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柳欺霜回去的时候,他家里人都在。


    他阿爷仍旧在挑拣白草芯子,倒是他爹娘让他有些意外,那两人竟然都睡大觉。


    他原本还以为,那两人是被万冬阳打的狠了,都爬不起来了,才会大白天瘫在床上,听他阿爷小声一说才知道,他们是心头烦闷,啥事儿都不想干了。


    “阿爷,别管他们。”柳欺霜将果子洗了出来,同阿爷一起吃着,心想着他爹娘如今这样,连地里麦子都不管了,应该是心气儿没了。


    眼下这情况,他们大概是觉得什么都没有奔头了,什么都懒得干了。


    先头,他爹之所以勤快,那是想用地里的庄稼讨好那边一家子,有朝一日,卷了柳家一切回去当家做主。


    他娘是奔着再生个儿子,能有点东西养儿子。


    如今,他爹答应给那边的夫郎没了,那边怕是不会放过他,他娘盼了多年的儿子无望,又将家里哥儿的夫家得罪了,眼见着也捞不到好处了,他们能好受吗。


    换他他也得睡上几日,才能缓的过来。


    柳阿爷没想到他随口一句话,孙子竟然跑了那么远去摘果子,他心里虽高兴得不行了,却也记下了这事儿,想着往后要管好嘴巴,不能在孙子面前胡言乱语了,让孩子瞎费功夫。


    柳欺霜并未多待,再次同柳阿爷交代,若是他爹娘再打他或是不给他吃米面肉,就去万家找他。


    柳阿爷满口答应着,他也放心了,正准备走人,他爹娘出来了。


    只,他爹娘出来归出来,一家三口却是谁也没喊谁,互相给人几个白眼便罢。


    柳欺霜走远之后,徐仕凡进了茅房去,他这几两日总觉得小便有些不顺,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给万冬阳那死小子踢坏了。


    柳丛香一屁股坐到柳阿爷身边去,抓了一把凉粉果到手里,吃着吃着脸上神色变了变,突然就多了些惧色,连手里果子也扔了。


    柳欺霜到家才知道,万冬阳也去村里了,他也没多想,想着可能他是躲骂去了。


    晚些时候,地里干活儿的男人们回来了,万冬阳也回来了,柳欺霜才知道他冤枉人了,万冬阳是去地里帮忙了。


    饭后,万父他们又将两人给骂了一顿,当然,主要挨骂的还是万冬阳。


    两人一句多余的话没有,老老实实挨骂,等到晚些时候一家人都歇下了,两人也躺到了床上,万冬阳突来的一句话,让柳欺霜愣了半晌。


    “不生气啊,我生气做什么。”柳欺霜确实是不生气的,虽说家里人都骂他了,但他们不是因为他上了山却没得好东西骂他,而是觉得他们去的地方不对,太危险了。


    家里人只担心他们有没有危险,而不是有没有收获,柳欺霜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觉得,万家的人或者说村里的人可能不知道,也可能是没有留意到,他还差几个月才十岁那年,也就是杨家沟的人举村搬离的头年,他就一个人去过那里了。


    那年家里没有种土豆,他阿奶说要吃新土豆,他娘便给他找了个背篓,喊他去他表舅爷家里背些回来。


    表舅爷同阿奶原本也只是表亲,因着阿爷的事对他家很不待见,但他那回去表舅爷家里,人家还是给了他一撮箕土豆,他背了回家,他娘不止不感激,还骂人小气。


    她也不想想,人家凭什么白给,他又才多大?便是人家愿意给,他背得动那么些土豆回家吗。


    这一回,他动了心思想去杨家沟,其实并不害怕,毕竟他比那时候大了很多了,若不是那里荒了好些年,便是一个人去他也是不怕的。


    “那你生不生我的气。”万冬阳的话又来了,也是让柳欺霜有些懵的问题。


    “我生你气干嘛啊?”柳欺霜是真不懂。


    眼下屋子里虽一片黑,但只听着身边人的语气,万冬阳也能知道他脸上表情。


    看来,这人不止不生气,还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


    “你傻啊,今天二嫂骂你,我不是没有帮着你说话吗。”


    “啊?”这个啊。


    柳欺霜没想到这个还能生气,但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然后往人身边挪了挪,靠着人近了一点才说道:“我不生气的,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二嫂又没说错。”


    “错了。”二嫂说错了。“你家里人确实都挺烦的,但你不是。”这小孩儿被那两口子养大,能长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明明可以不管他阿爷的,只要他不管他阿爷,真心认了‘徐哥儿’这个身份,他是他爹娘唯一的孩子,日子怎么都不可能太难的。


    柳欺霜没想到万冬阳突然对他说这些,他不知道要怎么回他,他便不回了。


    他一个字不说,只是将人手臂抱在怀里。


    他想着,村里人眼神都不好,万冬阳才不是脾气不好的凶神,他明明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隔日柳欺霜醒来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没人了。


    “昨天这么累吗。”话语里带着疑惑,还以为昨日走的山路太多了,今日才起晚了。


    柳欺霜起床之后,特意注意了双腿,也没有特别不适啊,也就小腿有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酸疼罢了。


    柳欺霜的疑惑,在他还没踏出房门时,已经有了解释。


    他突然听见二嫂那个大嗓门在大吼大叫,好似在骂什么人,他吓得赶紧往外跑,还以为他起晚了被骂了,可一出了堂屋才发现,家里人除了小花都站在院子里。


    他们齐齐望着进山的方向,爹娘满脸的担心,大哥大嫂面色也不好,只二嫂在破口大骂。


    “今天他两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娘。”柳欺霜有些不敢相信心头猜想,他慢慢到了院子里,也跟着望着山里的方向。


    万冬阳那家伙竟然喊了二哥一起进山了?


    其实不止。


    万冬阳不止喊了万有谷,因为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喊上他二哥,想着还是稳妥些好,要是有个万一,家里得怨死他,他只准备喊上云深,准备两人一起进山,是回家之后二嫂毫无分寸的骂了他夫郎,他才有了这个心思。


    他昨日一出家门就去找人了,云深在建房子忙得很拒了,他无法,又只能去找了石家兄弟,所以他们今日是四个人一起进山的。


    石家兄弟是石匠,不止身板壮实力气也大得很,云深不去,万冬阳不敢托大,想着喊了人虽要分猪肉出去,但还是稳妥一点更好,有了那两兄弟就完全不怕了。


    四个人天不亮就出发了,等到家里人发现的时候,他们早都到了去往杨家沟的进山口了。


    柳欺霜知道万冬阳又进山了之后,便知道他是为了野猪去的。


    猪肉原就不便宜,这野猪肉难得,自然更贵。


    一般猪肉能卖十二文到十五文一斤,这野猪肉怎么着也得卖上二十吧,便是野猪没有家猪肥,一百多斤怎么都是有的,弄到一头就是两千多个钱呢,在家里累死累活一日,也弄不到这么多钱啊。


    “大嫂。”柳欺霜不咋害怕林秋月,他小心拉了拉林秋月衣袖,想喊林秋月给他烙些饼子,他想去接万冬阳。


    或者说,他想去将昨日地上那些核桃捡回来。


    他觉得他应该不会倒霉成那样,正好在核桃树下撞上野猪,他只到核桃树下,而且他一到那里就上树,野猪比不得老熊是不会爬树的。


    进山沟的人不抓到野猪,他不下树,如此就不会有危险了。


    “大嫂,相公他们是偷偷摸摸出门的,定是干粮都没有,出去一天不吃饱了没力气。”他们昨日就是偷摸走的,带走的也是头天下午吃剩下的饼子,今早碗柜里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们兄弟两个得饿成什么样。


    柳欺霜包括万家所有人都还不知道石家兄弟也去了,都以为只家里两个不听话的去了。


    柳欺霜这么一说,马翠兰一边骂着人一边回去了,不多时家里烟囱就冒烟了,林秋月也去弄东西了,万永安也没有闲着,他进屋换衣服,还需绑衣袖裤管,一身收拾的伶俐了,进山才方便。


    林秋月和马翠兰两个人动作都快,只一会儿功夫,林秋月已经烙了好些厚厚的白面饼出来,马翠兰也煮了焖锅饭,还切了不少腊肉丁进去,将白饭肉丁直接捏成了饭团,又给打了两竹筒的水,这才准备出发了。


    一家人到了院子外头,万母才发现柳欺霜也背着背篓,竟然也准备和万永安一起去。


    “霜霜,你不要去,好生在家等着,他们下午些时候就回来了,就和你们昨日差不多的时辰。”


    万母还未动手,只是开口劝人,柳欺霜趁机跑到所有人前头去了,这才转过身面朝着家里人道:“阿娘,阿爹,没事的。”


    柳欺霜害怕自己背篓被抓住跑不了,一边小心着往后退,一边同人说了核桃的事。


    解释完,他就跑了。


    他知道,万家人怎么都不会让他去的,他只能先跑了再说。


    论力气他可能不行,走远途他可能也受不住,但四五里的路途内,他跑得快得很,少有人能追得上他。


    那满地的核桃,不捡回来,他实在是不甘心。


    而且,在家也是担惊受怕,还不如去呢。


    马翠兰见状,急急回去了,等她再出来,背上也有个背篓,也跟着进山去了。


    万父万母在屋里生气,这和蚂蚁搬家的,人越去越多了都要穿成一串了,真是担心死人了!


    万永安追了一阵,发现自己追不上也就不追了,转而和人交代,喊人离着杨家沟近了就得走在他后头,不许在前面冒头。


    万永安放弃让人回家,也不单单只是追不上人这一个原因。


    他仔细分析过了,老三不是冲动的人,加上自家二弟那身怪力他也是佩服的,不过一头野猪罢了,想来不会有大事。


    孩子要去就让他去吧,知道担心老三是好事。


    第52章


    三人进山的路上,万永安寻了两根手腕粗细的结实柴棒子,还将一头削尖,给两人防身用。


    在山里,手上有个探路的长棍能方便不少,夏日里可以打露水,顺便惊蛇防被咬,秋冬时节地上落叶堆积,又能探地上隐藏的坑洞,以防掉落陷阱。


    而眼下,这长棍更多是为了让人安心,手里有个家伙总要踏实不少。


    三人行至杨家沟山下那条大岩沟处,万永安便不让柳欺霜走在前头或是落在后头了,他自己走在最前面,又让马翠兰走在后头,把人护在中间。


    柳欺霜虽惦记着昨日掉落地上的核桃,也担心万冬阳,但他连家里养的猪都不敢近身,就怕被那张长长猪嘴巴掀翻,他可是见过的,好些成年男子都能给肥猪掀翻踢伤,野猪只会更凶猛。


    今日上山,他心里也有恐惧,可这会儿心里却安稳了不少。


    野猪再可怕,也不是他一个人去对付,有大哥相公他们在,特别是还有二哥在,还怕一头野猪不成,二哥力气可大得很。


    到了大岩沟尽头处,离着杨家沟就近了,万永安面上更是小心,眼神也望得远了,不再只顾着脚下,总要抬眼看向最远处,若前方有什么不对劲,也好及时发现早做防备。


    转眼到了那几棵核桃树处,万永安仔细瞧了瞧这里地势,还看了核桃树干的高度,又对两人交代了几句,便准备进沟去了。


    柳欺霜看着大哥背影走了老远,才赶紧将眼神收回来,准备做正事。


    万冬阳昨日摇下来的核桃,装不了两背篓,柳欺霜想再摇点儿下来,他身量小体重轻,爬到高处的细枝处,也不担心压垮枝丫,掉下树去。


    而且今日手里还有棍子,还能拿棍子拍打,远处不好掉落的核桃可以直接打落。


    柳欺霜正抬眼瞧着头上的核桃树,想找树上果子还多的,但他只打量了几眼罢了,马翠兰就指着最大那株核桃树,喊人爬上去。


    柳欺霜最怕的就是马翠兰了,一点不敢和人对嘴,喊他做什么他做什么就是了。


    他乖乖去爬树,可他刚爬上了树干分叉处,马翠兰却一脸不满道:“太慢了,下来重新爬。”


