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折 秋雨淅淅 青年抬起手,臭着……
坐着梁琳的车回市区的路上, 天空转阴,北京城迅速蒙上一道暗蒙蒙的影儿,四处刷上深色的灰, 雨水来临前,一团低气压压在城市上空。
“看着要下雨了。”梁琳开着车,看了一眼副驾驶端坐的商哲栋,“北京就这样, 秋天要下雨, 一场雨降一次温, 一直降到入冬算完。”
“嗯。”商哲栋应了一声。
从小汤山回梁洗砚那个四合院,原本是不用走长安街的, 但手机上提醒环路堵车,梁琳绕了个远儿,于是带着商哲栋开车上了长安街,先经过天安门故宫,再往前,就是东长安街, 牡丹楼。
经过牡丹楼前, 商哲栋从挡风玻璃后抬起眼, 看着高悬还未撤下的海报。
海报上,迟秋蕊扮相娇媚艳丽, 双眼含情灵动。
梁琳又开始找话题:“今天可算是不堵车了, 前几天儿听说有个什么唱戏的有回归演出, 闹得声势浩大的,每天晚上开演前这儿准堵车。”
商哲栋收回目光。
“我对京剧这玩意儿就没兴趣。”梁琳握着方向盘,吐槽,“咿咿呀呀, 慢得要命,讲得还是些老掉牙的故事,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看那玩意儿,唱的也不好听。”
“……”
商哲栋终于看了她一眼。
梁琳觉得是她的话题找对了,接着说:“而且我还听说啊,牡丹楼的那个台柱子是个男的,男扮女装,男唱花旦,您说猎奇不,那不变态么,男人再美能有多美,现在也不是民国那会儿了,搞不懂哪来那么多粉丝追捧。”
她笑着看向商哲栋:“您说是吧。”
一阵无声的沉默。
“是。”商哲栋垂下眼,“男扮花旦的确不容易为世俗接受。”
“捧戏子有什么意思,在过去都是下九流逗人玩儿的东西。”梁琳以为商哲栋跟她一样想法,越说越来劲,“捧来捧去还是个男的,指不定卸了妆什么样儿,唉,理解不了。”
副驾上的商老师又看了她一眼,莫名的,梁琳觉得他们之间本就不亲近的社交距离好像无形拉开了一道鸿沟。
“梁小姐。”商哲栋停顿,“很会说话。”
“啊哈哈哈,还行吧。”梁琳摸不准他什么意思。
也没说错什么吧,梁琳想,她说得挺对的啊。
“说起来,您为什么跑去胡同住啊?”梁琳试探着问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商哲栋热情不高,很久才答:“因为喜欢。”
“喜欢什么?”梁琳追问,“喜欢胡同啊,还是四合院,嗐,我说您也就是没住过新奇,体会两天得了,我那个弟弟粗鄙得很,您未必跟他相处得——”
“梁小姐。”商老师打断她,“前面地铁站就停吧,离家不远,我走回去。”
眼前就是地铁站,梁琳听他这么一说,下意识刹了车,等到商哲栋已经礼貌和她说了再见,并且下车时,她才看见挡风玻璃上已经落了好几个雨点,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雨下大了,我送您到胡同吧。”她摇下窗户喊。
商哲栋完全不顾身上衣服打湿,已经走进雨幕里,身影很快消失在道路两侧的参天杨树之间。
*
和爷爷说完那翻掏心掏肺的话没多久,梁洗砚也走了,一路开车疾驰,中途还去北京排名第一的美食店金拱门买了个甜筒。
就这样,他到家的时候,商哲栋居然还没回来。
梁洗砚咬着甜筒,蹲坐在四合院正屋的屋檐瓦片下,看着秋雨潇潇落下来,越下越大,逐渐在地上积起一个个小水洼。
放空发呆的空隙里,他在反复回想爷爷对他说的那些话。
其他的全都理解,只有最后一句,爷爷说“商哲栋愿意护着他”,他觉得真是老人家老糊涂了,看走眼了,太天真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人情比稀粥都淡薄,没有谁的心眼儿好成那样儿,素昧平生的,什么都不贪图的,就愿意帮助另一个人。
除非有利益交换。
梁洗砚非常确信他这人没有任何利益可以交换给商哲栋,至少在外人看来,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张脸长得的确帅,张波梁琳这帮人这么喜欢贬损他,却没一个人能说一句他难看。
但这张脸好看有屁用,他一个男的,商哲栋还能图他什么。
正想着,两扇大红门缓缓打开,梁洗砚抬起头,就看见商老师从外面回来,似乎让雨浇得不轻,发丝刘海一绺一绺分在两侧,滴滴答答还在滴水。
最灾难的是他今天身上穿的白衬衫,因为透了水,紧紧一层贴着他的胸腹,皮肤的肉色和肌肉轮廓一览无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吹冷风,他的脸色比平时更白,一双薄唇也显得更加红润。
嘎巴——梁洗砚咬碎了嘴里的甜筒脆皮。
商哲栋合上了院门,从淋满水雾的眼镜后看了一眼梁洗砚,什么都没说。
“你怎么淋雨回来的?”梁洗砚站起来,“你不是坐梁琳的车吗,她没送你回来?”
