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相似度比较 不告诉我你可能还只是野生……


    “你别告诉我呀。”许觅清只是无语了两秒就跟上了闻折的脑回路, 开口道,“你闭眼,我也选一篇当我的毒药。”


    似乎对许觅清的配合毫不意外, 闻折憋笑着老实闭眼,等着许觅清选完之后才慢吞吞地开口道:“我之前就想说了, 和我舅和叶老师比起来, 我们俩是不是有点太幼稚了?”


    “人家都已经进入了见家长的阶段,咱俩还在这选毒药。”闻折又补充道。


    许觅清把闻折推开了一点, 吐槽道:“要不然说叶老师是写论文的那个,而咱俩只是看论文的呢?段位就不一样, 有什么好比的?”


    闻折顺势坐直了身体, 又愁眉苦脸地看起了手机,一边挠头一边说道:“你说叶老师看论文的时候会不会和我有一样的感觉?”


    “不会。”虽然不知道闻折又要憋什么屁,但许觅清十分坚定地维护叶祈安, 势必不让叶祈安和闻折混上同一条赛道。


    闻折有些受伤地看向许觅清, 控诉道:“你都没问我是什么感觉,你就说不会?”


    许觅清耸耸肩, “感觉你嘴里不会有什么好话。”


    闻折持续投以受伤的注视。


    被目光刺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的许觅清妥协道:“好吧, 你是什么感觉?说不定我和你的感觉一样呢?”


    闻折说:“像看片。”


    许觅清不明所以道:“CT?核磁共振?”


    “不, 就是常规意义上的那个。”


    许觅清:“”


    就知道闻折憋不出好屁。


    “我和你不一样。”许觅清开始补救, 语气坚决且笃定, 像是要甩开什么脏东西似的,“叶老师更和你不一样。”


    闻折伸手扣住许觅清的胳膊, 撒娇似的晃了晃后才道:“哎呦, 你听我说完先。”


    “你想嘛,这俩是不是都是看着别人做,自己只是照着推导?推导出来后都会有满足感。”闻折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而且因为白天要上班,所以一般都是晚上看。”


    先前还因为闻折的话应激的许觅清逐渐沉默了下来,唇角轻微地抽搐了两下,想要反驳,但似乎,好像暂时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而且都是只有标题和封面吸引人,但实际内容都非常无趣,而且有很多口味很重看不下去的内容,以至于必须跳着看。”闻折又补充道。


    许觅清默默地伸手制止闻折继续说下去,嘴唇嗫喏了两下后才道:“可以了,我和你一样。”


    闻折脸上浮上了满足的笑容,正要开口表彰许觅清的识趣时,就见许觅清又开口道:“但是叶老师肯定不是。”


    “”闻折脸上的笑容也垮了下来,抱怨道,“你也太维护叶老师了吧。”


    许觅清微笑:“不然还维护你啊?”


    “我是你男朋友,你维护我不是很正常的吗?”


    “但他是我亲老师。”


    “我又是表的了?!”


    许觅清伸手抵了抵鼻尖,掩盖心虚似地站了起来,背对着闻折摆了摆手后就准备逃跑了,“休息时间结束,上班去了,拜拜。”


    说完,许觅清就马不停蹄地跑了,徒留下闻折独自一人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


    直至完全看不见人了,闻折才无语地撇撇嘴,却也心大地完全不在意,看了眼时间后也返回了自己的科室。


    今天是在消化内科的最后一天了,明天就要进行出科考试,之后就又要去下一个科室“打怪”。


    也说不上心累,更说不上期待,闻折一向是既来之则安之的类型,去哪儿都是一样干,人际关系一概不管,能学多少是多少,大不了回去继承家业。


    虽然大概率家业也交不到他手上,万一败完了怎么办?


    好吧


    大不了回去啃老。


    “老”封今转头对叶祈安说:“去吧,晚上我来接你。”


    叶祈安拉开车门,想了想又提醒了一句,“行,如果有事我提前和你说。”


    “好。”


    得到了回答后,叶祈安才下车走进了医院大厅。


    闻折刚巧从走廊转出来,抬眼就见叶祈安来上班了,脚步倏地一停,紧急刹住了车,然后条件反射地躲在了墙后边,鬼鬼祟祟地目视着叶祈安上了电梯后才滚出来。


    哎嘛。


    前脚才隔着网线说讨厌人家,后脚就迎头撞上,那也太尴尬了。


    闻折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报告,想起了正事后也顾不上整理心情了,紧赶慢赶地拿着文件赶回了科室,交好了所有材料,签完了所有字后才终于有空去看看单德。


    顺便和单德说明一下他的想法。


    因为他得轮转到别的科室了,他哪怕是就在消化内科都很难抽出时间去看他,更别说换到其他科室了,估计探望频率会直线下降。


    除此之外就是钱的问题。


    他当时和叶祈安提的想法不是心血来潮和脑子一热想出的,他是真的想这么去做。


    给单德治病的钱虽然也需要挺多的,但是他这么些年的攒下来的钱,加上上回封今给他送的生日礼物,凑一凑的话应该是够的。


    虽然封家的养育模式一向都是靠“穷养”来发掘个人潜力,但是穷养也只是相对性的穷养,闻折从小到大就没有过过苦日子,更没有为钱烦恼过。


    花掉了就花掉了,以后总会再赚到的。


    但是命就一条,没了就真的没了。


    闻折这段时间也是真的忙昏头了,那么多事情夹在一起,又是出科考试,又是学术会议,还有叶祈安的论文作业,又刚好前几天赶上个大规模的连环车祸,让他哪怕有心想去看看单德,也难以协调开时间,几次去都碰上人去做检查。


    看来这回也不巧。


    闻折在门口往病房里看了一圈,依旧没看见单德的身影,心里虽然有些失望,但却没有多想,猜测估计又是被护士喊去做检查了。


    也没去问护士,闻折没看见人就转身准备离开,打算下午再来找单德,但才刚转过身就听见病房里的护士喊住了他。


    “小闻?”护士冲闻折道,“又来看那个大爷吗?”


    “是啊,他今天又做什么检查去了?”


    见护士搭话,闻折便顺势问了一嘴,好判断一下晚点什么时候再来一趟。


    “噢。”护士表情惊讶了一瞬,似乎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闻折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抬手指了下病床的方向后说道,“他出院了。”


    闻折的眉头瞬间就拧起来了,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问:“什么?”


    护士也没瞒着,眼神中流露出了些许同情,但更多的是理解,“他说不治了,不想一直在医院里待着。”


    闻折不可置信道:“那他”


    “嗯。”护士要比闻折年长得多,平时都拿闻折当小弟弟看,心里也知道闻折对这个病人很重视,对他解释的语气也特意放的柔和了一点,“他年纪也大了,一直在医院待着也是受罪,而且钱,对他来说是个挺大的问题。”


    “这个是个两难的问题,我们肯定是希望所有病人都恢复健康的,但是面对这种情况我们也无能为力。”护士安慰道,“说句不好听的,他治好了之后又还有几年呢?那要他背着一身债走吗?”


    闻折的脑子一团乱麻,只感觉护士的话只是从他脑子里过了一圈,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唯一的念头就是单德怎么办?就这么走了,那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见闻折表情空白,怔愣地站在原地,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病床的方向,完全没有回应她的意思,护士也没有介意,只是轻叹了口气,便由着闻折去了。


    老实说,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干护理的,哪有那么多的功夫去同情这个同情那个,再多的怜悯心也都在见证一个又一个的死亡的患者中消磨殆尽了。


    但是闻折毕竟还年轻,又相当于是刚入行,对待这种事总是需要时间和阅历的,护士能理解,但是心里还是并不看好这种因为一个患者影响自己的情绪和工作状态的行为。


    没有和闻折再进一步聊天,护士找了个由头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甚至没有注意到护士已经离开了,闻折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摸了下口袋,但在准备拿出手机时又恍然想起单德连微信都没有,他根本没有任何方式联系到单德。


    闻折又松开了捏着手机的手,有些茫然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黄茵路过招呼他去帮忙,闻折才从愣神中走了出来,又勉强打起精神去干活。


    看吧。


    这就是工作。


    明明心里还乱七八糟的,像是坠了座巨大无比的石头,但却根本没有机会去难过和伤心,与私人相关的多余情绪都不该出现工作中。


    所以只能趁着短暂的吃饭时间无声无息地郁闷和烦恼。


    在食堂门口的回廊里撞见叶祈安也是闻折没想到的。


    “叶老师。”


    这次完全没有了躲避的空间,闻折只好硬着头皮和叶祈安打招呼。


    叶祈安似乎只是在这里吹吹风透透气,安安稳稳地坐在走廊旁的椅子上,双手撑在椅子,姿态看起来懒洋洋的,闻言稍稍睁开了眼,瞟了闻折一眼后又慢吞吞地闭上,道:“这次怎么不躲了?”


    闻折:“”


    有些尴尬地挠了挠下颌,闻折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一点,小声嘟囔道:“原来你看到了呀。”


    叶祈安似乎是嗯了一声,但是动静不大,闻折也不确定有没有听错。


    显然叶祈安没有想要交谈的意思,全程闭着眼睛倚着栏杆,看起来


    看起来像是在充电。


    闻折没来由地想起之前和谢共秋聊天,谢共秋吐槽叶祈安像是个机器人,平时工作都非常高能量,只需要偶尔去楼下晒晒太阳充一下电,然后就又满血复活了。


    真行。


    还是太阳能的机器人。


    闻折还是第一次目睹叶祈安“充电”的过程,颇有些好奇地在原地观摩了一会儿,就见叶祈安突然开口道:“要么就坐下,要么就走开,你挡着我光了。”


    来不及反应,闻折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这下好了。


    更尴尬了。


    闻折感觉屁股底下全是刺,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但很明显不能指望叶祈安来找话题。


    闻折飞快地头脑风暴了一下,最终才挤出了一句:“最近的天气真是越来越恶劣了哈,怎么都十月份了还这么热?”


    “你在这晒太阳不热吗?”闻折顿了一下又生硬地补充了一句,似乎想让话题变得高深一点,“你说是不是因为地球承载不了,快要毁灭了,于是准备消灭所有的生物进行重置?”


    “谁告诉你的?”


    “噢。”闻折淡定地说道:“我希望的。”


    “”


    似乎是从闻折的语气中捕捉到了什么低落情绪,叶祈安睁开了眼,缓缓扭头看向闻折,定定地看了两秒后才问道:“怎么?心情不好?”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匣子的钥匙,闻折只感觉倾诉欲像是洪水一般倾泻而来,几乎是直接撞开了他的嘴,让他毫不设防地想和叶祈安吐露自己全部的心情和想法。


    “叶老师,我”


    “诶,打住。”叶祈安及时制止住了闻折,毫不留情地开口道,“我就是客套一下,不当心灵导师。”


    “叶老师——”


    似乎铁了心了想和叶祈安说,闻折愣是把这三个字说出了九曲回肠的效果。


    被恶心到了的叶祈安没忍住张了下嘴,感觉脏话都已经在嘴边了,但还是硬生生地憋住了。


    “你确定要和我说?”叶祈安垂眸看了眼手表,试图再自我拯救一下,“不告诉我你可能还只是野生的心理疾病,真告诉我,那可能就成标准的心理疾病了。”


    第82章 猜想 同情,安慰,帮助我……


    闻折噎了一下, 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有些无语又有些费解地说道:“叶老师,你这说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看起来叶祈安像是完全掌握了和他推拉的最佳方式。


    就是损自己而不是损他。


    估计也是知道闻折脸皮厚, 怎么说他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但是说自己就不一样了。


    这让闻折怎么接?


    叶祈安很快地笑了一下,见闻折一副受挫又无奈的表情, 却又很有分寸且有礼貌地不对他表现出不耐烦, 略微纠结了两秒,还是大发慈悲地充当了一回心灵导师, 但在此之前还是着重强调了一遍。


    “先说好啊,我感觉你对我确实有点认知障碍。”叶祈安说道,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外科医生而已, 解决不了内科眼科。”


    叶祈安说到“眼科”两个字的时候顿了一下,神色略有些顿挫,但还是咬牙念出来了, 显然那天闻折的弱智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还有心理方面的问题。”叶祈安继续道, “我不是万能的,别老仗着你是我学生的身份什么都来问我。”


    闻折拼命点头说好, 没有下一次了。


    叶祈安见状, 沉默了半晌后才道:“和专业相关的可以, 这个就别乱问别人了, 折磨我一个人就行了。”


    不然一张口就是弱智问题, 最后还是连带着丢了他的脸。


    闻折依旧点头说好。


    “说说吧。”叶祈安交代完了后才回归正题道,“怎么了?”