    “”柳欺霜心里有些委屈,觉得马翠兰真的脑子有问题的,看不惯他就想着法子折腾他。


    慢一点怎么了嘛,爬上去了不就好了。


    虽说心里不满,可柳欺霜最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也不和人争执,跳下了地面,准备重新上树。


    核桃树,特别是有些年成的核桃树,表皮都不会光滑,树皮像是开裂一般一块块挂在树干上,瞧着要掉不掉的,但那些老皮其实很结实,脚踩上面使力蹬也不会掉。


    柳欺霜细心看了几眼树干,想找方便手脚使力的地方,他刚准备动身,马翠兰却突然抬手,眼瞧着手里的棍子就要落到他身上,他吓得动作比鬼还快,手脚并用,眨眼就到了树干上。


    他抱着身边树干,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满脸委屈看着树下的人。


    马翠兰被人盯着,却全然忘了她方才都干了啥,脸上神情没有一点不自在,甚至指着那树干冲着人道:“这树干够高,上头待着应是无事,你自己机灵点儿,多注意着那头,有不对劲儿赶紧上树去躲着。”


    “”柳欺霜心里委屈劲儿还没过去呢,这话一落到心里,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啊。


    二嫂是嫌弃他爬树太慢了,怕他被猪啃。


    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但柳欺霜高兴早了,因为马翠兰话落立马走了,瞧着是要往沟里去。


    柳欺霜吓得赶紧跳下树去拽人,拖着人死活不让人走。


    “二嫂,你不能去,够了,他们人够了,不怕的。”有万冬阳在,有大哥二哥在,不过一头野猪应该是没事的,他们去了反而是添乱。


    马翠兰见人拽着她不松手,倒是笑了,她往人脸上一打量,嘴角一勾很是得意道:“你以为我是你啊,身上没有二两肉,不说野猪怕是一只鸡都打不过。再说了,老三力气还不如我呢,我怕啥,赶紧放开,我去帮忙。”


    柳欺霜原本就不怎么敢和人作对的,马翠兰又是铁了心要去,他自然拦不住。


    他急得跺脚,眼睁睁看着人走远了,才无奈转身,赶紧的又爬上了方才那株核桃树,而且一直往上爬,直到爬到了树上最高处,依旧看不到沟里的情况,他这才死心了,开始干他能干的活儿。


    既已到了树上,柳欺霜也就不费工夫下去了,开始摇核桃下树。


    他们万家坝也有几株年纪比他还大的核桃树,主人家打核桃的时候,会拿长长的竹竿上树,如此那些禁不起踩踏,长在细枝条上的果子,也能被打下去。


    柳欺霜摇晃树枝的时候,想着若是能有那长竹竿就好了,他体重再轻也不是鸟儿,要是给树枝压断了,掉下去可就惨了。


    他方才瞧见了,下头有好几丛藿麻。


    柳欺霜运气不错,他在树上拽着树枝摇晃也好,趴在树干上,拿了棍子去打枝头那些个不肯掉落的果子也罢,都安安全全挂在树上,没有掉下去。


    眼下已是九月中,山里凉意更甚,可柳欺霜一通动作下来,出了一身的汗。


    他从树上下来,一刻没歇息,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准备着篮子和小棍子,要开始捡核桃了。


    突然有了吆喝声传来,柳欺霜才一下子反应过来,方才一直都是安安静静,可那山沟离着这里虽远,但也不过两里地,而且他们还是猎杀野猪,不至于一点声响也无啊。


    这会儿终于传来了动静,柳欺霜心里却更是安稳了。


    他们去了那么些时间,现在才开始动手,证明先头在做准备,如此应该更有把握,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安心开始捡核桃,同时更注意着那边动静,柳欺霜想着方才白担心了,现在才是最要紧的时候。


    这核桃树下,长满了大概两寸长的一种不知名野草,便是入秋了也不见枯黄,依旧翠绿一片,柳欺霜捡核桃的间隙,还想着一会儿问问万永安这是什么,能吃吗。


    要是能吃,摘点儿回去吃,这几日家里的青叶菜不多。


    柳欺霜动作快,一手扒草丛,一手捡核桃,快速动作间一滴滴汗水从鼻尖滑落,但一篮子一篮子的核桃也倒进了旁边的背篓里。


    马翠兰背上山的那个大背篓装满,他自己的背篓也倒进了两篮子核桃之时,柳欺霜有些饿了。


    他抬头看天,想看看日头位置,确认如今大概怎么时辰,瞧着躲在薄云里的日头,已偏移了头顶正中,想来怕是已经快要未时,他们上山已有一个多时辰了。


    “还好来的时候二嫂给了个饭团,不然要饿死了。”早上他们都走得急,不止他自己,万永安和马翠兰也没吃早饭。


    且没吃饭的,怕是不止他们几个后头追来的,那两个家伙是偷偷摸摸走的,自然也是没吃早饭。


    柳欺霜再次上树摇核桃,这回上了一棵离着路边近的,倒是更方便他注意着山沟那里。


    摇晃着树枝之时,柳欺霜是注意不到树下的,他注意力全在枝头还有脚下,如此才能知道桃核有没有掉落,自己会不会掉落。


    突然觉得有些闷闷的‘哼哼’声,柳欺霜还觉得怎么像是猪叫唤,也是‘猪叫唤’三个字在脑中明晰,他手脚动作齐齐顿住!


    小心着往树下看之时,柳欺霜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已经做好了野猪撞树的准备,不料一个低头却是和两颗黑豆子对上。


    下头是只小奶猪,瞧着像是刚出栏,不对!山猪什么出栏啊,瞧着像是刚两个月的样子。


    “嘿~”柳欺霜乐了。


    大野猪他欺负不了,小野猪他可不怕。


    慢慢往下到了第一个树干分支处,柳欺霜蹲在宽大的树杈上,一手抱着稍小的分枝,一手拿着棍子在树干上敲打,那小野猪听得动静,果真朝着树干跑来了。


    柳欺霜手里的棍子足有一米多长,加上他手臂的长度足有两米,正好是树干的长度,那小野猪不算上尾巴身长不过一尺,扒拉半天树干也只是原地打转,不止没能上了树,那猪头还给他打了好几棍子。


    “好凶呀,不愧是野猪!”柳欺霜心里虽不害怕底下的小东西,可瞧着它执着的劲头也不免佩服。


    这野物果真是厉害,便还是个小崽子也凶得很。


    那小野猪被打了七八下之后,像是恼了,竟是用它那小小的身子不停撞着树干,柳欺霜便趁着这个功夫不停去打他的头,妄图将之打晕。


    听说镇上富贵人家喜食乳猪,这小野猪大小正适合做烤乳猪啊,卖出去定能卖上不少钱。


    柳欺霜正高兴,可转眼高兴不了了,因为有一头大家伙带着‘吭哧吭哧’的叫喊眨眼到了近前!


    柳欺霜吓得赶紧往上爬了一截,确认那野猪上不得树才没有继续动作。


    他心里怕得不行,很想大声喊叫求救,可他不知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若是那里正是紧要关头,他胡乱喊叫让人乱了心神,给野猪拱翻了,可要出大事的。


    紧紧咬着牙关,柳欺霜便是一颗心如擂鼓也一声不吭,反而在那野猪不肯放弃,反复尝试上树的动作里冷静了下来。


    那野猪皮糙肉厚,他手里捏着的只是根木棍罢了,虽说有尖头,但想要扎穿那野猪皮肉简直是妄想,可将那野猪眼睛扎瞎了却是可能的!


    不管他皮肉再硬,他眼睛总是软的。


    “那边应该是顺利的。”瞧着这野猪反复尝试上树,久久不肯放弃的样子,柳欺霜心里明白,那屋子里的野猪定然不止一头,而且旁的野猪已经被宰杀,这野猪瞧了人才会如此,野猪性记仇,它是为了报复。


    不敢有一丝松懈,更不敢有一丝大意,柳欺霜屏气凝神慢慢从高处往下,竟又回到了第一个树杈处,但他这回不敢蹲着,只敢微微弯了腰,以便随时爬往高处。


    这大野猪的身长可不是方才那头小野猪可比,这头大野猪身长足有一米,瞧着怕有一百七八十斤的样子,一张猪嘴长出家猪不少,两边獠牙更是恐怖,那长度怕是足以将人大腿扎穿!


    尝试性的第一下终于扎出,可惜,没有扎中野猪眼睛不说,还将之惹恼了!


    “上不来的,上不来的。”心头这般想着,柳欺霜胆子更大。


    他面对暴怒的野猪依然镇定,但他有些料错了,这野猪也不是一味想要上树,这会儿开始用尽全身力气撞树了。


    大野猪撞树和小野猪撞树的力道自然不能比,但结果是相同的。


    柳欺霜所在的这棵核桃树,怕是已有百年树龄,他双手环抱都抱不住,如此粗壮的树干那野猪自然动不得分毫。


    树下的野猪撞击树身之时,柳欺霜瞅准了时间,狠狠往它身上抽了几棍子,那野猪被他惹恼又开始尝试着爬树,也是这个时候柳欺霜终于抓住了又一次的机会。


    他扎中野猪的眼睛了。


    被扎了眼睛的野猪已然没了所有理智,一张猪嘴大张着,身子不断往上窜,像是想要一口将人给吃了!


    柳欺霜心里明白,只要他不下树他就是安全的,但他要的不只是安全,还有不给家里人添麻烦。


    这头野猪已经被他惹毛了,若是给他们撞上,他们在地上,怕是难以对付。


    脑子里不知怎么来的念头,但脑中念头落地,柳欺霜手里的棍子也已经扎进了那口大张的猪嘴。


    他不确定那棍子扎进去多深,但他转瞬就后悔了。


    因为那野猪嚎叫着跑开了,他不止没有将之弄死,反而丢了手里武器。


    柳欺霜懊恼不已,可世事难预料,福祸就在眨眼间。


    他忙着往上爬,好躲避发疯的野猪之时,那头瞎了只眼,咽喉还插了棍子的野猪自己送了自己一程。


    那疯跑的野猪,不止没有将它嘴里的木棍甩出来,反而跑到了一堆乱石间,许是木棍撞到大石又进去了喉间不少,它自己将自己给扎死了。


    柳欺霜瘫坐在树杈之上,大口喘着粗气,这个时候双手才开始发抖,看着那头倒地的野猪,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怎么能顺利成这样啊?难不成今日此地也有菩萨经过?也在保佑他?


    赶紧对着四周天空作揖感谢,心头还想着,什么时候有了机会,一定要去庙里给菩萨上香。


    拜了菩萨,心情终于平静稍许,柳欺霜看着围着那头大野猪拱来拱去的小野猪,竟是想到了他娘。


    他想着,若是他娘哪日没了,他可能还不会像那头小野猪那般着急,他这样是畜生不如吗?


