻尖相碰,唯独垂着眸没看他眼睛, 手向上攀, 从肩膀到脖子,在他后颈收紧。
闻斯聿接收到讯号,扣着她腰把人压到车边, 在微凉的夜里,在昏黄的灯下, 和她接一场来势汹汹的吻。
吻毕, 纪嘉臻仰头后撤,隔着一指的距离和他对视, 手摸他后脑,五指插.入他发间,声音克制地说:“最后一次。”
闻斯聿眼睛被风吹的干涩, 胸口发胀,哑声重复她的话:“最后一次。”
风里渐渐染上点雾气,流淌在她们之间的空气逐渐变凉,两人没再说话, 只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的想法,而后默契地上了各自的车,向着同一方向驶去。
闻斯聿故意放慢车速跟在纪嘉臻后面让她带路,道路他很熟,是朝着他家去的。她车速实在有点慢,他跟在后面也开的慢悠悠,望着她车尾时,心痒的不行,好不容易才和好,分开这么一会儿就想她了,想抱她,想亲她,想跟她睡荤觉,也想搂她在怀里睡个安稳的素觉。
最后一段路时纪嘉臻忽然降下一半车窗,闻斯聿瞧见后立马提了速,和她并排,右边车窗完全降下来,隔着两米的距离看她。纪嘉臻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后施舍过来一个轻飘散漫的眼神,他当下就不行了。
随后遇到红灯,她车停稳后也将车窗完全降下,手肘撑上窗沿,将长发往后拨,这动作落在闻斯聿眼里是一等一的欲与风情,浑身的火都被她勾起来了。
纪嘉臻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下意识要嘲笑他,但忽然想到自己开窗的原因,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她就是开着开着,想到等会儿要跟他做什么,顿时口干舌燥热起来了。
*
室内昏暗,仅门口的灯亮着,衣服从沙发到卧室扔了一地,床上没人,倒是浴室水汽氤氲,透明玻璃上两个鲜明的掌印。
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一个他的,一个她的。
水淋在闻斯聿后颈,他额前的发是湿的,一滴水珠滴落到他脸颊,而后淌进她们难舍难分的双唇。
空间近乎密闭,空气逐渐稀薄,热气让人头晕,纪嘉臻下巴搭上闻斯聿肩膀大口喘着气。
“去外面?”
他贴着她耳畔问,又拽起她胳膊咬她手腕。
热水淋在身上太舒服,纪嘉臻暂时不想出去,她摇头,下巴在他肩窝蹭着。
闻斯聿又掐她后颈把她拉起来接吻,吻一下停一下,中间穿插句骚话,声音低低沉沉的,挺会磨人。
“舌头好软。”
纪嘉臻知道,他说这话就是存心想勾她,她半点不愿意落下风,搂着他脖子让身体贴更近,说:“不止舌头。”
闻斯聿根本不经逗,耳根一片红,盯着她,眼睛亮亮的,像小狗。
“想舔你。”
*
酥酥麻麻的劲蔓延全身时,纪嘉臻说不清自己是脱水还是脱力了,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闻斯聿还没真刀实枪上场,她已经快缴械投降了,但他憋着坏,偏不给她痛快,喂她喝了半杯水后又伏下身去,她脚踏在他肩上,蹬不出力,整个人都快虚脱了,眼神是散的。
闻斯聿仰头看她,坏笑着握住她脚踝:“使点劲啊。”
纪嘉臻重重呼吸着,缓过来一点后回:“有能耐你就继续。”
闻斯聿把她往下拽点,“你别躲,我挺有能耐。”
他这会儿不打算玩了,从抽屉里翻出东西往上戴,把她从床上捞起来抱着,接个吻,问她:“上还是下?”
纪嘉臻坐他腿上,眉心微皱,“就这样。”
闻斯聿一只手扣在她腰后,另一只手撑在身侧,一边配合她一边嘲笑道:“你行不行?”
被嘲笑的人也没恼,用同样的话挑衅他,声音都是颤的:“你不行啊。”
这话的后果就是一整夜下来,闻斯聿在每个关键时刻都故意停下来,坏心思地摁着她,问她:“我行不行?”
她觉得,今晚得跟他死在这张床上。
*
和闻斯聿重新搅在一块儿的第一天,纪嘉臻就把日子过的昼夜颠倒了,闭眼前天蒙蒙亮,再睁眼,又是黑夜了。
他精气神倒是挺足,中午就醒了,还起来下了两碗面,见她还睡的挺沉,给自己那碗吃完后又把她那碗给分担了。地上七零八落的衣服也被他收拾好了,还突然来了兴致,帮她把每件衣服都手搓洗净。干完这一切,他又回被窝抱着她,陪她睡到天黑。
纪嘉臻醒来时正背对着闻斯聿,他怕她着凉,给她套了件宽松的T,但也仅限于这一件。
她动了下胳膊,身后的人瞬间就感应到了,在她后脑亲一下,大掌覆到她小腹上,一边揉一边调侃她:“还行不行?”
“闭嘴。”
她声音哑的不成样,自己都惊了。
闻斯聿挺自觉,立马下床给她倒水,顺便给提前准备好的饺子煮上,等她洗漱完,饺子刚好出锅。
纪嘉臻收拾完自己脑袋彻底清醒了,翘着腿坐在高脚椅上,手托着下巴,看着闻斯聿,心里盘算着该跟他从哪笔账开始算。
闻斯聿把饺子放她面前,在她对面坐下,挑一记下巴,让她赶紧吃。
她两根筷子并拢戳进饺子里,递到嘴边吹三下,蘸一次醋,而后咬一口,盯着里面的虾仁馅发呆,缓慢嚼着,看起来心思完全不在吃这回事儿上。
吃完一整个饺子后撂筷,两只胳膊撑桌上,对闻斯聿说:“记得我昨天说过什么吗?”
他知道她现在的态度明显是跟他说正事,所以她问的说过什么,肯定不是在床上说的,那就只剩那一句“最后一次”了。
闻斯聿跟她对视:“记得挺清楚。”
得到这句话纪嘉臻就略微放点心,又拿起筷子,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流程吃完一个饺子,“行,自己把握点度,别再跟我作。”
她这架势就挺像个管熊孩子的辣妈,闻斯聿先是一顿,反应过来后低头笑。
又撂筷,跟他掰扯第二个账,“你真挺幼稚,闻秦升让人跟着我就让他跟去啊,他能弄死我还是怎么着,提前跟我通个气也不难吧。”
闻斯聿垂眸几秒才掀起眼皮看她,“这件事上,不是我幼稚,是你天真。”
纪嘉臻安静看着他,微微挑眉,让他继续说。
“我最清楚闻秦升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他能干出什么样的事,他弄不死你,但他如果想弄你,你会生不如死。”
他提到闻秦升时眼神里的恨意很清晰,纪嘉臻想起孟绪,适时结束这个话题,又低头吃一个饺子,没蘸醋,一整个吃进嘴里,把盘子往前推,意思就是她吃饱了。
“段祁寅要多少钱。”
闻斯聿把盘子挪到自己面前,吃她吃剩的五个,一小碟醋被他尽数倒进盘中,看着就酸牙,他吃进嘴时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你别管了。”
纪嘉臻不乐意了,用纸团砸他,纸团砸到他肩膀后又弹回她这边。
“那是我跟他的事,不该管的人是你。”
闻斯聿低着头回:“你的事我都管。”
她铁了心不想让他插手,“我说了,让你别跟我作。”
说完就起身去衣帽间换衣服,但闻斯聿偏不听,坐在那吃完饺子后跟过来,站门口,斜靠在墙上,看她掀衣摆。
“他的电话你不用接,人你也不用见,我会让他滚远点,离你越远越好。”
纪嘉臻气不打一处来,把脱下的衣服往他头上砸,正好盖住他脸,“把事往自己身上揽是不是显得你很有魅力?”
闻斯聿把衣服摘下来搭臂弯,神情认真,“我知道你有处理这件事的能力,但你也知道段祁寅多没下限,你的方法都会让你自己也沾一身水,我不想他再影响你的心情。”
“那你说,你的方法是什么,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彻底摆脱他,砸钱还是利益交换?”
纪嘉臻衣服也懒得挑了,抱臂走到他面前,不耐烦地看着他。
屋里空调一直开着,温度低,闻斯聿又把她脱下的衣服搭她肩上,人走到衣柜前,取出她刚才拿起又放下的衬衫,握她手腕把人拽到自己跟前,耐心帮她穿上。
“我知道你大费周章就是想让他付出代价,我既然爱你就不会让你失望。”
纪嘉臻甩开他帮她系纽扣的手,“也就是说,你还不知道用什么办法。”
闻斯聿拿她没辙,沉默地跟她对视了一会儿,他叹一口气,还是牵她过来系好最后一粒纽扣。
“你信不信我?”
