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狐妖
话本里道:
[有一名捉妖师,常年一身素色黑衣,手执捉妖法器,出没于夜晚的屋檐之上,不曾有人见过她的真实样貌。一日大风,面纱被吹开,窥得几分容颜,竟是一张姣好的女子脸庞。
恰逢狐妖作乱,女子前往埋伏,却不料让那狡诈的狐狸逃脱了去,翌日循着踪迹,行至青草肥美处,碰见湖边一女子衣衫半露,潋滟春光惹得她羞赧不已,连连背过身去,不料让那狐狸寻得偷袭机会,竟从后面将她打晕。
草庐里醒来,女子惊觉自己与那美艳狐妖荒唐了一夜,心中又气又恼,“你我同为女子,怎可干出这种事情?”
狐妖摸着自个儿微微隆起的肚子,竟是有孕了。]
世人所言:狐妖恶毒、狡诈、擅长玩弄人心。
要说同为女子,捉妖师怎可同意,想必是那狐妖的蛊惑之术实在高深。
要说同为女子,狐妖怎会在一夜后有孕,想必是那狐妖□□无道,连良家妇女也一并祸害。
话本子里的故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要论荒唐,当属狐妖。
寻常人家口中的狐妖一边饱受诟病,一边却又常常被世人津津乐道,撰写话本的人寻得商机,将那狐妖的事情写得越是离奇了去,越是销量好。
然,世人以为荒谬的事情,却是季聆她娘亲的故事。
凡间流传的话本皆为凡人所写,而在她们狐妖一族,亦有话本流传,只是版本与凡间的颇为不同。
[故事到了捉妖师循着踪迹来到青草肥美处,一时不慎掉入水中,竟被水中鬼缠住脚踝往下拉扯,力大无穷挣脱不得,濒死之时她瞧见岸边坐着一女子,长发垂落,一对狐耳灵动,她便朝狐妖张嘴呼救,狐妖没入水中,将人捞起,两人皆湿了衣裳,四目相对,火花擦过。
捉妖师说:“我不伤害你,只愿与你寻一桃源之处,共度此生。”
狐妖信了,却不曾想有一日,被捉妖师暗中所伤,散尽千年修为,也要问了最后一句,“为何?”
“与你相处本是奔着捉妖而去。”捉妖师冷冷道:“妖孽与人不可一道。你这狐妖,当真可笑。”]
季聆小时候就问娘亲,“哪个说得对呢?”
娘亲没收她手中的话本,只道:“少看这些。”
却从来不提及与另外一位娘亲的事情。
在她的上头,还有两位姐姐,娘亲从小就告诫她们三姐妹,这辈子不可与凡人接触。
娘亲说:凡人虚伪、滥情,自私。
比如她们狐妖,与同性能够孕育,是为天生的事情,偏说是她们荒唐。
比如她们并不会什么蛊惑的法术,你情我愿的事情,偏说是狐妖单方面设下的陷阱。一边纵享,一边却又要维持高风亮节。
然而,她大姐与二姐都不以为然,有朝一日化为人形,便想去凡间瞧瞧。
要说凡间有什么好,她们也不知道,只道是没去过的地方,总是心有好奇。
可她大姐与二姐就不该有这个好奇,为此白白葬送了性命-
先说她大姐,在凡间同林府大姑娘相识。
大姑娘身子骨弱,风一吹便要咳,常年深居内院,鲜少出门。
这一日,在墙头瞧见一只雪白色的狐狸趴在上面,再一转眼,竟又变成了一美丽女子。
她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唤来身边丫鬟,端来了中药。
中药味苦,只道是心中更苦,深夜立于院中树下,看着花瓣掉落目露感伤,却意外听得一声,“姑娘锦衣玉食,为何总是唉声叹气?”
林府大姑娘一抬眼,惊讶不已,只见那月光之下,一名雪白长发的女子慵懒卧在墙头,身后毛茸茸的狐狸尾巴若隐若现。
“狐…狐妖。”林府大姑娘被这一吓,险些上不来气,孱弱地扶着旁边的阑干,仿佛下一秒就会吐出一口血来。
狐妖自觉她很无趣,一阵烟雾重新变成狐狸,准备走掉,却不曾想大姑娘在她跃下来那一刻,将她抱入怀中,“不可,前几日二夫人便道宅院似乎进了狐狸,今日爹爹带着镇妖司的捕快来了,你要被发现。”
“为何?”怀中狐狸不解,“我未曾做什么,只是这些时日偷听了你弹琴,你琴声甚是好听。”
大姑娘不答,只是一声轻叹。
三日后,大姑娘趁没人注意,将她偷偷送出府去,“走了便再也别回来。”
狐妖化为曼妙女子,一双清透的眼盯着她,“大姑娘是怕我危险么?你还没回答我先前的问题,为何总要唉声叹气,就连琴音都染着几分悲伤,不过倒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有些新鲜。”
大姑娘瞧着她,露出苦笑,“我当真是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自由自在,不被世俗所束缚。”
狐妖想了想,“你待我好,我都在记在心里,你若有忧愁,我愿意为你分担。”
大姑娘到了出嫁的年纪,家里已为她择好未来夫婿,只待良辰吉日,便可成亲。
只是那未来夫婿比她年纪要大上一轮,她心中纵然有诸多不愿,可为了家族面子,也不得不顺从。
如今听得狐妖愿意带她走,逃离这个地方,她心中敞亮了一瞬,并答应在成亲前一天,与她在指定地点汇合私奔。
只是到了这一晚,狐妖如约而至,大姑娘却忽而心生胆怯,有些放不下心中对娘亲和祖母的牵挂,一时间纠结在屋里,久久没能踏出一步。
直到过了约定的时辰,狐妖迟迟不见她来,听得府中有人大喊,“有狐狸!是妖!”
那一晚她独自一个人本可逃走,却念着林家大姑娘未赴约怕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往大姑娘住的院子的方向跑,被镇妖司的人守株待兔,丢了性命-
娘亲说:凡间的文化与她们大为不同,且不说凡人的寿命只有短短百年,就说这百年里,她们可以爱很多人,以及,在她们的文化里,同性之间的相恋,竟然是不允许的。
而在狐妖一族的文化里,便没有这种限制,且一旦认定一位伴侣只能一生,即便对方去世,也要守寡至死,若是另寻新人,那在狐妖一族里是要身败名裂的,永远无法立足。
所以人和狐妖相恋,是一件极其逆天的事情。她已经犯下了这种错误,便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重走她当年的路。
只是三位孩子当中,除了最小的那一个,没一个听话的。
二姐寻得机会,偷溜去凡间,与一位琵琶女相识。
她喜欢的女子,张扬、明媚、两人情投意合。
只是,她到底单纯了些。
倘若说大姐与林府大姑娘还有一些真情,那么二姐与那位琵琶女,便完完全全只是对方的一场欺骗与利用。
她流干自己的血只为救爱人一命,却不曾想那琵琶女只是利用她成全自己心爱男人的事业。
死前她才知道,原来琵琶女在接近她之前,就已经心有所属,对方是镇妖司里的捕快,却苦于捉拿不住狐妖升不了职,琵琶女发现偶然遇见的狐妖对自己有好感,便心生一计,一步步地将她引入自己设好的陷阱里。
娘亲悲愤不已,然而已没了修为,无法为二姐报仇,从那之后一病不起。
去世前,娘亲只同她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不要重蹈覆辙。
第二句,娘亲的口型分明是有报仇两个字,但到嘴边却只是让她:好好活着。
娘亲的遗愿要她好好活着,可她不甘,曾经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如今却只剩下她一个。
她心中有恨,而带着这份仇恨,她第一次前往凡间-
林府,偏院,天气寒冷。
林倾玖坐在屋里,点一盏烛火,暖色的影子划过她素净脸庞,她微微垂着长睫,眼底铺盖着一层淡淡的阴影。而她手中执着的,正是民间的话本子。
“姑娘,莫要着凉了。”丫鬟拿了一件厚斗篷给林倾玖披上,垂眸瞧见,“没想到姑娘对这种话本子感兴趣。”
“闲来无事罢了。”林倾玖合上话本子,放在一旁,端起一盏热茶微微抿了一口,“话本子中,说是狐妖能够和女子相恋,读起来倒是颇觉新鲜有趣。”
“姑娘可别当真,话本子都是瞎扯的,狐妖能有什么真心,她们惯来会骗人,以此谋害性命,可恶得不行。”丫鬟一边给她整理床铺一边说道:“想来大姑娘当年就是被狐妖冲撞了,本就不好的身子骨,如今直接卧床不起了,也是可怜。”
林倾玖指腹摩挲着杯沿,并未回答这个,过了半晌,才道:“祖母可回来了?”
“还没,老太太去城外的静园看望大姑娘,原定昨日回来,只是碰上大雪,恐怕要耽搁几日才能回来。”丫鬟回答。
林倾玖内心轻叹一声,起身到窗前,微微仰头看着落雪。
她母亲去世得早,如今后院是为二夫人主事,就在前一阵子,二夫人在老爷面前说起她的婚事,要将她嫁给镇妖司总督大人做妾。
那位总督大人早先年也是一名普通捕快,但后来被破格提拔,对方整日花天酒地,正房是位出生卑微的琵琶女,让她嫁过去做妾,二夫人分明是存心是要看她笑话。
可二夫人不知在老爷面前如何伶牙俐齿,说这门亲事,到底是她高攀了,老爷一听有理,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如今在府中,能稍微为她做得了主,只有她祖母。
只是,三日后,听闻祖母要继续停留在大姑娘那,她便叫人备好马车,前往城外的静园。
路上,风雪太大,在一间客栈歇脚。
而就在这一晚,她准备躺下,却听闻屋外传来动静。
她披上斗篷出去,只见外头密密麻麻的都是镇妖司的捕快,一打听,原来是镇妖司的人追一只狐妖追到了这里。
以往林倾玖也见过镇妖司的捉妖,但却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阵势,一问,这才知道,原来那狐妖杀害了镇妖司那位总督大人。
第32章 “你当真荒唐。”
此次前往凡间,季聆打听到,害死她二姐的那位捕快和琵琶女,如今一位已经坐上镇妖司总督的位置,一位成为了总督的正房。
琵琶女如今已不弹琵琶为生,只是这位镇妖司的总督花心,婚后没多久,在外面沾花惹草,惹得琵琶女整日心中郁闷。
季聆打听到总督最爱去的那家酒楼,当天夜里,便化身成为一名良家女子的模样,前往等待。
隔着屏风,她听见几位男人喝多了聊的,竟是她二姐的事迹。
“不是都说那狐妖生性狡猾,怎可那么容易就被骗了去?”
“这你们就不懂了,狐妖有个最大的弱点,你们知道是什么?”