    “不是。”阿爷大限到了那日,他肯定会伤心的。


    方才大着胆子干了件大事,过程虽是漫长,但前后也不过一刻钟罢了。


    柳欺霜瞧着那野猪尸身,这会儿才一阵后怕涌上心头,他忍不住望向沟里方向,正好听见了万冬阳的吆喝声。


    转瞬罢了,万冬阳和马翠兰都到了眼前。


    “相公!”瞧见万冬阳,柳欺霜一时激动不已,竟是直接跳下了树。


    路边两人也赶紧朝他过来,但下一瞬,那小野猪朝着柳欺霜冲了过去,他大叫了一声,眨眼功夫又上了树。


    柳欺霜上了树心里安稳了,但他不知道,树下的两个人离着发疯也不远了。


    两人几乎是全程瞪大了一双眼睛,保持着一脸的震惊将那头小野猪给捉了,但面对那头已然咽气的大野猪,两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树上那人怎么做到的。


    “他方才被鬼上身了不成?突然变得力大无穷的。”


    第53章


    马翠兰盯着万冬阳看,想知道他娶了个什么东西回家。


    万冬阳自己也迷糊,但他没有马翠兰迷糊,赶紧朝着已经下树的人过去了。


    万冬阳一把抓着人手不放,一边浑身上下打量人,一边不停询问这都怎么回事。


    柳欺霜现在还激动不已呢,绘声绘色手脚并用的将方才情景同人说了一遍。


    语毕,柳欺霜还想让万冬阳将猪嘴巴里的木棍给他,那可是第一功臣。


    万冬阳这会儿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既没想到自己夫郎胆子竟然这般大,更没想到他的夫郎运气能这般好。


    他方才也尝试过插那野猪咽喉,可惜一次也没有成功。


    说罢这头的事,柳欺霜自然要问他们那边都是怎么回事,他们明明一早就上山了,怎么那么迟才动手。


    万冬阳见人好奇,细细同人说起来,柳欺霜才知道原来万冬阳不止喊了二哥,还喊了村里两个汉子,一听这么多人,便是知道他们已经无事,柳欺霜心里还是又安稳了不少。


    昨日,柳欺霜同人说了那屋里有头野猪,万冬阳他们谨慎,是抱着对付一窝子野猪的准备上山的,带了不少对付野猪的工具,连弓箭都有。


    几人进了山沟,先分了两路,悄悄摸遍了全村,待确定村子里没有别的猪窝,便去到那间成了猪窝的屋子做准备。


    石家兄弟虽是石匠,可许是一身蛮力用不完,平日里除了打磨石料,还喜欢同着猎户一起弄点野物。


    四五月那会儿,云深他们第一次进山,便是同石家兄弟还有一个外村的好猎手一起去的,可惜专门进山找老熊的人,熊屁股都没见着,却是给为了山菜进山的云深他们撞上了。


    一到了藏着野猪的屋子,石家兄弟第一时间查看了屋子院墙是否牢固,之后又小心弄了障碍到院门处,做好了万全准备才爬上墙头,让里面最擅使弓的万冬阳,对着那已经没了大门的屋子一箭射出,惊醒了正酣睡的一窝野猪。


    “那石家兄弟带的箭头涂了猎户给的好东西,能暂时麻痹那野猪四肢,让它行动受限,可中途出了点意外,有头野猪个头太大药力吃不住它。


    它蛮横的胡乱一通撞,将糟腐的院门撞了个稀巴烂,便是院门口弄了障碍,也废了好些功夫才将之制住,若不是二哥在,咱们怕是全要见血了。”


    万冬阳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柳欺霜一眼,柳欺霜被看的莫名,正想继续追问,那野猪怎么给制住的,马翠兰把话接了过去。


    “你二哥一砍刀将那大家伙的嘴筒子都给砍下来了,连带着两边的獠牙都断了。”


    嘴筒子便是嘴巴了,马翠兰娘家话同灵州官话有些区别,虽说语调一样的,但有些东西叫法不一样。


    得知大家都无大伤,柳欺霜终于放心,万冬阳却皱眉有些郁闷道:“那石家兄弟不仗义,他家老大瞧见了有头猪跑了却不说,就怕我跑了,我和二嫂一听有野猪出来了赶紧就跑来了,还好你没事。”


    “没关系,我在树上不怕的。”柳欺霜心里确实是这么觉得,他这里还是比他们安全的。


    那野猪总不可能眨眼到他面前,近身之前总要弄出点儿声响,只要给他几息功夫,他就能爬上树了,就安全了。


    彼此都放心之后,马翠兰也不想浪费时间了,喊万冬阳赶紧去忙活,他们还得想法子将野猪弄下山去。


    他们方才弄了两头大野猪,几头瞧着刚长起来的,还有一窝子小猪,加上柳欺霜这里的一大一小两头,足足有六大八小,共十几头野猪。


    “霜哥儿,别弄这些核桃了,你自己背点儿就行,我得背猪。”六头大猪,他们六个力气大的正好一人一头,剩下的小猪,拎着也好,挂在背篓也罢,一人分一点也就完事儿了。


    “这还好来的都是力气大的,不然怎么弄得下山啊。”


    一行人浩浩荡荡下山去,到了万家那里石家兄弟两个也没停下,直接回家去了。


    他们为防止分摊不均闹矛盾,上山之前就说好了,大家按照人头来分。


    可万家共去了五个人,石家有两个,如今不止不够七头大猪来均分,更麻烦的是其中一头大猪还是柳欺霜自己弄到手的,加之石家兄弟心头那点儿愧疚,实在是不想将一个小哥儿自己弄到的野猪一起分了。


    如此一来,若是真的按照之前说好的,这大猪就不够分了,石家兄弟两个必定要吃亏。


    万冬阳不想太计较,还想着往后同人一起上山,便提议先将柳欺霜自己弄到的一大一小去除,他们再均分就是,石家兄弟干脆应了,但也言明,剩下的这些柳欺霜也不能再分了。


    万冬阳同意石家兄弟的话,其他万家人也没意见,所以除开柳欺霜的那一大一小,便还有五大七小共十二头猪。


    马翠兰知道石家兄弟出力气不少,便说了大猪她不分,他们五人一人一头,刚好万冬阳也是这么想的,点头同意。


    石家兄弟得了两头大猪已是满意,之后又一人得了一只小猪更是高兴,对分配结果再满意没有了。


    他们原想着,能一人分一头大猪就不错了,毕竟那万冬阳蛮横,万家另两个儿子也在,人家兄弟三个呢,且一身力气都不比他们差,还有个向来脾气不好的万家媳妇儿在,万家人便是只给他们一头大猪两头小猪,他们也只能吃了这个亏。


    岂料,这看起来不讲道理的万家人,还挺讲道理的,往后同他家多来往,没坏处。


    兄弟几个回家之后,万家父母都要被砸在地上的野猪给砸蒙了。


    “咋这样多啊,你们捅了猪窝了啊?”万父都愣住了,他以为就一头呢,竟这么些呢!


    万父愣住了,万母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围在孩子们身边转,都不知道要看哪个好,只满嘴问着,“有没有事啊,伤着没有啊?”


    “阿娘,都没大事,就是二嫂摔了一跤,大哥脚被划了小口子,都没事。”野猪这东西可不能近身肉搏,全靠手里家伙,若是给那东西扑了,十有八九就活不成了,只断胳膊断腿都是轻的。


    所以,去弄野猪,要么是全身而退,要么就得命丧当下了。


    得知孩子们都没事,万父万母才终于放心了,而万小花她连死猪都怕,这会儿还躲在家里呢。


    先头,他们同石家兄弟分了猪,这会儿该自家人分了。


    万冬阳的意思是,也不必分了,这么多猪呢,这几日定然是要一起吃猪肉的,而且还得请亲戚吃一顿,除去家里人吃进嘴的,剩下的全拿去卖了,他们直接分钱就是了。


    万冬阳的话大家都没意见,但万永安指着那头瞎眼猪和那头还活着的小猪道:“那两头不分,全给霜哥儿。”


    万永安是大哥,他这话没有一点商量的意思,显然是他已经这么决定了。


    万冬阳自然高兴这样,这可是他的夫郎自己弄到手的,这可是足以得意一辈子的事了,哪个小哥儿有这样的本事啊,竟能弄到两头野猪。


    二哥二嫂也没意见,也都是笑呵呵的,特别二哥万有谷,他笑的一脸憨,上下打量了柳欺霜许久,像是老先生找到了心仪的徒弟似的。


    眼下还是九月,便是天气有些凉了,气温也不似冬日那般低,猪肉不能放置太久,万父立马去了村里喊杀猪匠,刮毛解肉这种事,杀猪匠最拿手,他们也就能将猪给弄死,其他啥也不会。


    万父走后,万母他们也赶紧烧开水去了。


    那么些猪呢,也不知道要烧多少锅开水。


    家里人都忙活,万冬阳和柳欺霜也没有闲着,万冬阳拎着那只还活着的小野猪去镇上了,想看看酒楼收不收,柳欺霜在家里多了个跟屁虫,他去哪儿万小花跟去哪儿,缠着他,让人同她讲今日山林里的事。


    “反正就是差点就死掉了,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可千万不能去。”柳欺霜没有弟妹,可忽悠孩子很有一套。


    万小花被人说的拍了胸口好几下,就和自己到了野猪面前,自己差点葬身野猪口似的。


    万母在灶后,听见柳欺霜的话忍不住笑,心想孩子倒是聪明,知道掐灭小花那颗好奇的心,不让人尽想着往山里跑。


    万冬阳动作快得很,眨眼功夫就回来了,一回来就趴在灶门那里冲着柳欺霜勾手指,还一脸得意的笑。


    柳欺霜见状,知道那猪崽定是卖了好价钱,赶紧跟着人去了,万冬阳拉着人就进了他们的屋子。


    万小花也跟着去了,但她跟着人到了堂屋,见两人进了他们卧房就没继续跟着。


    她是大姑娘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蛋,自然知道新婚小两口的新房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柳欺霜手里捏着一两银子,他没想到这猪崽这么值钱。


    “这个价钱不算价高呢。你想啊,猪崽价格原就比猪肉贵,一斤得十九二十文了,刚出栏的猪崽二十斤左右,一只也得差不多四百钱,这也就贵了一半罢了,也正常。”万冬阳坐在窗前的桌子上,嘴里还叼着一根开花的白茅草。


    柳欺霜将银子放到自己的钱箱子里,心里满满涨涨的。


    那一两银子放进去,他便正好有二十两银子了。


    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啊,以往,他身上连两个铜板都留不下,可如今竟然有了不知道多少两个铜板了。


    慢悠悠到了桌前,柳欺霜伸手将万冬阳手里的茅草摘了,在万冬阳愣神的时候,踮脚亲了人一下,然后扭头跑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第54章


    猪崽若非活猪,这肉便没有成猪好卖。


    杀猪匠收拾这些野猪肉之时,万冬阳就和两个哥哥商量好了,明日家里请客,多用猪崽肉来招呼,省下来的猪肉都拿去卖了。


    万家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能多赚些银钱自然好,家里其他人都觉得如此甚好,本就是什么都不求喊人吃一顿,拿什么招待自是他家说了算。


    那些野猪虽然都死了,可还是得趁着没凉透将血放干净,否则那猪肉味道颜色都要大打折扣。


    放了猪血还得烫猪刮猪毛,解构猪肉,一通忙活下来几个时辰便过去了,一家子也到了天黑才捞到一顿晚饭吃,且之后几日都还有的忙活。


    万母和林秋月手艺都好,那么些猪下水,可不能都扔了,她们或卤或熏或是做了猪杂,全都做成了能长时间放置的吃食,一点不浪费。


    隔日一早,万冬阳拉着一板车的肉同夫郎一起出门了,万有谷也背着些猪肉去了外家,家里人也要开始一天的忙活。


    昨日,万冬阳去酒楼的时候就和掌柜说好了,今日再给送五十斤肉过去,万冬阳他们大早上便得了一千钱的进账,有了个好彩头。


    两人从酒楼出来,直接去了市场,万冬阳倒是精明,交了摊位费却没寻个固定的摊位,反而拉着肉在市场转,等他从市场出来,市场里商户买去的肉,比市场里买菜的人买去的还多。


    市场上有肉摊子,这野猪肉又贵,好些人还是舍不得多花钱尝鲜,所以万冬阳才会到商户门前转悠。


    那些在市场做生意的人家,都是有些家底的,一点野鲜定然舍得买,可便是如此,因着他们的肉实在太多了,也剩下了不少。


    “我们要回去了吗。”柳欺霜见板车上头至少还有三百来斤的肉,他想着明日再来,应该能卖完了。


    万冬阳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好一会儿之后像是有了什么决定,这才冲着人摇了摇头,一甩鞭子继续前行,同时同人说了心头打算。