商老师滴答着水走进正屋,带着一身寒气从他身边经过,才说:“梁琳不住在这儿,所以就近把我放在地铁站了,不会开车进来。”
回答梁洗砚的声音依然温和,似乎完全没有嗔怪的意思,商哲栋只是默默走到饭桌边,倒了一杯热水喝。
梁洗砚挠了挠脑袋,寸头发茬蹭在掌心,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他刚才也是在疗养院里头被梁琳拱起一股火来,一扭头把气撒给商哲栋,所以放下狠话拒绝开车带他回来的,但是现在冷静下来一想,他和梁家人那些一箩筐的烂事儿,跟商哲栋有什么关系。
人家莫名其妙被他凶一通,还得淋着秋雨回来。
这事儿办的,忒没道理,也不大讲究。
“商”他站起身,想说点什么。
吧嗒。
卫生间的门无情锁上,随后便是洗澡的水声。
商哲栋根本没有听他说话的意思。
梁洗砚看着浴室门,转过头来,又蹲下了。
完蛋了,他觉着自个儿好像是把商老师给惹毛了。
仔细想想,这阵子商哲栋对他也是不错,虽然这人是无聊了点,正经了点,爱在长辈面前装模作样了点,但人还挺好说话,大部分时候都听他的,早上给他买了早点,不嫌他脑袋沉愿意给他靠
梁洗砚抓了一下脑袋,觉得一阵心烦。
他这人,看着挺狂,但明白事理,就比如他收拾张波那孙子,纯粹是张波犯贱在前,他才一飞镖过去吓唬吓唬;但是碰上他自己做得不地道的事儿,小梁爷也绝对不含糊推卸,所以今儿,就是他做得不对,拿商哲栋撒气了,他应该哄。
只是该怎么哄。
梁洗砚掏出手机,找出他、金汛淼和二妞妞的群聊,艾特了金汛淼。
【小梁爷】:以前咱俩打架,我怎么哄你的?@金汛淼
【金汛淼】:我擦你什么恶心的用词,我再强调我不是gay啊,你再对我一往情深,哥们也弯不了一点,这辈子比旗杆还直!
【小梁爷】:滚蛋,我就问,咱俩小时候打架怎么和好的?
【金汛淼】:自然而然就好了吧,咱俩哪有隔夜的仇啊,早上打完晚上就能一块儿看电视,你问的这什么问题。
梁洗砚皱起眉来,后悔问这人,他就知道金汛淼嘴里什么有用的都打听不了。
过了一会儿,群里蹦出新消息。
【二妞妞】:没人发现华点那我就说了。
【二妞妞】:@小梁爷你要哄谁?