    叶祈安这回愿意听了, 闻折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搭在大腿上的手蜷缩了好几下,目光也从叶祈安身上移开了,毫无焦距地盯着空气。


    叶祈安也不知道闻折这是在斟酌语句还是在纠结, 但他一贯不喜欢这种拖拖拉拉,浪费时间的行为,在又低头看了眼手表后,眉梢一扬,直接道:“给你十秒钟,不说我走了。”


    这下闻折的反应快多了,也没工夫进行多余的考虑了,当机立断地就开口言简意赅道:“那个大爷自己偷偷出院了。”


    闻言,叶祈安放下了抬起的手,略有些迟疑地扭头看向闻折,果不其然看见闻折在说完后又是一副恍惚茫然的表情,隐隐约约还有几分懊恼和后悔。


    叶祈安定睛看了两眼,虽然闻折只说了这句话,但他稍微转了下脑子还是猜出了全部前因后果,甚至连闻折后悔的原因都猜出了个大概。


    “你上次不是和我说想出钱给他治吗?”虽然心里不太赞成这个行为,但叶祈安也不想在闻折本就懊恼和难过的时候还和他对着来,于是顺势以这个话题为切入口继续说道,“他没同意?”


    闻折的表情变了又变,嘴唇嗫喏了好几下才道:“我还没找他。”


    所以闻折后悔就后悔在为什么前几天没有想办法抽时间去把这个计划落实,反而因为拖延症作祟,又有工作忙当做借口,一直拖拉到现在,结果现在好了,人走了,他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叶祈安了然地点了下头,又侧目扫了闻折一眼,道:“嗯,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哪怕你和他提了,他也不会答应的。”


    闻折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道:“我想过,所以我当时和你说的是尽力试试,但是”


    叶祈安叹了口气,又道:“我能理解你的好心,善良是一件好事,但是我们能做的是有限的,你必须得认识到这点,我们作为医生,能提供的只是医疗帮助,不包括金钱方面的援助。”


    “可是”


    叶祈安抬眼看向对面那栋楼,突然开口打断闻折道:“你去ICU看过吗?”


    这个话题转的突然,闻折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后才诚实道:“高架连环车祸的那天晚上去过一次。”


    叶祈安撑着椅子站了起来,又伸手拍了拍闻折的肩膀,道:“那行,走吧,带你去走一圈。”


    闻折不明所以地盯着叶祈安看,似乎想追问原因,但见叶祈安似乎没有现在解释的意思,交代了他一句后就转身走了,便也收起了不合时宜的询问,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闻折确实只来过一次ICU,而且上次也只是干了个体力活,帮着人把伤者推进来,干完这一个步骤就急匆匆地走了,根本没有ICU停留太长时间,当时的时间紧迫,也没有功夫和闲心去观察ICU的环境和情况。


    所以这次叶祈安专门带他来ICU逛逛也让他挺困惑的。


    该看什么?要看什么?


    闻折一无所知。


    叶祈安插着兜走在前面,脚步依旧很快,似乎晚点还有别的工作,想要快点解决掉闻折这个历史遗留性难题。


    “我有个同事,也是消化内科的大夫,他和我说过他的一个患者的情况。”叶祈安想了想,还是没举自己的例子,举了个和闻折的相关性比较大的,“重症胰腺炎,本来该往肝胆科送,但是病情恶化的太严重,直接进了ICU。”


    见闻折跟在身后,叶祈安稍微降低了点速度,不知不觉地就和闻折保持在了同一条线上,也不寻求闻折的回应,就这么淡淡地平铺直叙道:“在ICU住了有半个月吧,每天送到手里的催费单都是长长的一条,提示着欠费几万元,不是累计的费用,是每天的费用。”


    “很多时候压垮病人的不全是病痛,更多的是投入进去的费用,以及这个费用背后承担的一整个家庭。”叶祈安又说道,“当时很多人都在猜测家属会不会放弃治疗,什么时候会放弃,果然,没坚持多久她就被迫出院了,但还插着管,全身浮肿,呼吸困难,祈求她的丈夫不要放弃她。”


    闻折的表情些微地松动了一下,面上流露出些许不忍。


    “但最后她的丈夫还是放弃了。”叶祈安道,“和她说治不起了,周围的亲戚都借遍了,多在医院待一天他的负担就重一倍。”


    见闻折没有吭声,叶祈安扭头看了闻折一眼,突然问道:“你知道ecmo的开机费是多少吗?”


    闻折愣了一下,似乎意识还停留在刚才叶祈安给他说的例子上,默了好半晌才摇了摇头。


    “六万。”叶祈安回答道,“而且这只是开机的费用。”


    闻折张了下嘴。


    “前阵子还有个患者,一开始是送到了急诊,脊柱损伤,年纪还很轻,才六七岁。”叶祈安继续说道,“那个小孩的情况其实发现的相对来说是比较及时的,手术也很顺利,但是也是因为费用问题,他是单亲家庭,只靠妈妈一个人支撑这笔治疗费,在ICU没住多久就放弃了。”


    叶祈安看着闻折说:“如果你想继续听的话,我还有成百上千的例子讲给你,我很早之前就和你说过,我们能做的真的是有限的,有时候心肠硬一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顿了一下,叶祈安才补充道,“最起码自己心里会好受一点。”


    “怎么会?”闻折没忍住问道,“怎么可能会好受一点?”


    叶祈安抿了抿嘴唇,说道:“治愈是我们该做的,而同情,安慰,帮助我支付不起那么奢侈的东西。”


    “还是那句话,能理解你想帮他,毕竟生命是很可贵的,如果能用金钱去置换的话当然很好。”叶祈安突然停下了脚步,似乎是准备结束这场特别的授课了,“你很善良,这是很难能可贵的,我很佩服你这一点。”


    闻折一怔,似乎没想到叶祈安会说到这个份上。


    或许在叶祈安心里可能真的不存在身份地位上的高低,任何值得学习和敬佩的东西,无论出自谁身上,他都可以真诚地说出他的感受和赞誉。


    “但是你也是个大人了,而且你也算是半个医生了。”叶祈安又道,“单德他不是你唯一的病人,以后你还会有数不清的病人,这次你替他出钱治病了,那以后你也要为所有病人出钱治病吗?你能做得到吗?”


    闻折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叶祈安看了片刻,似乎脑子彻底被叶祈安的话说乱了,自我挣扎了许久后才僵硬地摇了摇头,说:“我不能。”


    “嗯哼。”叶祈安伸手摸了下装着手机的口袋,似乎感觉到了消息传来的震动,但也没当着闻折的面拿出来,反而耐心,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柔地问了闻折一句,“那你算是好了吗?”


    闻折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叶祈安脸上,闻言缓慢地点了下头,听话地说了句:“嗯,好了。”


    “行。”叶祈安也没去过多探究经过这场心灵疗愈之后,闻折的心理健康状态有没有恢复,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就直接转身意欲返回科室,一只手从口袋里拿手机,另一手潦草地冲闻折毁了两下,“那我回去了,你随意。”


    闻折老实点头,抬眼看叶祈安的背影,叶祈安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往前走,没忍住出言提醒了一句,“叶老师,小心点,前面有个槛,别绊着了。”


    叶祈安回头看了闻折一眼,却也没有分太多心,余光随意一瞟就注意到了闻折嘴里的槛的位置,轻轻松松地就抬脚跨了过去,没有丝毫的偏差,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地面上。


    在完全跨过去的同时,叶祈安才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脚步蓦地一顿,许许多多在过去注意到了细节像是洪水般毫无预兆地迎头冲撞而来。


    叶祈安的脑海里顿时警铃大作,原先的片刻松懈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危机感和陌生感,几乎在瞬间席卷全身,激得叶祈安的心脏一阵战栗,血液哗哗冲击着鼓膜,太阳穴突突猛跳。


    一个不好的猜想像是利剑般倏地穿透了他的意识。


    第83章 献丑 你的扁桃体像是被卤过


    见叶祈安突然不动了, 闻折一脸困惑地盯着他的背影,犹豫了半晌后还是抬脚走近。


    叶祈安的神色让闻折有些看不懂,但是脸色看起来绝对说不上好, 闻折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叶祈安的肩膀,问:“叶老师, 你怎么了?”


    叶祈安的目光没有移动, 依旧停留在一个未定的落点上,整个人的思绪似乎都已经完全脱离了身体, 所有的脑细胞几乎都在瞬间疯狂地运动了起来,将过去那些他曾经关注过, 却没有太在意的细节一点一点地搬运进了记忆中, 逐渐描摹和构建出了一个叶祈安不敢相信的结论。


    其实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有迹可循了。


    叶舒友莫名的多汗和体力减弱,还有第二次第三次见面,叶舒友拿不稳东西的右手, 还有极易地呛咳, 晚上突然开始打呼噜,以及脚下走路不稳, 吞咽困难还有声音嘶哑


    单看一点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所以哪怕是叶祈安当时看见了, 也并没有往疾病方面去想。


    只是这么多症状似乎都对应上了


    不。


    但这也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只是猜测。


    被躁动不宁的心绪所裹挟, 叶祈安甚至都没有听见闻折喊他, 从失神中抽离出来后,眼神微微一暗,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ICU, 徒留下手还举在空中,一脸莫名其妙的闻折。


    叶祈安在回科室的路上脑子难得的有些混乱,在下了电梯后恰巧遇见了谢共秋和周子扬, 一时间都忘记打招呼,直挺挺地就从谢共秋身边路过,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


    “看上去怪吓人的。”谢共秋默默收回了打招呼的手,扭头和周子扬对视了一个来回,点评道。


    周子扬深以为然地点头,伸手搓了搓胳膊后才继续道:“有一说一,叶主任平时还是挺温柔的,突然冷下脸确实杀伤力很重,非常具有威慑力。”


    “他平时温柔?”谢共秋表情一变,一脸震撼地看向周子扬,不可思议道,“这两个字哪里和他沾边了?”


    周子扬白了谢共秋一眼,但还是认真回忆了一下,说道:“上回我和他一起做手术,然后他夸我唱得很好,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夸过我唱歌好。”


    谢共秋依旧不可思议:“不是,你在做手术的时候还唱上歌了?这么悠闲?什么手术?”


    还不等周子扬回答,谢共秋又道:“我都还没有听过你唱歌呢,叶主任就先体验上了?”


    周子扬乐了,客气道:“那你要想听的话,我现在都可以给你哼两句。”


    “来来来。”谢共秋倒是想知道周子扬唱的有多好听,能让叶祈安夸上,哦不,是手术中的叶祈安夸上。


    这俩性质还是不同的。


    他也和叶祈安一起做过手术,叶祈安严肃得和平时仿若两人,少言寡语的,眼里只有手下的病人,完全不分一个眼神和丝毫注意力给其他人,和他说话也多以命令为主。


    怎么和周子扬做手术就不一样了?


    竟然还温柔上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谢共秋确实有一点点的小嫉妒。


    “那我献丑了哈。”似乎因为有了叶祈安的赞誉,周子扬现在对自己的歌喉还挺自信,在咳了一声后就唱了起来。


    在周子扬的声音响起来的一瞬间,谢工秋当即就从嫉妒的阴暗情绪中拔了出来,猛地扭头看向周子扬,唇角没忍住狠狠地抽搐了两下。


    说唱两句就真的只是两句。


    周子扬点到为止的停了下来,然后一脸期待地看向谢共秋,期待着对方的点评。


    谢共秋沉默了半晌,才道:“不听不知道,一听还真是献丑了。”


    周子扬:“”


    “不好听?”周子扬疑惑地挠了挠下颌,不太敢相信地问谢共秋。


    谢共秋一本正经地摇头,然后问道:“叶主任真说好听了?”