    “这肉自然是越新鲜越好卖,虽说明日也不至于臭了,但总归是没有今日新鲜,别人怕是要砍价,咱们去城里头的居民巷子转一转吆喝一下,能卖多少算多少。”


    “嗯。”柳欺霜点头应了,之后开始数钱。


    他旁边的小木箱里头好些钱呢,便是数不出个具体数字来,只要是数钱他就高兴。


    同万冬阳一起做买卖,柳欺霜才知道何为能说会道,他往常只知道万冬阳是个嘴巴不饶人的,但那仅仅是因为他损人厉害,可没想到他奉承人也有一手。


    镇上人家也不是家家户户都宽裕,好些人家也只是守着一间屋子,男人干粗活女人做缝补浆洗的活,一家人紧紧巴巴过日子,这些人家每日菜钱都有定数,今日多花一分明日就得少花一分,所以市场里才会有为着几根小葱同人嘈嚷起来的人。


    万冬阳一张嘴倒是会哄人,不管客人穿着打扮如何,他都将人夸上了天,而且不管人家买不买肉,买何种部位,又买多少,他都能说的人开心。


    便是那些只买个半斤猪脖肉的,他也卖,还就不说人家会过日子这种话,他偏说人家定是家里荤菜多,鸡鸭鱼都买了,一点猪肉做点儿配菜。


    会过日子这种话,也就是说别人家贫的好听话罢了,好些人听得这种话会觉得自个儿被瞧不起,会不高兴。


    快要到申时的时候,两人从城西一条小巷里钻了出来。


    柳欺霜瞧着板车上的肉也不多了,可能只百十来斤,且如今时辰也算不得早,便想着回去算了,剩下的这些肉也不卖了,他们做成熏肉吃。


    “做熏肉的已经留了好些了。”万冬阳嘴里虽这么说着,心里已经打算要回去了。


    万家坝挨着城东,他们现在在城西,他正要掉头却突然停了动作,脑子里有了个主意。


    他记得,从镇上去梁家沟要经过两个还算富裕的村子


    村户人家也有好些个日子过得宽裕,愿意花钱买点新鲜货打牙祭的。


    两人从挨着梁家沟的余家坪出来时,板车上也不剩下多少肉了,怕是只有一二十斤了。


    两人今日一早就出门了,柳欺霜倒是还好,全程没怎么费唇舌,也就是收钱找钱罢了,倒是万冬阳从早上开始嘴巴就说个没停,还得忙着剁肉,柳欺霜看着都觉得累,想着这赚钱可真不容易,这也没比地里干活儿轻松多少。


    两人的马车经过梁家沟之时,万冬阳特地将马车停在了村口,还使劲儿吆喝着,不多时便招来了好几个村妇。


    “几位大嫂,这可是高山的野猪肉,没那个福气一辈子都吃不上一回的。”万冬阳做着生意,还偷眼朝着村里看。


    他想着,从旁人耳朵里听说,哪有自己亲眼见到刺激啊,这徐家人也不知道舍不得花钱买野味,会不会来买肉。


    柳欺霜阿爹可是梁家沟的人,柳欺霜以往也来过梁家沟几回,那几个村人显然都认识他,但她们没怎么同他说话,只以为他是万冬阳雇的小工。


    “小伙子,瞧你这话说的,吃了你这肉就能有福气了?”


    “大嫂,吃了我这肉有没有福气不知道,但肯定是有福气才能吃上我这肉啊。”万冬阳早年跟着一个行商老滑头跑过几年商,学了一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他想做买卖,说话自然好听。


    几个妇人果真被他说乐了,开始看肉。


    “怎么就这么点儿了啊,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吧?”有个穿着讲究头上还别了根银簪瞧着一脸精明的妇人,挑拣了半天也没说要,但她挑了块还剩下半条的二刀肉放到自个儿面头。


    万冬阳知道她是选定了那块肉,脸上嫌弃就是想讲价。


    万冬阳特地转来这梁家沟,可不单单只是为了卖猪肉,这买卖能做成固然好,成不了也无所谓。


    他先头卖的猪肉价格从二十文到二十三文都有,这会儿肉没剩下多少,反而喊了高价。


    “二十五文一斤。”


    “二十五文?你咋不去抢啊,这也太贵了!”妇人叫嚷着贵,还一个劲儿摇头,可也不见她抬步离开,反倒是重新挑拣起来,对着方才那半条二刀肉一阵挑剔,直说那肉只剩下些猪皮和瘦肉了,一点猪膘都没,哪能卖得了这个价。


    万冬阳可不信,愿意花大价钱买野猪肉的人家,会这么在意肥瘦,他只赔笑不点头,就是不降价,那妇人无法,这才同一边的柳欺霜笑了下,同人招呼起来。


    “哎呀,这是徐哥儿吧,咋一阵子不见长这么好了,方才都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家漂亮的小夫郎”


    妇人话语顿住,眼前的人可不就一副成婚夫郎的打扮吗?这徐哥儿何时成婚了?


    “粱婶婶。”柳欺霜当没瞧见那妇人一脸的震惊,只乖乖喊人,但话落便不吭声了,一点没有为人说话的打算。


    柳欺霜不吭声,万冬阳却终于逮到了机会!


    他脸上的笑突然真诚了几分,对着那妇人殷勤一笑,赶紧将方才那块肉拿到身边,嘴里冲人说道:“婶婶竟然认识我家夫郎啊,既是熟人自然要给你便宜些的,我也不说多的,二十三文一斤给你吧,我们先头在镇上卖的可是三十文一斤呢,若不是只有这点儿了,可是一点儿都不少的。”


    “你家夫郎?”


    说这话的,不止方才那砍价的妇人,在场几乎所有人齐齐出口,她们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不是小哥儿不懂事胡乱打扮,也不是她们眼睛有问题,那徐家哥儿确实是成婚了。


    万冬阳这会儿露出一脸不好意思的笑,还偏头看了身边人一眼才笑呵呵道:“是嘞,是我新婚的夫郎,这才成婚不到一个月呢。”


    万冬阳这话说了,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一个拍手赶紧问道:“这里可是梁家沟啊?我们从旁的村子转来的,脑子都转糊涂了。”


    “是呢,正是梁家沟,你家夫郎亲阿奶家里就在这个村子,这都是自己人,你再给我们便宜点儿。”这些妇人倒也精明,胡乱攀扯之后,第一目的就是讲价,哪管谁家孙子谁家夫郎的。


    万冬阳不知道,这梁家沟的人并不知道,徐家人打算让柳欺霜嫁回徐家,这会儿只是觉得这徐家柳家果真是关系不好,孩子成亲这样的大事,这徐家都是不闻不问的。


    他家老二虽然是上门婿,可孩子到底是他家孙子,竟然一文钱嫁妆都没给,也真是做得出来啊。


    万冬阳既然来了这里,自不打算就这么走了。


    “婶婶,不如你帮我跑一趟,帮着去我夫郎外公家里跑一趟,说就他家外孙婿在村口卖肉,喊他们拿两斤回去,我给婶子半斤肉当跑腿费了。”万冬阳言罢开始割肉,还真的给了一个身材瘦小的妇人半斤大小一块肉。


    那瘦小妇人原本也只想要半斤肉,只是村里好几个婆娘在,她觉得没面子一直没出口,只等着她们走了她再买,这会儿白白得了半斤肉,还不用丢面子,哪里有不高兴的,接了肉欢欢喜喜进村喊人去了。


    万冬阳使了人去喊人,脑子里又生了别的主意,将方才那半条二刀肉扔回肉堆,笑着同那精明妇人道:“这肉不多了呢,既还要送与夫郎外家,便不好卖光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你啥意思啊?”那精明妇人赶紧将方才那半条肉抓到手上,还直接给人扔到了称盘上,让人赶紧过秤。“赶紧给我称了,做生意的人得讲诚信,我这都挑好了,咋能说不卖就不卖啊。”


    “就是就是!”身边那些人跟着附和,还一个个的开始去抢自个儿看上的肉,一个个的将肉抓手里不放了。


    万冬阳一脸为难,很是不甘愿的过称收钱,他们剩下的肉原本就不多了,不过十几不到二十斤罢了,眨眼时间全给人抢光了,还都是二十三文一斤卖出去的。


    徐家那边,白凤仙和穆如秀一听那妇人的话,当场就把人赶出家门了。


    夫郎?真是笑话!


    谁人不知道,这哥儿嫁人了才能喊夫郎,他家哥儿明明已经许给顺子了,给旁人做哪门子的夫郎啊!


    婆媳两个便是不信,可心里到底慌张,还是赶紧往村口去了。


    她们在路上还碰上了几个正提着猪肉回家的妇人,这下才算确定方才那婆娘不是瞎说,村口还真个自称是他家哥儿男人的人在卖猪肉。


    婆媳两个一颗心仿佛悬在油锅上,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大越迈越急,心也越来越慌了。


    “臭婆娘,净会瞎说,一会儿老娘要是没看到人,老娘要把她嘴巴撕烂!”白凤仙这会儿还在心里安慰自己,觉得可能那婆娘眼瞎了,那卖猪肉的哥儿根本不是他家哥儿!


    婆媳两个紧赶慢赶到了村口,还没近前,便瞧见一个高大小伙儿坐在马车头上,后头板车上有个正抱着木箱数钱的哥儿,而那哥儿不是他家哥儿又是谁啊!


    “霜哥儿!”白凤仙忽觉眼前一黑,可脚下步子却不见一点停顿,瞪圆了双目朝着人跑了过去。


    柳欺霜自来害怕他这阿奶,他阿奶不会亲自动手打他,但只需要轻飘飘几句话,自有他爹狠狠收拾他。


    他本能的对他阿奶有些惧怕,手里动作一停,方才铜钱掉落木箱的清脆声响也戛然而止。


    万冬阳只看了夫郎一眼,心中便有一声冷哼,之后却迅速带上了一脸笑,十分亲热的同那两个面如土色的妇人道:“哎呀,外婆啊实在是不好意思了,乡亲们把肉都抢完了,下回我们得了野猪肉一定给你送来。”


    万冬阳话落,一鞭子甩出去,地上传来‘啪’的一声响,马儿应声而动,他再一鞭子甩出去,马儿直接跑了起来,眨眼功夫已离了那两还没反应过来的人远了。


    看着飞扬的尘土,远去的马车屁股,两人终于有了动静,赶紧追了去!


    万冬阳驾的虽是马车,要比牛车快不少,可他的马车是板车,大多时候都是用来拉货的,马儿从未在路上狂奔过,这会儿便是跑起来也不是多快速度,还是差点让那两人给追上了。


    “霜哥儿,霜哥儿,你停下,给老娘停下!”