梁洗砚忍住退群的冲动,锁上手机。
*
商哲栋回家没跟梁洗砚多说话,直奔浴室,主要是想尽快洗澡驱寒。
秋天流感多发,他又是淋了雨回来的,不第一时间冲个热水澡回暖体温,一吹风第二天大概率要中招。
商哲栋不喜欢感冒,感冒对他来说会影响嗓子发声很多天,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这是他非常单纯朴素的想法。
所以等他擦着头发,从浴室推门而出时,一眼看见梁洗砚不大自在地站在茶桌边上,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时,愣了愣。
“内什么”梁洗砚眼睛看着地板,“刚对不住,我的,您甭跟我一般见识。”
“什么对不”商哲栋问出半句就敏锐地闭了嘴。
他好像明白了梁洗砚从他进门开始的心路历程,大概是他回家以后太着急去洗澡,没跟梁洗砚多说两句话,让他以为自己生气了,所以现在才这样子。
商哲栋抬眼去看面前人的耳朵。
果然,又红了。
理智和教养告诉商老师,他现在应该解释清楚自己从始至终就没怪他,刚才的行为只是怕感冒等等;但是理智之外的东西,还是引着他做了另外的回应。
商哲栋木着脸,缓缓地,抬起手,握成拳,放在唇边。
然后,虚弱地咳嗽了一声。
“唉你别咳嗽啊,别感冒了吧,真淋着了?”梁洗砚马上急了,“你你要不喝点热水,哦,家里倒是有点姜,你喝不喝姜糖水啊,要不我去弄点?”
商哲栋又咳了一声,很虚弱:“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削片儿姜的事儿,红糖都是现成的,我又不用从甘蔗开始种。”梁洗砚嘴碎起来,“得了您老歇着吧,一会儿就好,喝点儿发汗估计能好点。”
他转身去了厨房。
正屋中央,摆着个八仙桌,是平时吃饭的圆桌。
商老师挑了个能看见厨房的位置坐下,厨房里,梁洗砚高个子,背对他站在灶台前,因为低头切姜,露出一片白净的脖颈,和两个圆润的耳垂。
右手握着刀,手臂肌肉线条清晰漂亮。
商哲栋回想着上一次梁洗砚这么背对着站在他面前时的样子,那时候他还穿着一身野战迷彩装,在内蒙冬天茫茫的大雪里,右手拖着一把制式步枪,手臂肌肉也是这样绷起。
“差不多了。”梁洗砚端着姜汤回来,放在桌前,“喝吧,不够还有,能喝多喝,往死里面出汗明儿就不会发烧了。”
商哲栋收回思绪,道谢后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
梁洗砚在他对面坐下,托着腮帮子观察了一会儿,说:“您还生气呢?”
“没生气。”商哲栋从姜汤的热气中抬眼,“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这句话落在梁洗砚耳朵里,就俩字,完蛋。
一向温和的商哲栋商老师都开始说反话阴阳怪气了啊!
这得多大的气性,这还能哄好么。
“这样行不行。”梁洗砚舌头顶着脸颊,想半天说,“以后您兹要是下班碰上下雨了,我就接您,从此以后肯定不让您老淋一滴雨了,成吧?”
商哲栋垂着眼,没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说:“那样太麻烦你了。”
“不儿,您怎么这会儿又客气起来了?”梁洗砚都快急了,这人怎么这样,前几天刚见面就要搬他家住的时候不说麻烦,现在他小梁爷要戴罪立功了,这位倒嫌麻烦了。
什么人这是,忒难哄了!
“就这么定了。”梁洗砚拍桌直接决定。
他看着商老师又喝了一口姜汤,脸藏在碗后好半天,最后才说好。
梁洗砚终于松了口气,坐回八仙桌边上。
费劲浑身力气哄完了人,梁洗砚在心里面吐槽起来,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商老师这么娇呢,一点小事儿跟个作精小妖精似的,磨叽半天才搭理人。
这么娇贵,当初非要主动找爷爷搬来他这住干什么?
梁洗砚又想起爷爷上午的话来,梁琳脑袋不灵光,没听明白的话外音,他倒是听得明白,商哲栋搬来四合院好像不是爷爷乱点谱决定的,而是他自个儿就愿意来。
所以是为什么呢?