纪嘉臻听这话更来脾气了,指着他鼻子问:“你听不听我的?”
气氛又僵住了,闻斯聿态度坚定:“其他都听,这件事不行。”
“想跟我在一起就得事事听我的。”
她撂下这句话后就要走,但她两这刚复原的关系实在经不起这种聊崩的架势,今晚必须谈妥。
“你爱不爱我?”
他忽然问这句话,显得格外突兀。
纪嘉臻顿住,背对着他。
没得到回应的他继续追问:“爱不爱?”
“我爱你所以不想让你掺合进这些破事里!”
心头的火气积攒的够多了,纪嘉臻转身吼出这句话,和她声音同样颤抖的还有闻斯聿的心。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听见自己最想听的话。
“你有你爱我的方式,我也有我爱你的方式,你不想让我搅进去惹一身骚,我也不想看见你总为这些事心烦。”
他拇指抚她眼尾,安抚的吻落在她眉心。
“学会爱我,也可以学会依赖我,为你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也乐在其中。”
第56章
纪嘉臻和闻斯聿这几天出行都算高调, 完全不避嫌了,被不少人在许多地方偶遇过,各种角度的照片被拍了一箩筐。
在清晨的面条店, 她素着一张脸, 眉眼间满是困意,无精打采地撑着头坐在木桌边发呆, 闻斯聿坐她旁边, 认真给她拌蟹粉拌面。
在大学的校门口, 闻斯聿拉着她手走前面, 她举个手机拍他背影,注意力全在屏幕上, 笑的挺开心, 但闻斯聿看起来不大高兴。
也有拍到两人深夜出行,目的地是一家酒吧,狗仔蹲了一晚上, 终于在凌晨四点拍到她两出来,在路灯熄灭的前一分钟, 她们接浅尝辄止的吻。
照片一经发出就掀起激烈讨论, cp粉说好磕,路人说养眼, 有不少人全程吃瓜,说这场豪门狗血三角恋终于结尾了。
最不乐意的是纪嘉臻的毒唯,觉得闻斯聿哪哪都配不上她, 但扒来扒去也没找着一个具体配不上的点,最后只能扯到年龄,说年纪小不会疼人,建议纪嘉臻再找个大她三岁的维持平衡。
纪嘉臻把这些言论当乐子看, 倒是认真考虑过最后一条,在心里盘算合适人选的时候闻斯聿正坐在她脚边的地上,帮她过一关两天都没玩明白的解谜游戏,她看过去的时候屏幕上正好浮现出“逃脱成功”四个字。
她嚼着蓝莓,心里一动,脚踢他肩膀,有一下没一下的,闻斯聿头都没抬地继续玩下一关,分一只手来握她脚,以为她是冷了,直接把她脚心贴他脖子上。
纪嘉臻也没移开,就着这个姿势看他解谜,在BGM趋于低缓的时候忽然开口。
“小男朋友。”
闻斯聿闻声回头,没说话,安静地看着她。纪嘉臻压根没跟他对视,继续边看手机边吃蓝莓,他疑心是自己幻听,或者她根本没在和他说话,带着不确定地问她:“什么?”
纪嘉臻瞥他一眼:“没听见算了,玩你的吧。”
闻斯聿听了这话真就点头继续玩,只是屏幕上的字怎么也看不进去了,脑子里满是纪嘉臻刚才疑似喊他的一声“男朋友”,心跳越来越快,发酸,发胀,在那种汹涌感觉快到顶点时,手机从手中滑落,他起身抱起纪嘉臻,动作太过突然,她手中的蓝莓被打翻,悉数落进被子里,人被抱坐到他腿上,正面对着他。
这种姿势使得她比闻斯聿高出一大截,他额头抵着她肩膀,脸埋在她锁骨上,双手抱的很紧,她能在他这里体会到一种极度被需要的感觉,与爱不同,这种感觉更像被融进了生命血肉中,分开不亚于抽筋剥骨。
锁骨上有温热流淌的触感,纪嘉臻伸手摸,指腹一片潮。
“闻斯聿,你哭什么?”
*
日子越是悠闲散漫,纪嘉臻就越是感到不安。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太安静了,剧组出事后夏洵就没了踪迹,听方惟说是出国避风头了;段祁寅没找过她,她也趁闻斯聿睡熟后看过他的手机,和段祁寅的聊天记录一片空白;段澜也突然安分下来了,一切都交给了律师,她本人不再出面;而李卓容……
李卓容。
纪嘉臻想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皱眉。
方惟想报复李卓容,想从李卓容这挖出重要信息用来扳倒闻秦升。她当时为请方惟出山,承诺做她复仇路上最锋利的一把刃,只是,至今还未出过鞘。
而李卓容又过于有恃无恐,脚跟还没立稳就想跑到她前头,用一部赶工期的片子冲击柏林电影节足以看出她野心,也证明她背后靠山实力雄厚,否则她不敢这样铤而走险。
如果真是这样,最佳女主演的署名就要打个问号了。
闻斯聿看出她这些日的心不在焉,在她郁闷之时,带给她一个重要的消息。
那会儿他在开车,纪嘉臻在副座,恰逢日落,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边的橙红颜色。
车开了一路,她们只在刚上车时说过话,是纪嘉臻问他上午去干嘛了,他说回了趟学校。
她听出来这是谎话,就一路没搭理他。
车内安静,连音乐都被暂停了,闻斯聿在超过一辆车后冷不丁开口:“李卓容快成弃子了。”
纪嘉臻听见他声音后回神,偏头看他侧脸,神色茫然:“什么意思?”
他看向后视镜,手打方向盘,又超一辆车,“闻秦升不想在她身上投入过多不必要的成本了,她最近为了电影四处求人,屡屡碰壁,电影节前出不来成片,没可能跟你竞争影后奖。”
“你怎么知道这些?”
她没在他面前提过这件事,也不知道他在背后打听了李卓容的动向。
闻斯聿瞥她一眼,眉微微挑,邀功一样,“我说了,你的事我都管,没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抢走你的东西。”
话说的挺动听,纪嘉臻轻嗤一声,接着问他:“她在闻秦升身边待了那么久,怎么会轻易被弃?”
“闻秦升找到能替代她的人了。”
这话一出,纪嘉臻立马在脑中搜索可能人选,偏偏她能想到的人里没一个像的。
闻斯聿见她半天也没思考出一个结果,直接公布答案:“简懿。”
一个急刹,车轮和地面摩擦发出呲啦一声,纪嘉臻身体向前耸动后又撞回座椅里,尖锐声响炸的耳膜疼,她顾不得这些,半个身子侧向闻斯聿,惊讶道:“简懿?”
她有太久没听过这个名字,连她的脸都有些淡忘了,上一次见她是在热搜上,一个接近底部的位置,说她和经纪公司解约了,倒欠七百万。
纪嘉臻知道,是段祁寅见她没什么商业价值,逼人走的。
闻斯聿解开门锁,“下车。”
她这才注意到车停靠的位置是一家私人会所,圈里大人物常来的地儿。
“来见谁?”
他不答,撑着车顶看还坐在车里的她,背着光,脸模糊不清,“我小姨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就当没听过,这是我们跟闻秦升的恩怨,你不需要为这件事付出什么,李卓容那边我也会搞定,你只需要风风光光拿奖,其他什么都不用想。”
纪嘉臻说这事没得商量,而后下车,关车门时带点气,隔着车顶看他:“这也是我跟你小姨的事,我这个人虽然不怎么样,但承诺过的事情还是能做到的,你想把我当温室花朵护着前先想清楚,我比你多经历三年风雨。”
又是白谈。
他朝她走,牵住她手,语气放柔和:“我做什么都没顾虑,你拿奖在即,多少人盯着你,大明星。”
他拿身份压她,但这一招确实好使,纪嘉臻不反驳了。
她很清楚走到今天容不得踏错半步,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她的星途重要。
*
会所一共三层,头两层都明亮辉煌,到第三层,灯突然就暗了,装修设计和楼下大相径庭,每个包间的门都是隐形的,镶嵌在墙中,不仔细看还分不出哪是门哪是墙,侍应生路过她们时甚至自觉低下头,不直视她们脸。
右侧的一扇门忽然被推开,出来的人身形摇晃,一看就喝高了,头垂着,长发完全遮住脸,手扶墙一步一步挪,鞋跟陷进地毯里重心不稳,眼见就要摔了,纪嘉臻倾身托住她胳膊。
女生将头发拨到脑后,抬起头,“谢”的嘴形做了一半,在看清扶她的人是谁后把声音咽进肚子里,不太友善地抽回胳膊。
简懿。
纪嘉臻看着她,慢慢直起身,神色复杂,跟同情不沾边,更像不解。
简懿没想过会在这撞见熟人,还是以这种难堪的姿态,只能一声不吭,硬着头皮爬起来,回头看一眼,确保门关上了且没有人跟出来后才敢站直身体,向着卫生间走。
醉是装的。
纪嘉臻跟着她来到卫生间,刚到门口就听见她呕吐的声音,她没再往里进,抱臂站门口耐心等。
简懿干呕一阵后才出来,催吐耗完她一半的劲,脚步比刚才更飘,手撑在盥洗台上堪堪稳住身形,缓了几秒后接水漱口,发尾都被打湿了。
等她抽纸擦脸颊上的水时,纪嘉臻才终于动了脚步。
走进去,带上门。
简懿将用过的纸砸进水池中,肩膀微微颤抖,声音沙哑:“你来看我笑话吗?”