    “你说啊,这都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婆媳两个抡圆了双腿的跑,一直紧紧跟在马车后头。


    柳欺霜害怕被她们给追上,到时候便是不挨打也要耽搁不少时间,眼下时辰本就不早了,再耽搁赶不上回去吃晚饭了。


    今日家里请客吃饭,吃的全是好吃的。


    “他是我相公,我已经成亲了。”


    柳欺霜这话好似一根棒子,直接打在了那婆媳两个腿上,打的她们双腿发软没了力气,直接一跤跌趴在了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远去了。


    “混账!逆子!逆子!”白凤仙以为整个徐家都被徐仕凡给耍了,气得火冒三丈,双眼通红,一双手不停在腿上狠狠捶打也不知疼。


    她不停骂着徐仕凡,嘴巴里唾沫星子都喷出去了老远。


    穆如秀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想到她在柳丛香面前伏低做小的时候,人家早打了将哥儿嫁出去的准备,看着他们一家上下犹如看着跳梁小丑,她就觉得自己进气多出气少,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你怎么这么坏。”自打他们马车到了梁家沟,柳欺霜心里就门清,他相公是来给徐家人添堵的。


    柳欺霜嘴里说着人坏,脸上却全是笑。


    万冬阳都不需要回头也能知道,自己夫郎这会儿定然是一脸笑,他也跟着哈哈笑出声,一点不客气认下这份夸赞。


    “我就使坏,他们不痛快我就痛快了。”万冬阳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嫉恶如仇的大侠,可当日听到柳欺霜说,他爹娘准备让他和徐家孙子成婚,他心里火气就压不住了。


    这事儿便是不关他夫郎的事儿,他若是有机会,也会偷偷给那家子不顾人伦的东西一点教训。


    “我还盼着徐家知道你嫁人的消息,来找你爹娘算账呢,可他们聋了似的,这么多天也没个反应,我只好充当好人,主动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了。”


    万冬阳不知道,这梁家沟同万家坝原本也没有几户姻亲,这几日又正是麦子下种的关键时候,家家户户都忙得很,哪有空去亲戚家里串门子啊。


    所以,这事儿徐家才迟迟没听说。


    柳欺霜这会儿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反正就是高兴。


    带着一脸笑望着前头的人,柳欺霜好半天了都没移开眼睛,他相公连背影都好看,背影瞧着都俊。


    两人今日耽搁一天,从梁家沟出来之时已是酉时了。


    到了九月,早晚已有了些凉意,万冬阳的马车行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一缕缕凉风打在两人脸上,但他们都不觉冷,只觉这凉爽的山风一吹,浑身都痛快。


    几句细碎的话语,几声清脆的笑声,在起伏的山路上若隐若现。


    不多时,万冬阳的马车出现在了万家坝村口。


    他们到家了。


    第55章


    两人到家之时已近戌时,天色都开始暗了下来,家里热闹也散去了不少。


    万家院门修的高大结实,门嵌也高,不将之卸了,马车进不去。


    一到家门口,柳欺霜就跳下了马车,他刚弯腰卸门嵌,万母声音就在里头响起。


    “臭小子,你把霜哥儿拉着去哪里胡混了,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万冬阳将一车肉都给卖完了,这会儿正得意呢,心想回家肯定会得一顿夸,哪料夸奖没来,倒是先来了一顿骂。


    万冬阳一个撇嘴,正想和他娘顶嘴,柳欺霜带着笑意的声音便在他耳边响起。


    “阿娘,我们没有胡混,我们把肉都卖光了。”


    柳欺霜声音里也难免带了得意,那么些肉好几百斤呢,他们全给卖光了,还都是好价钱卖的!


    便是有着不少熟客的屠户,一日里至多也就卖个两三百斤肉出去,除了酒楼掌柜,他们一个熟客也无,便是野猪肉稀罕,功劳最大的自然是他相公一张巧嘴。


    没有他相公那张能说会道的嘴,那么些肉至少两日才能卖完。


    柳欺霜的话可不止万母一个人听见,眨眼功夫家里人都围了过去,瞧着空空如也的板车,个个惊喜不已,对着两人就是一顿夸。


    万冬阳得了夸奖,终于是满意了,开始揉着肚子喊饿,马车也不管了,直接丢给了两个哥哥,喊他们给他卸车,再给马儿喂草料。


    “都这个时候了,肯定是饿坏了,霜哥儿也饿坏了吧?你俩真是傻蛋,也不知道镇上买点儿东西吃。”万母拉着人准备去灶房,下午一应菜色都给他们留了,全是揭锅就单独盛了放一边的,可不是他们吃剩下的。


    柳欺霜惦记着他阿爷,跟着万母走了一段便小声问她,今日他阿爷来了吗,早上万母提了一嘴,会喊他阿爷过来吃肉。


    他小声,万母倒是没小声,还拍了拍他肩膀喊他放心,之后才大声笑道:“来了呢,明日还来,你阿爷会做篾活儿,家里的竹笆坏了好几个了,正好喊他来家里帮着编几个。”


    有了万母这话,柳欺霜便放心了,心里更觉熨帖,想着编竹笆是假,阿娘找个借口喊阿爷来吃肉才是真吧。


    几句话功夫,到了家里屋檐下,万冬阳突然不走了。


    他不想去灶房里吃,外头宽敞,一会儿一边吃饭,一边同家里人说白日里的事儿,饭后把钱分了就能好生休息了。


    万母高兴自然是什么都依他的,家里人一起摆桌子端菜,一会儿功夫饭桌就到了屋檐下的台阶上,两人开始吃饭,家里人也都围了过来。


    今日,家里也做了烤肉,因着都是些不过三四十斤的乳猪,烤制倒是不麻烦,一只猪一分为二之后,再切成厚厚长条便是。


    乳猪腥膻味小,无需怎么腌制去味儿,处理好皮毛,只需撒点儿盐巴已是鲜香十足,林秋月顾着众人口味,还做了一份蘸料,里头辣子麻椒香粉孜然果都有,嫌原味儿腻口的话,再撒点儿调料上去,这口味就丰富了。


    家里给两人留的肉是早就烤好的,这会儿虽不至于凉了却也只是温热。


    林秋月原想再弄点儿炭火给两人烤热,万母却觉得太烫不赶口,他俩饿了,就这样吃挺好。


    万冬阳挑剔,吃了口肉就喊他大嫂给他弄炭火,万永安说他事多,他还不认,“这烤野猪又不是年年吃得着,自然要弄得越好吃越好,凑合吃不就浪费了吗。”


    “好,我去给你弄。”家里木炭多得很,弄个炭火不是多复杂的事,林秋月赶紧去了,临走还帮着万冬阳出气,在万永安肩上锤了一下。


    这会儿戌时已经过半,没了白日的光亮,大地却也没有被夜色笼罩。


    月中,月色明亮,下午酉时过后,天上云雾便慢慢散了个干净,这会儿天上明月高悬,星河满布,万家宽敞的院子里亮如白昼。


    不多时,林秋月弄出来那个小炭盆底部已经变得火红,下头的炭火肉眼可见的燃起来了。


    柳欺霜先头吃了块原味儿的,这会儿也学着万冬阳的样子,拿了竹条串了肉又往肉上撒了调料,放置在炭盆上头烤,等到肉条滋滋冒油,不止多了点儿炭火香气,热烫的口感更能激发肉香,要比方才温热的口感香多了。


    两人一开始都只顾着吃肉,等到肚子半饱了,才开始吃别的东西解腻,也才顾着说话。


    万冬阳说他卖猪肉的事儿,柳欺霜也没闲着,同家里人说了,他明日还想上山。


    柳欺霜这话一说,连万冬阳都不说话了。


    “去捡核桃啊,核桃也贵呢。”核桃是坚果,同花生瓜子一样很耐放,且因着这东西地里种不出来,又不是每个村子都有,价格要比瓜子还贵些。


    柳欺霜原本没指望赚野猪的钱,只想赚卖核桃的钱,虽说得了野猪这笔意外之财,可哪有人嫌钱多的啊,他自然还想进山去。


    柳欺霜这么一说,马翠兰才一下子反应过来,都没顾上柳欺霜也不记恨她,竟还亲亲热热喊她二嫂,当即一拍桌子决定了,大家都去。


    “家里得了野猪的事儿全村都知道了,那些个榆木脑袋可能还在眼红咱们,可那些个聪明的怕是早就反应过来,杨家沟猪窝被端了,现在安全了,指不定明日就有上山的,咱们得抓紧时间,先把今年的钱赚了。”


    杨家沟的人搬走之后,村子便荒了,山上一应东西都成了无主的野物,只要是不嫌路远辛苦的,都能去寻,可没有谁第一个去东西就归谁的道理。


    万有谷夫妻两个勤快,家里麦子已经都种下了,万冬阳家里的也只有两块地了,万母便说了,麦子她和万父去种,喊他们都上山捡核桃。


    “我也要去。”万小花声音突然冒了出来。“既然没有野猪了,我也要去。”


    “那么远的地儿你去什么去?老实给我在家待着。”马翠兰不想家里丫头添乱,语气里没有一点商量余地。


    这个家里,万小花唯一还有些怕的人便是她娘了,她见她娘反对,其他人也不帮她说话,小脸一撇,气哼哼继续啃李子,不说话了。


    饭桌上,除了野猪肉,还有酸菜汤和蒸馒头,还有一大盘已经洗干净的红李子和花红果,甚至还有一盘子已经剥了内瓤的核桃。


    这猪肉切的太厚,柳欺霜又有些渴了,几口肉一口汤,吃了三块肚子就饱了,不太吃得下去了,这下心事解决,他又有胃口了。


    又拿起一串肉,还阴差阳错丢了一瓣核桃到嘴里,这下可把他香迷糊了,没想到肉混了核桃这么好吃,他又串了一串肉混吃核桃全吃了,之后便再也吃不动,只顾着吃李子,妄图用果子消食,他记得果子会越吃越饿。


    万冬阳这会儿也将卖肉的事儿说完了,但他隐去了徐家的事儿没说,他要是说了,八成又要被骂,他娘又要说他惹事。


    该说的说了,万冬阳便喊他娘还有嫂子她们把桌子收出来,又喊他大哥去拿一盏油灯出来,他们现在就把钱分了。


    万家人听他说了老多话,也听他吩咐给他收拾饭桌,但白日里家里的事儿,却一个字不同他提起。


    今日万家也热闹呢。


    因着家里请客,还不到申时就有人陆陆续续来了,这其中便有柳丛香夫妻两个。


    柳家如今和他们是姻亲,家里请亲戚吃饭,不管怎么说都要去柳家喊人的,但万小花去喊人的时候只请了柳阿爷一个人,那两口子却跟着上门了。


    两人是柳欺霜亲生父母,上儿婿家里吃顿饭再正常不过,便是先前同万家有些不愉,也没有将他们拦在门外的道理,可两口子这些年在村子里人缘都不怎么样,万家不为难,有人会为难。


    家里亲戚对着徐仕凡一通调侃,说他到底还是要靠柳家,说他命好,软饭要吃一辈子了。


    徐仕凡脾气倒是好,脸都绿了,到底是忍了,也没说什么,反倒是那柳丛香没忍住,同人大吵了起来。


    两边吵起来甚至都开始动手之时,万有谷刚好从外家回来,万永安一个眼神,万有谷心领神会,直接一手拽着一个,吵架的两方一个没落下,全都丢出去了。


    这些人也真是忒没有规矩了,去别人家里吃饭,在别人家里闹事,这不是打主人家的脸吗?


    要吵架也好,要打架也罢,滚去别的地儿吧。


    两人今日卖猪肉的钱全在一个木箱里,万冬阳将之全都倒了出来,瞬间哗啦啦一片声响,万母看的眼睛都笑眯了,赶紧去找细麻绳去了。


    这么些铜板呢,怕是串线的麻绳都得用上好些呢。


    一百铜板便是一吊钱,十吊便是一贯,一贯便可兑换一两银。


    “大哥先头说了,霜哥儿自个儿猎得的那头猪咱们不分,那头猪打理出来之后有将近一百四十斤肉,我大概算过了,今日每斤肉差不多是二十二文卖出去的,我先把他的三千钱数给他。”万冬阳没算零头,觉得整三千钱挺好。


    他的话没人反对,他开始从铜板堆里往外扒拉碎银子,他找了一两整银和一堆碎银,正好筹够了三两银。


    柳欺霜将属于自己的银钱拨到自己面前,双手护着自己的钱开心又激动,他真的好厉害啊,一下子就赚了三两银子!