“商老师。”梁洗砚懒洋洋开口,“我问您个问题。”
商哲栋愣了下说:“你问。”
“我爷爷不是个不明白事儿的老头儿,您要是不提前张嘴,他不会莫名其妙就让您搬来我这四合院住,所以,搬家这事儿,得是您自己提的。”梁洗砚分析着。
商老师捧着碗的手一顿,抬眼去看,就见梁洗砚那张聪明面孔中,一派看透真相的冷静自若。
“所以我在想,您放着自己家豪宅不住,非要跑出来,还指名道姓要跟我住——”梁洗砚逐渐眯起眼睛。
商老师的手无意识捏紧了碗边,呼吸已经暂停。
“我猜,您该不会是喜欢我——”梁洗砚拖着长音,看透一切的目光。
真相即将被拆穿,就在嘴边,就在眼前。
几乎是下意识,商哲栋盯着他的眼睛,喉结轻滚:“我喜欢。”
“——这四合院啊!”梁洗砚把话说完。
两句话几乎同时出口,商哲栋喉结滚了滚,才慢慢的,恢复了呼吸。
“我这四合院这么牛逼么?”梁洗砚看了一眼院子,“不能吧,挺普通一房子啊,拆迁也拆迁不了,更不是什么名人故居,有什么特别的,难不成您手里有什么内部消息,鼻烟儿胡同要发展成南锣鼓巷了?我去,那不是发大财了么。”
他啰啰嗦嗦一大堆,转过头来,发现商老师已经迅速低头喝完了剩下的姜汤,起身就要回屋。
“唉,别走啊商老师。”梁洗砚扯着脖子,伸手想拉他,“到底有没有内部消息,您早告诉我我投点儿钱把房子装修一下,做个民宿那不数钱数到手软,商老师,这样,到时候钱分你一半儿行不行?”
商哲栋已经走到正屋门边,扶着那扇老式折门。
他身后秋雨连绵。
“梁四宝。”商哲栋回头望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很可爱。”
商哲栋的东厢房房门关上很久,梁洗砚还呆坐在八仙桌前头。
正屋的房门和窗户都撑开着,秋雨伴着凉风从外头潲进来,冰冰凉凉吹在梁洗砚的耳廓上,很痒,于是他动了动还发烫的耳朵。
梁洗砚的耳朵会动,从小就会。
这个技能在小学低年级时代用来装逼特别好使,还记得金汛淼同志羡慕得要命,回家以后自己扯着耳朵也想学,但愣是怎么都学不会,后来放弃了。
可爱?
可爱个屁。
梁洗砚掏出手机,打开群聊,发送消息。
【小梁爷】:@金汛淼 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回答我,我可爱吗?
【小梁爷】:@二妞妞你不许说话!
过了一会儿,金汛淼的消息过来了。
【金汛淼】:???哥们,我真是直的啊!
【金汛淼】:我宁愿背后捅我的是刀子!
梁洗砚迷茫地放下手机。
对嘛,这才对嘛,到底谁会拿“可爱”这个词儿安在他梁洗砚身上啊。
二妞妞黄花闺女可以叫可爱;街上豆包大的小孩儿可以叫可爱;小区里小猫小狗都可以叫可爱;实在不行,长得圆脸圆眼睛的男孩儿,也能叫可爱。
他梁洗砚可爱在哪儿?
梁洗砚对着手机屏幕照了一下,寸头,浓眉,鼻梁又挺又直,单眼皮下的眼神儿瞧着就凶,他这个人,跟可爱沾不上一毛钱的关系。
“还老师呢。”梁洗砚嘀咕,“语文都没学好。”
他收起手机。
又过了几秒,他站起身朝着外面喊:“商哲栋,别叫我四宝!”