“总督大人就别卖关子了。”
“是为多情。”
“哈哈哈哈不愧是镇妖司的总督大人,整日里与妖打交道,见多识广。”
屏风后,季聆微敛的目光沉沉,搭在扶椅的手指,险些在上面掐出一道印子。
这里不能多留,季聆悄无声息离开。
第二日,她仍旧来到此处,只不过,这一次,是以舞姬的身份。
身为镇妖司的总督,怎么会认不出面前的舞姬是为狐妖所变,只是季聆原本的计划就是让他识破,经过昨晚的观察,她拿捏到了一点——对方对自己的魅力太过于自信。
譬如此刻,将眼神微微往他身上挪过去,隔着薄薄的帘纱,她眼尾轻轻挽起一个弧度,男子便放松了警惕,扔下手中杯盏,笑着掀开了帘子,“大胆狐妖,竟敢来此作乱。”
“听闻总督大人风流倜傥,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小女能得以见大人一面,死也足惜。”季聆勾起一抹笑,翩然一转进了里屋,总督跟着进去。
男子贪心,想跟貌美的狐妖欢愉一场后再设计捉拿,既满足了自己,又能邀功,简直一举两得。
只是季聆早就看透于此,正好是利用了他这样的贪心,待他人进来,不等他反应,便眼疾手快地取走他的性命,只见人头落地时,那嘴角还有未来得及收起的笑容。
酒楼周围都是镇妖司的人,她利用幻术逃走,来到了总督女眷住的院内,本身这次她手刃完仇人,也不指望自己能活着回去,只是很不巧的是,她要杀的那位琵琶女,今日恰好不在,而她的踪迹,早已暴露,她只能先走为上,待来日再找机会。
就这么逃了一路,正好撞上林府三姑娘出门,趁着混乱之际,躲进了对方住的客栈里。
“呀,是不是那!”一位丫鬟惊叫了一声,看往的方向,正好有一道毛茸茸的尾巴消失。
“走,追上去。”镇妖司的人立马往那方向去了。
回到屋内,丫鬟替林倾玖解开斗篷,放到一旁,“姑娘今晚好生歇息着,明早咱们就离开这地方。”
丫鬟出去,替她关上了门。
林倾玖正欲入睡,在床上躺下,却见那被褥微微隆起,不禁疑惑,掀开一看,竟是一只狐狸。
本是雪白色的毛发,却因为受伤,鲜血染红了周身。
林倾玖连连后退,淡雅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痕,嘴里正要出声,却见那狐妖撑着最后一口气,化为人形,一把扑过来盖住了她的嘴巴。
她被这么一撞,摔倒在地上,那狐妖女子趴在她身上,浑身是血,雪白的长发覆盖在她的侧肩,用指腹示意,“嘘——别出声,救救我。”
“你杀了人,如此作恶多端,竟还想让我包庇你。”林倾玖挣扎着起来,却不知那狐妖往她嘴里吹的什么气,竟让她浑身软绵绵,使不上一丁点力气。
“作恶多端?”狐妖冷笑一声,“我大姐心软善良,二姐俏皮天真,我们这一族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倒是你们凡人,先后害死我阿姐。那镇妖司的总督,也并非什么善茬,想当年他利用我二姐邀功升职,与那情投意合的琵琶女一同演戏,让我那傻二姐用命去换那琵琶女的命,我二姐痴心,竟真拿出了自己的性命,如今我取这对狗男女的性命,无非是为我二姐报仇罢了。再者,镇妖司的人,只要是妖,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戮,恶人也不过如此!”
林倾玖听了,认真思考起来。
这会儿,季聆虚弱至极,已是无法维持人形,化为一只小小的狐狸,奄奄一息地蜷缩着。
醒来时,小狐狸身上多处伤口已被包扎好,她默默地观察身旁熟睡的女子。
林府,还真是有缘,她大姐当年爱上的,便上林府的大姑娘,如今却让她碰着了林府的三姑娘,季聆嘴角抽了抽。
琵琶女未死,她的仇只报了一半,她不能这么快死,她得找到一个庇护的地方休养一番,只是如今,她已没法回去,只能在凡间,择一安全之处。
她趁着林倾玖未醒,偷偷溜走了。
出了总督被狐妖杀害这事,林倾玖这门亲事,倒也泡汤了,不必再去城外静园寻祖母,翌日便启程回了林府,中途林倾玖还在琢磨那只逃走的小狐狸,不免入了神,到林府门口,丫鬟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听见。
镇妖司与林府平日里来往密切,而如今总督被狐妖所害,出于往日的情分,林家老爷不顾二夫人的反对,让那琵琶女暂住林府。
琵琶女这几日因为男人被狐妖杀害的事情受到了惊吓,躲在内院不肯出门半步,身边派了层层护卫,季聆接近不了她。
这一日,她跃上墙头,观察环境,好一大圈,才知那三姑娘住在又小又冷的偏院。
同为林府的千金,大姑娘有大夫人陪着在偌大的静园休养,二姑娘在府内呼风唤雨,偏生这位三姑娘过得如此简朴,就连院内的丫鬟,也只有那一个。
季聆不懂凡间宅院里的明里暗斗,但很明显能看出先前救她的三姑娘在府中无依无靠,如此,她看着自己手边包扎着对方的手帕,心中不免多了一分对她的怜悯。
但很快,这份怜悯在她看到手腕的那根红绳时,被偏见与仇恨所淹没。
红绳乃是她娘亲的鲜血染成,时刻提醒她,不该像她阿姐那般,沉溺于人间的情爱之中。
夜里,她化身成为府内的丫鬟,潜入了偏院。
“兰芝?”林倾玖打开门,却不是她身边那位叫做兰芝的丫鬟。
“林姑娘,别来无恙。”眼前的女子卸下伪装,雪白色的长发如瀑垂下,一双眼尾挑起弧度宛若天边钩月,只是她那眼中的笑意,浅薄不达眼底。
外头大雪纷飞,对方周身也萦绕着一股寒冷的气质,与屋内暖色的灯光相撞,扯出两番光景。
林倾玖心中一紧,连忙将她拉入屋内,“我上次救你,是以我幼时被人设计推入水中,被一只狐妖所救过,且据我所知,镇妖司那总督,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你走了,便不要再想着回来害人性命。”
“我不害你,亦不会伤你。”
眼前女子冰凉的肌肤贴上她的,“林姑娘,在我们狐妖一族,对待救命恩人,是要以身相许的。”
林倾玖瞳孔有波澜划过,“……不必如此。”
心中却在想,那话本子所说竟是真的。
狐妖当真能够与女子相恋,且奔放如此。
眼前的狐妖已解开腰间红系带,白色的衣衫从一侧肩膀滑落,露出白到晃眼的肌肤,只是那肌肤上更为刺目的,是那未痊愈鲜红的伤口。
“林姑娘,我上次身受重伤,现下外边天寒地冻,我已无处可去,你若是不收留我,那我……”话未说完,狐妖已柔若无骨地倒入她的怀中。
对于林府三姑娘来讲,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不允许她接受与女子相恋,更何况,还是妖女。
只是,在幼时,便曾撞见过家中大姐姐与狐妖幽会,那日也是她被暗中人推入水中,险些丢了性命,那狐妖顺手救了她,她便知道,也许话本子说的不全是真的,狐妖并非全都是坏的。
而当下她瞧着怀中女子,身形到底是僵硬了些许,她一松开,对方便要倒下去,不得不用手再次扶住,两人一同跌入了床铺里,晃得那帷幔也一并飘动起来。
这段时日,她将狐妖藏于自个儿院子,虽说鲜少会有人踏入她这里,但到底让她心中很不安,尤其那狐妖一到夜晚便不合礼节地缠着她,镇妖司的人又经常来往她们家中,爹爹对她愈发地怀疑。
她想着有朝一日会被发现,要找借口去城外静园看望大姐,好躲过眼线。
只不过这一日,家中闹出了一起人命。
起因是她回来院中,并未见狐妖好好藏于屋内,而是不见了。
随后听得丫鬟道,说暂住府内的琵琶女在昨日离奇死亡。
镇妖司的人来查,认定是为狐妖所害。
林倾玖担心起对方的安危,手中整日拿着对方赠予的那根红绳保佑对方平安。
不久后,灯会上,撇见一女子熟悉的侧影,便跟了上去。
“阿聆,是你。这段时日你过得可好?”林倾玖上去抓握住对方的手腕,狐妖凝眸看着她,却久久没能说出话。
“爹爹又为我安排了一场婚事,可我不愿,我们私奔可好?”
“好。”
只是这一夜,并不太顺利。府中老爷察觉此事,将她禁足。
狐妖站在林府后院等待三姑娘收拾行囊出来汇合,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有狐狸,是妖!”
再一看,已过了约定的时辰。
季聆不可置信,大姐的经历,竟一模一样地在她身上上演,如同被施加了诅咒,逃不出这样的一个命运。
不,她不能。
她咬了咬牙,往林府相反的方向去。
再一次见面,是为三姑娘成亲的前一天,祖母心疼她,放她出*来走走,这些时日,她被关着,脸色不知憔悴了几分,心中扔在担心爱人,但一直未听见镇妖司那边的消息,想必已是逃了出去。
当晚,她在屋内,撇见外面一道影子,开窗,面露惊喜,“阿聆,你没事就好。”
狐妖眸色藏有哀愁,再一抬眼时,已不同于先前那样与她亲昵,而是冷冷抽开,眼中已毫无温度,“林姑娘,你我缘分至此。”
林倾玖不愿相信,“你曾经躲在府中与我亲密的时日,难不成都是假的?你只是为了利用我,去为你二姐报仇?”
季聆微微垂着眼帘,敛起了眸中的情绪。
沉默,亦是一种答案。
林姑娘被她伤透,眼中泪花闪烁,“你对我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丁点感情?”
“不曾,现如今我已达到目的,便不该继续在凡间停留。”狐妖说着,眼睫渐渐地垂下来,避开了她的视线。
林姑娘望着她,“你如此薄情寡义。”
“薄情?”狐妖冷笑,眼中有些复杂,“重情重义的狐妖多了去了,但没一个有好下场,且我答应过娘亲,这辈子不会与凡人相恋。”
“那你为何又来招惹我?”林姑娘咬着薄唇,要她一个答案。
只是这答案,她其实自己也清楚,却非得听她亲口说出。
狐妖沉默许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林姑娘,你自己也说了,是为了报仇。”
“你当真荒唐。”
“你就当我荒唐。”
说罢,一阵烟雾,狐妖已彻底消失,只留林府三姑娘在原地怔怔。
翌日,大喜之日,三姑娘穿上华丽的婚服,只是眼中并无半点欢喜之意。
待到轿子经过湖边,三姑娘让人停下,掀开盖头,被丫鬟劝了回去,“姑娘,大喜之日,不可现在露面。”
三姑娘却无视此话,直往那湖边奔去,在众人的惊呼中,一片水花溅起,三姑娘竟跳河自尽。
而正当此时,狐妖的出现,更为场面增加了混乱。
先前宅院就多次出现狐妖,林府上上下下安插了镇妖司的人,外加季聆杀害了镇妖司的总督大人和其正房,双方更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季聆心中明知不可在这等时机出现,只是未曾料到三姑娘会如此刚烈竟跳河寻死,她救了对方一命,亦被镇妖司的人发现,无力再逃,只得丢了性命。
闭眼的最后一刻,她只道是活该罢了,也道还了三姑娘一命,从此再无相欠。
三姑娘于府中醒来,惹来诸多人关切,只是她并不知此事,后来随祖母去了山上吃斋,不再入红尘。
她将那根红绳埋在桃花树下,直至多年后才意外得知当年的具体细节,心中有所感触,将那红绳重新挖了出来。
只是那红绳埋于土中多年,颜色已经变得深沉,被泥土染得灰蒙蒙。
她放入水中洗净,却见有血色晕开,颜色重新焕发鲜红。
第33章 有种时空错位的割裂感
“季聆姐姐?”桃桃在旁边用手指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你终于醒了呀。”
打开眼皮,眼前的景象朦朦胧胧,季聆看着上方的横梁,好一阵子视线才聚焦。
她偏了偏脑袋,旁边有个小女孩趴在她床铺边,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她。
有种时空错位的割裂感,季聆眼睛宛若虚无的空洞,看着面前的一切内心无波无澜如同一滩死水。
“江婆婆,她怎么了?”