    分罢柳欺霜的银钱,剩下的就简单了,万冬阳同两个哥哥一起数铜板,好一会儿过去,三人面前各有一大堆铜板,中间桌上还有几块碎银。


    之后,三兄弟报了数,又将各自手里的铜钱推出去,相互交换又来了一遍,发现数目没有什么不对,桌上共有将近一万个铜板和三钱银子。


    三钱银子倒是好分,剩下的铜板万冬阳的意思是分四份,按照人头分,马翠兰却摇头,竟说若是按照人头分,就该还有柳欺霜一份。


    柳欺霜突然被点到,还是要分钱给他,眼睛都亮了,可万冬阳不认同。


    “那给二嫂分一千钱,剩下的咱们正好一人三千钱外加一钱银子,倒是好分。”万冬阳觉得弄这些野猪回来,自己夫郎没有出什么力,断没有再分钱的道理,倒是二嫂那里,不能一点钱不给。


    二嫂便是猎野猪的时候没出力,可背着野猪下山也费力了,那么远的山路,也累啊。


    万家兄弟几个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账目清楚了,只要是明面上给出去的,多少他们都没意见。


    钱分好,三兄弟倒是默契,齐齐将手里那块碎银递给了万母,万母笑着收了,万父却是悄悄哼哼了两声,心想几个兔崽子,分钱的时候从来想不到他。


    钱分了,万有谷一家三口回去了,大家也该准备洗洗睡了。


    万有谷一进了家门就笑着同马翠兰道:“你这会儿不怪老三夫郎了吧?”万有谷觉得家里多了这么一笔意外之财,都是柳欺霜的功劳。


    万有谷同万永安不同,兄弟两个虽然都疼他们小弟,可万永安是大哥,加上性子原因,平日还是重规矩,有些拘着万冬阳性子,万有谷就不一样了,他一点不在意万冬阳有没有规矩,只要万冬阳想干的事儿他就支持。


    万冬阳要娶柳家哥儿的时候,他虽然觉得不妥,却也没打算反对,可妻子坚决反对,他也不能同妻子作对,但心底到底还是支持三弟的。


    万冬阳亲事过后,他也就将柳家哥儿当亲弟弟看待了,得知妻子话语有些不合适,还同人说闹了几句,喊人以后不要为难人。


    他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到了,这下子,妻子应该是能对三弟夫郎改观了。


    马翠兰眼睛一斜嘴巴一撇,一个摇头同人反驳道:“凡事一码归一码,老三夫郎冲动不懂事是事实,总不能因为意外赚了钱他就没错了吧?


    若是他们第一日去山里,正好撞上了那一窝野猪,你猜他们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再说了,娶了他就是娶了一堆麻烦回来也是事实。今日,那夫妻两个不是又找事了,没有他们,家里能闹起来?”


    “这个和老三夫郎也没关系,那孩子也是被那夫妻祸害的可怜孩子。”万有谷本就不善言辞,没有两个兄弟能说会道,妻子他也是说不过的。


    但他说不过就不说了,只对人说自己的决定和态度。


    “反正你往后不要再同人说难听话,要是三弟这么对你,我也不好受。”


    “知道了。”马翠兰性子虽强势,丈夫也少有不依她的时候,但丈夫的交代她还是会听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丈夫最后的话没错。


    万家一家人都准备歇息了,但柳欺霜却还有事儿要做。


    他还得去村里一趟,他想给宋家送点儿肉过去。


    “以前,赛雪老偷偷藏馍馍给我吃,我爹娘去徐家的话,还会偷偷拿家里的鸡蛋和白米到我家,煮给阿爷和我吃,我想给她拿点儿肉过去。”柳欺霜不敢自己拿走家里的肉,想和万冬阳说了,他自己给宋赛雪送去。


    万冬阳听了,立马去拿了一吊五六斤的肉出来,拉着人一起出门了。


    大晚上的,他不放心夫郎一个人出门,而且这肉确实得送。


    他以往只知道这两人关系好,倒是没想到,宋家那小丫头片子还挺讲义气,竟是偷偷摸摸照顾着那不招村人待见的爷孙两个许久。


    两人一会儿便进了村到了宋家门口,万冬阳将肉送出去之后,也不多话,只说家里夫郎惦记一天了,想给宋赛雪尝尝野猪肉,宋赛雪躲在她娘身后,听着万冬阳这话,嘴角都要挂到耳朵上了。


    原本送了肉,他们也该走了,万冬阳却又和人说了捡核桃的事儿,喊宋家人要去的话明日早些出发,他们一起上山去。


    宋家夫妻两个都是勤快人,一听这个顿时反应过来!


    是呀,杨家沟那么些核桃树呢,如今那里没有野猪了,正好去捡核桃卖啊!


    宋家夫妻两个连连道谢,也应了上山的事儿,说了明日早些去万家等他们。


    两人从宋家离开之后,也不等柳欺霜问,万冬阳便说道:“那杨家沟又没打上万家印,只准咱们进去,旁人进不得。明日,或许进山的人还只有咱们,可不出三日进山的人必定会多,既如此,还不如先便宜自己人,反正咱们也拦不住别人进山的。”


    “嗯。”万冬阳的话,柳欺霜明白,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可方才万冬阳喊宋家人进山捡核桃,柳欺霜是惊讶的,之后更是惊喜。


    他知道,他相公都是因为他才会对宋家人好。


    两人从宋家出来,走了条岔路,准备抄小路回家。


    他们走到王家附近,远远瞧见王家门口有个人影,两人顿时停了脚步,一下子躲到了路边阴影处。


    柳欺霜只知道捂着嘴巴,拼命往阴影处藏,万冬阳却不一样,好奇的脑袋早已经支了出去,眼睁睁看着王家院门打开,两个黑影缠在了一起,甚至还动手动脚起来。


    高个儿那个,手都伸进矮个儿衣服里了,摸了半天了也没伸出来。


    两人矮着身子躲进路旁贴着地坎走,终于退出了王家门前的小路,才敢开口说话。


    “他们胆子真大啊!”柳欺霜将先头那黑影认出来了,是周老幺,可后头出来那个他没看见,也不知道周老幺是去私会王家哪个哥儿。


    万冬阳是亲眼瞧见两个人缠一起的,可月光再亮到底不似日光,他对王家兄弟的脸又不咋熟,是真不知道到底哪个哥儿在同周老幺私会。


    两人震惊过后,脚下步子加快,都想赶紧回家,回家了才能好生说说方才的事儿!


    可两人今日也不知道是怎的,竟是接着给他们碰上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


    两人行至村子里一个寡妇家附近,正好瞧见一个高大汉子动作利索翻墙进了寡妇家院门。


    “他娘的!”


    万冬阳忍不住的骂出了声,合着万家坝的贼只偷人是吧!


    第56章


    “以后别大晚上的出门了。”两人走出去老远,万冬阳才如此交代。


    柳欺霜没有多余的话,只轻轻回道:“好。”


    此后一路,两人皆是沉默,直到进了自家院门,将门闩插上,万冬阳才骂道:“这家子狗东西!”


    柳欺霜有些不明白,万冬阳嘴里的‘这家子’是哪家子,他下意识以为是王家,他心里认同,但没去接话,只默默点了个头。


    两人明日还得去山上捡核桃,也不浪费时间,赶紧洗洗便去睡了。


    一躺到床上,两人便齐齐往被子里缩,他们心里那些被惊的不知如何是好,进而胡乱猜想,然后胡言乱语的话,便一股脑倒在了被窝里,也被藏在了被窝里。


    好一会儿之后,两人脑袋才钻出来,万冬阳忽的想起这人连着上山好几日了,便捏了捏身边人胳膊同人说道:“你若是累,明日就别去了。”


    “不累。”柳欺霜这会儿确实是有些累,也很困了,但提到上山的事,他脑子清醒得很。


    他不累,便是现在累了,好好睡一觉明早就精神了,他要上山捡核桃卖钱。


    疲累的身体很快陷入沉眠,长夜眨眼过去,天还未亮,万家灶房里已有了烟火,林秋月开始给他们做干粮了。


    宋家人来的也早,万冬阳他们一家子刚将自家院门打开,就瞧见门口有几个人影,之后宋家人给他们递了热腾腾的大包子,一大伙人吃着包子一起上山了。


    一行人到了去往杨家沟和竹山村的岔路上,天色才大亮,他们才发现身后跟着一条小尾巴,万小花偷偷摸摸跟着他们上山了。


    马翠兰气得立马从路边折了小棍子,眼看着就要给人一顿打,可万小花像是铁了心了,便是她娘要打她,她也不回去。


    没法子,马翠兰只能让人跟着他们去了,但她也同人把话说清楚了。“一会儿,你若是有本事走上山,也有本事弄点儿东西回来,那往后你要去哪里,我都不拦着。


    可届时,你若给我叫苦连天,你也好,你背上的东西也罢,我都不会管,你自己弄回去。”


    “好!”万小花答应的干脆,心里一点不怕。


    她怕什么?她大伯小叔也在呢,他们都疼她,咋可能不管她。


    万小花高高兴兴跟着人上山了,完全没想到家里人虽然疼她,可该教孩子道理的时候,也不会手软。


    同先头几次上山不同,这一回,再不用担心山上的野猪,还有好些人说说笑笑同路,可谓一身轻松,柳欺霜高高兴兴进山了。


    可昨日才吃瘪的徐仕凡,今日却要遭殃了。


    徐家人找上门了。


    昨日,白凤仙和穆如秀一回去就要喊上家里所有人,一起到万家坝收拾徐仕凡两口子。


    可昨日时辰已经不早,婆媳两个被劝住,虽是没有立马出发,却因为心头恶气一晚上睡不好,隔日一大早就起床,喊着一家子往万家坝来了。


    徐家人到柳家的时候,柳家一个人都没在,柳阿爷到万家帮着编竹笆了,柳丛香两口子去地里种麦子了。


    柳家院门就是个摆设,直接被徐家人几脚给踢倒了。


    徐家人进了柳家院子,就和土匪进村了似的,那是一点也不客气。


    徐老三家两丫头去抓鸡,徐家男人们去搬粮食,几个徐家女人则是满屋子乱翻,竟是要找银子,穆如秀甚至将柳丛香几件好衣服都翻走了。


    这一家子,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柳家给搬空,什么都不给他们留下。


    柳丛香两口子听说家里去了一大堆人,便猜到了是徐家人。


    他们连手里锄头都丢了,一到家,正好徐家人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将所有好东西都收拾好放在院子里,只等着他们回去,把他们也收拾一顿就拿东西走人。


    “你个逆子,你终于晓得回来了!”白凤仙原本坐在柳家大门旁边的板凳上,一边瞅着院子里东西,一边骂着那两口子。


    一见两口子回来了,她一刻没耽误,起身朝着两人冲过去,直接给了徐仕凡两巴掌。


    白凤仙打了徐仕凡,看都没看他一眼,徐仕凡有家里男人教训,她不用多管。


    她这会儿正盯着柳丛香,她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犹如淬了毒,恨不得将柳丛香身上盯出几个洞来,让人当场把命交代了。


    在她看来,她那窝囊废儿子便是吃了豹子胆,也没胆子戏耍家里,这事儿一定是这个臭婆娘干的!