*
接下来的几天没再下雨,梁洗砚的日子也在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回归消停。
商哲栋说到做到,除了那天情况特殊以外,他再也没有早早叫过梁洗砚起床。
每天早晨六点,商哲栋固定出门晨练,然后在七点半回来,顺路给梁洗砚也带一份早点,之后,在八点之前喝完早上一壶热茶,去坐地铁上班。
而他下班回家时,梁洗砚这个昼伏夜出的主儿,正是一天最清醒的时候,往往在外面觅食玩乐,也见不到他。
所以在最初的一两天里,梁洗砚甚至经常觉得他好像还在独居,除了饭桌上固定给他留的早餐,以及商哲栋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的一句“晚安”外。
一切都很平静。
当然,还有一个改变的点:梁洗砚抽烟的频率明显降低了。
以前商哲栋不在的时候,他不但出门抽,在家有时候闲着也来一根;但自从他发现商哲栋真是娇贵到闻见一点点烟味儿嗓子就会又哑又肿的时候,梁洗砚在家时差不多是完全戒烟了。
人一闲下来就会无聊。
这天下午,梁洗砚趴在他屋床上玩手机,收到老屈消息。
【状元说媒】:过几天迟老板牡丹楼又有戏票了,您还去吗?
梁洗砚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小梁爷】:当然去啊!
【状元说媒】:这回是折子戏,时间短啊。
【小梁爷】:折子戏也看。
【状元说媒】:成,我淘换票去。
一听有迟秋蕊的消息,梁洗砚躺会被窝里,对着天花板乐了两声。
人还是在北京幸福啊,北京什么都有,北京有迟秋蕊。
怀着这么个喜悦劲儿,小梁爷闭上眼睛,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直到再次被一通电话吵醒。
他还迷糊着,伸手就接了,没看是谁。
“小梁爷!”对面是个粗声粗气的壮汉。
“唉——”梁洗砚闭着眼睛,“怎么了虎子?”
“兄弟来北京了,怎么说,晚上出来喝一杯?”刘一虎的声音中气十足,听着都震耳朵,“你都好久没跟我们聚了,过去在部队那会儿数你能喝。”
梁洗砚掀起眼皮看了眼窗外,阴沉沉的,看起来又要下雨。
“不去,下雨。”他翻了个身。
“下雨就能磨灭我们的战友情了吗!”刘一虎振振有词。
“能。”梁洗砚懒洋洋说,“北京一下雨就堵车,一堵俩小时,我为了跟你喝顿酒来回得四个小时,我飞你河南老家跟你喝一顿酒也就这个时间了,不值。”
“那我来你这儿喝酒总行了吧。”刘一虎马上说,“袁二子也在呢,我们俩一起来找你,我再问问咱老连长,要人多就多买点酒。”
“可别!”梁洗砚提了提音量,“你们这帮人凑一块儿就抽烟喝酒,我这儿来不了,我家现在可不止我自己,那位娇贵得很,闻一点儿烟味都受不了,不成,再说他估计也不喝酒,到晚上肯定嫌咱们吵,人家明儿还得上班呢。”
“娇贵?不能闻烟不能喝酒?”刘一虎愣了愣,一拍脑门,“小梁爷你这太不够意思了,什么时候娶的嫂子啊,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让我们知道!”
这回轮到梁洗砚傻了:“什么嫂子?”
“你们两口子不是备孕呢嘛,我懂,前阵子我跟我媳妇儿也这样,戒烟戒酒还得补叶酸,有什么害臊的。”刘一虎光速挂电话,“那成,备孕是大事儿,身体要紧,不打扰了,等嫂子生了我们再聚啊!”
直到电话挂断,梁洗砚还顶着一张睡懵的脸,后知后觉意识到刘一虎到底是把商哲栋误会成什么了,瞬间涨了红了脸,操了一声。
挂了这边的电话,梁洗砚又躺回床上,往窗外看了一眼,发现不出他所料,外头果然是开始掉雨点子了,噼里啪啦敲在房顶的瓦片上。
梁洗砚听见自家小院的大门开了又合上,没搭理。
金汛淼和二妞妞都有他家门钥匙,平时有事没事儿随便进。
果然没一会儿,金汛淼推开他西厢房的门进来,嘴里咬着烟。
“猜你就这儿倒着呢,要是躺床上能挣钱,您早晚上福布斯榜。”金汛淼伸手扒拉他,“起来吧,今儿我爷爷下班晚,不在家管我,咱俩去浪浪。”
梁洗砚坐起来,伸手把他烟拿过来,掐了。
“嘿,刚点的!”金汛淼瞪眼。
“你商老师闻不了。”梁洗砚撇嘴。
金汛淼默了默:“他现在每天晚上在你屋睡觉?”