她的视线,往声音来源处移去,但只是那么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大脑没法思考,灵魂仿佛出门游走,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谁、这是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
“谁让她偷喝未经过检验的汤药,估摸着有些副作用,再缓一段时间可能就好了。”江婆背着手出去。
桃桃重新回到她的身边,用掌心碰了碰她的手腕,但她跟失去了知觉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就这样,她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她醒了就盘腿坐在窗前,眼睛没有情绪,就这么茫茫然的,就像是在无边无际的海中飘荡。
偶尔,还会出现一些幻听幻觉。
是幻觉么?其实她不能分清。
总能看见一些红色的东西在她面前飘,抬手去抓,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耳边总漏风,凄厉地刮过,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化为了天地万物中的一粒尘埃,时而又觉得自己是森林中的一朵蘑菇,时而是一滴雨,时而是一片树叶。
直到第四天,她的意识似乎才终于渐渐地回笼,但状态仍旧游离在外。
窗外,视线倏尔明亮起来,草长莺飞,一女子倚靠在阑干处,浅蓝色的衣裙,乌发上缠绕的的发带随风往后飘起,回眸间,眼神如春水漾动,嘴角挽起一个弧度。
季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外面,望着她怔怔地眨了眨眼,“林姑娘?”
她脚步停了下来。
不,不是。
她突然感觉脑袋如同爆炸一般疼痛,难受地蹲了下去。
清风拂过,将她发丝吹到脸颊贴着,她低垂的眸光划过地面,看着那道影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半晌,她缓过神,微微抬起眼皮,只见对方周身逆着刺目的光,衣服布料上泛着亮泽,好像那种阳光下粼粼波动的湖面。
对方朝她伸出手,她恍惚间抬起手腕,将手指搭放上去,并借着对方的力,站了起来。
“林倾玖。”她喉咙滚了滚,格外艰难地才发出这几个字的声音,随后突然收拢手指,紧紧地握住对方,“你终于回来了。”
林倾玖看着她,浸染着银白色光线的长睫轻轻地颤动。
片刻,她手中握着的,突然变成空气,再一掀起眼皮,对方的影子已经后退了一段距离。
她本想走上去,但被什么给拉住,怎么抬腿都动不了。
“季聆姐姐!!!”
耳边被一道尖锐的声音给唤醒。
眼前的景象消失了,哪有什么草长莺飞,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断壁岩石。
再一看脚下,已经走到了悬崖边,底下岩浆流动,几块碎石从她鞋底滑落了下去。
“你不要再往前了!”身后有一道力度,拼命地拉住她。
她往后大幅度踉跄了下,跌坐在地上。
再一看旁边,还有一个小孩跟她一起跌在地上,手指正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气喘吁吁的。
她看着对方的那张脸,沉默许久,开口,“桃桃?”
“哇,你可算认出我来了。”桃桃满头大汗,整张小脸都因为刚才拼命地阻止她的危险行为而变得通红,“你太不听话了,一个劲地往外跑,拉都拉不住,你知不知道,你险些要没命了。”
季聆抱着膝盖,看着面前的风景坐了一会儿,扭过头问桃桃,“发生了什么?”
“你中毒啦。昏迷了好久好久。现在还不清醒呢。”桃桃说道:“刚才差点就跳崖了。”
“中毒?”季聆偏着脑袋,似乎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但是大脑一思考,眼前又出现幻觉。
“林倾玖。”她抱住了对方,对方回抱住了她。
肌肤很凉,如同冰霜一样,而头发上似乎也有什么东西缓缓坠落在上面,她抬起眼眸,是雪花,落在她和林倾玖之间,融化成了水。
她变成了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狐狸,被林倾玖抱在怀里。
林倾玖掌心轻轻地抚摸她的毛,而她则是闲适地往对方的颈脖处蹭了蹭。
“嗯?你在听吗?”对方声音柔和地传入她的耳朵。
“什么?”她懵懵地抬起眼,一对狐耳也跟着紧了紧。
林倾玖嗤笑一声,将下巴埋在她茸茸的毛发里,“鬼市第三十五间铺子,那是我之前经营的。”
“你还在鬼市开铺子了。”
耳畔又是一声浅柔的声音,“嗯。我给你留了钱。还有,记得让珍珠和桃桃的魂魄安息。”
季聆又往她怀里蹭了蹭,胡乱地点点头。
哗啦——
一盆凉水泼到了她的脸上,季聆被冷得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季聆姐姐,你还好吗?”桃桃眨巴着眼看着她。
季聆撑着地面坐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这才睁得开眼睛。
她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看向拿着一个像盆一样的容器的桃桃,张了张嘴,“你拿水泼我……”
“唔…我这不是看你又昏过去了嘛,江婆婆叮嘱我,不能让你昏太久,不然会有生命危险,我不这样,你哪里醒得来嘛!”桃桃小手叉着腰,哼了一声,“看守你的这几天,我快累死了,之后你得带我去玩弥补我!”
季聆垂眸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灰,轻轻地咳了咳,站起来,“那,这段时间,辛苦桃桃了。”
她思考了一下,“咱们去鬼市。”
“咦?你说话好正常,你现在恢复了吗?”桃桃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片刻后又变得惊喜起来,“呜呜呜你可算变回来了。”
她边走边跟桃桃说话,“那我之前是有多不正常?”
“自从你昏迷醒来后每天都呆呆的,不说话也听不见别人说话。”桃桃牵着她的衣角。
而她此时此刻,又走神了。
她在努力回想着,她要干什么来着?
眉眼微微皱了起来,用指腹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噢对……鬼市。
林倾玖说给她留了钱。
一路走回江婆住的地方,她站在门口打量了一圈这里的环境,神魂分离的状态才终于彻底结束。
只是到底还是与先前有点不一样,她脑子里多了许多原本没有的记忆。
这段时间,前世的记忆就像是外来入侵物,不断地想要融入她的大脑,变成她的一部分,而到现在她才接受,才觉得这是她实实在在经历过的,如同云雾拨开,她在海中找到了落脚点,踏实感填满了心中那块悬浮的地方。
她对江婆说:“我有钱可以还你。”
江婆不信她,她只好让对方跟着一起去鬼市。
来到林倾玖所说的那间铺子,门口坐着一个小娃娃,长得胖胖的,很有喜感。
看见她,胖娃娃跳下去,“来者何人?”
“我是——”季聆嘴唇动了动。
没等她说完,胖娃娃看见她左手腕部的那根红绳,于是对她道:“你过来吧。”
季聆跟着过去,胖娃娃端来了一盆水,她要季聆把左手伸下去,淹没过那根红绳。
由于季聆先前有过在黑水中被鬼拉下去的经历,此刻她看着浑浊不已的水面,有些迟疑地问:“这里面不会有什么东西吧?”
“你废话太多了。”胖娃娃说时迟那时快,将她手腕给按了下去。
第34章 不愿相信
季聆眉梢皱了起来,凉润的感觉覆盖过她的手背,一直到她的手腕。
她半低垂长睫,将视线看过去,只见浑浊的水在一瞬间变得清澈见底,而她腕部的红绳在水里晕染开血色,乍一看像是她手腕受伤了不断地流血一样。
季聆瞳孔有微微的波澜划过,如同一颗石子坠入湖面泛起涟漪。
“好了。”胖娃娃将水端开。
而她看着自己抬起来的湿漉漉的手腕,上面红绳因为弄到了水而变得暗红,却没有在“流血”了,她用另外一只手碰了碰,看着指腹上面沾染的清透水珠走神。
“愣着做什么。”胖娃娃回头看她,“快点跟上来!”
季聆放下手腕,看向那个还没有她一半高的小屁孩模样的鬼,说话却一派老成,甚至带有点命令的语气,忍不住开口,“你个小屁孩怎么跟我说话的,你跟你老板也这么说话?”
“你又不是我老板。”胖娃娃反驳她,“还有,我不是小屁孩,我已经八十岁了,论辈分我是你的长辈!”
季聆:“那你老板不是林倾玖吗?”
胖娃娃:“正是。”
“那我是林倾玖的——”季聆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刹住车,“的……”
“的好朋友。”季聆憋半天才终于想到个合适的形容词,“你跟我说话客气点!”
什么长辈不长辈的,真要这么算的话,林倾玖比她大一千多岁呢。
胖娃娃不解地看着她,“把遗产留给好朋友?你是她孩子吧?”
季聆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度荒谬的事情,“你不要乱说!你到底有没有眼力见,像情人还差不多!”
“情人是什么?”胖娃娃不禁思索。
季聆扬了扬手,“算了。进去吧。”
“啊?你们是情人?”一直跟在季聆身旁的桃桃瞪着大眼睛。
季聆险些忘了旁边还有个她,看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知道那一刻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
“这个我知道。”桃桃朝那个胖娃娃积极道:“情人就是会怀宝宝的。”
季聆汗颜,掌心一把捂住了桃桃的嘴巴,“不是…好了,别说了,咱们干正事。”
“唔……”桃桃望着她。
片刻后,季聆抽开手,进去了铺子里面。
胖娃娃打开了一间暗室的门,里面堆积着一箱又一箱的冥币。
她若有所思,“这在鬼界中,算很富有了吧?”
“那是自然。”胖娃娃将钥匙递给她,“喏,老板交给我的使命已达成,我要回去老家了。”
等会,季聆突然想起什么,“你前面说什么来着?”
她神色出现了波动,揉了揉额角,希望是自己前面听错了,“遗产?你是不是用词用错了?”
正准备往门外走的胖娃娃停下脚步,回过身说道:“我没说错,老板已经不在了。我也得走了。”
“呸呸,什么叫做不在了,她只是——”
胖娃娃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季聆望着那个方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片刻后她半低垂眼眸,手指蜷缩进掌心中,低声似呢喃,“会没事的……”
“季聆姐姐,咱们有钱了,你在说什么?”桃桃仰起头看她。
季聆摇了摇头,“没什么。”
心中却变得很是沉重-
“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江婆有点不可置信,“你哪来的?”
“这话说的,好像我干了什么很不正当的事情一样。”季聆终于可以不用困在这里干活了,说话底气都增加了几分,“我有点人脉资源还不行。”
“你早先怎么不拿出来?”
那还不是,她哪知道林倾玖这么有钱。
“咳咳,这你就别管了,反正这钱绝对是从正规渠道来的。”
还清债务后,季聆终于自由了,她脑子里想着醒来后那几天出现的幻觉,脚步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皮囊铺子门口,险些被一个台阶给绊倒。
她平复好心情,进去里面,同桑钱钱商量了一遍,然后让桃桃进去了里面的一间屋子。
季聆则在外面等待,过了很久很久,她撑着额头打瞌睡,终于看见里面的人出来。
她站起来,看着眼前长得像年年的桃桃,忍不住伸出指腹碰了碰上面的皮肤,发出了感慨,“天呐,好神奇。”
“等会见到你珍珠阿姨,你要喊妈妈。”季聆提醒她。
桃桃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看着她。
“怎么啦?”季聆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喊不出来。”桃桃说道。
“那——”季聆想了想,“不说话也行。”
她带着对方来到珍珠住的地方,领着她进去,珍珠坐在矮墙上发呆,看见她们两人,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将所有目光凝聚在桃桃身上。
“年年?”珍珠从矮墙滑下来,走到距离桃桃剩下半米的地方,停顿住了脚步,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年年,真的是你吗?”