    他耳朵没问题吧?


    “应该是吧?”见谢共秋这么笃定,周子扬也不确定了起来,但还是没忍住问道,“你真的不觉得好听?”


    谢共秋说:“你的扁桃体像是被卤过。”


    “”周子扬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抬手扼住了谢共秋的后话,“行了,到此为止,还是叶主任人好,我个人支持他转正。”


    谢共秋没忍住一乐,道:“我也支持,但是他年纪还太轻了吧,再过两年应该有戏。”


    “嗯哼,也是。”


    “我还是想不通。”谢共秋试图追寻真相,“他是怎么说的?”


    周子扬抵了抵鼻尖,回忆道:“嗯他说挺好的,以后要是麻醉科的人被他气走了,可以靠我的歌喉取代麻醉的效果。”


    “什么效果?折磨和摧毁患者的意志?”


    谢共秋这下彻底明白了,这就是一个善于靠文字游戏讽刺人的人类与一个单蠢且一根筋的人类之间的完美误会。


    没准儿叶祈安还以为周子扬听懂了他的讽刺呢。


    结果人还直愣愣地觉得他很温柔。


    谢共秋越想越觉得好笑,又回忆起刚才叶祈安的脸色,稍稍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办公室去一趟。


    “别在意,他性格就这样,没有恶意的。”谢共秋残忍地戳破了事实后,又善良地为叶祈安挽回了一下形象,“虽然嘴毒,但是你不觉得细品一下也很有意思吗?”


    只要被怼的不是他。


    周子扬一脸困惑和轻松地回头看谢共秋,认真道:“额,我不在意啊,他这么说我也挺开心的。”


    谢共秋敬畏地收回了放在周子扬肩膀上的手,道:“那你很开朗了。”


    闻言,周子扬开朗地笑了。


    谢共秋心情微妙地摇摇头,大拇指往背后地方向指了指,说道:“我不陪你去了啊,我回去看看他怎么了,下午等你坐完门诊再一起吃饭。”


    周子扬了然地点头应好。


    毫不留情地就把周子扬撂开了,谢共秋又踱步回了办公室,没急着往里进,隔着门框往里瞅了两眼,就见叶祈安表情严肃,甚至接近于冷肃,端坐在办公桌前,脊背挺直,按着鼠标的手微微绷紧,从表情到姿势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精神的紧绷。


    看起来像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谢共秋没忍住皱了下眉,将一开始抱着的八卦心理按捺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关心心理。


    “叶主任。”谢共秋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才抬脚走进了办公室,也不和叶祈安搞什么弯弯绕绕地打探消息的动作,直言问道,“出什么事了吗?看你状态不太对。”


    叶祈安的目光还凝在电脑屏幕上,闻言脊背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当下却也没有出声回应谢共秋。


    谢共秋也不急,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双手撑在叶祈安的办公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祈安看,耐心地等着叶祈安的回答。


    过了好半晌,谢共秋才见叶祈安抿了下嘴唇,说道:“有个特殊情况,但是目前来说,我只是猜测,但是”


    谢共秋难得见叶祈安这种心神不宁,以至于构思语言都显得苍白且混乱的模样,这下彻底是确定这一定是个大问题了。


    在拧了下眉后,谢共秋从旁边拉了个椅子,在坐下的同时开始迅速地运转脑子去琢磨叶祈安的话。


    既然是猜测,那就是只是看到了些许征兆,但是并没有进行实际性的检查,全凭着这些征兆来判断出的一个可能的结果。


    但偏偏给出猜测的人是叶祈安。


    这种性格谨慎又心思缜密的人哪怕是做猜测也不可能只是随便一猜,必然是有了一定的把握才敢往疾病这个方向走。


    谢共秋脑子转的飞快,甚至还能分出心想自己也是没白在叶祈安身边待了那么久,不说完全了解叶祈安吧,但也能有个七七八八。


    单凭着几个字就产生了那么多结论。


    “猜测?你是已经看出了什么征兆吗?”谢共秋收回了跑偏的思绪,看向叶祈安继续问道,“也别光是猜,要真看出了什么让人来医院做个检查,检查结果一出不就能确定了?”


    “这事可怠慢不得,做个检查而已,做完好歹能放心一点,没事最好,有事的话那你的猜测对他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吗?”谢共秋又道,“早发现早治疗嘛。”


    谢共秋说了一通,然后才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什么似的,话头突然一顿,稍微偏移开了点的目光又蓦地钉在了叶祈安脸上。


    叶祈安像是完全没有听进他的话似的,嘴唇还紧紧抿着,脸色看上去也不太好,整个人像是完全沉浸于自己的思绪当中。


    叶祈安只感觉四周静谧无声,他仿佛跑在声音传达不到的深海里,然后又被谢共秋的声音从寂静的环境中抽离出来。


    在周围的一切如同退潮一般消退,徒留下嶙峋的海滩和礁石时,人总会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对,就是迷茫。


    叶祈安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这个猜想,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再一次发生在他的父亲身上。


    “叶主任?”谢共秋有些不确定道,“你,额,是”


    如果叶祈安能看见这些征兆,那岂不是就是叶祈安的身边人?


    真轮到了他身上,谢共秋才意识到“猜测”这件事独有的恐怖感。


    “嗯。”叶祈安轻轻点了下头,眼睫垂了下来,这次终于回应了谢共秋,“是我爸。”


    第84章 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这四个字的用途这么……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会是叶祈安的家人, 但在叶祈安承认的时候,谢共秋还是没有控制住表情,下意识地倒吸了口凉气, 心脏也咚咚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谢共秋张了张嘴,视线落在叶祈安的侧脸上。


    叶祈安还拧着眉心, 嘴唇有些发白干燥, 眼睛空茫地半垂着,在睫毛的遮挡下其实看不出内里的情绪, 但在抬眼的瞬间,谢共秋还是捕捉到了他眼睛里闪过一瞬的烦闷和无措


    但毫不意外的是, 只有那么一下, 就一下下,那个冷静的叶祈安就又回来了,他眨眨眼睛, 像是赶走落在睫毛上的小飞虫, 很快就又将自己装回了那个清醒理智的壳子里。


    叶祈安确实是这样的人。


    谢共秋其实至今都没有去问过叶祈安,当初面对张轩的意外是怎么做到那么无所谓的。


    哦不, 并不是完全的无所谓。


    只是表面上的平静, 哪怕是这场事故牵扯到了他的职业生涯, 甚至已经接收到了停职的安排, 都没有对他的心理状态造成任何一点影响。


    他还是那么淡淡的, 不痛不痛地就接受了处置,然后又默不作声地私下把所有证据整理好, 顺利地回了医院后就又自然地投身于工作当中。


    哪怕他们这些和此事牵扯不大的人都可劲地好奇方新的处理结果, 但受影响最大的叶祈安却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


    这点谢共秋真的还挺佩服叶祈安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也是发自肺腑地想知道到底什么东西能让叶祈安稍微有点情绪波动。


    现在他也算是知道了。


    虽然


    虽然说还不如不知道。


    谢共秋一向觉得自己挺能言善辩,巧舌如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但在此刻却支吾了半天都没憋出一个字眼出来,明明知道该安慰一下,但死活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叶祈安的脑子确实乱了一会儿,毕竟没有人能在面对亲人出事还能做到无动于衷的,除此之外,干扰叶祈安更多的是一个巧合,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也不敢去细想的巧合。


    从ICU回办公室的路上叶祈安想了很多,脑子里的思绪像是一团密密匝匝地缠绕在一起的线,他试图捋顺,但却连源头都找不到,直到坐在了办公桌前,却也没敢贸然打电话去问叶舒友情况。


    谢共秋说的对。


    这都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一切都需要先做完检查才能做进一步判断。


    在叶祈安伸手摸口袋的时候,一旁的谢共秋终于吱声了,“你要给你爸打电话吗?”


    叶祈安动作一顿,回头看了谢共秋一眼,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摇头道:“问问我妈吧,都还没确定具体情况,没头没尾地直接说多少会让他们提心吊胆。”


    “对呀。”谢共秋也赞同似的点头,目光在叶祈安身上落了好几下,才斟酌着语句道,“包括你也是,叶主任,我不是说怀疑你的判断哈,但是很多时候光靠一些特殊的情况,异样的举动啥的去猜测也不是特别准确的对吗?不然要机器干啥?你也别多心,说不定就是虚惊一场呢?”


    叶祈安半点了下头,然后才将手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动作和平时相比显得要更加迟滞一些,光从动作就能看出他的犹豫和隐晦的不安。


    谢共秋自觉地噤了声,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看着。


    叶祈安拨通了左薇的电话。


    左薇电话接的很快,在接通的瞬间,声音也从对面传了过来,语气愉悦中又带着点惊喜,似乎没想到叶祈安会在这个点给她打电话。


    “安安,怎么了?”左薇道,“有事找我吗?”


    谢共秋看见叶祈安的目光往左边偏移了一瞬,神色些微的凝重,看起来是准备现编一个理由。


    但显然叶祈安不太会临时撒谎,谢共秋估摸着过了得有好几秒,都没见叶祈安憋出个借口出来,正想着不然自己编一个去救个急,就见叶祈安终于开口了。


    “妈,你俩今年的体检做了吗?”叶祈安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语气自然地问道。


    左薇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想起自家儿子的身份,估摸着或许是当医生的职业习惯,又或者是医院给了什么指标?虽然有些疑惑,但左薇还是诚实地回答道:“今年还没去,怎么了?你们医院有什么需求吗?”


    正好左薇给他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叶祈安顺着左薇的话说道:“嗯,如果方便的话你俩可以都来体个检。”


    见叶祈安承认了,左薇琢磨着体检也不是件坏事,又能配合叶祈安的工作,没多犹豫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可以早点来。”叶祈安又道,“下午我刚好有空,可以陪你们。”


    左薇笑了声,说:“你工作忙,不用专门抽空来陪,我和他每年都体检,流程都很熟悉了,不用担心。”


    “时间的话”左薇又说道,“下午来也行,正好有空,不过这个需要提前预约的吧?”


    叶祈安面不改色道:“没事,你们直接来,其他的我来处理。”


    “好吧。”左薇见状也不再推脱,应承了下来,“那我待会儿和你爸说,下午来之前提前联系你。”


    叶祈安应了声好后才挂断了电话。


    谢共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瞅了叶祈安一眼,问:“做全套吗?”


    “嗯。”叶祈安颔了下首,轻声道,“来都来了,每年做个定期体检也是必须的,也怪我之前没有提醒他们。”


    谢共秋叹了口气,劝慰道:“这事哪能怪在你头上?何况你们现在又不住在一起,你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隔空就能做出判断的?你应该感谢你自己是医生,又足够细心和敏锐,能提前注意到那些征兆,才能把他拉来做检查。”


    “你自己应该也明白,在疾病面前时间是非常宝贵的,早期发现可比晚期发现情况要好上不止一点半点。”


    谢共秋看了眼手机,然后才站了起来,继续说道:“那他俩下午来体检,要我去帮忙安排一下吗?下午你有空吗?”


    “没事。”叶祈安道,“我自己来就行。”


    谢共秋还是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后又道:“陪他们当然得你来,但是安排项目这块我能提前招呼一下,到时候去做也能有点条理,噢,别太介意,这都是小事。”


    见叶祈安想说话,谢共秋连忙开口打断道,“就递个话的功夫,我好歹在圣莱待了那么多年呢?人缘还是不错的,放心放心,不耽误我的事,你照顾好你爸妈,其他项目都是小问题,你得想办法让你爸做个神经系统查体。”


    叶祈安点头说当然,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甚至还得想办法让他做个MRI和DSA,你觉得我说因为我是副主任,所以做这些检查打折他们会信吗?”