纪嘉臻斜靠到墙上,“让人笑也是一种本事,”她将刚扶过简懿的手伸到感应水龙头下,水打湿她指尖,“可惜,你没有。”
简懿咬住下唇,饱满的泪蓄在眼眶中,冷声开口:“纪嘉臻,我真希望你能消失。”
纪嘉臻“切”一声,那声短促的笑落在简懿耳中格外刺耳。
“你不如直接说希望我去死好了。”
简懿抬起头,脖子梗着,后颈绷的很紧,和镜中的自己对视一会儿后偏头看纪嘉臻。
“我希望你去死。”
纪嘉臻是想甩一巴掌到她脸上让她认清事实的,只是对上她眼中的泪,又着实心软了,手抬到空中弹一下,把水珠尽数弹到她脸上好让她清醒清醒。
“我还会这样漂漂亮亮地活好几十年。”
“我真希望你去死!”
简懿的情绪爆发的毫无征兆,甚至激动到破音,泪一滴一滴往下坠。
“你都退圈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给了你三年时间,你抓不住机会,就不要怨天尤人。”
纪嘉臻的脸渐渐冷下来,简懿要是有眼力见,该看出这是她发火的前兆,但她这会儿什么都看不进去也听不进去,怨气一经释放就无法收回。
“凭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退圈就退圈,想复出就复出,不用考虑后果,什么都不用在乎。我只是想解约,我被雪藏够了,我不想再耽误青春了,我有什么错!凭什么要我赔那么多!我只是想多赚点钱,就被人带来这里,门口的人不让我出去,我连从那间包厢里出来都得装醉,装作下一秒就要吐到地上了他们才肯放我走!”
纪嘉臻深吸一口气,问她:“你的痛苦是我造成的吗?”
不是。
“是我雪藏的你吗?”
不是。
“是我要你赔钱的吗?”
不是。
“是我逼你走进那间包厢陪人喝酒的吗?”
不是。
简懿的气焰在这一个个问句中逐渐被击溃,身体也在一点一点往下垮,直到跌坐在地上。
纪嘉臻蹲下来和她平视,声音依旧冷:“恨我的人太多了,我懒得听你对我的埋怨,你落得现在的处境跟我没有关系,我也没有义务做你情绪的宣泄口。”
道理简懿都懂,只是不愿意接受,此刻人像丢了魂般,无声地落泪。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跟我说实话,我就带你出这个会所。”
“……”
“你答应了闻秦升什么?”
第57章
优秀的演员要拥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喜怒哀乐都能从中流淌,痛苦犹豫也能生动传递。
纪嘉臻和简懿对视着,能看出挣扎在她眼眸中的复杂情绪, 也向她投去坚定可信的目光。
简懿率先移开视线, 手撑上地面,缓慢站起来, “……我要回去了。”
纪嘉臻尊重她的选择, 她看着简懿的背影, 她的离开的脚步远没有回答的那么坚决, 每一步都是沉重且虚浮的。
她拒绝回答那个问题,但摇摆不定的态度又暴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闻秦升给她开的条件一定很难抗拒, 但闻秦升要她做的事, 也一定有违她本心。
纪嘉臻不急着开腔,她不信简懿会甘心就这么再次回到包厢里。红毯上的闪光灯有多明亮,包厢里的氛围灯就有多黑暗, 每个曾经光鲜过的人,都无法习惯黯淡的日子的。
三米长的路, 简懿足足走了半分钟, 她手搭上门,单薄背影中透露着纠结, 门被她拉开一条缝。
三,二
纪嘉臻在心中倒数。
……一。
门又被关上。
简懿低垂着头,一缕发从肩膀滑落到后背, 整个人像枝头一片淋雨后摇摇欲坠的树叶,落在地上都悄然无声的那一种。
她低声开口:“能不能借我七百万”
“可以。”
纪嘉臻回答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她不是什么钱多人善的活菩萨,七百万对她来说也是一笔巨款, 但在这种情境下,即便对方是简懿,她也愿意借出这笔钱。
二十多岁的生命年轻鲜活,她不想看她枯萎。
事情好像有了转机,问题的答案似乎下一秒就能知晓了。
但简懿摇头。
“他能给我更多。”
她转身,眼中动摇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
“我的痛苦不是你造成的,可是那些痛苦的来源,都叫纪嘉臻。”
她浑身卸了力,伸手想扶住什么东西,但一无所获,只能虚靠在门上。
“你红的时候,我还只是电影学院的学生,演过两部小成本制作的网剧,我甚至为此沾沾得意,觉得自己也算半只脚踏进圈子的人了,也配称得上小明星的头衔。”
她回忆这些时眼睛看着纪嘉臻那处的地面,嘴角挂着笑。
“有一次鉴赏课上,老师放了你的成名作,看的途中,有同学拍我肩膀,说突然觉得刚刚那个角度的我跟你好像。我那个时候是激动更多,毕竟你正当红,漂亮也是人尽皆知。我的穿着打扮渐渐向你靠,三分的相似我要发挥到七分,我发到个人账号上的每一张照片都要检查好几遍,确保它们都和你的某张有相似点后才发出。这种行为确实为我吸引到不少粉丝,我那个时候才19岁,三十万的粉丝足够让我成为学校的红人了。”
纪嘉臻的思绪被她的话拉扯至六年前,回忆没多美好,多的也记不清了,印象最深刻的是零下二十度的冬夜在室外拍一场落水的戏。
“然后,我的噩梦就开始了。”
简懿语调忽然升起来,声音变得冰冷。
“我的账号被你的粉丝发到粉丝群里,说我学你,模仿你,复制你。我的私信里一夜间出现上百条诅咒和辱骂,每一条都让我崩溃,可我必须得看,一条条看我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么多人同时来骂我。”
“”
“原来,是因为你。”
简懿情绪越来越激动,开始朝纪嘉臻走。
“你知道你出事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你知道你退圈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吗?你知道我看见每天都有那么多人骂你的时候有多痛快吗!”
多年来一直积压在心底的秘密和怨言终于得以宣泄,简懿居然生出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我没想到你的经纪公司会找上我,没想到她们会安排我接任你的所有工作,我以为我终于幸运一回遇到我的伯乐了,结果,她们看中的,居然还是我曾经模仿过你的那些。我的身上永远被贴上了纪嘉臻的标签,你的名字像诅咒一样粘在我身上。”
她倏然放低声音,以一种无辜的姿态询问:“你能说你是无辜的吗,我的痛苦真的和你无关吗?”
眼前的人已经偏执到疯魔了,说再多都没用纪嘉臻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对她的问句以及这一大段过往都不做回应,只是向侧前方踏一步,和她擦肩而过时留下一句话。
“你咎由自取。”
这句话狠狠刺激到简懿的心,她冲着纪嘉臻的背影大喊:“你会有你的报应,会和我一样被人唾弃,会落得比我还惨的下场!”
纪嘉臻推开门,和站在门口的闻斯聿对视一眼。
“我会比你红,会一步一步踩到你的头上,会”
门被甩上,简懿的声音被隔绝。
纪嘉臻深吸一口气,冷冷吐出两个字。
“疯子。”
*”现在去哪?“
纪嘉臻仍旧是跟着闻斯聿走在会所的走廊上,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
“去见李卓容。”
“她也在这?”