她拿手在桃桃面前晃了晃,桃桃不受控制地眨了两下眼。
“你看得见我。”珍珠情绪激动起来,她缓缓地伸手过去,去触碰桃桃的脸颊,不是透明的。
“可以抱抱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桃桃点了点头。
季聆在旁说道:“这是林倾玖之前答应你的。”
说完,她看着珍珠抱着桃桃泪流满面,不禁有些动容,便转过身,到了另外一旁的墙根下等待。
她无聊地坐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出神。
过了许久,她看见桃桃出来了。
回到皮囊铺子,卸掉了伪装,季聆看着她一直沉默寡言,便蹲下问她,“怎么了?珍珠阿姨对你说了什么?”
桃桃摇摇头,“她就一直抱着我哭,一直说对不起我之类的话。”
“那你怎么不开心了?”季聆柔声问她。
“我只是在想,都是妈妈,我的妈妈和年年的妈妈为什么不一样?”桃桃忽然问她,“你妈妈对你好吗?”
季聆停顿了下,有些出神,“这一世我好像没有妈妈,但是上一世……有。”
“你为什么不愿意入轮回之门呢?”季聆想起林倾玖要她让桃桃的魂魄安息,于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桃桃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我不敢,万一遇到的妈妈又要烧死我。”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季聆一直以为,她是恨那些生前伤害过她的人,原来只是害怕。
她内心对眼前这个小女孩产生了怜悯,揉了揉对方的脑袋,“你会投胎到一个好家庭的,会有一个好妈妈的。”
她只能这么安慰对方。
隔日,她成功把桃桃劝到了白迤那里去。
进入轮回之门,便要喝下孟婆汤,忘掉所有的事情,之后在莲花池采一朵莲花,坐在岸边排队等待着投胎。
桃桃走到轮回之门只剩下三步路的距离,回头看她,“季聆姐姐拜拜,帮我跟小玖姐姐也说声拜拜。”
季聆微笑应道:“会的。”
她看着那束光亮从刺目到消失,最终化为虚无,她转过身,半低垂下眼眸。
她完成了,林倾玖让她给珍珠和桃桃的魂魄安息她全都完成了,心里这会儿不知为何空落落。
碰上白迤,白迤似乎有话要对她说,但到嘴边还是吞咽了回去。
“怎么了?”她问白迤。
白迤转开眼,“你做得很好。”
季聆笑了下,多问了一句,“炼狱的考验还没有结束吗?”
“你去问白漱,她管理鬼界的事情。”白迤走了。
季聆便去找白漱,白漱吞吞吐吐,“啊这个嘛……”
她挠挠头,“应该快了。”
季聆去到炼狱出口,那里有个鬼差守在那里。
她已经看到了有鬼魂从里面出来了,每一个鬼魂的手中,都拎着一盏冥灯,幽幽的光芒照在她们疲倦的脸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林倾玖出来,担忧与焦灼交织在心口,她不想去任何地方,只想一直守在这里等。
就这么等了足足有十天,她的视线不放过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鬼魂,每次都是从期待到落空,如此反复。
白漱来过一次,重重地叹了一声气,“别等了,她已经……”
“不会的。”季聆打断她的话,“只要没结束就还会有希望。”
白漱咽了咽喉咙,有些不忍心告诉她事实。
她又叹了一声气,叹到了季聆心中去,季聆紧紧地将手指蜷缩进掌心,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出口。
直到,在十六日,她听见鬼差拿起一本册子,“好了,结束了。”
季聆大脑轰然一声,“什么?!结束?!”
她看着炼狱的出口,逐渐被关上,她瞳孔缩了缩,也不愿意去接受。
“不……”
一定是她没看见林倾玖出来,林倾玖也没看见她。
她让鬼差去查,鬼差哗啦啦地翻着一大堆的名册,“林倾玖是吧?稍等,我查看一下。”
过了半晌,鬼差抬起头,告知她,“你说的这个名字,她已经在里面魂飞魄散了,再无投胎的机会。”
季聆后退了一步,“不可能,不可能……”
她似乎承受不了这样沉重的事实,被无形的力量压得蹲了下去。
“她不管怎么样都活不了。”白漱从后面出来,同她道:“也是在前一阵子,我才得知,林倾玖在鬼市做过一场交易。这件事情本该前阵子就告诉你,但怕说了你也不愿意相信。”
“什么?”季聆抬起眼。
“换命。”白漱嘴里吐出这两个字。
季聆嘴唇苍白地颤了颤,“什么意思?她跟谁换了命?”
“你。”白漱说道:“你八岁那年,发烧到四十一度,家里长辈没有及时发现,你的寿命在那时就已经到头了。”
“而林倾玖,她用她投胎的机会,才换来你继续活下去。”
“所以,这次炼狱自从进去的那一刻,便是她魂飞魄散之日。”
第35章 毫不犹豫地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中
一段话下来,季聆在原地几乎僵住,就像是吃进去了一块石头,吐不出来,又消化不了,难受至极。
她面色因心中传来的钝痛而变得不太好,精神隐隐约约有些恍惚,眼神失去了焦点,景象变得模糊。
坐在一格台阶上,她低垂着长睫,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影子。
白漱在她旁边劝她,“事情既然这样了,那就接受吧。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你体质为什么不一样吗?”
“我问过吗?”季聆动了动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她大脑此刻已经被林倾玖魂飞魄散这件事情给笼罩,完全分不出旁的去想别的,回答也只是下意识的。
“之前我也纳闷你体质为什么这么特殊,后来知道了林倾玖跟鬼市做交易的事情,我才明白了。因为人命和鬼命终究不同,她把命给了你,那么你就变成了半人半鬼地活着。”白漱劝说道:“她消失了,你就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了,回去吧,这里本来就不属于你。你自八岁后来的经历,本不应该存在。”
“不,我没法当作不存在。”季聆眼中釉着一层水光,光泽中透出悲伤的情绪。
白漱自知说什么都没用,便让她单独消化消化。
她就这么坐在此处好几天,阴凉凉的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盯着地面自己的影子,从消失到出现,从出现到消失,眼底的阴霾却始终未消失过。
后悔么?
她在心中这样问自己。
可是又该从哪里后悔起?
也许,当初林姑娘被禁足在府内,她去看望的那一晚,带着对方一起走就好了。
那样,林姑娘不用被迫成亲,不会跳湖自尽,而她亦不会忍不住在对方大喜之日潜伏在百姓当中去看那一眼,更不会丢失了性命,不会让林倾玖死后变成了一个怨鬼,不会魂飞魄散……
那样,至少她们相守过一世,也就够了。
命运的转折点,有时候就在那么一个瞬间。
可如今,她又该将这份复杂的情感如何安置?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
她站起来,双腿发麻抽搐了一阵,白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递给她一颗类似于药丸的东西,“吃下吧,回去人间吧,该结束了,这一切,只是你的一场梦。你不认识什么林倾玖,你从没去过一个叫做芳菲镇的地方,你未曾见过地府的模样,你未曾喝下过那碗江婆汤……”
耳边响起叮铃铃的声音,白漱手中握着一个摇铃。
季聆眼眶发热地盯着,眼前的景象如同浮着一层薄雾,只看见白漱嘴唇一张一合地给她催眠,“吃下吧,你会在人间醒来,你只会记得这是一场梦,而梦的内容是什么,你记不清,你不会有任何的悲伤、痛苦、难过。”
药丸都递到嘴边了,季聆险些被她引导吃了下去,但就是那么一刻,她突然清醒,猛然推开,“不——”
药丸掉在地上,滚了一滚。
白漱诧异地看着她,随后看向那颗药丸。
“我不想忘。”季聆鼻子耸了耸,眼角淌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白漱摇摇头,“何必呢,梦是虚幻的。”
“这不是虚幻的。”季聆咬着唇。
“谁又能证明,这个世界是存在的呢?”白漱突然跟她聊起了哲学问题,“谁又能证明,人间是存在的,谁又能证明,鬼界是存在的,谁又能证明,你我是存在的呢。”
白漱在鬼界工作,见过太多的轮回,见过太多的魂飞魄散,早已经对这一切看淡了。
她道:“我们只不过是,这天地万物中,构成运行法则的一粒尘埃罢了。”
季聆垂着眼睫,没有说话。
她只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结果。
“可是这一切已经发生了。”季聆抬起眸,眼尾略有潮红,“我怎么能当作什么都没有。”
“是啊,已经发生了。”白漱盯着地面的那一颗药丸,“那么,事情已成定局,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忘掉这一切,你好好过完这一生。”
季聆跑开了,白漱看着她的背影,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来到悬崖边,季聆看着底下流动的岩浆,在周围找了一块石头坐下,眺望雾蒙蒙的对面。
“怎么,你要想不开了?”白漱的声音自身后冒出来。
季聆没有偏侧眸光,只是一直盯着前方,“我在想,如果林倾玖消失了,我会从半人半鬼变成正常人,可是我现在怎么还能留在鬼界?”
“消亡是一个过程,先是形态,最后才是意识。”白漱缓缓说着。
季聆却抓到了关键信息,眸光燃起了一丝的希望,“你是说她的意识还残留在里面没有彻底消失?那是不是……是不是还有办法?”
白漱微微摇头,“那点残留的意识根本不能构成什么,就好比水蒸发变成了水汽,看不见摸不着甚至感受不到,你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存在。”
“真的就没有办法吗?”季聆又问了一遍。
白漱沉默。
季聆从她沉默中看出来其实还是有点别的希望的,“你不说,我自己去打听,我总能找到。”
“站住。”白漱喊住她。
季聆停顿住脚步。
白漱跟上她,到她的旁边,“唯一的办法,造成的结果无非就是你也跟着魂飞魄散。没必要。”
季聆转过身,看着她,“你且说说看,我才知有没有必要。”
白漱扶了扶额头,“你怎么油盐不进。炼狱的最深处,有一扇轮回之门,这个门专门是给那些超度成功的鬼魂走的,你若是想要她重新投胎,那么这便是唯一的办法。你进去,给她的意识提供载体,并为她超度,成功后,再带着她的魂魄,进入那扇轮回之门,但是,有两点,其一,倘若超度失败,你作为她的载体,你不仅会失去这一世的生命,且也要跟着魂飞魄散无法再投胎,其二,假如成功,你们便是共同体,你必须和她一起进去轮回之门,这意味着,你还是得先杀死你自己,以及,放弃这一世的所有。”
白漱最后补充,“我不建议你这么做,搞不好,两个都魂飞魄散,何必呢。”
“那不是还有成功的希望吗?”季聆脑子只有这一点。
“就算成功你也得死了。”白漱劝她。
季聆垂了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可是,魂飞魄散,太过于残忍,她不应该承受这些。”
“对,倘若她不那么执着,倘若她愿意入轮回之门,那么她也不用承受这些。”白漱甩了甩手,离开了。
翌日,季聆过去找白漱,“你让我试试这个方法。”
白漱拿她没有办法,“你确定想清楚了?你已经想好了放弃这一世的生命?你的命是她给你的,你应该好好珍惜。”
“既然我在八岁那年生命就应该结束,那么这十多年,还是我多活了。”季聆扯了扯嘴角,无力地抬起疲惫的眉眼,“你就让我进去试试吧,失败了,我也心甘情愿。”
“诶——”白漱长长地叹声气,“既然是你自己选择的,你别后悔就行。”
“我不后悔。”季聆语气坚定。
白漱领着她到炼狱的入口,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无底黑洞,凄厉的风声仿佛在耳边。
“炼狱会让每一个想不开要违背运行法则的鬼得到惩罚。”白漱看向她,“现在得多加上一个人。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确定想好了吗?”