“当然不!”梁洗砚激动地喊,“扯什么淡呢!”
“那我在您屋里抽烟有什么影响啊!”金汛淼也朝他喊。
“”
金汛淼又推了推他:“走了,你还没吃晚饭吧,咱俩外头搓顿涮羊肉去。”
梁洗砚突然坐起来,神情严肃:“你刚说什么,下班儿?”
“对啊,我爷爷刚发消息,说加班回来晚。”金汛淼莫名其妙,“怎么了?”
“现在几点?”梁洗砚问。
“快六点了吧。”金汛淼答。
也就一秒钟都不到,刚才还懒得跟个赖皮蛇似的梁洗砚忽然从床上一跃而起,蹦跶着踩上球鞋,从房门边上拿了把伞,朝着院门外头冲去。
嘴里喊着:“唉卧槽,他快下班了!”
“谁下班?”金汛淼追着喊了一句。
小梁爷大长腿,早已经跑没影儿了。
*
郑新伟开着车,问旁边的商哲栋:“小哲,商董问你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他要你跟他去个讲座,见见世面。”
商哲栋不明显叹气,拿过郑新伟的笔记本,圈了几个日期。
“这几天上午不行,最后一天晚上不行。”商哲栋说,“我有演出。”
郑新伟欲言又止,直到车子开过一条街后,才说:“你还在坚持演出?”
“在。”商哲栋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但是也还是得问一句,你这迟秋蕊的身份,打算扮到什么时候才停?”郑新伟叹了口气,“小哲,这么多年瞒着商董,夫人辛苦,你辛苦,我也辛苦,明明两年前都决定不登台了,怎么还是舍不下呢。”
一整个红灯期间,车内无人说话。
等到车子再次启动,郑新伟听见身边的商哲栋问他:“郑叔,你还记得我抓周的时候拿的是什么东西吗?”
郑新伟愣了愣,脑海中深刻回忆起小小的幼儿手中攥着一柄鎏金牡丹扇不放的场景。
“我六岁拜师学艺,到如今二十四年。”商哲栋平静地望着前方车流,“为了瞒着我父亲,我妈殚精竭虑找了无数个理由偷偷把我带出老宅,练习、演出,这才给了我一个迟秋蕊的身份,到现在能自由自在登台唱戏。”
“可是,”郑新伟欲言又止,“你知道商董从来不喜欢这些惹人注目又不务正业的事情,更何况,你还是男扮”
“我永远不会因为他不喜欢就放弃我喜欢的事情。”商哲栋温和却坚定打断他,“商哲栋是商哲栋,迟秋蕊是迟秋蕊,我会分清的,放心吧。”
郑新伟不再劝说,默默开车送他回去。
天上,雨势渐大,一个个雨点落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刷抹去。
郑新伟发现商哲栋抬起眼看了一眼雨滴,竟然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前面地铁口停。”商哲栋说。
“外面在下雨,要不要再往前开开。”郑新伟一愣。
商哲栋还是坚持,说:“有人给我送伞。”
直到车停下,郑新伟还是没想出来这个时间点,谁能特意跑出来给他们家少爷送伞,多问了句:“这个时间谁能给你送啊,梁家那个小儿子吗,不行,他靠不住,心也没那么细,要不还是我停车送你进去吧——”
“来了。”商哲栋说。
郑新伟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地铁口,高个儿寸头青年夹着一把伞,可能是刚刚跑过来的,单手还撑着膝盖,低头猛喘气儿。
商哲栋已经推门下车。
郑新伟又看了好几眼,才相信那就是梁家那个混球儿小儿子。
只见那人抬起眼,单眼皮下,天然就是个凶巴巴的眼神,还拧着眉,满身写满燥和烦。
郑新伟往最坏处想,这位爷的脾气不好惹,要想对他们家商少爷干点什么,他这把老骨头也能下去拦一拦——
青年抬起手,臭着脸,乖乖替商哲栋撑了一把伞。
*