    “你好得很啊!”白凤仙伸手指着柳丛香,指头直接戳在了柳丛香头上,她脑子里全是前些日子柳丛香在家里大吃大喝,还要这个要那个,甚至坑了她二两银子的场景。


    她被气得胸口起伏,想要和人算账,想要问柳丛香为何这般算计徐家,一时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白凤仙被气得不知如何开口,柳丛香却是知道的,她知道八成是家里哥儿成婚的消息传到了徐家,因而误会了!


    两口子早知道有这天,可因着实在害怕,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便一直拖着没去徐家解释,没想到就怎么点儿时间,他们应对的法子还没有想出来,徐家竟然先知道了这事儿,还打上门来了。


    柳丛香心头着急不已,她见徐仕凡被徐家男人压着打,这才急了,赶紧就要解释!可她解释的话语没出口,穆如秀已经朝她扑了过来,二话没说就给了她正脸一巴掌。


    穆如秀这巴掌不是打在她脸颊上,而是面庞正中间,掌根正好对着柳丛香嘴巴,打得她瞬间说不出一个字,因为她嘴巴仿佛没了知觉。


    “臭婆娘,让你把老娘当猴耍!”穆如秀心里的恶气可不比白凤仙少!


    这些日子,可不止她自己在柳丛香面前伏低做小装孙子,就连她宝贝儿子也是忍气吞声的讨好这婆娘。


    她儿子仿佛都成了她柳丛香的儿子,都快把人奉承上了天,快把人当成王母娘娘供着了!


    “你个臭婆娘,让你耍老娘,老娘今天把你的臭嘴打烂!”穆如秀双手不停,打出去的巴掌基本全落在了柳丛香脸上。


    柳丛香先头想要解释却没来得及开口,这会儿却是再也没机会了。


    她肚子被穆如秀坐着,双腿还被人按着,就连想要反抗的双手也被徐家那两个小丫头按着,只能挺尸一般躺在地上,任由穆如秀在她脸上左右开弓,她嘴里的解释全被打回了肚子里不说,穆如秀的巴掌也将她上下嘴唇全都打破了,鼻子嘴巴都在淌血。


    柳丛香被徐家女人虐打,徐仕凡那里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老爹外加大哥三弟还有两个堂兄一起对他出手,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便是嘴里一直喊着冤枉,一直想要解释,可已经气疯了和打红了眼的徐家人根本不听!


    徐仕凡知道这么下去,他们两口子八成要被打废了,如此一切都完了!


    他不顾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伸手狠狠抱紧了正打他的一只手,也不管是谁的,直接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徐家老大一声痛苦的喊叫出口,白凤仙才赶紧过去看情况,徐仕凡趁着这个机会朝着白凤仙脚边扑过去,立马将人一条腿抱着,赶紧开始喊冤!


    “娘!不是我们,不是我们干的!是那小兔崽子将我们骗了!”徐仕凡这个时候什么都顾不得了,也不管身边的人打他或是骂他,只一味将这门亲事真相往外倒。


    徐家人原也不可能将人打死,打一顿出了气也准备停手了。


    徐仕凡开始喊冤,他们便没再动手,徐仕凡话语只到一半,他们还有些不敢相信,等到徐仕凡将事情前前后后详细和人说了,一家子才闷坐在地上,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徐家人不说话了,徐仕凡却好似看到了希望。


    他万冬阳有万家做靠山,没把他们两口子放在眼里,不止偷偷将他家哥儿弄走,还对着他们夫妻一顿毒打,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是让徐家给他们做主的时候了。


    “娘,爹!你们要给我们夫妻两个做主啊!”徐仕凡还有力气哭诉,可柳丛香这个时候,却已经瘫在地上动一下都不能了。


    徐家人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他们相信,那两口子的话应该没有假。


    成亲的日子一打听就知道,他们骗不了人。


    “二嫂。”徐老三婆娘这个时候才急了,赶紧喊着躺地上的柳丛香。


    徐仕凡瞧着一动不动的人,却完全顾不上,只紧紧拽着白凤仙的裤管,想喊人给他做主。


    白凤仙活了几十年了,不说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家里孩子,在父母不知道的情况下嫁人了?真是荒唐!


    “没天理!没天理!”得知真相之后,晓得儿子儿媳并未戏耍家里,白凤仙没觉得心头松快,反而觉得胸口那口恶气更浓,更堵得慌了!


    这事儿不是儿子干的又如何?如今木已成舟,早已经后悔不得了。


    最重要的是,兄弟成亲原本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此事既然不成,最好烂在肚子里,再不要提起,免得既失了亲事还没了名声,弄得两头空!


    至于找上万家他们怎么找?


    徐家族亲固然不少,却也比不得万家,他们举家同人作对,未必有好果子吃!


    再有便是,那万家显然不是好惹的,届时,再将他们想要将霜哥儿嫁给顺子的事儿抖出去,那顺子的亲事就彻底的完了,再不会有人家愿意同家里结亲了。


    他们先头想要两个孩子成亲,一是谣言厉害,外头的蠢人真觉得他家顺子不能人道了,说亲确实是困难,再有便是,老二再向着徐家,人到底在万家坝,柳家田地屋子到底没在他们手里。


    他们打算的是,等到两个孩子成亲,就让老二一家卖了万家坝的田地屋子,搬到梁家沟,等到两人带着卖田地的银子回去梁家沟,家里就宽裕了,田地里的活儿也有人干了,如此便是两全其美。


    这亲事若是成了,家里好处颇多,便是受点闲言碎语也没什么。


    可如今,什么都没了,甚至再提那亲事,都是他家自己没脸!


    白凤仙心里一番思量之后,怎么想怎么憋屈,只能将心头火气发到徐仕凡头上。


    “呸!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老娘自来就知道你是个没用的,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生你,便是生下你,也该两脚将你踩死,也不用费心费力将你养大,你却只知道坑害老娘!


    老天爷啊!老娘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啊,怎么生了这么一个讨债鬼啊!滚,滚一边去,老娘多看你一眼都要少活几年!”


    “哟,这柳家妹子咋回事啊?咋躺在地上啊?”柳丛香两口子自然不是开了天眼,亲眼看着徐家人到家里了,自是有人给他们报信。


    这会儿报信的人就来了。


    柳丛香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会儿听见村人的声音,才眨了眨眼睛坐了起来,扶着下巴朝着来人不停流眼泪,嘴里说半天也只有两个字。


    “人来,喊人来。”柳丛香想喊村里人来给他家做主,院子里那些东西若是给徐家拿走了,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柳丛香和徐仕凡都是一脸的惨样,外加他家院子里那一院子的东西,这场景不需要柳丛香多说,来人也知道,这是徐家人打了他们两口子,还要将柳家的东西都搬走。


    那人心头明了之后,拔腿就跑,赶紧去村里喊人了,徐家人见状也顾不得许多了,一个个开始搬东西走人。


    徐仕凡和柳丛香都无力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徐家人搬东西走人,他们眼巴巴望着村口,希望徐家人能被村人堵住,可他们到底要失望了。


    先头给他们喊人的村人,很快的去而复返,而且满脸的为难。


    “不来呢,大伙儿说你家的事他们管不了,害怕到时候再被你们两口子骂多管闲事呢。”报信的村人说了这话,便尴尬笑了笑,之后也赶紧走了。


    两口子肿着一张脸,坐在院子里,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等到再有动静,便是柳丛香呜呜不停的哭声。


    她后悔了,后悔犯蠢将全村人都得罪干净了,以至于落得今日的下场,家里被外村人洗劫一空,却没有半个人过来帮一把。


    两口子这会儿都后悔了,但徐仕凡和柳丛香不同,他后悔之事全在柳欺霜一个人身上。


    他悔当初法子用错,就不该在定下亲事之后对那死小子好脸,就该好生告诫于他,若他敢生旁的心思,便打死他!以往,从不给那死小子好脸,他还听话得很,自从给他好脸,他胆子便大了,连亲事都敢自己做主了!


    他还悔当年,悔当年没有将柳欺霜弄死,悔当初生的不是儿子还将之养大,如此,才会养出个吃里扒外坑害自家的哥儿。


    他还想着,或许弄死那赔钱货,他还能生个儿子,要是他有个儿子,如今徐顺子毁了,他的儿子就是徐家唯一的孙子了,爹娘也不会这般对他,徐家也是他的了。


    可两口子再悔都是徒劳,眼下,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两口子这回伤的,可比万冬阳上次打的重多了。


    徐仕凡先头念着徐家给他出气,身上还有些劲头,这会儿一口心气散了,连从地上爬起来都困难,浑身几乎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哪里都使不上力。


    他家里打他比万冬阳更没有顾忌,那是冲着只给他留一条命吊着下的手。


    柳丛香身上伤得不重,但一张脸已经完全不能看了,又红又肿不说还泛着青紫,更重要的是,她上下两片唇都被打的破了大口,如今肿胀起来,瞧着犹如一张血盆大口,实在是可怖。


    柳丛香将起身都不能的徐仕凡扶起,送人去床上躺着便坐在床边愣神,直到发现徐仕凡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才慌了,才顾不得什么脸面,赶紧去万家求人了。


    她知道,万家有参片,便不是什么好参,也比一般药材有用,吊着人一条命就行,只要人不断气,总能慢慢养回来。


    第57章


    “小叔,我走不动了。”万小花觉得她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瞧着已经离着他们老远,连背影都有些模糊的爹娘,她没哭出声,可眼泪一直不停掉。


    她娘没骗她,她是真的不管她。


    其实,她早上上山的时候就很累了,只是进山之后,瞧着满山的果子她精神头又来了,等到下山的时候背上还背着东西,她实在是撑不住了。


    万冬阳这会儿走在最后头,柳欺霜在前头,万小花走在他俩中间。


    万冬阳背了一大背篓的核桃,而且大多还是去了外壳的,手里还提着一篮子果子,便是如此,他也没觉得多重,便是再给他提个背篓也行。


    可他二嫂走的时候同他说了好几遍,喊他不准帮小花背东西。


    小花背上的东西,要么她自己背回去,要么就让她自己扔了。


    “你把你背篓里的果子扔了吧。”万小花的小背篓并没有几个核桃,全是果子,除了花红果和红李子,还有不少野果,就连毛梨都摘了不少,只没有肉杏,他们都没找着。


    万小花一听要将背上东西扔了,心里舍不得,身上好像又有了一点儿劲儿,不再埋怨,继续埋头赶路。


    三人一直走走停停,为了给万小花省力,一路上嘴里就没停,一直在吃她背篓里的果子,他们慢悠悠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酉时了,比家里其他人晚了大半个时辰到家。


    柳欺霜到家之后,没见着他阿爷还觉得奇怪,他们到家的时辰虽晚了些,可也没晚到哪里去啊,连晚饭时间都没到呢,阿爷怎么就回去了。


    柳欺霜心头疑惑刚起,万母帮着他将背上东西放下,将他拉到了一边去,一看就是有话同他讲,且瞧着神情还颇为严肃,像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阿娘,出什么事了吗?”柳欺霜被万母神情吓到,大气都不敢喘,万母瞧着孩子已经被吓着了也不犹豫了,斟酌了一下言语,赶紧将事情同人说了。


    “今天,梁家沟那边来人了,你爹娘挨了打,你爹伤的还颇重,你大哥和姜土医早些时候就去了,这会儿怕是镇上大夫也到了。”


    “伤这么重?”柳欺霜不由捏紧了双手,心头复杂难言。


    先头,他自己和阿爷每每被打骂之时,他都会安慰自己,他总会长大,他爹总会老,到时候他就收拾他,可他没想到,他爹还没老可能就要死了。


    对,要死了。


    柳欺霜在听到万母说镇上的大夫都来了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他爹要死了。


    在他的印象里,村里人不是病得不行了,是不会去镇上请大夫的,且这还是有钱人家,穷人家里,甚至是真的病得不行了,也不会去镇上请大夫,手里没钱请不动大夫,只能在家里等死。


    他心头思绪万千,真是什么滋味都有,但其中竟无一丝丝难过,只遗憾最重。


    “娘,我回家一趟。”他爹可能要死了,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柳欺霜都是要回去的。


    柳欺霜要回去,万冬阳自然要跟着,两人回去的路上柳欺霜一句话没有,万冬阳也沉默无言,他猜不透自己夫郎心思,自不会胡言乱语。


    柳欺霜嘴上无话,是因为心头早已乱作一团,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想着,万一他爹侥幸不死,经过生死这一遭,对徐家便是不把他们当仇人,也不会再同以前那般无底线的倒贴,或许就能真把自己当成柳家人,安心在万家坝过日子了。


    若是如此,那他怎么办?他要欢欢喜喜将过去一切都丢开,一家和乐过日子,往后给他们养老送终吗?