季聆望着那如同深渊一般的黑洞,点点头,随后,她闭上了双眼,身体往前倾,毫不犹豫地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中。
第36章 “阿聆……”
“好疼……好冷……”
皮肉仿佛被撕裂开,浑身僵硬麻木。
季聆睁开眼,撑着抬起了手腕,她的肌肤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这一处,寒风凛冽,周围刮着各种尖锐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很是凄惨,又带着凌厉,听着令人内心瘆得慌。
睁开眼看,什么都没有,闭上眼睛,感觉周围的怨气可以将她吞噬。
她连忙打开眼睛,警惕地看着周围,下巴都跟着紧绷起来无法放松。
那些鬼魂正在处于消亡过程的残留意识碎片混杂在风中、看不见摸不着,不具备完整性和思考性,会无差别地攻击和摧毁这里的一切。
眼前的景象,到处都是破败不堪。
亦如是风刮过时,会在季聆肌肤上划下一道深深的口子。
季聆手里拿着一个类似于铃铛的东西,在鬼界这个称之为招魂铃。
三天,她还有三天的时间,她把东西放到了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尽量让自己忽略耳畔恐怖的声音,以及吹在她身上如同刀子似的凄然的风。
第一天,她还在适应这里的环境,迷茫得什么都做不了。
到了晚上,躲在山洞角落里,她露出来的肌肤,已经都是伤痕。
可她似乎已经麻木了,感受不到疼,只将袖子扯下来遮盖住。
她怀里抱着那盏冥灯,幽绿色的光芒洒到她的脸上,衬出几分诡异的感觉。
倘若此刻有镜子,她多半也会被自己给吓到。
外面的风声仍旧叫得很是凄厉,令人心中生出恐惧感,但是比起这些,她更怕找不到林倾玖的意识碎片。
不过,在进入这里之前,她还知道了另外一件事情。
之前她还纳闷,为什么她无论去哪里,林倾玖都能够精准地找到她,她还以为这是每一个鬼都拥有的能力,但其实不是,只是因为当年林倾玖和鬼市的那场交易,使得她同林倾玖之间形成了一道无形连接,只要林倾玖想,便可以随时感应到她,同样,反过来,她发现也可以感应到林倾玖。
但或许对方已经处在消亡的过程中,那种感应极其的*微弱,犹如在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会熄灭。
她只能加快效率,第二天外面有点微光能稍微看见路了,她便连忙出发。
感应总是断断续续,季聆连蒙带猜地找路,穿过层层荆棘,身上的外套被刮得破破烂烂,来到一处深潭前,那潭水是黑绿色的,她不太敢靠近,但是心跳越来越快,她知道林倾玖的意识碎片在这附近。
她走到一处空旷的地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页,那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咒语,同时拿出招魂铃,她严谨地按照白漱所说的步骤,晃动招魂铃,响到第三声,完整地念出上面的咒语,并带上林倾玖的名字。
她一步都不敢出错,几分钟后,当她重新睁开眼,她感受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进入了她的体内。
这是第一片,她身体其实已经有点轻微不适,但并不碍事。
她把纸叠好重新放入口袋,继续前往下一个地方,因为按照感应,可能还剩下好几十片这样的。
在天黑之前,她整整找到了二十片,已经是精疲力尽。
这边一到晚上完全看不清路,手里的冥灯只能起到保护她的作用,那点微弱的光根本无法照明,以及晚上的危险要比白天多出几十倍,所以她只能先找一个地方暂且度过黑夜。
就近原则寻找,有一处屋顶坍塌的木屋,那几根柱子很巧地塌成了一个三角结构,季聆想了想,从侧边的缝隙尝试着伸了伸头,刚好能钻进去,她便选择在这里躲避。
她将冥灯放置在自己的面前,苍白憔悴的脸趴在上面。
这一晚比前一晚要煎熬许多,她体内因为进入了林倾玖的意识,导致她精神很恍惚,每次都要强行集中注意力,才能将自己从那种漂浮感拉回来。
除此之外,因为身体的排斥反应,她出现了不舒服的症状,先是浑身痛,其次是头晕,最后胸口闷,甚至有点呼吸不上来。
她手指握着拳头紧紧地捂在胸口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豆大的冷汗从额角落下来,她为了缓解痛苦不得不躺下去蜷缩成了一团。
“林倾玖……”在痛苦到她意识涣散时,她嘴里低声喊出了这三个字。
但不会有回应,体内的气息紊乱,这一夜她已经升出了无数次自己可能要挺不过来死在这里的念头,但第二天天亮,她还是睁开了眼。
那点微弱的光亮从斜塌的窗户照进来,洒在她的睫毛上,她脑子里始终只有一个念头,今天是最后一天,于是强撑着爬起来。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她已经比较熟悉了,咒语念了几十遍她已经可以背下来,进度算起来应该要比前一天快的,但是由于越来越多的意识碎片进入她的体内,她身体承受不住,变得更加虚弱,在收集完三十一块碎片时,她眼底淌下了一滴水,手背恰好接住,她垂眸,看着那一滴血红色,愣了下。
与此同时,她发现皮肤已经变得毫无血色,却又冒出大片大片可怖的淤青,并且伴随着如针扎一般的刺痛感。
她手腕颤抖了下,抬起摸了下嘴角,有溢出来的血,还有她的眼睛,也不断地在流血,
她没管,继续赶路,那血不断地流下来,滑过她的脸颊,被她手背抹去,短短几分钟,她已经手上脸上全都是血。
而这些血又会吸引天上飞的,她注意到好几只黑压压的东西一直盘旋在空中,抬头瞄一眼只觉得那比一般的鸟要大上几十倍,眼睛漆黑锐利,展翅有三米多。
第三十二块碎片完成,头顶上黑压压的一片突然下沉朝她进攻,她“啊”了一声后跌倒在地,紧紧地抱住了冥灯。
就快了……就快了……
她在内心不断地鞭策自己,看一眼天,快要黑了。
三十三……三十三……不能睡……
季聆在内心不断地重复,掏出招魂铃时手在抖动,暗红的血沾染到纸上,将那上面写着的咒语都给抹糊了些,不过她能大概背出来。
最后这一块意识碎片进入她体内时,她嘴里喷出了一大口血,地面突然传来巨大的震动,随即冒出如同触手般的东西,密密麻麻的呼吸孔犹如一个个的黑洞,在吸她吐出来的血。
她掐了一把自己让自己清醒过来,调头立马跑,只是跑不快,怀里的冥灯掉在地上,天上飞的趁此机会将她扑到在地,她极力想去捡回冥灯,但已经不见了,最后一丝的求生意识让她去找附近可以躲避的地方,踉跄了一下从有坡度的地方滚下去,一头栽进了一口干涸的井,她以为自己要没命了,但这个时候她发现井下面旁边是有打通的,她便往打通的地方挪了挪,以此借此躲避外面不明生物的攻击。
躺了不知道多久,意识迷迷糊糊,天黑了。
不——
她一下子惊醒,指尖艰难地一点点地从口袋里翻出那张写满咒语的纸,背面是另外一段更长的咒语。
还有最后一步,她得给林倾玖的魂魄超度。
但这个时候她的身体已经是超出限度地在撑着,她能感受到体内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抗拒,甚至对她的意识进行了一番攻击。
她脑子犹如坏掉的老电视机的雪花屏一闪一闪,头疼到爆炸,她捂着脑袋发出低声的痛苦,眼前全都是幻觉,一帧一帧的画面高倍速划过,但看不清画面是什么。
在最后意识混乱之际,她已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完成最后的超度工作。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漆黑中,不远处一声声的叫唤将她给唤醒。
“阿聆……”
她尾指动了动。
也许是她握得太紧了,那张写满咒语的纸张混含着血液黏在她掌心的肌肤上。
第37章 坚定的信念。
“阿聆……”
又是低低的一声。
空灵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又像是近在耳边。
季聆脑子里闪过很多断断续续的画面,但都被一片片的如同浓雾般的漆黑给掩盖住,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道从哪里渗出来的水,顺着滴下来,落在她掌心。
一滴、两滴、三滴……
过去了很久,她掌心已经有一半没入了水中浸泡,暗红色血迹浅浅地晕染开。
“阿聆,你还好吗?”
有人在耳边说话,季聆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地想回答,但是发不出声音。
一束浅薄的光斜斜地搭在她的脚踝上,她眼睫毛动了动,缓缓地睁开眼,左侧眼尾传来很强烈的光照感,那种刺目的感觉令眼前的景象变得朦胧不已。
她好像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呆呆地睁着眼睛,宛若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
“阿聆。”耳边又传来这道声音,只是相比前面更加微弱了一些。
有点熟悉,她这么想着,但却没有回应。
当那束光移到了她的手腕上,她手指动了动,意识似乎才终于回笼。
天亮了。
她在心里如是说。
眼神逐渐聚焦,她偏了偏脑袋,看着周围的景象,茫然了一阵后,她一只掌心按在地面,借力坐了起来,又出神了一阵,这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谁这是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
前面好像有人说话来着?
幻听吗?
她将身体往外探了探,仰头看了眼井口上方,又垂眸看了眼自己掌心按着的地面。
那张写着咒语的纸张脏兮兮地躺在她的旁边,她捡起,清理了一下,温吞地叠好,动作进行到一半她突然顿住,眼神逐渐转晦。
是,失败了吗?
她微微垂着的眸光看着自己的手指,心中有一块空空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下的心情,只觉得身体很累很累,想长长地睡上一觉,但她担心这一觉睡了,再也醒不过来。
她便抱着膝盖坐在此处,不知道该干什么,冥灯没了,她出不去这个地方,也许要在这活活地熬死了,就这么一直待到了天又要黑了,她能明显地感受到这处狭窄的空间里光线变暗,她眼皮不断地往下掉,嘴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阿聆,你醒醒。”
季聆猛然惊醒,抬起脑袋,环顾四周只有漆黑笼罩着她。
“林倾玖?”她瞳孔缩了缩。
只是注意力集中了一会儿后,再也没有感受到其他动静,她便又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她不死心地又喊了一声,“林倾玖,是你吗?”
“是我。”那道声音应了她。
她感到惊喜,激动得她捂着胸口连连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
“你在哪?”