闻斯聿指向走廊尽头的房间,幽暗的墙体上亮着一盏昏黄的灯,那灯比其他的都暗一些。
纪嘉臻的手被闻斯聿握在掌心中,脚步逐渐放慢,她目视前方轻声问:”你为什么对这里一清二楚。“
连李卓容会在哪个包厢都知道。
“和你断联的那段时间我除了养伤也没闲着。”
闻秦升的威胁无处不在,不扳倒他就得一直受制于他,何况他还盯上了纪嘉臻。
纪嘉臻无端想起和段祁寅的那个被撞见的吻,在此刻莫名生出了一种被捉奸在床的心虚感,舔一下微微发干的嘴唇后没话找话般问他:“你都干什么了?”
闻斯聿看出她突然的不自在,先回:“找这里啊,”而后探究似的撂一个眼神过来:“你在想什么?”
她扯开话题,看近在眼前的门:“直接进?”
他没追问下去,目光从她眼睛滑到嘴唇,眼神里写满了“哦~不可告人”,欠揍模样惹的纪嘉臻朝他胳膊上打了一巴掌,挨打后才恢复正经,抬手输入开门的密码。
门咔哒一声弹开,里面人被异响惊到,下意识回头看。
“你……”
李卓容在看见闻斯聿时发出疑惑,在看见他身后的纪嘉臻后骤然转变语调,“……你?”
“好久不见。”
多少也算老熟人,纪嘉臻在进门后跟李卓容打个招呼,但李卓容并未理会,而是满脸警惕地看向闻斯聿。
她当然认得这是谁的儿子。
“在等闻秦升?”
闻斯聿坐下后抬眼看她,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浑身吊儿郎当又带点坏劲的气质,不像他一贯的风格,倒是和坐在他身旁的那位如出一辙。
整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被她带歪了。
李卓容强装镇定,长时间的焦急等待早已磨灭了她的从容与冷静,在两个年轻人面前,她反倒显得局促不安。
“他不会来了。”
没等她接话,闻斯聿继续说。
纪嘉臻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过闻斯聿侧脸,滑到李卓容身上,在触碰到她眼底的慌张后无声笑一下,开始打量包厢环境。
李卓容的确在等闻秦升,她给闻秦升打了八个电话,也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越等越心冷,等待过程中渐渐知晓自己是被舍弃了,但不甘心,不信闻秦升会真的把路走的这么死,好歹帮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没有情分也有利益。
但闻斯聿和纪嘉臻的出现在不断打击她的心理防线,一步步逼着她看清现实。
“你到底想说什么!”
纪嘉臻将她的崩溃尽收眼底,心中毫无波澜,只觉得,又一名“明星”被打落谷底了。
“红”这个字,于李卓容而言,是久到记不清的曾经,她这一生,再无第二次成名的机会。
闻斯聿开始跟她谈条件:“跟我合作,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能保你以后有戏可拍。”
李卓容眼中满是提防:“顶着闻秦升的姓来跟我谈合作?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他身体前倾,手肘抵上膝盖,“可你知道闻秦升太多的秘密,你对他来说是个定时炸弹,危险系数太高,他会放任不管吗?”
他声音刻意放低沉,引导李卓容往下想。
“死人才不会说话,这招闻秦升不是早就玩透了吗,你也不陌生吧?”
问句的结尾使得三个人都开始思考,浮现在她们心头的,是同一个人。
孟绪。
纪嘉臻手握上闻斯聿小臂,带点安慰意味,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动作。她知道闻斯聿要想扳倒闻秦升必须从李卓容这儿走一遭,即使清楚她在孟绪的死中扮演加害者一角,他也不得不抛出合作的橄榄枝。
李卓容依旧没打消心中的怀疑,眉拧在一块儿,明显的愁。
“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只会让我死得更快。”
闻斯聿哼笑一声,嘲她此刻脑子转不过来弯。
“我说了,我能保你以后有戏可拍。”
有命活着,才有戏可拍。
这话让李卓容的态度发生摇摆,她垂眼权衡利弊,整个人矛盾又犹豫。
闻斯聿不急着要答复,看到李卓容的挣扎就够了,抱着对生的渴求,她不会拒绝的。他侧头和纪嘉臻对视,挑一记眉,眼神询问她有没有想说的。
纪嘉臻抱着胳膊看陷入深思的李卓容,先闻斯聿一步起身,朝门口走。
行动就是答案,闻斯聿不多问,跟在她身后,自觉给她开门。
门开的瞬间纪嘉臻忽然立住不动,人被光影分成明暗两面,她回头,又折回去,站到李卓容背后,手搭上李卓容肩膀,倾腰贴近她耳侧。
李卓容被突如其来的温度吓得一抖,僵坐在沙发上,听纪嘉臻说话。
“你想要檀导那部戏?”
李卓容最近没少为这件事心烦,被闻秦升舍弃前,这件事是板上钉钉,那部戏的女主角简直为她量身定做,如果能拿下,翻身指日可待。但没了闻秦升,檀导不会把目光放到她身上,毕竟她不是唯一能演这个角色的人。
“前天,檀导送了份剧本到我手里。”
纪嘉臻如鬼魅般倚在她身后,声音轻缓,却又每个字都在刺激她的耳膜。
“你说,我接不接?”
*
十一月的第三天,李卓容主动找上了门。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聪明人都会选择正确的道路,李卓容还不算蠢笨,不会一条路走到黑。
她全副武装,生怕被人认出,估计是想避开闻秦升的眼线,进入闻斯聿的房子后才卸下警惕。
闻斯聿接过李卓容递来的U盘,仔细检查其中内容。纪嘉臻坐他旁边,捏着个叉子吃苹果,不大关心U盘里的证据,倒是挺想听李卓容说故事。
有些事情距今太久,当初没保留下来什么,如今也确实得靠李卓容来讲述一番。
“孟绪……不是因为难产死的……”
她的第一句话就让闻斯聿从电脑前抬起头,纪嘉臻咀嚼的动作也放慢,叉子捏在指间转了半圈。
闻斯聿仿佛把她那句话在脑中辗转了数遍,好半晌才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李卓容被他骤然阴沉的脸色吓到,声音有些微的颤抖:“她…她是自杀……被闻秦升逼自杀的……”
纪嘉臻拧眉,手挪到闻斯聿的手背上,稍带点力压在上面,“听她说完。”
“闻秦升跟她结婚后没多久就本性暴露,想…想把她往别人床上送,结果孟绪恰好查出怀孕,闻秦升就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了……”
李卓容眼眶中有泪,从一开始她就没得选,从被闻秦升盯上的那一刻,结局就定下了。
纪嘉臻知道故事少不了冗长的经过,但她没耐心,想直接跳到结尾,她也知道闻斯聿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于是打断李卓容的话:“直接说闻秦升是怎么逼孟绪自杀的。”
李卓容卡壳两秒,似在回想当年的经过,“他…孟绪不知道从哪知道了他和我的关系,心灰意冷想离婚,闻秦升不同意,她们吵了很多天。孟绪产后抑郁一直没得到干预,吵得最严重的那天,闻秦升带我去了她们的婚房,在主卧……,门没关,孟绪就在隔壁……”
纪嘉臻能清楚感觉到闻斯聿的手在颤抖。
“她突然冲进来,质问闻秦升,是不是死了才能放过她。她当时情绪已经崩溃了,闻秦升就是个疯子……他早就疯了……”
李卓容喃喃自语地重复这句话。
“他不顾身体赤.裸就走到孟绪面前,掐她的脖子,是下了死手的,问孟绪为什么不能和以前一样温柔,问她为什么非得跟他离婚,问她为什么不能和其他女人一样懂事听话。他拖着她往阳台走,孟绪被他掐的奄奄一息,然后被甩到阳台上。”
闻斯聿听到这儿已经坐不住了,浑身血液涌向大脑,侧额青筋凸起,人被纪嘉臻摁着。
“我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我那个时候躲在被子里没脸见人,我也是被逼的……我没得选。我就听见咚的一声,等我往外看的时候,阳台上已经没有孟绪了。”
一段肮脏、丑陋的过往。
窒息。
跳楼。
这是孟绪真正的死因。
这就是李卓容口中的自杀。
纪嘉臻气的胸口上下起伏,猛然拍桌站起来:“这是谋杀!”
李卓容早已泪流满面,手捂着脑袋:“我不顺从就会成为下一个她!”