    谢共秋的道德和笑点开始打架,最后还是硬生生地把翘起了唇角压了下去,一本正经道:“你试试看呢?关键不是借口可不可信,是你可不可信,他们要是相信你,你说什么都会信的。”


    叶祈安怔了一下,搭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蜷,过了好半晌才轻声道:“是吗?那我希望他们是相信我的。”


    叶祈安的声音不大,比起是和他说的,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谢共秋暗自琢磨了一下,这回没接叶祈安的话,指了指办公室的门后说道:“那没事我就先忙去了,你别太担心,说不定真是你想太多了,下午等结果出来了通知我,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


    叶祈安其实不太想麻烦谢共秋,但是又考虑到怀疑对象是叶舒友,他总归不敢将所有的决定都基于自己个人的判断,有个旁人辅助会更加合适,而且谢共秋的经验和能力都很充足,有他在叶祈安也更放心一点。


    “行。”叶祈安点头答应了下来。


    虽然叶祈安心里还藏着事,但又因为下午得花点时间陪叶舒友他们做检查,只能把没有处理的工作集中在上午解决掉,叶祈安一忙起来就歇不下脚来了,紧锣密鼓地把大部分能弄完的工作都高效率地做完了,空出了下午的大部分时间来陪父母。


    左薇是个靠谱且说话有分量的人,叶祈安也没找错人,在和左薇定好时间和安排后,左薇就凭借一己之力把准备去钓鱼的叶舒友薅来了医院,按部就班地开始进行体检。


    项目都是谢共秋帮忙安排的,叶祈安偶尔得空了也会陪一两个项目,然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犹豫该怎么忽悠叶舒友去做MRI。


    要普通人都还好忽悠一点,关键是叶舒友也是医生,专业对口的话还真挺难找理由。


    犹豫了好半天,眼见着晚点他又要准备上台了,叶祈安只能铺罐子破摔地直接开口说正好来都来了,去他那也做几项检查。


    说完之后叶祈安还有些惴惴不安,细品之下感觉全是漏洞,心里一紧张,捎带着感官都要敏锐了不少,在隐隐约约察觉到叶舒友看他的目光深了几分后,叶祈安在心里悄悄地叹了口气。


    正要开口再找补两句,叶祈安就见左薇耸了耸肩,笑眯眯地冲他道:“行啊,那咱走吧,我都没正经看过你工作的地方呢。”


    好吧。


    谢共秋说的对。


    不管他说什么左薇他俩都会信的。


    从电梯出来没多久,叶祈安就见谢共秋急匆匆地从另一头赶过来了,在路过他们的时候倏地停住了脚,先和叶祈安打了个招呼后又大大方方地冲左薇和叶舒友打了招呼。


    左薇和叶舒友也热情亲切地回应了。


    “来了?”谢共秋朝叶祈安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道,“刚好我有空,我带你爸去?”


    “你打算怎么说?”叶祈安也小声道,“他也是医生,很难忽悠的。”


    谢共秋摆烂道:“哎呀,哪管得了那么多?把人带去影像科就是了,到时候说来都来了,顺便都做了。”


    来都来了这四个字的用途这么广泛吗?


    哪儿都能用


    叶祈安有些无力地看了眼谢共秋,又回头看了眼叶舒友和左薇。


    叶舒友没有什么表情,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视线落在对面的墙壁上,神色不明,但也因为过分的沉默让叶祈安心里有些不安,目光在叶舒友脸上落了几下,又不自觉地移到了叶舒友已经斑白的两鬓。


    似乎是察觉到叶祈安的视线,叶舒友扭头看了过来,目光沉甸甸的,像块千斤重的石头坠在叶祈安的心口,让叶祈安提起的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连呼吸在这目光的注视下都变得无比艰难。


    叶祈安意欲隐瞒的念头和心里隐藏的恐惧都在这束目光下无处遁形。


    对。


    恐惧。


    叶祈安都不知道自己具体是在害怕什么,是害怕他的猜测是真的,还是害怕往事重蹈覆辙。


    就是在这些负面情绪的驱使下,叶祈安才意识到自己在有了那个猜想后,所产生所有念头和做出的所有举措都和以往大相径庭。


    这不是他。


    叶祈安闭了下眼,然后才像是放弃似的泄了口气,扭头对谢共秋道:“不用了。”


    谢共秋一脸困惑地看过来,问:“什么?”


    “说实话吧。”叶祈安神色看起来有些沉郁,但还是继续道,“下午是谁坐门诊?能加个号吗?”


    第85章 检查 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几乎化为……


    谢共秋也没忍住扭头看了叶舒友一眼, 看上去还挺认同叶祈安的决定的,也不问他临时改变的原因,直接就点头同意了。


    “也好, 我寻思着也瞒不住,索性直说还省事, 你爸也是医生, 对这种事情没有那么排斥的。”谢共秋顿了一下,又一边摆手一边解释道, “我不是说生病哈,我的意思是检查这种事, 而且我看你爸的状态其实还好, 身体挺硬朗的,说不准真是你想多了。”


    “但是做个检查总不是什么坏事。”


    谢共秋又找补了第三次,额头上的汗都渗出来了, 只感觉这回真是没辙了, 说什么都觉得别扭和不合时宜。


    叶祈安心里明白谢共秋的意思,闻言也没在意, 继续问道:“门诊那边”


    “这个放心, 没事。”谢共秋急忙道, “好像是老周在门诊, 先前他还和我说下门诊一起吃晚饭, 得,直接过去呗, 我给他发个消息协调一下时间, 至于你爸那边”


    “我来说就好。”叶祈安说道。


    谢共秋一边点头一边摸手机,继续道:“那行,我先过去?你这边沟通好了和我联系。”


    叶祈安应了声好。


    见谢共秋走了, 叶祈安在原地深深吐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后才转身直面了叶舒友和左薇。


    这回不只是叶舒友察觉出异样了,左薇也捕捉到了气氛的古怪,目光在叶祈安和叶舒友两人身上游移了几圈,心下莫名有些不安,心脏也不由自己地往下坠。


    “怎么了?”左薇按下了扑腾扑腾剧烈跳动的心跳声,也掩盖住了自己面上一瞬的慌乱,还是保持着平时的状态,勉强笑了声后出言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叶祈安最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什么都没有敲定下来,大家就都这么提心吊胆,感觉直接被丢在了悬崖边上,随便移动一步就会掉进万丈深渊似的。


    “有点小问题。”叶祈安仔细斟酌着语句开口道,“先前,先前我感觉爸的一些行为有些不对劲,但是但是我只是根据这些进行了一个猜测而已,为了以防万一,我觉得还是来提前做个检查更放心。”


    叶祈安的话音刚落,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住了,每一口吸进鼻腔的空气都干燥又冰冷。


    左薇的脸色瞬间惨白了下来,嘴唇嗫喏了两下,放在叶祈安身上的目光闪烁,过了好半晌才缓缓移向叶舒友。


    叶舒友的脸色也不太好。


    左薇此刻都有些恍惚,一时间都不知道叶舒友的脸色是很早之前就不好了,还是在此刻,在听到那个消息后才变得不好的。


    如果是前者


    那她怎么会一直毫无所觉的?


    连叶祈安,连难得能见上几面的叶祈安都看出不对劲了,为什么她这个枕边人会完全没有察觉到。


    “你”左薇才吐出一个字就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开始颤抖哽咽,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就要哭泣出来似的。


    叶舒友扭头看了过来,看左薇的眼神充满着心疼,伸手按住了左薇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都还没做检查呢,结果都还没出,现在哭什么?”


    叶祈安也没忍住往前走了一步,但又在左薇跟前停住脚步,顿了半晌才缓缓蹲了下来,和左薇保持了实现平行,有些生涩地伸手抚了抚左薇的脊背,说道:“妈。”


    左薇扭头看叶祈安。


    叶祈安的目光里都是愧疚,在左薇看过来后抿了下唇,坦诚道:“对不起,我一开始不该瞒着你们,用体检的理由把你们骗过来,但是我”


    话在嘴边,叶祈安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了,犹豫了好半晌,叶祈安还是换了个话头道,“但是爸说的对,都还没有检查,现在都是我的猜测而已,你先别着急,我已经让我同事安排好了,可以临时加个号,不然现在先去一趟门诊?”


    左薇看着叶祈安,不自觉地反手扣住了叶祈安的手,手指也握紧了,似乎想从叶祈安身上汲取支撑的力量,完全听从了叶祈安的意思,不停地点头应道:“好,好,先去。”


    “是你给你爸看吗?”在起身之后,左薇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捏了下叶祈安的手,抬头问道,“你来看好吗?妈相信你的判断。”


    叶祈安抿了下唇,目光从左薇身上移到叶舒友身上。


    已经知道这次“事故”的主角是他了,但叶舒友的面上并没有出现什么过分恐惧和不安的神色,依旧体面且平静,甚至还分出了不少心去关注左薇的状态和心情,比起担心自己的身体,仿佛更担心左薇的情况。


    在察觉到叶祈安的注视后,叶舒友抬眼看了过去,弯唇笑了笑,也说道:“是呀,我们都更相信你的判断。”


    叶祈安的心跳仿佛落了半拍,近乎慌乱无措地点了下头,叶祈安将目光收回,扶在左薇的胳膊上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好。”叶祈安说道。


    叶祈安带着人一起去了门诊,巧的是谢共秋正好从门诊间出来,在看见叶祈安后眼睛一亮,招手道:“来的正好,怎么,和他们说清楚了吗?”


    “嗯。”叶祈安点头,又问,“周医生那边方便吗?”


    谢共秋道:“方便方便,加个号而已,不过”


    越过叶祈安的肩膀,谢共秋看了眼叶舒友,语气有些迟疑道:“你不亲自看吗?要让老周来?”


    “不,我来。”叶祈安说道,“周医生在场也好,至于你的话”


    谢共秋立刻说道:“我现在没事,要是需要的话我也留一会儿,说不定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叶祈安犹豫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人有点多了,但又不好辜负谢共秋的好心,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在敲门得到周子扬的回应后便领着人一起进了门诊间。


    “叶主任。”见叶祈安来了,周子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哪怕看见了身后的叶舒友和左薇,神色也没有什么异样,大概率是已经从谢共秋那儿得知了情况,“额,那你坐?我正好接杯水去。”


    周子扬很有眼力见地找了个借口暂时回避了一下。


    叶祈安没太在意,点了下头后,伸手把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挪出来了一点,冲叶舒友示意了一下,然后才顺势在周子扬让出的位置上坐下。


    与此同时,叶舒友也扶着办公桌坐了下来。


    叶祈安抬眸的瞬间正巧捕捉到了叶舒友坐下的全部过程,抿了下唇,眸光也深了几分,却没有就此发言,只是按部就班地提问。


    “平时有什么不舒服吗?”叶祈安问,“或者有什么和以前的状态不一样。”


    叶舒友的右手还搭在办公桌上,闻言垂眸思索了片刻,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后才迟疑地说道:“最近手抖算吗?”


    “哪只手?”叶祈安问。


    “右手。”叶舒友示意叶祈安看他的右手,“一开始只是些微的抖动,不怎么影响生活,但是近些天会有些拿不住东西。”


    叶祈安的目光落在叶舒友的手上,当即也立刻在记忆中读取出了相对应的场景。


    叶舒友之前是有一次倒水的时候手抖,当时还是封今拿纸擦的桌子。


    稍微回忆了一下,叶祈安又回归了问诊过程,余光瞥见被安排在旁边坐下的左薇已经伸手捂住了嘴,眼神也不自觉地开始闪烁,泪水已经在眼眶中迅速凝聚了起来。


    叶祈安的心乱了一瞬,将视线抽了回来,迅速地调整好了心态,继续问道:“夜尿几次?平时有记录吗?”