奇怪,这声音明明就在她耳边,她抬起手指,周围却什么都碰不到。
“我在你身体里面。”林倾玖道。
季聆放下手腕,拇指蜷缩进掌心缓缓地摩挲着。
成功了。
她脑袋恍惚了一阵,嘴角牵扯出个笑容。
“你怎么来这了?”林倾玖问她。
季聆扶着旁边企图站起来,但是浑身都痛,骨头跟散架了似的,才站起来腿就软了下去,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我,我来找你。”季聆咬了咬唇,大口喘了下气。
不行,现在她身体太过于虚弱了,也许早该没命的,全靠她的意志力支撑了下去。
“我带你去找轮回之门。林倾玖,你放心,我会带你进入轮回之门。”她重复着,在心中树立下坚定的信念。
然而,林倾玖却没有再说话了。
过了好半晌,她睁开眼皮,大脑运转起来。
对,她得去找回丢失的冥灯,然后就可以去找轮回之门了。
她眼前分明是一片黑暗,可她仿若看见了微光,眸子亮起来了一瞬。
后半夜,她靠在这里休息,只是想再跟林倾玖多聊几句,对方却没有回应了。
也许是此刻她的身体太脆弱,不足以供养体内的魂魄。
她这么想着,浅浅地眯了一会儿。
时间过得很快,她不知道是昏过去了一阵还是不小心睡过去了一阵,一睁开眼,又是天亮了。
这次,她打算出去,然而她仰头看着井口,有点高,又是垂直的角度,视线扫视了一圈,都没能找到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爬上去的。
她只好另寻出口,往井内侧边打通的地方走。
那里面似乎是个隧道,黑漆漆冷冰冰的,伸手不见五指。
她就这么摸着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不知道这里面会出现什么,她被未知的恐惧感笼罩,便在嘴边呼唤林倾玖的名字,然而除了她的回声,没有人回应她。
她闭上了嘴巴,硬着头皮继续走。
走了很久很久,她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兴奋地加快了脚步。
外头的光洒在她的脸上,她仰着脸沐浴光明。
只是这种放松时刻没有持续多久,她立马警惕起来,环顾四周的环境。
她大脑开始回忆当时丢失冥灯的位置,然后她发现她可能迷路找不到原来的地方了,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她仰起头看天空,瞧见远处上方有几个黑点在盘旋。
她思考了下,可能是之前她碰见的奇怪大鸟,或许当时丢失冥灯的位置就是那。
多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只能试试,便一路朝着天空的那个黑点的方向去。
她该庆幸自己的路感十分好,傍晚之前赶到了那地方,只是情况不太妙,她躲在低处的石头后面,一直观察着天空上方盘旋的大鸟。
一开始她挺纳闷大鸟为什么一直盘旋在那个位置,后面发现有鬼魂在那里,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鬼魂为了拿到她丢失的那个冥灯将另外一个鬼魂给杀死,凄惨的叫声让人直冒鸡皮疙瘩。
季聆躲在石头后面捂住了嘴,闭了闭眼睛有些不忍直视。
“阿聆,快到傍晚了,先找地方躲避。”林倾玖突然说话。
季聆听她的话,暂且放弃拿回冥灯,沿着低洼处走,打算进去前面枝叶葳蕤的地方。
毕竟在这里混过几天,她在收集林倾玖的意识碎片时走过了不少地方,由此摸索出来了一些经验,一般低处和有这种黑色树木的地方容易有搭建的屋子或者洞躲藏。
只是她走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大鸟的视野,却发现有个鬼魂一直跟着她。
起初她并不知道,是林倾玖提醒她,“快跑。她想杀你。”
她小跑起来,不太明白,“她已经拿到冥灯了杀我做什么?”
“那盏冥灯是你的。”林倾玖说道。
季聆这才想起,这盏冥灯一开始绑定的是她,对方只有杀死她,冥灯才能易主,不然就算拿到了,也没法为自己使用。
她被对方逼得往高处走,大鸟发现了她,爪子在她手臂抓下了三条血口子,她疼得摔在地上,那鬼魂见大鸟没有把她弄死,便从后面掐住她的脖子。
紧随而来的窒息感令季聆本能地反抗挣扎,就在她生命垂危之际,另外一只大鸟嗅到血腥味,朝她们冲过来。
脖子上的束缚感消失,季聆扑进去侧边三米高的草丛,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倒霉,那草后面竟然是悬崖。
这一跌她短暂失去了意识,睁开眼上方闪着橘色的光晕,那光晕越来越暗,快要天黑了。
她下意识地爬起来,只是走了没几步,她又重新晕了过去-
“姑娘。”有一道声音将她唤醒。
她无力地睁开一点缝隙,对方的身影轮廓朦朦胧胧,她看不清,隐约是位女子的身形,戴着头纱。
“这里危险。”那人将她扶起来,她整个人晕乎乎的,这中途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她清醒过来时,她发现她躺在一张草席上。
她睁着眼盯着上方一会儿,撑着坐起来,手边就是窗户,从里看出去,外面流水潺潺,雾气缭绕,如同仙境一般。
她到天堂了?
神思恍惚之际,一位女子进来,想必便是救她的那人,只是对方是人还是鬼?她瞧着那人眉中一点红,一身天青色的衣裳,不等她开口,对方便塞给她一本经书,“醒了?洗净一番,便去抄经吧。”
季聆根本没有机会弄清楚对方是谁,这里是哪里,便茫茫然地被推去领衣服,然后到达一池水隔间。她看着水面倒映出的影子,差点自己把自己给吓死。
这还是她吗?满脸都是血,简直恐怖如斯。
她浸泡了一番,感觉精神回来了不少。又拿起旁边的素衣穿上,很像睡袍的款式,但布料是那种粗粗的麻布。
将腰间的细带系好后,她走出隔间,看了眼门口等待她的女鬼,和她身上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那女鬼耸了耸鼻子,“终于没有血腥味了,你可以去抄经了。”
“那个——”季聆想问一些什么,但对方将手指竖在唇中,示意她不要说话。
她只好合上了微微张开的嘴巴,抬眼走上阶梯,到达一宽敞的殿内,跪坐在一蒲团上,莫名其妙地开始了一段漫长的抄经时光。
周围很安静,季聆余光偷瞄旁边的环境,这里同她一起抄经的,还有几十个鬼魂,都低头不说话。
到了第二天,她又被拉去一个地方跪坐着,她也不知道这是在干嘛。
她垂眸看着地面自己的影子,莫名觉得救她的女子并不完全陌生,努力回忆了下,想起当初被困在江婆那里打工时,桃桃告诉过她那附近有一座供奉鬼神的地方,有次采药回来时路过随意看过一眼,那处供奉的好似与救她的这位女子有几分神韵相似。
鬼菩萨!
她想起来了,当时那旁边刻着的就是这三个字!
第38章 每当月亮出来时
“你随我来。”
一道声音打断了季聆的思绪。
季聆抬起眼,起身跟着那天青色衣裳的女子出去。
路上,季聆忍不住问道:“这里是?”
“这一处为超度鬼魂之地。”那人道。
季聆想起来了,鬼菩萨,普度善鬼。
“进去吧。”
等季聆回过神时,已经到了一处冒着热气的池水边,对方让她下水,她正想照做,却听得一声,“我替你将你体内的女鬼魂魄逼出来。”
季聆伸出的一只脚立马缩了回来,“不行。”
“你会没命。”菩萨仁慈,能救一个是一个。
“可是我——”季聆话没说完,对方已然知道她的想法,“千年女鬼,不是你说度化,就能轻易度化成功的,”
季聆半垂着眼睫,片刻后抬起,眸中含着恳请,“您能帮忙救救她吗?”
对方无奈地摇摇头,“不是不救,是已经救不了。”
“那我要试试。”季聆说道。
“既你心意已决,前路漫漫,路途艰难。”菩萨悲悯地看了她一眼,“休养三日后,你便去吧。”
这三日,季聆留在此处养精蓄锐,温热的池水中有疗愈的效果,她身体恢复不少,到了第四日,她谢过对方的救命之恩,便上路了。
轮回之门所在之处,天空上方会有明亮的光芒,她抬眼看天,由此判断方位。
路上看到一盏冥灯挂在树上,她正寻思着,便瞧见幽绿色的光芒亮了一亮,竟是之前她丢失的那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道是运气好,她想着过去拿下来,这时林倾玖用极其虚弱的语气提醒她,“别去,有埋伏。”
季聆便躲在树丛后面按兵不动。
等了许久,果然瞧见周围有一鬼魂冒出头来。
她心底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原来是刻意在这里守株待兔呢。
这一耗又快要天黑了,季聆有点不死心,耐心地等待着。
“阿聆。”林倾玖不断地提醒她,“先别拿了。”
“可是,没有冥灯,即便到了轮回之门,也进不去。”所以季聆一定要拿回来。
也许林倾玖还想说些什么,但可能是太过于虚弱,安静了下来。
季聆蹲在原地,直到头顶的天色暗下来,那鬼魂拿着冥灯本想先找地方躲避,却突然一顿,似乎发现了她在附近。
季聆默默地将身体塞进树丛里,手心捏了一把冷汗,瞧着对方越走越近,她在跑和躲之间犹豫,跑的话怕打草惊蛇,于是还是沉着性子冷静下来。
果然,那鬼魂并不知道她具体躲在哪里,在附近都寻了个遍,双方就这么躲猫猫地耗着,但也因着对方的贪心,在夜幕彻底降临时,一团黑雾悄然逼近,吞噬了那鬼魂。
季聆咽了咽口水,不敢出去,捱到半夜,浑身僵硬麻木,仍旧不敢动,直至微光出现在天边,她这才出来,一瘸一拐地过去拿回掉在地上的冥灯,随即又胆战心惊地往隐蔽的地方走去。
在一间茅草屋暂时落脚,她看着手边的冥灯,算着第二天再出发。
“林倾玖,你还好吗?”季聆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但对方一直沉寂着。
一直到了天黑,林倾玖才回答她的话,“我没事。”
躺着休息的季聆睁开眼,“你白天怎么不说话?”
“午夜为阴气最重的时段,我才稍微能有点活力。”
“原来如此。”季聆本想趁机跟她说说话,可想了想还是保持点体力,对双方都好,于是重新合上了眼睛。
翌日,季聆看着天空的那带点浅金色的光芒,寻思着应该不会太远了。
出口在东南方向,而轮回之门在西南方向,因而当季聆距离轮回之门越来越近时,会发现周围也跟着越来越荒凉。
路上根本碰不到别的鬼魂,这倒是件好事,毕竟在这里她无法判断每一个鬼魂的来意,只不过路途上碰见两位结伴而行的鬼魂,是她之前在抄经的地方见过的,因而面对对方的问候,她稍微卸下了一点防备之心。
“再走一天就可以到了。”其中一位鬼魂道:“要不要同我们一起?”
她们也是要进去轮回之门,且看她们手中有冥灯,应当不会觊觎她的,季聆便想着或许能报团取暖。
只是她才有这么一个想要答应的心思,林倾玖便在她脑海内说话,“拒绝她们。”
到嘴边的话拐了弯,季聆还是婉拒了她们的邀请。
“往左侧的路走。”林倾玖继续提醒她。
可季聆看着那两位是往右侧的路走,于是陷入了沉思。
“嗯?阿聆?”林倾玖柔声喊她。
季聆回过神,问道:“左侧的路才是正确的吗?”
林倾玖轻声应了一声“嗯。”
可是那两个鬼魂为什么要往右侧走?她正想要问,林倾玖却道:“阿聆,你相信我。”
“好,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季聆毫不犹豫地走左侧。
只不过,当走完一天,她看着天空那束浅金色的光芒,似乎好像变远了一些?
她当是错觉,算着明天应该能走到了,于是在附近的一间木屋里休息。
夜色悄然而至,月亮从厚重云彩中挤出些微霜白色。
季聆感受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睁眼一瞧竟是林倾玖,她惊讶无比,“林倾玖,你怎么?”
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肯定是幻觉。
“你做什么?不疼吗?”林倾玖掌心搭在她的手臂上,指腹细腻地摩挲过掐过的地方,轻轻地安抚。
季聆张了张嘴,“我是在做梦吗?”