闻斯聿在故事说到一半时差点失控,却在故事说完时一声不吭,安静地滚动着鼠标,眼睛扫过文档的最后一段文字,缓慢起身。
纪嘉臻太懂他,那一瞬间脑电波忽然就同频了,猜到他起身是要做什么,于是伸手拽住他手腕。
“闻斯聿……”
一句轻念,换来一个抵死的吻。
闻斯聿手扣到她脑后,吻的深,但并不投入。这是一个只有痛感的吻,牙齿硌到唇瓣上,疼的涩眼。
他一边吻,一边拨开她的手,在确定没有东西会阻止他的离开后,头往后撤,和纪嘉臻对视了一眼,捞过桌上的车钥匙,转身,大步朝外走。
“闻斯聿!”
纪嘉臻被凳子绊住脚,没跟上他步伐,等她追到门口的时候,引擎声轰然响起。
要出事了。
她急忙跑回屋内找手机,拨给方惟。
“去找闻秦升!现在就去!拦住闻斯聿!”
第58章
纪嘉臻再急切也没忘拔下插在电脑上的u盘, 李卓容不动声色地戴上帽子口罩,往边上挪两步,纪嘉臻看出她意图, 回头瞪她一眼, 用手指她:“待在这儿,在我回来之前哪都别去。”
李卓容想出声反驳, 在刚发出“你”的音后就被纪嘉臻堵回去。
“不怕死你就出去, 看看闻秦升在知道你泄密之后还能让你活多久!”
这话足够有震慑力, 李卓容垂着脑袋坐回去, 不敢再轻举妄动。
纪嘉臻脚刚踏出一步,又烦躁地叹口气, 回头问她:“闻秦升这个时候可能在哪?”
*
天色灰沉, 骤雨将至,压抑的空气快让人窒息。时间一分一秒流淌,路口绿灯跳为红色, 车被迫停下。
手机传来“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纪嘉臻抿唇挂断, 接着打给方惟, 也在通话中。她不死心,隔两分钟就拨过去一个。
绿灯亮起时, 一滴豆大的雨点砸在车前玻璃上,紧跟着落下第二滴第三滴,砸在玻璃上的节奏和纪嘉臻的心跳重合, 神经越绷越紧。在经历三次忙音挂断后,她不再抱期望,只是机械地重复动作,雨势不允许她多想其他, 注意力被迫完全集中在开车上。
第四次拨出电话,耳边是雨水敲打玻璃的杂音,听了半分钟她才意识到不对,低头看向屏幕,发现电话二十秒前就被接通了,而闻斯聿一声不吭。
她急忙出声:“闻斯聿,你听我说,你掉头,你现在去找闻秦升没有意义,我们找律师,等证据链全了再去找他,你先回来。”
闻斯聿的声音混着雨声一同落进纪嘉臻耳中:“你知道闻秦升当年想把我妈送上谁的床吗?”
纪嘉臻不知道,她此刻也不想知道,“我要你当面跟我说,你现在要么停车等我过来,要么掉头回来找我。”
但闻斯聿不听,他自顾自地说,报了一个她十分陌生的姓名,彻底惹火了她,“我不认识这个人,你他爹的快点停车!”
“那一年的市长。”
官商勾结。
背后关系复杂,纪嘉臻难免愣神,在她沉默的间隙,闻斯聿接着说。
“你知道闻秦升为什么会找上简懿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敢深思的犹豫:“为什么……?”
“退而求其次,盯了大半年的人没到手,才从他的好儿子那儿要来替身。”
……
闻秦升的肮脏想法和下贱做派,桩桩件件,u盘中都有记录,闻斯聿没想到的是,其中会出现段祁寅的姓名。
段祁寅完美继承了闻秦升的特质,两人父子缘浅,某些方面的联结就深了。同样的卑鄙,同样的利欲熏心,在利益的驱使下,合作达成。
闻秦升需要往上送“礼”,而段祁寅恰好有一家“礼品店”。礼品店中最精美的礼物通常展示在最显眼的位置,价格昂贵,竞价者无数,买不到的人会则从旁挑选仿真赝品。
不过,有竞争,也就有对抗。
闻秦升大半年前就盯上了纪嘉臻,或者说,上面有人看上了纪嘉臻。但那时她身边有个寸步不离的闻斯聿,想动她实在困难。她和闻斯聿短暂结束的那一个多月国内外到处飞,等闲下来了,闻斯聿又凑到她跟前了。
段祁寅和闻秦升的这种合作关系在得知他的目标是纪嘉臻后破裂,财产和股份段祁寅一分都得不到,于是有了段澜全网曝光闻斯聿私生子身份的那一出。
至于闻斯聿,他高估了自己在闻秦升那儿的地位,也低估了闻秦升那似有若无的人性。他以为闻秦升前段日子派人盯着纪嘉臻是因为他,结果,是早有预谋。
层层关系与诡计仿佛一个巨大蛛网,每个人都被卷入其中,在劫难逃,织网者也未尝不是网中人。
……
雨水模糊了车窗,雨刮器左右摆个不停,车内空气稀薄,风声呜呜地从耳边滑过,纪嘉臻在听完这些见不得光的阴谋后只觉呼吸困难。
她旁观的每一件事,居然都跟她有关。
“你…你先停车,我们一起想对策,我们……”
闻斯聿打断她:“不是我们,是我。”
纪嘉臻没法再淡定跟他说话,“我是你女朋友,”她轻声说完这句后,紧接着冲电话那头喊,重复一遍:“我现在是你女朋友!”
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下来了,和暴雨一样来的突然,只是雨水落个不停,眼泪只那一滴。
“纪嘉臻。”
闻斯聿忽然念她名字,声音比刚才轻很多。
“雨很大,别过来了,回去吧。”
电话挂断的前一秒,纪嘉臻的眼泪从下巴滴落的那一瞬,他说:“我很爱你。”
*
御庭公馆。
佣人们对于闻斯聿的到来并无意外,只当他和往常一样找闻秦升有事,贴心地为他倒了杯热茶驱寒。在他让他们离开主楼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以往也这样,他们预感到会发生争吵或动手时都会遣走旁人,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彼时闻秦升正在书房开一场视频会议,他似乎是生病了,这段时间都居家办公,面色不大好,偶尔咳嗽两声。
闻斯聿直接推开门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就合上他桌上的电脑,还嫌关的不够彻底,一面用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一面拿起电脑砸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闻秦升被他气得不轻,人猛然站起:“你他妈……”
闻斯聿不给他多说的机会,一拳打在他侧脸,力道极大,闻秦升被他打的跌坐回椅子上,整个脑袋都是晕的。
“这些年日子过的舒不舒服?”
他是问他,却不让他回答,话刚落就又一拳头砸到他脸上。
“现在,开始想你的遗言吧。”
这句话之后,就是一下比一下重的拳头,每一拳都落在闻秦升的脸上,很快就见血了。他完全没有反抗的可能,连站起来都费力。
*
纪嘉臻和方惟几乎是同时抵达御庭公馆的,下车后碰面都顾不上打招呼,眼神对视,默契地冲向屋内。
隐约声响从书房中传出,纪嘉臻跟在方惟身后,还没挨到书房门,就闻到空气中那抹淡淡的锈味,混着暴雨的潮湿,有种形容不出的难闻。
纪嘉臻往前一步,终于看清书房中的景象,在看见闻秦升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后,发出生理性干呕。
她强压下不适感,颤声说:“闻斯聿,别打了……”
闻斯聿背对着她,充耳不闻,将闻秦升打晕厥后他就歇过一会儿了,现在算是第二轮,闻秦升还没清醒,但他力气恢复的差不多了。
“你继续打下去,他会死的。”
这话让闻斯聿落拳的动作顿了一下,依旧背影对着她,“他早就该死了。”
“他该死但不该是你动手!”
又是一记拳头,比刚才更重更狠。
“他必须死在我手上。”
纪嘉臻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无助。
在明知这样下去会出大事的情况下还劝不住他,这就是无助。
她这时候才懂他出门前的那个吻的含义。
吻她的时候,他就没想过回去了。
她声音染上点哭腔,实在慌了,“闻斯聿,你这样跟他没有区别,这是在杀人,你犯不着为他搭上一辈子。”
每一个字他都听在耳中,但就是不停。道理他都懂,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可事情已经走到一种无法挽回的地步了,继续下去是在杀人,现在停下来,也是故意伤害,左右都没差,那就让闻秦升去死。
再次落下的拳头就是他的态度,也是给她的回答。
纪嘉臻痛苦地皱眉,处于一种艰难的抉择之中,她垂下脑袋,深吸一口气,又颤抖着叹出来,声音比风还轻。
“闻斯聿,你想清楚,你现在做的选择以及你的行动,你都想清楚。”她吸一记鼻子,憋回眼泪,“我说过这是最后一次,我还有事业,还有前程,我不可能跟一个杀人犯在一起,我……”
“那就分手。”
闻斯聿终于回头,右脸上有闻秦升的血,红着一双眼,话说的没有退路,也没有以后。
纪嘉臻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半天发不出声音。
“……你有本事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他身体一并转过来,抽两张纸擦手上的血,可干涸的血迹怎么也擦不掉,索性将纸团扔到地上,人走到她面前,想为她刚才的话付诸行动,可真的对上她眼中的泪光后,又不受控制地躲闪视线。
“你说啊!”