“怎么喘成这样?”商哲栋走到梁洗砚面前停下。
“还好赶上了。”梁洗砚直起腰来,把伞举高了些,让整个伞面都能拢住商哲栋,“我擦我给忘了您知道么,要不是金汛淼跑过来提了一嘴下班,我就真忘了,这不,刚想起来一路跑过来的。”
商哲栋垂眼看着他脸上的汗和雨,说:“忘了也没事儿。”
“那不成。”梁洗砚呼出一口气,“我这人吧,要不不答应,答应就办到,这是做人的规矩,不能差事儿。”
他说完,抹了一把汗珠,才想起来刚才跑出来急,就带了一把伞。
“你拿着打吧,我淋回去也没事儿。”梁洗砚把伞塞商哲栋手里。
商哲栋上前一步:“一起打。”
“不要。”梁洗砚想都没想,“这伞小得很,要是一起打我就得搀着您胳膊。”
“不可以吗。”商哲栋说得理所当然。
“很gay啊,还特别扭,您不觉着么?”梁洗砚皱眉。
“那——”商哲栋垂了垂眼,又将伞塞回梁洗砚手里,朝他走近一步,抬起胳膊,自然地将自己的手臂挽在梁洗砚的臂弯里。
“你撑伞吧,换过来就好了。”商哲栋淡定说。
“”
梁洗砚一头雾水带着他往家走,走了两步。
说实话,换过来也没好一点儿。
王中王,盖中盖,gay中gay中gay。
梁洗砚想提醒这一点,但看了一眼在他旁边无所谓走着的商哲栋,又决定不说了。
人家商老师一个直男都没介意,他再咋呼就显得事儿太多。
雨中,空气难得清新,他们俩站在同一柄雨伞下,手臂缠绕,贴得很紧,伞面下笼着一方局促的空间,近到梁洗砚能闻到商哲栋身上的味道。
上回,商哲栋穿他衣服后留下那股脂粉香,梁洗砚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耸了耸鼻子想再闻一闻,却失望地发现这次淡了很多,几乎捕捉不到。
虽然讲究人商老师体香依旧,但上次那股像是化妆的戏曲演员身上才会有的香粉气味,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你今天干什么了?”商哲栋忽然问他。
“呃睡觉,吃饭,睡觉。”梁洗砚自己回答完,难得生出点不好意思来,他这一天天的是太闲了,金汛淼形容他,就是一只初具人形的猪,懒得出奇。
“你呢?”梁洗砚问商哲栋。
商老师很认真地想了想,说:“今天单位开了一天的会。”
梁洗砚:“什么会?”
商哲栋:“工作总结会。”
梁洗砚乐了两声,“那咱俩这一天都挺无聊的。”
说起开会,他想起来从前在部队那会儿,每周一次的日常生活会,三个小时他能睡过去两个小时,为这事儿写过好几张检讨。
“你开会应该不会睡觉吧。”他说,“你商老师得是正襟危坐坐主席台那种。”
伞下,商老师挽着他的手臂紧了紧,绕开一个水坑,回答:“不睡,不坐主席台,但内容基本都会听完。”
“要不说您是正经人呢。”梁洗砚笑了笑,“我这吊儿郎当跟您就没法比,咱俩真不是一路人。”
四合院门口,金汛淼同志迷茫地拿着两把伞,在梁洗砚冲出去好几分钟以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位小梁爷是跑去接谁下班,给谁送伞。
然后又发现,梁洗砚只拿了一把伞跑出去。
所以在这儿犹豫着,他要不要也跟上去多送一把。
一回头,他看见胡同口走来两个人,伞面挡着脸,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知道下半身,一个西装革履,另一个短裤球鞋,天上地下毫不相干的两个打扮,居然挽着手,姿态亲密地走回来。
金汛淼觉得头有点痒,这可真是直男一辈子也想不出的打伞方式。
梁洗砚带着商哲栋回到家,晾上雨伞,站在正屋屋檐下甩了甩脑袋,抖抖水,商哲栋先去茶桌后烧热水泡茶喝。
金汛淼跟在旁边,问:“去不去啊?”