林倾玖嗤笑一声,眉眼温柔地望着她,“你不是在做梦,我只是暂时从你身体出来。”
季聆点点头,肩膀被她拢了拢,倾斜了过去,滑进对方的怀里。
这些天她一直独行,虽然知道林倾玖的存在,但是碰不着,此刻感受着身边,即便林倾玖的肌肤温度是冷的,她还是觉得温暖。
她将脸埋在对方颈侧蹭了蹭,对方手指缓缓地顺着她的长发,两人便就这么默契地依偎着。
到了天亮,季聆睁开眼,这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因为白天没有晚上阴气那么重,林倾玖没法维持住形态,所以只能回到她的身体蓄养。
她继续赶路,又走了一天,直到第三天,她看着天空那束浅金色的光芒确实是离她远了很多,这才渐渐地意识到不对。
“林倾玖,你确定没有走错吗?”季聆问道。
林倾玖说:“没有走错,你只管朝前走。”
季聆再次选择相信对方。
她想着,可能是林倾玖说的这条路,更加安全一些。
但是走了十天都还没到,她真的要怀疑,毕竟之前那两个鬼魂明明说一天就能到了,误差也不带这么大的?
经过多次观察天空和星星以及枝叶生长的方向,百分百确认了林倾玖说的这条路是个反方向。
尤其是当她走进了一片紫雾密林,上方黑压压的扭曲枝干几乎掩盖住了天空,浅水中浮动着紫色如丝纱的薄雾,凑过去仔细一看,还能收获一些惊喜,比如半米长的蜈蚣,把季聆密集恐惧症都逼出来了,手里拎着的冥灯都晃了晃。
那幽绿色的光芒一动,蜈蚣迅速窜走,季聆这才发现原来这冥灯还能驱虫。
只不过刚才的画面已经刻入了她脑子里,一浮现出来便觉得心中恶寒,不知道深处还会藏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她有点不太敢继续走下去,需要找一处停下来好好捋一捋路线。
瞧见不远处有一间木屋,木屋底下有四根支撑的,使得房子整体悬于地面,她绕到后面上去。
晚上,她盘腿坐在木床上沉思。
这几天夜里,每当月亮出来时,林倾玖也会出来,同她待在一起,今晚亦是如此。
颈侧传来长发滑过的微凉感,对方从后面拥抱住了她,但季聆没有顺势靠下去,而是偏头,看着林倾玖那昏暗不明的半张侧脸,“这条路根本到不了轮回之门。”
林倾玖不置可否,轻轻地用脸颊蹭着她的脸颊。
嘴唇滑过耳朵如同触电般的麻意,令季聆忍不住缩了缩一侧的肩膀,并抬起掌心微微挡住了林倾玖的嘴唇,“你回答我的问题。”
林倾玖伸出舌尖在她掌心轻轻地挠了挠,季聆手指蜷了蜷,心神晃动,但只一瞬,她又找回了定力,这次扶住对方的肩膀,认真了起来,“你是不是在骗我?”
林倾玖却跟她聊起别的事情,“阿聆,这几天夜里你似乎并不反感亲密接触,那么今晚可否再进一步?”
“林倾玖。”季聆察觉出她在避开这个话题,于是追问,“你别岔开,回答我。”
林倾玖不知道是不是不满她这么问,牙齿往她唇边咬了下。季聆偏开脑袋,对方很快又覆盖上来,含住了她的嘴唇。
“唔……”季聆企图抬起手腕,只有那么一个趋势便被对方按住。
她不再动了,闭上眼睛,只浓密的长睫在黑暗中颤动。
对方从她唇吻到眉眼再到耳朵,喉咙里克制的吞咽声在此刻静谧的环境下无限放大,季聆难耐地用手指揪住她衣袖的一点布料,嘴边溢了几个字,“林姑娘……”
林倾玖浑身一僵,顿住了有好几秒,才缓缓抬起眼看着她。
这里没有别的光亮,月色被枝干遮挡,透不进来,只有她放置在桌上的冥灯,散发出那么点微弱的幽绿色光芒,倾洒在林倾玖眉眼,阴森诡异的美感。
即便看不清,季聆却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目光灼热地凝聚在自己脸上,于是不自在地微微偏了偏头。
“你怎么这么喊我?”林倾玖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脑袋转过来。
四目相对,季聆咬了咬唇,平缓下胸膛起伏的剧烈,长长呼出一口气,“林倾玖,我来这里,便是为了将你带入轮回之门。”
林倾玖似乎很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你想起来了?”
季聆点点头。
空气凝固了一瞬。
季聆仍旧惦记着心中的大事,“这个方向到不了轮回之门对吗?”
即便她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但还是要跟林倾玖确认,因为她不明白,林倾玖为什么要骗她往相反的方向走,明明这件事情关乎的是林倾玖本身。
林倾玖嘴角扯了扯,“你还知道了什么?”
“我还知道了你当年为了救我,答应了鬼市一位老板的条件。”
那位老板想救一个鬼,她要林倾玖将自己的冥灯给对方,并护送对方安全出来,完成这些后,林倾玖便再难以自保。
季聆咽了咽喉咙,“林倾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林倾玖指腹抚摸过她的眉眼,“因为我想看看,你长大后的样子。”
季聆心脏好似漏一拍,她迷蒙地看着对方,“可是,生死轮回……”
“不。”林倾玖摇摇头,“那样我找不到你了,阿聆,我找不到你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好不容易……”
对方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不断地重复最后一句。
转世投胎,犹如一滴水归入了大海。
茫茫人海,要何处去寻找?又何时才能找到?
季聆心底软化成了一片水,回抱住了她。
林倾玖吻着她的耳朵,吻着她滑动的喉咙,吻她肌肤上摔跤留下的淤青,细细密密的痒意、酸疼、酥麻,混杂在一起。
季聆有点难以忍受,咬着唇偏开。
对方却将她往怀里收得更紧,好似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溺水一样的窒息感,闷哼堵在了喉咙里,林倾玖的肌肤像月光那样细腻,那样柔润,同时也是凉凉的,没有温度的。
而她的肌肤却滚烫起来,如火烧了一般,彼此贴在一起,冰火两重天。
翌日醒来,季聆浑身疼得有点翻不动身,就这么睁着眼愣愣地盯着上方看了一会儿,这才勉强地坐起来。
只有她一人,但垂眸一看,自己衣衫凌乱,肌肤上大大小小的吻痕混含着淤青,着实刺目。
她拢好衣服,不再去看,只是一想到林倾玖回到她的身体里,她想起昨晚的种种,便觉得有些说不上的滋味,而这种滋味很快就化为了一团红晕,出现在她的脸颊上。
她晃了晃脑袋,想着在今天要离开这一片密林,去到一湖水边洗了一把脸,紧接着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她路感好,走过一遍的路,便能记得一清二楚。
没走几步,脑海中便听见林倾玖说话,“回去。”
季聆抬头看了眼天,现在应该是白天,只不过这一处不怎么透光,看起来到处都充满昏暗。
而以往林倾玖很少在白天活动,看来此处阴气确实非常重。
只不过,她不理解,“为什么?”
第39章 “你个疯子……”
“你身体需要调养一下,不然撑不到目的地。”林倾玖说道。
季聆没有被她糊弄过去,“要不是你骗我往相反方向走,我们早就到轮回之门了。”
如今耽误了十天,她真的不能再这样随着林倾玖下去了。
她继续按照自己判断的方向走,林倾玖见她不听,便干扰她。
倘若只是让她头痛之类也就还好,偏偏是——
季聆停下脚步,感受到身体的悸动,眼里流露出微微诧异之色。
怎么还能这样。
她双腿似乎已经有点支撑不住这副躯体,脑海内又听见林倾玖娇嗔,“回去。”
季聆没有继续走,而是折返,回到木屋里,在木床上坐下。
好一阵,体内那团火苗熄灭下去了,她生理上的反应终于止息,这才松口气,只是她耳根,却还残留着几丝滚烫。
“你干什么林倾玖。”季聆有些生气,“我在救你。”
没有回应。
季聆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不太好,于是放柔了语气,“林倾玖?”
空气中只有她的回音。
“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没有怪你。”季聆等了一会儿,仍旧不见林倾玖回答,她松下腰背,委屈地往床上一趴,“好嘛,你不理我了。”
又过了一会儿。
季聆抬起头,“林倾玖,你说话啊。”
没有回答。
季聆独自在床上闷着情绪。
半晌,她靠着墙边微微合上眼睛,忽而感受到手边有滑凉的东西扫过。
睁开眼一瞧,是林倾玖跪坐她身旁,如瀑的长发在她身上散开。
她猛然直起腰背,额头险些磕碰到对方的额头,她往后仰了仰,纳闷地看了眼外面,“现在好像是白天?”
“此处阴气极重,我白天出来也没问题。”林倾玖说道。
季聆“哦”了一声,偏开脑袋,片刻后又偏回来看着她,“你是不想进轮*回之门吗?”
林倾玖没有吭声,只是抬起纤细的手指,玩弄着她肩膀前的一绺长发。
季聆将那一缕散落下来的发丝从她掌心抽离出来,别到了耳后,林倾玖缩回手,撩起薄薄的眼皮。
“可是这样你会死的。”季聆动了动唇。
白漱说魂魄没法在另外一人身上长期共存,她也不知道这个时间到底有多长,只想着能尽快就好,所以她内心其实是着急的。
谁知林倾玖却那样云淡风轻,“我本来就没法活。”
“不,有办法的。”季聆盯着她的眼睛,“冥灯我拿到了,只差最后一步,你就可以进入轮回之门。”
“那你呢?”
“我自然是跟你一起,我既进来了这里,那么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林倾玖背过身去,不想听见这话。
“林倾玖。”季聆看着她的背影,倾身过去,将掌心轻轻地搭在对方的肩膀,“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进入轮回之门?”
大概没有人会真的愿意魂飞魄散吧?
所以季聆怎么都理解不了林倾玖的想法。
却见过了片刻,林倾玖牵扯了下嘴角。
当季聆凑过去想看清她时,对方的手心先覆盖在她的脸颊上,季聆看着她眸中漾起一层温柔的水波,“阿聆,我不想忘记你。”
对方在她唇边轻轻地一吻,那样绵长而细腻,季聆晃了心神。
只是很快,她反应过来,抓住了林倾玖的手腕,“可是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你会死的,我也会,进入轮回之门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唯一的办法。”
林倾玖摇摇头。
“不行,林倾玖。”
即便季聆仍旧不能理解林倾玖,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她绝对不允许对方魂飞魄散。
“走,我们走。”季聆刚要起身,却被林倾玖拉住了手腕,一屁股坐回了床上。
对方朝她逼近,终于撕下了表层的温柔,浮现出眸底的阴戾,“阿聆,我要你,跟我一起魂飞魄散。”
“你在说什么……”季聆不可思议,瞳孔倒映出惊恐之色,她挣了挣被对方束缚住的手腕,然而对方却越收越紧。
她后挪到了墙角,林倾玖看着她这般模样,似笑非笑,“后悔么?后悔进来了么?后悔救我了么?”
指腹划过季聆脸颊,在唇边用力地按了按,季聆没法回答这个问题,非要说的话,那也不算后悔,毕竟在进来之前,她就做好了会遇到各种她不敢想象的事情。
只是她没有想到林倾玖会这样,她仍旧重复了那一句,“为什么?”
“你总是喜欢问为什么。”林倾玖指腹在她唇边点了点。
季聆没放弃,还想试图改变她的想法,“我们在这里,终究是短暂的,只有进去轮回……”
“短暂总比你下一世不记得我好,魂飞魄散总比你下一世爱上别人好。”林倾玖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近,“你害怕了吗?”