闻斯聿低着头,没了刚才脱口而出的底气。这句话会将她们彻底推向两条不同的道路,也会让他做过的努力以及和她共有的曾经全都化为灰烬。
但这是最好的结果,至少对她来说。
“我们分手,这里的一切都跟你没关系,你……”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让他没说完之后的话。
“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
纪嘉臻执着地盯着他的脸,打他的那只手在颤抖,不甘心结果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闻斯聿。”
方惟忽然开腔,闻斯聿和纪嘉臻都被这一声吸引了注意,一同看过去。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闻秦升身边,而闻秦升这时候恰好有了点意识,嘴巴张着,从喉咙中发出嘶哑声音。
方惟说:“东西在我包里。”
包在纪嘉臻脚边的地上。
闻斯聿蹲下去捡起来,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但纪嘉臻无暇顾及他,站在那儿,怔怔地看着方惟的动作。
方惟还在说话,对闻秦升说话。
“你想说杀人犯法对不对?可是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被绳之以法?”
她站到闻秦升背后,解开系在脖子上的丝巾,从容地将它勒到闻秦升脖前。
“我也不会。法律应该不会判决一个处于发病期的精神病人犯法,我说的对吗?一个遭遇至亲无故离世的女人,患上了不可治愈的精神疾病,这很合理,是吧?她都没见过姐姐的遗体,连骨灰都没得到。”
她说着,手上开始收力。
闻秦升被血糊了满脸,但依旧看得清面部肌肉在颤抖挣扎。而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直至……
死亡。
闻秦升就这样被方惟勒死了。
纪嘉臻脚底发软,差点站不住,她收回视线,再度将目光放到闻斯聿脸上。
闻斯聿对于闻秦升的死毫无反应,半点不见复仇成功的高兴。他从文件袋中抽出两页纸,上面那一页的大字十分醒目。
——艺人经纪合同。
另一页,是盖章和签名。
鲜红的印章烙在段祁寅的名字上,在它旁边,是她十八岁那年亲手签下的“纪嘉臻”。
这是她当年的签约合同,和卖身契没区别。
闻斯聿转身,从桌上拿过一只打火机,咔擦一声,火光跃出,纸张一角燃起来,他神情淡,安静地看向她。
满是利益勾结的合同,限制她行为处事的纸张,也是她费尽手段想要毁掉的东西,顷刻间燃成冷灰,散了一地,而他整个过程里都盯着她的脸。
“纪嘉臻,你是自由的。”
纪嘉臻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无悲无喜,眼泪止不住地流,跟哭不沾边,只是流泪,平静地流泪。
忽然传来的警笛声将她惊醒,她肩身一颤,如惊弓之鸟般看向窗外。
闻斯聿再开口时声音低哑:“下去以后告诉警察,是你报的警,你是来阻止我的,我们两没有任何关系。”
他边说边朝她走,神色复杂,诀别姿态中夹杂浓郁的不舍情绪,走到她跟前,想抬手为她擦去眼泪,又在看见手上血迹后打消念头,改成吻,吻她源源不断的咸热泪水。
“早知道会发生这些破事,就不耽误你这么久了。”
他额头抵上她的,听着越来越近的警笛声,闭眼沉溺于和她最后一分钟的亲昵。
“对不起啊。”
她在听到这声道歉后仍旧不出声响地流眼泪。
“你说的对,我是幼稚,很多时候处理事情都偏激极端,”他自嘲一笑,“像这样。跟我差不多大的应该比我还幼稚,下次找个同龄的玩玩,得懂事听话的,你也不会太累。”
他依然不后悔今天的决定,唯一懊恼的是怎么没在她来之前把手洗干净,至少在她哭的时候能抱着安慰。
纪嘉臻手垂在身侧握成拳,指甲早就陷入掌心。
她也知道谁都不想走到这一步,很多时候只能无奈说声“天注定”,闻斯聿也别无选择。
闻秦升得死啊,光是那些证据只够他获刑,远远不到死的地步。
可闻秦升死了,闻斯聿怎么办呢。二十出头的年纪,背上弑父的骂名和故意伤害的罪行吗?
得分手啊,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拿奖在即,风光无限,没有什么比她的前途更重要了。
爱情不行。
是闻斯聿也不行。
她脑中的想法搅成一团,混乱一片,无意中对上方惟的视线。
方惟抱着胳膊,更像用这种姿势环抱着自己,她冲她弯唇,用口型说了句话:
提前恭喜你获奖,小影后。
她总是这样,仗着年龄的优势和经历的丰富,以前辈的姿态俯视她,叫她小姑娘,或是小朋友。
纪嘉臻迟迟不动,闻斯聿到最后也还是克制着,用手肘抵她肩膀,轻轻将她往门外推。
他分明还有许多话想说,那些没宣之于口的情感,全都从眼睛里跑出来了,真正说出口的只有两个字:
“去吧。”-
作者有话说:想让闻秦升这个烂人死,也不舍得任何人为他的死付出代价,所以会弱化有关他死后问责的剧情。
方惟是法国国籍,她为自己编造了一个挑不出问题的精神病人身份,不用承担法律责任,她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帮闻斯聿脱罪,闻斯聿自己也早有对策,只是我不会花笔墨去写出来。
小说而已,当乐子看,请勿代入现实。
像闻斯聿说的,“纪嘉臻,你是自由的”,所以,下一章,新人物该出场了。
第59章
闻秦升的死仅仅轰动了一个早晨, 新闻报道中称其死于突发疾病,而他一手创立的商业帝国早在悄无声息之间换了波血,如今背后的掌权人姓段。
不是段祁寅, 是段澜。
纪嘉臻终于知道当初方惟用什么和段澜达成了合作, 也明白方惟和闻斯聿是如何安然出的国。
只是段澜大概没想到,闻斯聿走前还没忘还她一刀。
——纪嘉臻告段祁寅强/奸的事情因缺乏证据不了了之, 而闻斯聿在出国前以敲诈勒索为由将段祁寅送上了法庭。
纪嘉臻是在热搜上知道这件事的, 也是那时候才知晓, 她的那份签约合同, 值1.2亿。
*
两场大雨下完,A市彻底入了冬, 天是没完没了的灰, 太阳少见,寒风从早吹到晚。
圈内正为下月各大杂志的闭年刊撕的热火朝天,热搜上三天两头挂黑料。一向处于漩涡中心的纪嘉臻这次倒没参与那些激烈竞争, 她在生日的前两天收到了C家周年刊的邀请,待遇令所有人都眼红——单人封面, 顶奢赞助。
C家一向眼光独到有远见, 这回是想押宝,押纪嘉臻能在月底的柏林电影节上满载而归, 而柏林影后的首张封面,她们预订了。
一帮人等着看C家好戏,也等着看纪嘉臻的笑话, 两手空空地回国可不好收场。
这些冷嘲热讽对纪嘉臻来说如同家常便饭,她不仅不在意,还在一众唱衰声中高调过完自己的生日。当晚照片视频铺天盖地,全都是经她同意后发出的, 热搜词条比她过往的荒唐行径还要更上一层楼——纪嘉臻点了八个男模。
情况属实。
当晚热搜又爆一遍,看客不知实情,站一旁说风凉话,说她和闻斯聿的恋情如稍纵即逝的烟花,绚烂分钟,动静却大;也说浪子回头是痴人说梦,女明星和阔少爷的搭配到底是走不长久。
结果不出一小时,词条忽然消失,相关搜索一片空白。纪嘉臻清楚这是谁的手笔,心中嗤笑他人在国外消息倒快,笑完看着身边人推杯换盏,空调暖风拂过她肩膀,她忽然想起去年今夜在海岛吹过的热风,笑容在脸上黯淡几分,顿时觉得这生日过的好没劲。
周围人正喝的上头,没人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
唯一发现的是迟到许久的许晏宁,她挂在臂弯的外套还没来得及放下,不由分说地将纪嘉臻从人堆里捞出来,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拉着她就往外走,没人敢拦。
纪嘉臻喝了点酒也开始耍无赖了,上了车死活不愿意系安全带,许晏宁拿她没辙,连拖带拽地给人扔去后座,一顿忙活完后背都渗出了薄汗。
那会儿已经凌晨两点,纪嘉臻的身体也快到极限了。年底行程多,连轴转了一个星期,今天这场生日局本就是没必要,她偏要组。
很累,但停不下来。
一停,各种各样的画面就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把她淹没了。
天空暗沉,夜里却也不是漆黑,路灯亮着,A市的一切都在沉睡中,路上只有她们一辆车。
许晏宁是想送她回家,或是带她回自己家,她没说好与不好,在后座安静了大约十分钟,忽然说“转转吧”,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许晏宁听懂了,默契地驶向了另一条道路。
车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开着,纪嘉臻把窗户降到底,趴在沿上吹风。
外面气温接近零度,许晏宁从后视镜中瞥她一眼,说冻死你个傻缺。
冷吗?