“去什么?”梁洗砚手呼噜着自己的短寸毛。
“合着我说话您刚才是一点儿没听。”金汛淼咬牙,“走啊,咱俩去浪浪,今儿后海那有个局儿,来得人挺多。”
他胳膊肘怼了怼梁洗砚:“有帅小伙儿。”
吧嗒——
两人回过头,就看见商老师握着茶壶把,壶盖儿掉在桌面上。
“抱歉,没拿稳。”他说。
“您小心点儿烫手。”金汛淼没多想,接着撺掇梁洗砚,“我听他们说,还有舞蹈学院的大学生来呢,你以前都不爱去这种局儿,这回试试呗,万一能遇上真爱——”
“咳咳。”
身后,两声虚弱的咳嗽打断金汛淼的安利。
梁洗砚插着兜回头:“你怎么又咳嗽了?”
“咳咳。”商老师低着头,一手扶在胸口,“可能是刚才又吹了点风,前几天淋过雨还没好,就咳嗽了,我自己吃完饭喝点药就好了,不用担心。”
梁洗砚看着他那副弱柳扶风的样子,想起来前几天人家吹风感冒还是自己惹的祸,那现在这人肯定也得他来照顾。
没法子,谁惹的烂摊子谁收拾。
小梁爷眉头皱了皱,摆手跟金汛淼说:“算了我不去了。”
“真不去啊,小帅哥一大堆啊,你这张脸放进去,不得钓回来七个八个的。”金汛淼像诱惑亚当夏娃的毒蛇。
“金汛淼。”商老师温和又不那么温和的叫他。
“啊?”金汛淼回头,笑容满面,“您指示。”
商哲栋垂着眼,手里依然在熟练地操作着泡茶:“今天是故宫瓷器定期清库保养的日子,馆里每逢这天最忙,外面又下雨,你可以去给金教授送一顿晚饭,送一把伞,再接他一起回家,老人家会很高兴的。”
金汛淼听完,傻呵呵抬起头看着梁洗砚,挠了挠头。
“去啊。”梁洗砚一脚踹他屁股上,“怎么讨老爷子高兴都教你了,还在这儿杵着!”
“唉唉,这就去!”金汛淼反应过来,欢天喜地往外跑,“谢谢商老师指点!”
金汛淼走了以后,小院儿一下又静下来。
商哲栋终于泡好了手里的茶,举起茶杯时,低头吹了吹热气,也顺带着,叹出好容易松下的一口气。
“我算是看出来了。”梁洗砚往沙发里一坐,“您是不是不想让我去?”
被拆穿心思,商老师目光一滞,很快说:“嗯,我是觉得外面在下雨,开车出去不安全”
他停住,不再找理由,只是看着沙发上低着的寸头。
“你不高兴了?”商哲栋问。
“没有。”梁洗砚低头划拉着手机,眼皮没抬,“我本来也不想去。”
商哲栋顿了一秒,问:“舞蹈学院的男生长相好看,不吸引你吗?”
梁洗砚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没骨头一样躺在沙发里,翘着个腿:“那差远了。”
一句话没有主语没有定语,商哲栋忍不住追问:“跟谁比?”
“别的不说,就跟您比,都差远了。”梁洗砚没有正面回答他。
商哲栋垂眼看着手里的茶杯,刚才明明消去的醋意又重上心头,梁洗砚这两句话里,分明暗示还有一个人,在他心里永远排名第一,无法超越。
“商老师。”他听见梁洗砚懒洋洋叫他。
“嗯。”商哲栋应。
梁洗砚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看着外卖软件,像是已经一起生活好多年,自然而然问:“咱俩晚上吃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