    “嗯”叶舒友似是叹了口气,才说道,“五六次吧。”


    “那眩晕呢?”叶祈安轻轻抬了下下巴,问道,“你刚才是扶着桌子坐下的。”


    叶舒友似乎也在叶祈安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下,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或许真的出现了问题,顿了下后才道:“晚上睡觉翻身的时候有过眩晕,但是时间不长,应该就是几秒的样子。”


    叶祈安不自觉地掰了掰手指,关节嘎达地发出了一声响,蓦地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爸。”叶祈安直接喊出了亲密的称呼,表情却分外严肃,“我给你做个颅神经检查,你按照我的要求来做就好。”


    叶舒友点头说好。


    因为


    因为对面坐的人是他的父亲,叶祈安的思绪总是不自觉地有些乱,尤其是每项检查都出现异常情况,而每每多一个异常,叶祈安的心里就仿佛多了一块石头,多了一根刺,压着他挤着他,感觉大脑里的血液都因为飞速地运转而安静沸腾着。


    角膜反射有异常。


    右眼闭眼有0.5秒的延迟。


    软腭上抬也有异常。


    悬雍垂左偏伴随颤动。


    还有咽反射。


    棉签触碰咽后壁没有呕吐反应


    叶祈安的表情愈发凝重,但还是在叶舒友和左薇表情尽力地表现出轻松的样子,只是在出声的时候还是有一瞬的嗓子紧绷。


    “爸,握一下我的手。”叶祈安说道。


    叶舒友非常配合地抬手。


    右手握力不行。


    叶祈安一言不发地收回手,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记录板。


    全程旁观的谢共秋也顾不上安抚左薇了,表情也不自觉地严肃了起来,抿着唇在旁边踯躅了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抬脚上前,单手撑在办公桌上,俯身下去仔细查看叶祈安刚才做的全部记录。


    叶祈安也由着谢共秋翻看,在注意到谢共秋看完后,偏头看了谢共秋一眼。


    谢共秋和叶祈安对视了一个来回,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几乎化为实质的凝重。


    第86章 报告 学科与学科之间果然还是有壁的……


    “右脚持续内翻”谢共秋又扭头看了眼记录本, 低声喃喃道,“先前一直没有注意到吗?”


    叶舒友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保持这个直视的姿势了许久, 似乎陷入了思考和回忆当中。


    见叶舒友没有吭声,一旁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表情的左薇勉强开口说道:“我注意到了, 或许是。”


    左薇哽咽了一下, 又道:“他这阵子走路都不稳,我还笑过他好几次, 说他年纪是大了”


    叶祈安小幅度地挪了挪椅子,轻声对谢共秋道:“确实是, 我突然想到让我爸来检查,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他走路不稳。”


    那天感觉根本不是叶舒友意外绊倒的,明明他自己心里清楚门槛的位置,甚至还有心提醒他和封今, 但最后却还是摔了。


    关键是叶祈安当时把叶舒友扶起来的时候瞥了一眼, 那道槛也不是很高。


    或许根本不是槛的原因,是在这之前, 叶舒友就因为突然侧身对他们说话导致重心不稳了。


    “你怎么想的?”没有回应叶祈安上句话, 谢共秋扭头问道, “我感觉可能是”


    “锥体束征早期表现。”叶祈安说道, 语气很轻但却显得十分沉重。


    谢共秋顿了一下, 然后缓缓点了下头。


    “先去做个检查?”谢共秋直起腰,心下蓦地有些复杂, 垂眸看叶祈安的目光隐隐约约透着些许同情和担忧, 考虑到叶祈安是叶舒友的亲儿子,在获取到这个信息后多少会有些思绪混乱,便自作主张地代替叶祈安先做了决定, “加个急吧。”


    叶祈安搭在记录本上的手蜷了蜷,几次抬眼想看叶舒友,但眼睫才抬几毫米就又放弃地垂了回去,嘴唇抿了好几下,在听见谢共秋的话后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扭头看过去,脑子似乎也在同时清晰了起来。


    “好。”叶祈安一边在脑子里迅速地做了个优先级的检查矩阵,一边对谢共秋道,“先做个脑干薄层MRI和SWI,排查海绵状血管瘤含铁血黄素沉积,还有DTI纤维束成像,评估皮质脊髓束完整性。”


    “喉动态镜呢?今天做吗?还是留到明天?”谢共秋一边应下一边低头看手表,感觉时间上稍微有点紧张。


    “来得及就今天做,来不及的话就明天和血清B12,TSH一起做。”叶祈安说道。


    “行,那我去安排加个急。”谢共秋扭头看向叶舒友,问道,“额,我叫您叔合适吗?”


    叶舒友抬头看向谢共秋,笑了笑后说:“当然可以。”


    “好嘞,叶叔,正巧我今天下午有空,检查的话就我带着您一块儿去。”谢共秋非常热心地开口说道,“您也别太担心,检查很快的。”


    叶舒友看了叶祈安一眼。


    叶祈安猝不及防地和叶舒友撞上视线,目光微滞,而后才率先开口道:“爸,我得留下来走加急检查程序,等我这边完成了就去”


    “没事,有这位”叶舒友求证似的扭头看谢共秋。


    谢共秋连忙道:“抱歉抱歉,我姓谢,您叫我小谢就行。”


    叶舒友礼貌一笑,继续道:“有这位谢医生陪我去就行,噢,对了。”


    叶舒友又回头看左薇。


    左薇已经站了起来,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控制着自己不当着叶舒友的面哭出来,在触上叶舒友的目光后勉强冲他扯了扯唇角,说道:“别想了,我要陪你一块去。”


    叶舒友有些无奈地叹气,说道:“哎哟,做个检查而已,哪里要这么多人一起去?”


    说是这么说,但是叶舒友也从来没有过拒绝左薇的经验,最终还是妥协地站了起来,在左薇伸手扶他的时候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才在谢共秋的指引下一步一步地朝外走。


    叶祈安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陪着叶舒友一起走到了门口,目光不自觉地从叶舒友姿势有些别扭的右脚移到叶舒友已经发白的头发上。


    “行了,你赶紧签字去吧。”谢共秋先前还虚扶着叶舒友,之后见左薇凭一己之力撑着叶舒友,叶舒友的身体语言也更倾向于靠着左薇,观摩了两眼后便试探性地松开了手,往后落了几步,站在叶祈安身边后继续道,“你爸妈的感情真好。”


    闻言,叶祈安又没忍住看了叶舒友和左薇两眼,心下更是沉郁和不安,好半晌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看出了叶祈安心里的紧张不宁,谢共秋伸手拍了拍叶祈安的胳膊,安慰道:“回去吧,我陪着他俩去,你安心等检查结果出来,别着急。”


    叶祈安扭头看谢共秋,轻声道了声谢。


    谢共秋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然后才抬脚追上了前边的两位,一边指引方向一边配合着叶舒友的步伐往目的地走。


    叶祈安在原地注视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一股难以忽略的疲倦从指尖开始泛起,以一种很难捕捉的速度蔓延全身,让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好像被注入了铅块。


    在门诊室签字的时候叶祈安收到了谢共秋的消息,说喉镜检查也今天一起做了,已经拿到了报告,现在准备回来。


    因为是文字消息,叶祈安也看不太出来谢共秋的语气或者情绪变化,在回了个好过去后,右眼皮就开始不停地跳动着,哪怕叶祈安试图靠外力制止都止不住,一下又一下,让叶祈安如坐针毡。


    在叶祈安再一次抬眼看向办公室的门的时候,就见谢共秋已经将门推开了,急匆匆地带着检查报告走到了叶祈安身边,也没有吱声,就只是沉默地把报告放在了桌子上。


    叶祈安也没多余地去问谢共秋情况,低头自己看了起来。


    谢共秋看上去有些焦虑,垂眸盯了叶祈安半晌,又伸手挠了挠下巴,目光又漂移到了桌上的报告上,默默地咽了下口水。


    叶祈安安静地看完了报告,在放下后,抬眼看向谢共秋,张了下干涩的嘴唇,正想说些什么时,就见叶舒友和左薇也回到了门诊室。


    叶舒友和叶祈安隔空对视了半晌,叶祈安率先移开了目光,垂着眼睫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说道:“爸,先坐,坐下再说。”


    看这个神色,估计不是什么好的结果。


    叶舒友心里多多少少已经有数了。


    相信左薇也和他一样地了解叶祈安。


    叶舒友伸手按了下左薇捏着他的胳膊上不自觉加重力度的手,轻声安抚道:“你先坐,你不是渴了吗?”


    闻言,叶祈安正巧借着这个机会站了起来,径直走向饮水机,沉默地抽出了两只一次性纸杯,一边注视着水流流下一边不停地思索着。


    叶祈安一向擅长三心两意地做事,哪怕脑子里还在飞速地运转着各种高深且专业性的内容,分析着情况,构思着方案,但眼睛却依旧敏锐且专注地盯着水的高度,在恰好的水量时移开水杯。


    叶祈安端着杯子走向叶舒友和左薇,亲自将水杯递到了两人手里。


    “喝点水。”叶祈安体贴地控制住了水温,不烫也不凉,握在手心里刚刚好,“妈,你先坐下,听我说好吗?”


    左薇捏着水杯,在叶祈安的注视下不自觉地听话坐了下来,然后一口一口地抿水,让温水打湿了因为紧张不安而干燥发白的嘴唇。


    “爸。”叶祈安安抚好了左薇,又转身看向叶舒友,顿了一下后才说道,“报告已经出来了,我刚看了一眼,结果要比预想中的复杂一点。”


    似乎早就预知到了结果,叶舒友要比想象中的要平静的多,闻言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道:“你也坐,别站着了,一直站着多累。”


    叶祈安的目光在叶舒友脸上凝滞了好一会儿,才顺从他的意思,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坐下。


    “你说吧,没事。”叶舒友又主动道,“情况有多复杂?”


    叶祈安的手指在报告的沿边摩挲了两下,纸张被他不自觉地翻折了几下,似是斟酌了许久的语句,而后叶祈安才开口道:“病灶定位是在延髓背外侧至颈髓的交界区,距离闩部垂直距离只有3.2毫米。”


    “存在含铁血黄素沉积,说明里边已经出现慢性反复出血。”叶祈安顿了一下后才继续说道,“电生理报告也提示脑干听觉中段受损,与病灶的压迫吻合。”


    谢共秋挠了挠下颌,有点想提醒叶祈安是不是讲的有些太专业了,但在开口的前一秒又突然想起叶祈安好像说过叶舒友以前也是医生。


    不能也是神外的吧?


    谢共秋的目光往叶舒友的方向飘了飘。


    叶舒友认真地听着,而后讷讷地重复了一遍:“定位延髓背外侧?那喉镜检查呢?”


    “嗯。”叶祈安颔首道,“右声带振幅较左侧下降百分之六十,喉上神经潜伏期延长2.1ms。”


    “所以”


    好吧。


    叶舒友这下彻底不追求于想让叶祈安说心目中最棒的医生是他了。


    他试图听懂,也知道叶祈安是因为知道他想了解的详细一点才说的这么专业,但显然在医学里,学科与学科之间果然还是有壁的。


    “结果是?”叶舒友硬着嗓子直接问道。


    叶祈安似是沉沉地吐了口气,抬眸看向叶舒友的目光复杂地闪烁着,在沉默了许久后才说道:“延髓海绵状血管瘤。”


    第87章 顺便 只有猫咪才会喝牛奶。


    “很明显, 是因为病灶反复出血导致的神经功能进行性恶化。”谢共秋和叶祈安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沟通着叶舒友的病情,“你怎么打算的?让你爸先住进来了,之后是决定保守治疗还是手术?”


    叶祈安稍微有点走神, 只分出了一点心去听谢共秋的话,在谢共秋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后才回过神来。


    谢共秋看他这模样就知道叶祈安估计是没听, 正要再重复一遍时, 就见叶祈安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比较期望的是手术,但是这个也不能我个人决定。”叶祈安没看谢共秋, 只是直视着前方,不疾不徐地说道, “需要和我爸妈沟通之后才能确定。”


    谢共秋顿了一下, 然后才试探地说道:“手术的难点也不少,毕竟病变的位置在延髓闩部,靠近呼吸和心跳中枢, 手术过程中出血和呼吸停止的风险蛮大的。”


    “我知道。”叶祈安道, “但是除了手术还有什么办法?保守观察?换句话说不就是让他等死吗?”