季聆心中冒出了丝丝寒意,嘴唇跟着颤了颤。
“别害怕。”林倾玖俯在她耳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毛骨悚然的话,“我们没办法永久在一起,那么一起魂飞魄散也是好的,这样我们便永远在一起了,阿聆。”
“你个疯子……”季聆咽了咽喉咙。
她其实在进来之前,就已经看淡了生死,也做好了会魂飞魄散的可能性,只是听着林倾玖这些话,到底觉得有些森然。
林倾玖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似乎有些累,“我睡一会儿,你不要离开这里,不然我很难保证我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说罢,林倾玖在她眼前消失,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而她抱着膝盖呆呆地坐在原处,还有一些不能消化林倾玖的话。
之前她在想,菩萨说前途漫漫,明明只要走一天就能到轮回之门,不算远,漫在何处?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前路漫漫,路途艰难”的的真正含义,并不是指到轮回之门的实际距离,更深刻明白了那一句,“千年女鬼,不是你说度化,就能轻易度化成功的”,以及那悲悯的一眼,原来早就暗示过她。
不行,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她理智回笼,立马做出决定,一定要把林倾玖送进轮回之门,这似乎在她踏入这里的一刻,便播下了种子,更甚是成为了她心中的一种执念,哪能说放弃就放弃,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都得试试。
因而即便林倾玖警告过她,她仍旧大胆地往前走。
只是出木屋一步,她头疼欲裂,只好扶着旁边蹲下,面色痛苦,眼前的景象都是朦胧的,而在这种隐隐约约的暗淡光影中,她撇到一道红衣乌发的身影,对方缓缓地在她面前蹲下,语气冰冷,“我说过,你不要离开这里。”
可下一秒,林倾玖又变得温柔无比,轻轻地将她拥入怀里,翻脸比翻书还快。
季聆头不疼了,只感受到对方柔软的唇亲吻她的额头。
现在她意识到一件严重的事情,由于林倾玖的魂魄寄居在她体内,她完全没办法违背对方的意愿去做别的事情,她的这副身体,会受到对方的影响。
晚上,季聆认命似地躺在屋内的木床上,见林倾玖凑过来的影子,她下意识地扶住对方的肩膀,“你做什么?”
“阿聆,我们时日不算太多了。”林倾玖撩开她的头发,眼神湿漉漉地看着她,意思很明显,想在最后短暂的时间里,与她多亲密亲密。
季聆松落下自己的手,任由对方将肌肤贴过来蹭她。
有了一次,便有两次、三次、无数次……
有了一夜,便会夜夜如此。
在这间木屋度过的第四天夜晚,由于前三夜的消耗,季聆已经有些不能够承受。
“可、可以了……”她有气无力地推开林倾玖的手腕,对方俯在她耳边轻声哄道:“乖,最后一次。”
这话是骗人的。
前三夜,每一夜林倾玖都说过这种话,但每一次的“最后一次”,都还会有下一次,一直到天亮。
季聆盯着上方横梁,眼神逐渐失去焦点。
到了第七日,季聆那一张貌美如花的小脸早已变得憔悴苍白,毕竟白天林倾玖要在她身体里休养,到了晚上又折磨她,这换谁能受得住?
于是在这天晚上,季聆背过身,已然有些拒绝。
“阿聆。”林倾玖温声唤她,掌心柔柔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对方在她身旁躺下,伸出手臂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季聆一个走神,她便又进去了,她将脸在对方颈脖控诉不满,“好疼……”
“疼么?”林倾玖停下,看着她,忽而扯了下嘴角,“阿聆,说谎可是不对的。”
“唔……”季聆眼角沁出薄泪,“我会这样死掉吗?”
这种死法,她该怎么形容?她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第40章 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
清晨醒来,眼前一片红色的雾蒙蒙。
她眨了眨睫毛,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摘掉了眼睛上覆盖着的红纱,红纱轻盈地从床边飘到了地上。
季聆翻了个身,面对着墙的那边,听着外面起风的声音。
过了许久许久,她断断续续地睡过去一阵、昏沉一阵,旁边传来窸窣的动静。
紧接着一只素手挪了过来,轻轻地在她额头上碰了碰,“阿聆,你好像发烧了。”
季聆转过身,只见林倾玖坐在床边垂眸看着她,眼神复杂。
一看外面,竟又是天黑了,不是还是早上么?
这段时间过得实在浑噩。
季聆撑坐起来,半靠着,凌乱的长发铺盖下来,遮住了肩膀那些刺眼的吻痕。
“你知道物理降温法吗?”季聆看向林倾玖,声音略微沙哑,“不知道有没有——算了。”
她拉住了林倾玖的手腕,“这里没有,你自己出去的话太危险了。”
将林倾玖拉过来与自己一起,她闭上眼睛,心中很清楚,如果自己死掉了,那么林倾玖也会没了,就这么一起消亡在这里,也行,季聆看开了。
只是——
【好感度+10】
林倾玖对她的好感度,居然在上升?
她微微睁开一个缝隙,瞧着林倾玖趴在她身旁,眸光微动,心中似乎又冒出了什么主意。
有时候真就一点小事能在一瞬间改变一个人的心态,虽然现在林倾玖对她的好感度还是负数——都是之前降得太多了,现在已经有点补救不回来。
但这个波动,让季聆的想法有些动摇了。
她看着林倾玖掌心搭在她的手腕上,今晚竟然乖乖地,是因为她发烧么?
抬手碰了碰额头,应该没有烧得很高,她在心中盘算着,在被高烧烧死之前,有几成把握能到轮回之门,毕竟如果真的在这里等死,这么熬死也会很大的痛苦。
尤其是当她从林倾玖眼里看到有对她的怜惜,这点则是让季聆又多看到了一丝希望。
但她不能跟林倾玖来硬的,只能智取。
她垂下眸,“林倾玖。”
“嗯?”林倾玖抬起眼。
季聆望向手边的那盏冥灯,随后主动牵上了林倾玖的手,语气温柔地开始哄骗对方,“我答应与你永远在此,哪怕是以魂飞魄散的形式,只是我还想做一件好事,我们去轮回之门附近待着好不好?这样一旦我们时日到头了,这盏冥灯便会留给需要的鬼。”
林倾玖望着她,没有说话。
季聆表面故作镇定,内心其实已经慌了,这样说,对方能信吗?
她只能倾身过去,主动吻了下林倾玖的眼睛,“行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去亲林倾玖,含情脉脉到了一种季聆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那种装深情的渣女一样。
但这一切,她只是想把林倾玖送进轮回之门而已。
原本以为林倾玖不会这么轻易相信她的话,所以在看到林倾玖点头的那一瞬,她内心是惊喜的,但表面没有显现出来。
她捂着嘴咳了下,“那,明天我们便上路吧。”
路上碰到有水源的地方,到了晚上休息时季聆便用一块布料沾了水后给自己敷上,一晚上的时间,居然也降温了。
她还佩服了一遍自己的身体素质简直不是一般的强,但没高兴到一天,在林倾玖白日里重新回到她身体里面蓄养时,她可能承受不住,又烧了回去,这就导致,她在前往轮回之门的路途上还要随时随地找到物资调整自己的身体健康状况,以此坚持到目的地。
半个月后,还是顺利到达了。
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脸颊通红,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在天空正下方浅金色光束下,有一个凹陷下去的地方,形状刚好与冥灯吻合,但怕林倾玖起疑心,她便没有往那里走去,而是在附近,找到个破屋子休息。
到了晚上,她躺在林倾玖怀里,待对方熟睡之际,她悄悄地出来,正要将冥灯放置在凹陷的地方,顿觉后背一阵发凉,回眸一看撞上女鬼一双阴森森冷嗖嗖的眼睛,吓得她冥灯没拿稳掉在地上。
林倾玖半边身影隐在浓稠的黑暗中,唇角牵扯一个弧度,但却又不是在笑,令季聆更加毛骨悚然,讪讪然地看着她,“林、林倾玖,其实……”
她脑子一片空白,找不到借口,林倾玖却垂下眸,捡起地上的冥灯放入,只见一瞬间,季聆眼前出现一片刺目的白色光芒,她忍不住用掌心挡了挡眼睛,几秒后,她缓缓地打开眼缝,轮回之门赫然映入眼帘。
里头是看不见的神秘白晕,掺杂着丝丝缕缕的浅金,季聆愣了片刻,额角忽而一跳,她才反应过来,冥灯打开轮回之门的时间只有一分钟,一分钟过后冥灯便会燃尽,门会重新合上,而她只有这一盏,她挪了下步子,完全动不了,回头看见桎梏她的林倾玖,这才明白,对方是要她眼睁睁地看着轮回之门消失,彻底死心。
不——
季聆明显慌了,“林倾玖!”
林倾玖面无表情,五指并拢掐住她的肩膀,可季聆却感觉脚踝手腕全都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缠得死死的。
完了。
正当此刻,她眼尾余光却又映出黑暗中另外一双闪烁着红色光芒的眼睛。
她瞳孔缩了缩,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一双锐利的青色指甲直直朝她伸过来。
危急之刻,林倾玖将她推开,而她摔倒在一侧,瞧见地面坠落下几绺秀发。
她抬起眼皮,只见林倾玖一侧肩膀被那恶鬼给抓伤,眼看着恶鬼身后的轮回之门两侧光晕在渐渐地缩小,季聆完全顾不得那么多,冲上前去,正好替林倾玖挡了下。
“你做什么!”林倾玖见她不要命地朝恶鬼面前扑去,正要拉住她,她却使出了全部力气将林倾玖往轮回之门方向推,林倾玖被一股吸力往里吸,她瞳孔瞪大,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丝缝隙合上,将她和季聆彻底隔离开。
眼前白色的光芒连带着林倾玖一起彻底消失,而眼前恶鬼长达半米的指甲,早已刺穿她的心脏,她跪在地上,嘴边溢出一口黑红的血,在生命终止的最后一刻,她听见一阵电流声。
【恭喜宿主,攻略成功。】
【达成成就:舍身为己。】
【达成成就:最偏门的方法也是被你找出来了。】
“……”
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流逝,而她也失去了意识。
大风刮过,将她尸骨埋于沙土之下,不见天日-
过了几日,一位素衣女子出现在此处,她看起来像是恰好路过的,又像是特地来的。
雨水过后的地面有着淡淡的腐臭味,女子不急不慢地掏出招魂铃,轻轻晃动几下,嘴里念着什么。
铃铛发出的声音空灵悠长,仿若能穿破光阴的长河,而她另外一只手,拿着一个细长的瓶子,待瓶口浮出一丝烟雾,她便将木塞重新塞上。
季聆醒来时,这回是真的在“天堂”了,她与众多鬼魂一起,跪坐在一殿内大厅。
正前方,莲花台盘腿坐着一位女子,身后的枯木以一种诡异扭曲的形态朝四周散开。
在这里死去的,必须经过超度才有可能重新投胎。
咚——
大钟的声音,令这里的每一个魂魄都感受到震颤。
“去抄十年经书吧,洗净内心的杂念。”
季聆谢过菩萨。
十年后,她进入轮回之门,排队等候。
负责把关的鬼差看向她手腕的红绳,“这个,不可以带进去。”
季聆垂眸,看着手腕的红绳从中间断掉,坠落在那片长满彼岸花的花海中,消失不见。
她心中空空的,什么感觉都没有,跟随着队伍往前,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所有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