还好吧。
她就趴在那看这城市短暂的安静,也沉浸在自己一天中少有的宁静中。
冷风呼呼灌进车内,许晏宁调高了空调但无济于事。
“你干嘛去了?”
纪嘉臻忽然开口,问她今天迟到的缘由。
许晏宁摸一下鼻子,沉默两秒后回:“分手。”
纪嘉臻还保持着趴在车窗上的动作,闻声缓缓抬起头,往驾驶位上看一眼,寒风把她头发吹的糊了一脸,双眼也挡住了,几缕缠在一块儿,有打结的迹象。她懒得管,把头发尽数往后撩,带点看热闹的心情,语调微微上扬,问:“跟谁?”
“两个。”
她一下就来了兴致,风也不吹了,将车窗升起来,生怕风声影响她听八卦,人往中间挪,手肘撑上膝盖,身体往前探,“说说呗。”
许晏宁偏头看了下窗外,,留她一个后脑勺,那意思就是无可奉告。
纪嘉臻“切”一声,知道从她这儿撬不出话了,人又瘫回座椅上。
凌晨四点,开车的人多少有些疲,车速慢了许多,外面建筑愈发眼熟,纪嘉臻在快路过时出声喊停。
“在这歇会儿吧。”
许晏宁左右看了遍,不知道大学门口有什么可歇的,但也着实不太想开了,就随便在右边找了个安全区域停下来。
纪嘉臻下车,三两下翻上了车顶,盘腿坐上面,发丝胡乱在空中飞着,思维开始涣散。
这是闻斯聿的学校,她上个月还跟他一块儿来过,准确来说也是路过。
闻斯聿一直在年龄方面有某种别扭,所以只在床上哄她开心时会叫姐姐。她当时故意拿他还是在校学生的身份取笑,举着手机说帮他跟母校来张合照,一口一个“大学生”,把他喊恼了,一个劲地往前走,却始终不愿意松开牵着她的那只手。
想到这又不免多想,从顶楼初遇那天,想到月初分别时最后那一眼。
天边逐渐泛起颜色,从黑到深蓝,越来越浅,出现昏黄的光,再是橙红和明黄。
太阳快出来了,今天是个好天气。
她从车上跳下去,动作洒脱,走到副驾边上了车,坐下后推许晏宁肩膀,把人弄醒后煞有其事地说:
“我应该点十八个男模的。”
*
月底,纪嘉臻的飞机落地柏林。
剧组人员在电影节前两日聚了一餐,庄延看向纪嘉臻的眼神依旧不那么纯粹,他大概是还没从那段露水情缘中走出来,但该有的分寸还是有。
电影节的官方欢迎会办的隆重,纪嘉臻第一次以主竞赛演员身份亮相国际社交场,但她心态一向稳,面对记者的尖锐提问也没有丝毫露怯,毕竟怕输才会紧张胆怯,而她从始至终都是抱着必胜的决心去的,对赢的渴望只会让她兴奋。
国内对于这场赛事的关注也几乎空前,“纪嘉臻”这三个字从她出发那天就没从热搜上下来过。
首映礼当日的红毯仪式全球直播,纪嘉臻难得低调一回,妆发和礼服都中规中矩挑不出毛病,但微表情与小动作依旧被人解读,几乎每个环节都能制造出新的话题。
所有对纪嘉臻的恶意在这一天尽数展现,恨她的人像是终于找到一个由头,谩骂、侮辱与诋毁倾泻而出,颁奖典礼前的十分钟,负面声音达到顶峰,对家买的黑热搜甚至在结果公布前就早早挂上。
好事者在直播弹幕中刷屏唱衰时,聚光灯照射在纪嘉臻的肩胛上时,她垂下眼眸,感受肩上的温度。
“纪嘉臻空手而归”六个字登上热搜第三时,评委会主席正缓缓拆开装着结果的信封,纪嘉臻的目光落在泛着金光的奖杯上。
嘲笑与讥讽的声音盖过看好与期待时,主席的声音忽然停顿,全场都为此时的寂静紧张皱眉。
“评审团一致决定,将本届电影节最佳女演员银熊奖,授予……”
纪嘉臻抬眼,唇角微微上扬,到达一个漂亮的弧度的时候,颁奖声再度响起。
“——纪嘉臻,来自电影《献祭》。”
所有偏见都被此刻响彻在会场中的掌声击溃,纪嘉臻在聚光灯下起身,和庄延拥抱,与其他人击掌,而后带着骄傲走向舞台,领取属于她的荣耀。
圈内大大小小的艺人都送来祝福,曾经合作过的导演极尽称赞,各大品牌和杂志争相抛来橄榄枝。
复出以来最重要的一场翻身仗,她赢的漂亮且风光。
*
回国那天,纪嘉臻一路上都在听经纪人跟她说行程安排,耳朵都快起茧。她没打算回国工作,庆祝才是首要的,酒局都约了快十场了,少说也得一个月才能喝完。
经纪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说她太没上进心。
她自顾自地戴上耳机往休息室走,走前朝经纪人抛个媚眼说国内见。
——买机票时头等舱只剩一张,经纪人是个财迷,怕耽误回国谈商务的时间,宁愿坐十几小时的经济舱回国。
休息室的人不算多,都坐的分散,纪嘉臻想好好休息,不希望周围有其他人。
她边走边摘口罩,目光落在一片人少的区域,手插进口袋朝那儿走,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背影。
黑发宽肩,坐姿散漫,右手举着手机,左手盘弄着两颗小番茄。
纪嘉臻原本闲散的步伐逐渐放慢,在走到男人身后、看见他手机上的画面后彻底停住。
手机播放的是她前天在电影节上的获奖发言。
这样的情景太过熟悉,她差点就要开口问他怎么在这了。
“柯现。”
身后有人用别扭的口音喊一个中国名字,而纪嘉臻面前的男人悠悠回头,没去寻找声音来源,反而精准地将目光落在身后的她身上。
“你看了我二十七秒钟,欲言又止两次,试图抬手一次,对我感兴趣吗?”
被唤作“柯现”的男人笑着对她说完话,而后看向她后方,用英文对喊他的人说了句“等会儿来”。
没等到她回话,他继续说:“纪嘉臻,对我感兴趣的话,要不要试着玩玩我?”
纪嘉臻看着他的眼睛,抿唇,手从口袋中滑落。
不是闻斯聿。
但有一张,神似闻斯聿的脸-
作者有话说:闻斯聿发疯倒计时。
第60章
经纪人有一句话说对了一半, 纪嘉臻不是没有上进心,她是太过上进,走的每一步都配得上自己的野心, 到今天, 进步的空间已经很小了。
外行人都知道柏林影后的含金量有多高,更何况纪嘉臻是近十年来最年轻的获奖者, 冠冕加身, 提及她都得带个“国际”二字, 而银熊奖又为她顺利拿下三个高奢品牌的全球代言, 一时之间风头无人可盖。
她从来不是谦虚的人,从奖杯到手的那一刻开始, 人就有点骄傲的目空一切了。商务拍摄被她推后, 喝酒开趴则统统提上日程,偏偏金主妈妈们愿意捧着她,延迟多久都能等。
*
回国的第一场酒局设在远离城市喧嚣的私人山庄, 邀请是以纪嘉臻的名义发出的,但组局的人是方承牧。这人也是挺逗, 平常时候见不着人, 一说到喝酒开趴,指定第一个冒头。
私人山庄也是方承牧找的, 纪嘉臻看了照片,觉得这地儿不错,于是提前一天就过去了。她参加电影节也累得不轻, 为了以最完美的状态上红毯,连续三天断食,每天只吃一根黄瓜,正好去山庄里休息一天, 为第二天喝酒做准备。
山里空气潮湿,入冬以后终日环绕着雾气,温度比城市里还要低个五度。山庄主人考虑到这一点,供暖系统做的挺到位,连室外流淌的山泉水都是热的,纪嘉臻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人傻钱多。
管家带她去挑选心仪的房间,她一眼相中了最好的那个,接着就被带去参观整个山庄。
晚上八点,山中下起了小雨,纪嘉臻刚从浴室出来就收到经纪人打来的电话,先是催着她早点收心回归工作,再是劝她这几天别玩太疯当心被拍,她随口应付了两句后把手机扔床上,往身上披浴袍,腰带松垮系上后就朝阳台上的温泉池边走。
小雨淅沥,丝丝凉意飘进屋内,她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将长发盘到脑后,头发盘完人也恰好走到池边,再抬头时,心脏猛然紧缩。
见鬼了。
汤池中有人。
在记起那张脸的瞬间,纪嘉臻觉得,比鬼还吓人。
柯现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胳膊搭在两侧,漆黑的眸中倒映着水光,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笑意明显。
纪嘉臻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整个人怔在原地,半天才抬手将浴袍拢紧,问:“你怎么在这?”