    “那立体定向放疗呢?你觉得可行吗?”谢共秋又提出了另一个方案。


    似乎已经考虑过这个方案,叶祈安在听完谢共秋说完后就摇头否定了, 而后才解释道:“这个对海绵状血管瘤无效, 只会增加放射性损伤。”


    “所以唯一的有效方案就是手术。”叶祈安像是想通了, 终于扭头看向谢共秋, 直视着谢共秋认真地说道, “虽然风险高,但这也是唯一一个可以根治的手段。”


    谢共秋走路的步伐不自觉地放慢了一点, 在和叶祈安对视了半晌后, 隐约从叶祈安眸中认真的神色之下看出了他内里的隐含意思。


    不自觉地伸手搓了搓裤子的边缝,虽然叶祈安还没有说,但谢共秋还是耐不住性子, 纠结了一会儿后还是主动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希望我来”


    不待谢共秋说完,叶祈安便轻轻颔首道:“对,我希望你来主刀这场手术。”


    谢共秋的表情有些异样,搓边缝的动作停了下来,虚虚地抬了好几下手,最终还是没忍住抬起了手,挠了挠后脑勺后才道:“当然,你如果相信我的话,我可以来操刀。”


    “不过说起来也是,其实你更擅长这类的手术的。”谢共秋又说道,“但是有那条例在,你也不能给你爸做手术,你得和你爸妈好好沟通沟通,看起来他俩还挺依赖你的,现在又都在刚得知病情的敏感期,说不准会有那种心理在。”


    那种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孩子,在他需要的时候,凭什么不能他的孩子亲自为他付出的心理。


    但哪有那么简单。


    条例在前边挡着,就算叶祈安有信心不受到刀下的是自己近亲的情绪影响,还能够情绪理智,技术稳定地进行输出,甚至他是整个科室最擅长血管瘤的大夫,但也不能亲自上阵去做这场风险极高的手术。


    听起来挺残忍的,但是于情过去出过那么多负面先例,于理违反条例对叶祈安的职业生涯是个极其不好的举措。


    其实就目前这个形势来看,叶祈安已经做的近趋完美了。


    先是敏锐地观察到了每一处的异样,通过加急检查快速确诊,又果断地避嫌把手术任务交给他,既体现出了专业素养又守住了伦理底线,不管是对叶祈安本人,还是对叶舒友来说都是最佳的处理方案。


    “我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共秋感觉叶祈安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有点有气无力的,隐隐约约还能从这几个字后边听出几分忧虑焦躁和勉强。


    没搞明白叶祈安的意思,也看不透叶祈安的心情,谢共秋在旁边瞅了两眼,却也很有分寸地没有过问,挠了挠脸颊后又把话题扯回了手术上。


    虽然叶祈安不能亲自操刀手术,但是手术方案还是可以讨论讨论的。


    其实老实说谢共秋的把握不是很大,先前只和叶祈安说过手术的一个难点,但并不代表手术就只有这一个难点。


    还有病灶与脑干实质分界不清,叶舒友的血管壁脆弱等等。


    加上叶舒友还是叶祈安的亲人,又是叶祈安亲自交到他手上的,其实无形中给他的压力也不小。


    直到这个时候谢共秋才猛地明白条例存在的必要性。


    连他这种和患者还隔着层关系的人都会受到情感链接的影响,更别说直系亲属了。


    “那回头我把手术方案做一下,到时候给你看看。”谢共秋伸手拍了拍叶祈安的肩膀,说道,“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别太担心了。”


    叶祈安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说了声好,然后又真诚地对谢共秋道了声谢。


    谢共秋笑了笑,对叶祈安保证道:“手术我会尽力的,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和你爸妈把手术的事聊一聊,这会儿就把医生的职责放一放,好好当个情感支持者,把你爸的情绪安抚好,术后的康复还得靠你呢。”


    谢共秋有意把话题说的积极,甚至都故意没有提及手术失败的可能性,以期让叶祈安的心情好一点。


    叶祈安显然也听出了谢共秋的意思,也勉强冲谢共秋笑了笑,说道:“我没事,你也是,医院的事忙完就早点回去,手术方案的时候到时候我们在一起商量。”


    “得嘞。”谢共秋笑着说道,“我还指望着从叶主任您这获取真经呢。”


    叶祈安还没这么厚脸皮地接上这句腔,冲谢共秋摆了摆手后就拿上车钥匙准备回家。


    在人前叶祈安还勉强表现的出平静理智的模样,在人后就很难强撑了。


    叶祈安的思绪在坐进车里的一瞬间就开始乱了起来,不停地重复和强调着叶舒友的情况。


    皮质脊髓束及内侧丘束被病变推挤移位,核心难点也不少,还术后呼吸衰竭,需要终身气管切开,永久性四肢瘫痪或吞咽功能丧失的关键风险。


    谢共秋说的没错。


    其实最擅长这类手术的是他。


    他曾经


    上辈子做过不少同类型的手术。


    但偏偏又受到了条例的限制,让他根本没有机会参与进手术。


    此刻困扰叶祈安的因素太多,甚至都不只是叶舒友的病情的困扰,还有在叶舒友确诊之后,那些叶祈安都快遗忘掉的上辈子的痛苦记忆似乎都在同时又重新在他的脑海中喷涌而出。


    叶祈安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直到身旁的汽车发出了一声鸣笛声,才猛地从回忆中抽离了出来,定了定神后才集中了精力踩下了油门。


    好在叶祈安还有另一样能力,不想让大脑进行回忆,就靠思考些别的东西来覆盖掉它。


    叶祈安在路上也没闲着,很快地就构思出了一个手术方案的大概雏形。


    具体操作当然要由主刀医生来决定。


    叶祈安在家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给谢共秋发了条消息后才打开了家门,在开门的过程中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明明上午才是封今送他去的医院,但现在却感觉像是许久没看见封今似的。


    或许真是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


    叶祈安只感觉在门彻底被拉开的瞬间,他一直累积在心里的疲倦也如同开了闸似的劈头盖脸地涌了出来。


    家里没有人。


    叶祈安想起封今说过这两天要去公司处理瑞格的事,这会儿估计还待在公司里。


    没有多想,叶祈安慢吞吞地晃荡去了水吧台接水泡咖啡,准备趁着今天晚上的功夫把叶舒友的病情分析整理一下,还能做个3D打印脑干病灶模型供手术团队预演。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累积的负面情绪太多,叶祈安垂眸看着咖啡液一点一点地滴进杯子里,一股难掩的困顿也在同时泛了上来。


    勉强打起精神将咖啡泡好,叶祈安端着咖啡杯坐回了沙发上,只是屁股才沾上沙发,那股困顿就更是占据了上风,甚至一直紧绷着的太阳穴神经也开始造起了反,逼着叶祈安必须得闭上眼睛休息才行。


    叶祈安被自己的生理反应打败,妥协地放下杯子,就地躺在沙发上准备小寐一会儿,但是却也没想到自己已经困到了闭上眼睛就能立刻睡着的地步。


    叶祈安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他梦见自己走在一条扭曲蜿蜒的,不停地游移伸缩的深邃走廊里,他在稀薄的空气中用力吸气,力透后背,然而干瘪的肺泡却始终空空如也。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声音和光线混杂着,一切意义都在慢慢丧失,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席卷着他的躯体让他无法呼吸。


    一再施压的代价是那个真正嵌在他身体里的锥子开启了货真价实的屠戮。但叶祈安已经恍惚地分辨不出真实与虚幻的区别是什么,他迈着机械式的步伐向前走,一步一步,像走在锋利的刀尖上。


    封今回家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沙发上睡觉的叶祈安。


    没想到叶祈安今天回来的会比他早,封今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顺手将买好的菜放下,然后才有意压低了脚步声地走近了一点。


    封今的目光在叶祈安身上游移了片刻,着重在他紧蹙的眉头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顿了一下后又撇过视线看了眼桌上的咖啡。


    封今微微俯身,伸手摸了摸杯壁,见还是温温热的,心下便大致确定了叶祈安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刚到家就睡了?


    封今心中稍有疑虑,又将目光放回叶祈安身上时,就见叶祈安在睡梦中突然小幅度地抖动了一下,呼吸声也急促了起来。


    封今皱了下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把叶祈安轻轻推醒了。


    “做噩梦了?”


    见叶祈安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封今伸手摸了摸叶祈安的额头,在感受了一层凉凉的薄汗后轻声问道。


    叶祈安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起来,从一瞬间的惊惶立刻恢复到平常那副毫无波澜的样子,语气恹恹道:“可能是吧,我不太记得了。”


    不等封今回话,叶祈安就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今天回来的有点晚。”


    “而且你不是有洁癖吗?”叶祈安又伸手覆盖住了封今还停留在他额头上的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背后才提醒道,“这会儿又没了?”


    封今笑了声,说:“我对你什么时候有过洁癖?”


    “你吃晚饭了没?”封今又问。


    “显然没有,家里连菜都没。”


    “那巧了,我刚好买了。”封今煞有其事地说道。


    叶祈安被封今逗笑,沉郁了许久的心情也稍微有些许回转,“是吗?有多刚好?正巧路过了超市?然后正巧不小心走进去了?”


    封今泰然自若地点头说是,又顺手指了指面前的咖啡,开始追究起了叶祈安的责任并且给予了一定的谴责。


    “你刚回来就喝咖啡?晚上又不打算睡了?”


    想起之前某位姓封的同志还和咖啡吃过醋,叶祈安颇有些理亏地说道:“我口渴。”


    “冰箱里有牛奶。”封今说。


    叶祈安淡淡地找了个理由:“只有猫咪才会喝牛奶。”


    突然被唤醒了某种记忆的封今脱口而出:“你不就是吗?”


    猫也好,狗也好。


    反正不能是蟑螂。


    第88章 戒了 如果手术失败了就让……


    见封今反应那么大, 叶祈安有些狐疑地觑了他两眼,出声警告道:“最好别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封今干巴巴地开口道:“呵呵,是, 是挺上不了台面的。”


    上了台面对以叶祈安为首的医生们不太好。


    叶祈安倒是没想到封今会承认的这么果断又坦然,表情变了又变, 最终还是败给了封·厚脸皮·今, 妥协地叹了口气后道:“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封今问。


    “你不是都买菜了吗?”叶祈安指了指厨房,“买了什么做什么, 你做的我都吃。”


    被叶祈安精准地哄到了的封今点了点头,又淡定自若地反哄了回去, “那你呢?现在好点了吗?”


    “什么?”


    叶祈安愣了一下, 然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解释道:“喔?噩梦吗?没事了,我都忘记内容是什么了。”


    “是吗?那你的心情呢?”封今问,“感觉你心情不是很好, 工作上出什么事了吗?”


    叶祈安顿了一下, 才说道:“有时候真挺好奇的,你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心理学?不然你抽空考个证, 去我们医院的精神科报道?”


    “和你当同事是吗?”封今没忍住笑了声, 又道, “那可惜了, 我看别人不一定准。”


    “噢, 就我这么倒霉?”


    封今捏了捏叶祈安的手,嘟囔道:“被我看出心情不好是什么很倒霉的事吗?”


    “嗯”叶祈安犹豫了一下后才道, “因为有些东西不太方便说。”


    “比如说今天的?”


    叶祈安静了半晌, 才说道:“今天的不算,但是你确实猜中了,而且这不是个好消息。”


    封今没吭声, 耐心地等着。


    “我爸他确诊了。”叶祈安抬眸看了封今一眼,抿了下唇后才补充道,“脑癌。”


    封今愣了一下,感觉自己嗓子像上了发条一样紧,被堵了棉絮一样塞,捏着叶祈安的手背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在叶祈安察觉到而垂眸看的时候,封今下意识地放松了力道,说道:“对不起。”


    “没事。”叶祈安耸了耸肩,有意把气氛弄的稍微轻松一点,稍微解释了一句,“做手术是可以根治的。”


    封今看了叶祈安一眼。


    叶祈安没有看他,只是神情恹恹地坐在旁边,半垂着眸,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叶祈安把话说的很简单,但是封今估摸着事实一定不止是这样。


    其实按照封今对叶祈安的滤镜,他从来不会怀疑叶祈安的医术,判断和技术手段,如果真是叶祈安亲自操刀的话,或许真的就如叶祈安本人说的那样,只是做个手术的功夫,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但偏偏


    如果封今没记错的话,在医学伦理与法律框架下,直系亲属是禁止为彼此实施手术的,这是全球医疗界的铁律。


    “但是你不能给你爸做手术?”封今问。


    叶祈安扭头看封今,颇有些意外道:“你怎么知道?”


    封今说:“稍微了解一点医学常识。”


    叶祈安定定地看了封今两秒,有些无奈地转回了脑袋,又说道:“嗯,我没办法给他做,所以在确诊之后就拜托我同事主刀这场手术。”


    “好吧。”封今点了下头,“那你还在担心什么?担心你爸妈不能理解?”


    叶祈安又蓦地转过了脑袋,看封今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伸手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封今的脑袋,仔细研究过后才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封今轻轻地把叶祈安的手从脸颊上抓下来,说:“猜的。”


    “能猜那么准?”叶祈安没忍住质疑,看封今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他都能穿书了,说不准封今也莫名其妙地就被开启了什么新技能。


    比如说听见人的心声什么的。


    “嗯哼。”封今没太多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更加关注叶祈安的情绪,继而自然地询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猜中了?”


    见叶祈安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封今才继续说道:“但是你为什么会担心这个呢?你爸也是医生不是吗?如果连我都知道这个条例存在,他肯定也知道的。”


    叶祈安抿了下唇,看神色似乎有些纠结和挣扎。


    封今见状都不忍心问了,正想着开口换个话题时,才见叶祈安出声道:“我知道,但是有时候知道归知道,能不能理解是另一回事。”


    “我以前有个病人,是我的”叶祈安生硬地停顿了一下后才换了个词语替代,“是我的一个亲人。”


    “他当时的情况也不太好,只能做手术才有希望多活几年。”叶祈安似乎不是很想提这件事,说话的时候都没有看过封今一眼,语气也一板一眼的,感觉上就像是一个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机器人,“因为我刚好是专业对口的大夫,他们就找到了我,要求我给他做手术,并且认为理所应该的就该是我来做,毕竟”


    毕竟他们一直认为的是他们培养了他,他对他们进行回馈是再正常不过的。


    叶祈安稍微隐瞒了一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而是自然地略过了这一点继续说了下去,“毕竟有那个条例在,我也和他们解释过,但是他们不相信我,只是单纯地认为是我不敢,在找借口。”


    “我的很多同事也帮着解释了,但是他们还是能找出别的理由来指责我,就像当时我同事碰上了医患纠纷,患者的家属拿了刀,把我同事弄伤了,而我因为帮忙,手也被划伤了。”


    闻言,封今蓦地扭头看向叶祈安。


    叶祈安捎带地安慰了他一句,“没事,真的就只是很小的伤,你还记得你之前受伤那回吗?差不多就那个程度,只是划破了皮。”


    “但是他们认为这是我的第二个借口,为了逃避责任的借口。”叶祈安状似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语气听上去与其说是无奈,更不如说是习以为常,“我曾经以为沟通是关键,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理解才是关键,你可以和别人交流你想要的一切,但如果他们不理解你或者拒绝理解你,那沟通就是无效的。”


    所以不理解三个字就等同于无效沟通。


    “后来手术是由我的一个同事做的,不过不幸的是手术没成功。”叶祈安看似轻描淡写道,“他没从手术台上下来,我他的妻子指责我,说是我害死了他,说我这么多年学医都白学了,到最后连自己的亲人都救不了。”


    “当时我确实也挺想不通的,可能是道德感和责任心作祟,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了,那一段时间都一直在谴责我自己,甚至真的认为我不该学医,也在那个时候想过放弃医学,觉得学医完全束缚住了我,说不定我放弃的时候就是我获得自由的时候。”


    毕竟上辈子的叶祈安只是考虑过医学并且觉得学医是有意义的,但并不热忱,真正热忱的是他的父亲,也是他的父亲逼着他报的医学院的志愿。


    如果没有他父亲的强行逼迫,他未来的一切和现在的处境可能完全不一样,他或许经历的也是另一种人生。


    “你觉得不当医生就获得自由了吗?”封今没忍住问道,“你希望你得到自由,但是如果脱离了束缚它的枷锁就没法被定义。”


    其实封今能听得出来叶祈安的话里有真有假,背后一定有所隐瞒,但是管他呢,如果叶祈安觉得不能说,那他也没必要非得知道。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封今从认识叶祈安的时候就知道叶祈安就是一个很擅长并且习惯于隐瞒的人,谨慎内敛,善于自我封闭,不爱向他人倾述,虽然渴望和向往别人信任他,但其实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很难信任别人的人。


    所以有一说一,叶祈安今天能和他讲那么多事,封今已经很很受宠若惊了。


    好吧。


    他在叶祈安面前就是一个毫无原则且底线放的很低的人。


    封今对此倒是无所谓,甚至还能娴熟地忽略掉那点不对劲,自然又精准地找到语句去劝慰叶祈安。


    但是叶祈安反而别扭了起来,表情微妙且复杂地盯着封今看了半晌,似乎是自我挣扎了许久,然后才迟缓地说道:“对不起,有些事情我真的不能和你说。”


    叶祈安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好歹上过网,周边也有不少相熟的人有另一半,尤其是他的那些同事们,即使他再不八卦,也或多或少在办公室或者手术室里听他们聊起过他们的“家属”,也清楚信任以及彼此之间不隐瞒是维系一段良好的恋爱关系非常关键的一点。


    他信任封今,但是什么东西都不隐瞒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最关键的一点,他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能说吗?如果透露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呢?他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实话实说,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饶是叶祈安也是如此。


    不可否认的是上辈子他在事业方面也发展地非常好,但也只是这样了,他也只拥有事业这一样东西了。


    但是这辈子不一样,他依旧从事着自己喜爱且擅长的工作,虽然还额外填了点别的身份,但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不同的体验。


    而且他还有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父母。


    有像谢共秋这样全然信任他的同事。


    更不用说,他还有封今。


    他真的无法想象拥有一切又失去一切的感觉。


    “但是我不告诉你,这真的不代表我不爱你。”叶祈安顿了一下,又抬眸看向封今,轻声补充道。


    叶祈安的面容被沙发旁的落地灯的灯光罩得朦胧又温和,仿佛月亮的光环在向他的周围弥漫扩散,也当即把封今心间那一捧糅杂着不明情绪的郁郁气团按回到了胃里,被胃酸腐蚀了个干净,顿时便从原先笼罩于心海之上的薄雾中探出一丝清明来。


    “我知道,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封今伸手环抱住了叶祈安,动作很轻,却十分亲昵地在叶祈安的脸颊上落下了好几个蕴含着安抚意味的吻,熟稔地顺毛道,“我知道你爱我,我也很爱你,所以这些都不重要,完全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关系。”


    似乎是察觉到怀里的叶祈安轻点了下头,封今才继续说道:“至于你爸的事,其实你真的该和他好好聊一聊,你今天和我说的其实很大一部分是在逃避不是吗?”


    “我知道你突然接收到这个信息一定很难受,在这种情绪的操控下是很难理智冷静地思考的。”封今说道,“但是你爸他和你刚才的例子里的人是不一样的,他很相信你,也很依赖你,我很确信这一点。”


    “而且老实说,我觉得他的接受能力一定是远超你的想象的。”


    一直老实地窝在封今怀里的叶祈安终于没忍住动弹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封今的胳膊后,把自己的脑袋从封今的胸肌里拔了出来,抬起眼皮问道:“你怎么这么确定?”


    “你之前不还说我和你爸挺像的吗?”封今煞有其事地说道。


    听出了封今有意安慰他,让他心情好一点,叶祈安也没忍心辜负封今的好意,配合道:“那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想?”


    封今眨了下眼,说:“一开始是想说立刻动用我的人脉,找全世界最出名的专业医生来动这个手术的。”


    “如果手术失败了就让所有人陪葬?”叶祈安反问。


    “噢。”封今揉了揉叶祈安的脸,装出了一副惊讶的模样,“这都被你猜中了?”


    “真的,你也少看点小说吧。”叶祈安毫不留情地拍掉了封今还停留在他脸上的手,冷酷地说道,“趁早给戒了。”


    他一时间都不知道是叶舒友老是上网更让他头疼还是封今依旧沉迷于小说内容更让他头疼。


    或许还是封今和小说。


    毕竟


    “我爸可说不出这种话。”叶祈安稍稍回忆了一下叶舒友的本性,然后才继续说道,“我要是和他聊这个话题,他应该会非常庆幸地说,幸好他有医保,不然就亏大了。”


    第89章 刷新地点 叶主任,你相信我吗?


    “幸好我有医保, 不然就亏大了。”叶舒友庆幸地说道,“医保能报多少你知道不?”


    见叶舒友哪怕是已经躺在了病床上还一脸轻松的模样,叶祈安神色颇有些许复杂, 原本在来的路上酝酿出的一大堆安慰的话术似乎都瞬间失活了。


    还是留着安慰左薇吧


    叶祈安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妥协地顺着叶舒友的话说道:“放心, 可以报销挺多的。”


    “那就好。”叶舒友语气十分平静, 看向叶祈安的眼神还裹挟着几分关切,“你昨晚上没睡觉吗?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我都分不清到底病的是你还是我了。”


    叶祈安也诚实地说道:“睡了一会儿,但是没睡多久。”


    “你呢?”叶祈安顿了一下后又反问道, “在医院住的还适应吗?现在只有双人间了, 过两天有单独的病房空出来就能把你移过去。”


    “没事,挺好的,都很安静, 没怎么影响到我。”叶舒友笑眯眯地说道, “倒是你妈应该也是一晚上没怎么睡。”


    “那她现在是去哪儿了?”


    “回家给我带东西了。”叶舒友说道,“刚走没多久你就来了, 这不巧了吗?你俩无缝衔接, 也省的她走的时候担心我的情况。”


    叶祈安勉强笑了笑。


    看出了叶祈安脸上的勉强和憔悴, 叶舒友顿了顿, 还是笑着说道:“看起来你好像还挺担心我的?”


    “显而易见。”叶祈安道, “你是我爸,我怎么可能会不担心你。”


    叶舒友继续道:“但是情况不是还好吗?因为你心细, 才发现了我身体的问题, 也早早地让我住了院,安排了手术,一切不都朝着很顺利的方向发展吗?”


    “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叶舒友伸手拍了拍叶祈安的手, 说道,“刚巧我病在脑子,你又刚好是神经外科的医生,要不是我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我都要怀疑这都是命运的安排了。”


    “不过可惜的是我是个唯物主义者。”叶舒友耸了耸肩,“所以估计是基因变异?还有可能是什么?”


    “可能性大点的就是基因突变,除此之外只有可能是获得性诱因,比如放射性损伤之类的。”见叶舒友问了,叶祈安也秉持着自己作为专业医生的职业性,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叶舒友这个问题。


    叶舒友噢了一声。


    叶祈安又回忆了一下叶舒友刚才的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坦诚地说道:“还有一件事,爸,手术应该不是我来给你做。”


    话音刚落,叶舒友就扭头看了过来。


    叶祈安蓦地紧张了起来。


    “啊,我知道啊。”叶舒友理所当然地挠了挠脸颊,说道,“不是有个条例吗?你给我做手术那不违规违法吗?”


    叶祈安没忍住道:“可是你不会更希望我亲自给你做吗?”


    “希望肯定是希望的。”叶舒友神态轻松随和道,“毕竟和我之前说的一样,我会觉得比较走运,刚巧是病灶是在脑子里,而我的儿子正好又是这一领域的专家,实话实说,这会让我放心很多。”


    “而且我很相信你,你妈也是,如果,如果说没有那么多束缚,条款什么的,我一定会希望你亲自操刀。”叶舒友说道,“这样哪怕说我没下来手术台也没关系,你妈心里应该也会好受一点,毕竟她心里一定相信你已经尽全力了。”


    叶祈安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只是愣愣地看着叶舒友,然后抿了抿唇,试图把堵在他嗓子眼的粗糙而尖利的复杂情绪一并给囫囵吞下去。


    “之前你来家里,咱不是还讨论了下医学吗?当时你妈还说呢,说我这么自恋,肯定会觉得我自己才是最牛的医生。”叶舒友想起左薇还没忍住笑了声,然后才又将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神投注在叶祈安身上,“你妈在其他方面还是挺了解我的,但就那次错了。”


    “你才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医生,安安。”叶舒友轻声说道,“我一直都很为你感到骄傲。”


    那一刻,思维凝固,言语不再,四周一片寂静。


    “好了,回去吧。”叶舒友拍拍叶祈安的手背,哄道,“你不是还要上班吗?别耽误时间了。”


    叶祈安的嘴唇嗫喏了两下,说道:“我等妈回来再走。”


    叶舒友又劝了几句,但还是拗不过叶祈安,只能由着他去了,直到左薇拎着东西回来了,在两人合起伙来的极力劝说下,叶祈安才勉强抬起了屁股。


    “去吧去吧。”左薇应该是哭了很久,眼眶还是红着的,但面对叶祈安还是一副十分坚强和无谓的模样,笑呵呵地推着叶祈安的背往门外走,“快回去上班,你爸有我照顾呢。”


    “妈”叶祈安没忍住喊了左薇一句。


    左薇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才继续说道:“去吧,真的没事,你爸的情况你是最了解的,比起在这里陪着,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去吧。”


    还不待叶祈安说话,左薇手下一使劲,就把叶祈安推了出去。


    “快去吧,等下班了再来。”左薇冲叶祈安摆了摆手,说道,“来的话和我说,我还能给你也带份饭。”


    说罢,左薇就把门关上了。


    徒留下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的叶祈安看着紧闭的病房门发愣。


    在原地踯躅了半晌,叶祈安还是返回了办公室,刚巧见谢共秋正捂着脑袋,专心致志地看电脑。


    “喔,叶主任,来的正好。”听见动静的谢共秋抬眼看过来,伸手招呼道,“来看看方案有什么问题吗?”