那天在机场的相遇她没放心上,只当是碰见了个发/情/期的脑残,今天才知道,这脑残是缠上她了。
还顶着张很像闻斯聿的脸。
要命。
柯现耸一下肩,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可笑,“我的山庄,我的房间,”他食指指向自己,“我在这很奇怪吗?”
纪嘉臻反应很快,瞬间就明白方承牧为什么将地点定在这儿了。
他两多半认识。
而柯现在玩她。
想明白这一层,她立马转变态度,将主场夺回自己手中,人往前走两步,坐到温泉边沿,“现在这是我的房间,麻烦你从我的池子里滚出来,再从我的房间滚出去。”
柯现站起来,温泉池深,他脑袋和她腰腹齐平,人靠近她,趴到她腿边。这样的姿势略带一些讨好意味,纪嘉臻能够以一种绝对的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他。
“都是单身,犯不着赶人,房间的床很大,你一个人睡不害怕?”
纪嘉臻伸手掐他胸肌,在他被热水泡到微微泛红的皮肤上留下指印,“我嘴挑,不是什么送上门的便宜货都睡的。”
柯现握她脚踝,将她两条小腿放入水中,颇有心机地让她右脚踩在自己胸口。
“我比你睡过的那些都贵,你稳赚不赔。”
纪嘉臻挑起一侧眉,眼睛盯着水下,“出来,我验验货。”
柯现仰头跟她对视,忽然使坏,将她整个人拽入水中。纪嘉臻身上的浴袍沾了水后变得格外沉重累赘,但她里面又确确实实什么都没有,脱是脱不了。偏偏柯现还箍着她小腿,她想维持平衡必须得挂在他身上,和他身体紧贴,温度和弧度都一清二楚。
“满意吗?”
柯现伏到她耳边低声问,声音中带着得逞的笑。
纪嘉臻推他肩膀,从他臂膀里挣脱出来,动静太大,水往外溢了两分。
她抬起膝盖,重重抵上柯现脆弱之处,他往后退她就向前逼近,直至无路可退。
纪嘉臻是真铆了劲的,冷着一张脸问他:“接近我什么目的?”
柯现脸色变了三分,死要面子地不肯敛起笑,扯着嘴角回:“喜欢你啊。”
这话假的不行,纪嘉臻仍在施力,“真话都不敢说?”
他握她胳膊的手骤然收紧,将她往前带,脸凑近,“真话是,我对你……很有感觉。”
纪嘉臻嫌恶地甩开他手往后退,手掌掀起一片水花,溅了他满脸。
柯现没再碰她,隔着池水看她眼睛,“他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到,还能比他做的更好,干嘛不试试?”
这个“他”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纪嘉臻抱起胳膊冷笑一声,“扯他做什么,你又有多了解他。”
柯现勾唇,下颌滴落一颗水珠,“因为我喜欢你,因为你爱过他,因为你忘不掉他。调查情敌不是最基本的吗。”
水面还未平静,波光倒映在她们脸上,雨也越下越大,风卷来一丝寒意,纪嘉臻轻微哆嗦一下,垂头低笑。
“想让我忘掉他,至少不要顶着一张和他相像的脸。”
柯现的回话一字一句落入她耳中。
“但你没法抗拒这张脸,不是吗?”
纪嘉臻眼眸微眯,“你凭什么说的这么肯定呢。”
“那就打个赌好了。”
男人走到她身前,手扣到她腰侧,身体再度贴上来。
“就赌三天内,你会主动吻我。”
“……”
“我赌输了,这个山庄送你。”
“……”
“你赌输了,三天后的夜晚,你归我。”
*
雨一直下到中午,三点左右,方承牧约的那帮人陆陆续续来了,玩咖见面,笑声不断。
纪嘉臻直到天黑才走出房间,门刚开就跟柯现打了个照面。
他昨晚说完赌注就离开了了,睡她对面的那间房。
柯现倚在墙边,看她露在外的一截细腰,“挺辣。”
纪嘉臻直接越过他,走了两步又回头警告他:“下去以后装不认识我。”
柯现晃着步子到她身边,低头嗅她发间的香,“姐姐,别做梦了,多少人如狼似虎地盯着你呢,我装不认识你,不是把你往别人怀里推?”
那就是没得商量。
纪嘉臻扭头就走,懒得再跟他浪费口舌,但这人比她想象中更狗,在她走到楼梯拐弯处时突然跟上来,胳膊揽她肩膀,不由分说地将她搂进怀里。
两人就是这么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还惹得不少人失望叹息。
方承牧这个人精立马吼出一嗓子:“这不是咱柏林影后吗!”
原本尴尬的气氛瞬间被造热,其余人跟着说恭喜,纪嘉臻手掐柯现后腰,咬着牙对他说句“你他爹的死定了”,接着走向人群中央,刚要说话,突然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施况还愣在原地,眼睛在她和柯现之间游走,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她没想到会在这跟他碰上,但眼下顾不上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完场面话。
施况挤到她身边,头贴近,小声问她:“姐,我兄弟知道你有新欢了吗?”
纪嘉臻皮笑肉不笑,手挡住唇形,“闭上你的嘴就行。”
“我兄弟知道你这新欢跟他长这么像吗?”
纪嘉臻伸手指他,带着警告意味,下一秒柯现的脸出现在她余光中。
“给你兄弟带个话,老老实实当他的前任,别搞诈尸那一套。”
说完偏头跟她对视,手强硬塞进她指缝,和她十指相扣。
“我记得他带你飙过车,喜欢?我也能陪你飙。”
*
纪嘉臻是赶鸭子上架式坐进车里的,她实在没多喜欢飙车,只是太想从刚才的环境中抽离才不得已说了行。之前愿意跟闻斯聿去,纯属是信任他,但现在坐在驾驶座上的是柯现,她对他半点了解都没有,谁知道是不是个玩命之徒。
柯现看出她的紧张,但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递给她一粒薄荷糖后问她:“你在他车上也这么害怕?”
纪嘉臻撕开糖纸瞥他一眼,“你句句不离他,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他?”
柯现倾身靠近,脸距离她的只剩两厘米,“你这么问我只会让我觉得,你想跟我接个薄荷味的吻。”
纪嘉臻头往后撤和他错开距离,“你想在我这儿处处压他一头,怎么,你们两有过节?”
柯现轻笑,脚踩上油门,车行驶上公路。
“这是策略之一,让你忘记他的方法就是洗去你跟他共同拥有过的回忆,所以你和他做过的事,我会挨个做一遍,包括……”他眯上眼眸,似乎在幻想其中美妙,“做/爱。”
纪嘉臻嘴角挂着一抹讥讽,“他身上有两处跟我有关的纹身。”
柯现侧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
这话让纪嘉臻来了兴趣,她眼睛瞥向某处,“哪儿呢?”
昨晚在温泉池里她可看了他百分之九十了,没见着纹身踪影。
柯现也故意吊她胃口,引着她往那方面想了,又不说是或不是。
“今晚让我回房间,给你看个够。”
纪嘉臻哂笑,看向车窗外,冷冷吐出四个字:“看你大爷。”
山庄里的人一直目送着她们的车,直到消失在山路尽头才回去,留施况一个人站在门外拨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没声,而他声音急切。
“卧槽别睡了兄弟,快回国吧,你家里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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