    “我爸的?”


    叶祈安一边走一边问道。


    “嗯哼。”谢共秋按着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给叶祈安空出了一定的空间,然后一边展示一边和叶祈安解释方案是这么设置的。


    “手术的核心目标是全切病灶,其中比较关键的是要保护好关键的结构。”谢共秋说道,“一个是延髓闩部,皮质脊髓束,还有一个后组颅神经核。”


    “入路选择呢?”


    “远外侧入路。”谢共秋道,“磨除枕骨髁后三分之一,暴露延髓背外侧安全区,切开的位置我会尽量小一点,只切无血管软膜。”


    “髁导静脉最好保留下来。”叶祈安建议道。


    谢共秋挠了挠下颌,听话地点头说好,又说道:“硬膜会采用Y型切开的方式,尽量减少椎动脉牵拉。”


    叶祈安认真专注地看了好半晌,才道:“可行,但是应急预案得做好,术前48小时预防性气管切开,还有自体血也需要储备至少800毫升。”


    谢共秋应声:“行,知道了,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毕竟手术对象是叶祈安的父亲,谢共秋还是比较关注和在意叶祈安的建议,当然,这只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是叶祈安确实在这方面的手术经验要比他更丰富一点。


    学习嘛。


    学习永无止境。


    “考虑一下切除的优先级。”叶祈安也没有客气,眯了眯眼,手指往桌面上敲了两下后说道,“我建议是先切除中央血栓化的部分,可以减少出血的风险,之后是背侧非功能区的部分,最后再处理腹侧深部病灶。”


    “同时进行MEP实时反馈?”谢共秋很快就理解了叶祈安的意思,有来有往地说道。


    “是的。”叶祈安点头。


    谢共秋也应下了这一条,说道:“得嘞,回头我再改一改,对了,手术时间可行吗?过两天好安排,你爸的手术还是尽快做比较好,不然一直耗着容易出意外。”


    叶祈安直起了腰,说道:“可以,你看着办吧,我爸妈那边我去沟通就行。”


    “好。”


    见叶祈安走开了,谢共秋又把自己移了回去,正要继续和叶祈安说话时,就见外面一个生面孔怯生生地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见叶祈安和谢共秋都看了过去,门外的人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打招呼道:“额,那个,叶主任,谢医生,我是新来的规培生,哦,我叫李洋,来交份材料,我,我放哪儿呢?”


    叶祈安和谢共秋都愣了一下,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意外和惊讶。


    “放你手边的桌上就行。”谢共秋率先开口给了李洋一个台阶下,又问道,“新来的规培生?就你一个吗?”


    李洋一边摆手一边摇头,说道:“不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孩子,额,需要我把她喊”


    “不用,我就问一句。”谢共秋道,“那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李洋连连应好,然后倒退着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哎哟,我也是忙忘了。”见李洋走了,谢共秋才扭头看向叶祈安,说道,“小许他们都走了呀,啥时候的事呀?”


    叶祈安挠了挠下颌,含含糊糊道:“前两天?”


    “好啊,你也不知道啊。”谢共秋像是抓住了叶祈安的把柄似的猛地一拍手,笑嘻嘻道,“要小许知道了得难过死了。”


    叶祈安苍白地笑了笑,在嘴唇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说道:“所以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


    许觅清倒真没有谢共秋嘴里说的那么“小心眼”,就算知道了叶祈安不知道他已经轮转走了,他也不会难过的。


    绝对不会的。


    “这才第一天,怎么感觉你已经要哭了?”闻折没忍住抽了两张纸递给许觅清,抬着眼皮小心翼翼地瞅着许觅清的脸色,询问道,“这么舍不得叶老师?”


    许觅清接过纸巾的动作顿了一下,狠狠地白了闻折一眼后才没好气道:“我是那么感情用事的人吗?就算离开神外了又怎样,叶老师不还是我亲老师吗?不至于。”


    “那你怎么?”闻折又问道。


    “妈的。”许觅清拍了下桌子,抱怨道,“我特么去的是急诊,你说我该不该哭吧?”


    闻折蓦地闭上了嘴。


    见许觅清看他,沉默的闻折才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确实,确实哈。”


    急诊和地狱有什么区别?


    “不过你不说我还没什么感觉,你一说我还真有点想叶老师了。”许觅清撑着下巴说道,“感觉还是在科室里看见他更有安全感一点。”


    对许觅清的话不置可否,闻折也稍微畅想了一下未来轮转到神经外科的场景,说道:“没事,虽然你没希望了,但是我还有呀。”


    许觅清:“滚。”


    一直都很听许觅清话的闻折麻溜地滚了。


    许觅清和闻折一向都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格,许觅清比较内向,不怎么擅于交际,通常更习惯于只待在一个地方活动,但是闻折是完全反过来的。


    闻折就喜欢到处溜达,在自己的科室待久了,就插着空会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借着各种送资料跑腿的活满医院乱跑,几乎没花多长时间就把医院的结构给摸透了。


    也因为这个闲不下来的死腿,让他总是会猝不及防地偶遇上某些人。


    比如他这段时间偶遇过无数次的亲舅舅。


    又一次在医院看见了封今,闻折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还能顺便记个小本本,等哪天发现长时间没有在医院看见封今,就能嘴贱地跑去问封今是不是和叶祈安吵架了,感情生活出现了裂痕。


    不过他也就是想想。


    起码直至今日,封今在医院出现地还是十分稳定。


    稳定的刷新地点不是在一楼大厅,就是在地下停车场。


    “怎么又是你?”


    封今也眼尖地瞥见了闻折,抢占先机地开口道。


    才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的闻折:“”


    “不是,这不是我的词吗?”闻折没忍住问道,“怎么又是你?老舅?你最近没班上了吗?公司要倒闭了?”


    “怎么就是你的词了?”封今反问。


    闻折叉着腰道:“你要不看看我身上穿着啥呢?我是医生,我出现在医院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你呢?”


    封今面不改色道:“我男朋友是医生。”


    闻折:“呵呵,真是给你找着借口了。”


    “你来接叶老师下班?怎么这么早?还有,你今天为什么上来了?”闻折又问,“你平时不都在停车场等他的吗?”


    封今侧目觑了闻折一眼。


    闻折一脸茫然困惑地眨了眨眼,看起来一无所知。


    “找他有点事。”封今含含糊糊道,“省的总在下面等,正巧来得早就直接上来了。”


    倒不是说封今是个喜欢隐瞒的人。


    但是叶舒友毕竟是叶祈安的父亲,他做手术也是叶祈安的家事,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拿别人的家事到处宣传。


    看闻折的样子,就知道叶祈安一定没有对外透露过他父亲情况的一分一毫,他也不想来一趟就把叶祈安的安排全部都打乱了。


    闻折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狐疑地上下扫荡了封今一圈。


    但封今是何等人物,还能被闻折给看破那就不是封今了。


    封今面无表情地由着闻折用怀疑的眼神审视他,也没有闪躲的意思,被看了一圈后才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下巴,说:“那你呢,你来这儿干什么?找你的小男友?”


    实在是没看出什么端倪的闻折只得打消了念头,不再试图从封今脸上揪出端倪,妥协地收回目光后才有气无力地回道:“看啥啊,你果然一点都不关心我?”


    “什么?”


    “你说我现在在哪个科室轮转?”闻折质问。


    “消化内科?”封今试探地说道。


    闻折冷笑了一声。


    见状,封今又淡定地改掉了答案,“总不能你换到神外来工作了吧?”


    闻折又冷笑了一声。


    封今轻轻地威胁道:“你再冷笑一声我就把你的卡停了。”


    闻折的脸上瞬间绽开了纯真的笑容,“哈哈,别这样,舅。”


    封今冷哼了一声,最后又盯了闻折一秒,然后才环着胸转身走了。


    难得捕获了封今,却一无所获的闻折在原地盯着封今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完全看不见人影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靠。”


    闻折咬牙切齿道。


    “他根本没给我卡!停什么停啊?!”


    老实说,封今虽然老来圣莱接人,但是很少上来过,就像闻折说的,基本上都是在停车场等着叶祈安下来,严格来说来神外科室的次数只有三次。


    不过好在封今的方向感很好,先前随便逛了一圈就大致把科室的构造给摸清了,这次来了也基本上没有寻求任何人的帮助,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目的地。


    手术室的门还敞开着。


    看来手术还没有开始进行。


    叶祈安也没在,只有左薇一个人忧心忡忡地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


    封今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径直走向左薇,轻声打了声招呼。


    左薇被封今的声音从失神中唤醒,抬头看向封今,愣了一下后才勉强扯起一抹笑容,说道:“诶,你也来了?”


    “嗯。”封今不卑不亢道,“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左薇似乎也不意外叶祈安会把这件事告诉封今,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说道:“坐一会儿吧,手术还没那么快开始。”


    封今只是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站着就行,对了,祈安呢?他”


    “他还在会议室,和他同事沟通手术情况。”左薇一板一眼地解释道,“你应该知道,手术是他的一位同事来做。”


    封今点头说:“嗯,我知道。”


    因为担心和紧张,加上这阵子一直没怎么睡好,左薇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脸色也显得有些憔悴,没有什么精神再和封今继续寒暄,只是目光涣散地盯着脚边的空气,一言不发地咬着唇。


    封今见状也没有去打扰她,在瞥见左薇的嘴唇已经发白干燥后,便抬脚去科室走廊的自助售货机买了瓶电解质水。


    在返回手术室的时候,封今恰巧碰上了叶祈安和谢共秋。


    叶祈安和谢共秋并排走着,微微侧头看着谢共秋,神色显得有几分严肃和慎重,抿了好几下唇后还是没忍住提醒了谢共秋手术过程中有可能会出现的意外。


    谢共秋也没有觉得被冒犯,只是一本正经且耐心地听完,就一些可能的意外提出了可控的操作,又和叶祈安沟通了好半晌才说道:“好的,我都知道了”


    谢共秋本来想说“放心”的,但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又没能顺利地说出口。


    其实谢共秋的压力也很大。


    大的原因倒不全是因为手术难度,更多的是这是叶祈安的父亲,如果出一点差池,他估计都没脸面对叶祈安。


    虽然他知道叶祈安不会怪他,但是他自己也很难就这么去释怀。


    以至于现在连句让叶祈安放心的话都说不出口。


    嘴唇嗫喏了半天,谢共秋才说道了:“我会尽力的,叶主任。”


    叶祈安脚步顿了一下,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去准备了?”谢共秋指了指手术室的方向,提醒道,“你”


    叶祈安说道:“你去吧,我在外面等着。”


    谢共秋颔了下首,转身朝前走,但才刚走两步,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住了似的,扭头看向叶祈安。


    叶祈安的眉梢微微扬了扬,用表情传达出了他的疑惑。


    “叶主任,你相信我吗?”谢共秋眨了眨眼,问道。


    这回也是轮到谢共秋来问叶祈安了。


    叶祈安愣了一下,似是抿唇笑了笑,而后毫不犹豫点了头,说:“嗯,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