    还有便是,若是他爹没了,那岂不是便宜徐家了。


    他怨他爹,恨他娘,可徐家那一大家子他也不待见,听说徐顺子出事之时,他不知道多欢喜。


    他觉得,根不好苗不好空心的萝卜种子不好,像徐家那样的恶毒人家,就不该让他们延续香火,因为他们生下来的也是祸害人的种子。


    他爹若死了,倒是干净了,阿爷往后也能有几天好日子过了,唯一可惜的是,他爹白死了。


    他爹是被徐家人打死的,按照他们大晏的律法,父母无故打死子女只需以赎金抵罪,且数目不高,便是寻常人家也给得起,若是给子女扣上不孝的帽子,更是什么惩处都不会有。


    不孝


    柳欺霜在一团乱麻里,终于理清了一点关于自己的要紧事情出来,他脑子终于清醒一点之时,他们也到了柳家了。


    两人一到,还没进院子就瞧见院子里有不少村人,待他们进了院子,又听到了里头的吵闹声,好似是柳丛香没有诊费给人镇上来的大夫,大夫不干了。


    两人相视一眼,顾不得院子里的村人,赶紧进屋去了,他们脑子想的都是一件事。


    这柳丛香怎么回事,竟连徐仕凡的性命都不顾了?竟连大夫的诊费也敢不给。


    两人不知柳家已给徐家洗劫一空,匆匆进去还不待开口,柳丛香见了他们,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朝着他们扑了过去。


    “孩子,我的孩子啊,你救救你爹,救救你爹啊!”柳丛香死死拽着柳欺霜双手,连万冬阳都一时未能分开。


    柳欺霜这会儿被柳丛香一张脸吓得呆住。


    他原以为,上回,万冬阳对他们的教训已经够重了,万万没想到那徐家人竟能狠成这样,这是铁了心将人往死里打啊!


    “怎么回事?这都怎么回事啊!”柳欺霜这会儿才看清屋子里情形。


    这会儿,这不大的屋子里不止挤满了人,还到处乱翻翻的,就和遭了贼似的。


    先前,柳家两口子挨打之时,村里人确实没有来帮忙,可村里两个会医的先后去了柳家,村里人才后知后觉,明白方才不是小打小闹,那徐家人是下了重手,两口子定是遭了大罪。


    再等到柳丛香顶着一张凄惨无比的脸,哭哭啼啼往镇上喊了大夫到家里,村里人才都被吓到了,有好些人才赶紧到了柳家,想看看这都怎么回事。


    瞧见徐仕凡只一口气吊着命之时,村人大多只是觉得唏嘘感慨,心想真是世事无常啊,谁能想到这柳家女婿最后会是这么个结局啊。


    他们还以为,等再过个几年,等柳老头死了,村里也就没有柳家了,哪料,到底是老天有眼啊。


    好些村人想到此处,便不再往下想。


    人没了,便没什么好计较了。


    柳欺霜回神之时,屋子里一堆人已经七嘴八舌将事情讲了个大概,万冬阳已经不见了身影,他回去拿银钱给大夫结账了。


    柳欺霜被他娘拉着往床边去,围在屋子里的人都赶紧给人让道,柳欺霜看着躺在床上,一脸大限将至模样的徐仕凡,眼泪不由哗哗往下掉。


    周围人不知他心头想法,一个个不由感慨起来,想着孩子倒是孝顺,以往被爹娘诸多为难苛待,如今瞧见阿爹受难,心里还是不好受。


    柳欺霜盯着床上半死不活的人,很想问他,他会不会后悔,也想告诉他,这就是他的报应,可他一个字说不出口,只有眼泪不停掉。


    他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万冬阳很快去而复返,他拿着银钱回来之时,柳丛香正拽着柳欺霜胳膊求人,喊他去县里请医术更好的大夫到家里,


    镇上那大夫一听柳丛香这话,便不乐意了,这不是明摆着说他医术不好吗,他指着躺床上的徐仕凡不满说到:“他那是伤不是病,医术再好的大夫又能怎样?他这样子能不能活过来,要看老天爷开不开眼,还看你家有没有银子买命,更看他能不能撑过来,你家要啥没啥,便是华佗在世也无用!”


    大夫说罢这话,抢了万冬阳手里的银钱,由药童搀着走了。


    而此时的柳丛香好似所有希望都没了,已经趴在徐仕凡床边大哭了起来。


    柳丛香这个样子,所有人都有些见不得,都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走,准备回去了,想着若是人真的走了,他们帮着料理后事吧。


    村人开始走了,姜土医连着叹了好几口气也走了,就连万永安都跟着出去了。


    只一会儿功夫,屋子里便只有柳家人了,就连万冬阳都出去了。


    柳丛香怨毒的盯着柳欺霜,指着人狠狠骂道:“都是你!你爹都是你害死的!若是你老老实实嫁去徐家,你爹何至于落到如今的下场!我告诉你!若是你爹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你也别想活了!”


    柳阿爷还从未见过女儿这般眼神,他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将柳欺霜往自己身后揽,他还想要开口说什么,柳丛香却不再搭理他们,突然转过头,一脸紧张的盯着徐仕凡去了。


    方才,徐仕凡动了,这会儿他正紧紧拽着柳丛香的手。


    屋子里所有人都不知道,徐仕凡虽然瞧着一副大限将至的样子,但他并未昏死过去,他脑子尚清明,将方才所有人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徐仕凡听得那大夫话语,又有柳丛香方才那番情深义重的话刺激,因无望继承徐家而存了死志的心一下就活了。


    他想活了。


    他还年轻,妻子也年轻,那徐顺子已是不行了,他两个兄弟也是没有儿子命的,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能有儿子,柳家也好徐家也罢,照样都是他的!


    “参片,参片。”


    柳丛香听得徐仕凡这话,心也一下活了,可转瞬又哭了起来。


    她不是没想过用参片吊着丈夫的命,可那万永安是个心狠的,他竟不承认自个儿有那好东西,不肯拿出来!


    方才那大夫的话,可不止徐仕凡一个人听进去了,柳丛香想起那死要钱的老东西说了,这是伤不是病,要看人能不能撑过来。


    她相公分明是想活的,那就是能撑过来了!


    柳丛香突然起身,拉着柳欺霜就往外走,一到院子里便哭喊道:“霜哥儿,就当娘求你了,求你救救你爹吧,你喊万永安给你爹几片参吧!”


    “柳家妹子,瞧你这话说的,我万家何德何能啊竟有山参这么稀奇的物什,你别是担心你家男人脑子糊涂了吧。”万永安竟是按着年纪来喊人了,都没喊人一声亲家,显然是不认这门亲。


    柳丛香自然不会因为万永安几句话放弃,她指着儿子指着老爹,将先头万家给了参片的事儿抖了出来。


    万永安听了也不着急,只慢慢悠悠道:“前些日子,我爹身子骨不好,总觉得睡不安稳,我外公家里刚好得了几片野参,便给送了几片过来。


    我也是看不得柳阿爷一把年纪了,还没享过两天清福就要丧命,不想他走上柳阿奶的老路,加之见柳家哥儿孝顺,如此才会给了他两片救命参,眼下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


    提到自个儿亲娘,特别是亲娘死因,柳丛香面色白了白,还要再说什么,万永安又说道:“我手里确实是还有几片参,可大伙儿都知道,这是救命的东西,自是要用到自家人身上,若是外人,便是拿银钱买,我也是不卖的。”


    万永安这话虽是在对众人解释,可看着的人却是柳欺霜一人。


    他如此,旁人哪还有不明白的啊,万永安给不给参片,徐仕凡有没有一线希望,全看柳欺霜的态度。


    柳丛香对着众人来这么一出,万冬阳也明白这其中厉害,他可不想夫郎背上不孝的名声,让那疯婆娘偷摸着打杀了。


    他将人拉到一边,大声问道:“给不给?”


    “我说了算吗?”柳欺霜想知道这个,他声音倒是小,但也能让人听见。


    “当然。”万冬阳回的干脆声音依然大,而且也是柳欺霜想要的回答。


    听了万冬阳的话,柳欺霜也痛快,立马点头道:“给。”


    万冬阳也没迟疑,冲着他哥点了下头,万永安便笑着对柳丛香道:“亲家母生了个孝顺的好哥儿啊,便是爹娘从未对他也惦记着你们呢。”


    万永安没说完的话,大伙儿哪有不明白啊,都知道什么意思。


    这会儿,柳家院子里的人虽没有先头多了,却还是有着七八个,这些人没有一个例外,都没想到柳欺霜竟然一点犹豫都没有,选择救他爹。


    他爹娘可没让他过过一天好日子,明明他爹死了,他的好日子就来了啊。


    “哎,真是个孝顺孩子啊。”


    村人感慨柳欺霜孝顺,可万冬阳哪能由着他们用孝道算计人。


    他看着他哥,无声动了动唇,万永安知道他要什么,轻咳两声在柳丛香期盼的眼神里慢慢说道:“我家弟夫郎心善,愿意将这参片拿了救他爹,只是凡事一码归一码,东西自然不能白送,咱们就比照着镇上药房的野参价格,给你让上三成价予你吧。”


    “什么?你们怎么能趁火打劫啊!”柳丛香没想到万家人这么不要脸,竟然开口要银子!


    她养了十几年的哥儿都白给他们了,他们连几片参也舍不得?


    柳丛香不干了,可不待万家人开口,自有村人劝她。


    “徐婶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是给家里长辈留的,这可是救命的东西啊,愿意拿出来你就该千恩万谢了,咋还想要白拿啊。”


    “就是啊,这参可不是你家哥儿手上的,是人家永安兄弟手里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咋能让人家白给啊。”


    柳丛香被人说的脸皮子抽抽,根本不知道如何反驳,加之她现在什么都不在意,只想赶紧拿了参片将丈夫性命保住。


    她干脆点了头,万家也报了价,可万永安嘴里那五两银子一出口,她双腿都软了。


    眼下不说五两银子,便是五个铜板她都拿不出来。


    柳丛香觉得万家简直抢劫,可旁边村人却直呼万永安厚道,直言上回村里的易家去买野参,那铺子里的野参竟贵至百两一株,易家便是有些家底也禁不住这么花,最后只买了根参须回来,也花了足足二十两。


    “人给你的是参片呢,那是正头参,是好东西呢,可贵得很。”


    “这怕是看在他家老三夫郎面子上,不然谁吃这个亏啊。”


    见村人都这么说了,万永安便不说什么了,可柳丛香哪里有钱,自然要将主意打在儿子身上,柳欺霜正想着如何拒绝,万冬阳直接拉着人往身后一躲,叉腰盯着柳丛香。


    柳丛香是被万冬阳打过的,她不敢同人闹,便问旁边村人可否借她银两,村人哪个愿意借她,都说没钱,她又问万永安可否赊账。


    “如此麻烦作甚,左右你也没多余孩子,如今忙碌不都是为了孩子?你家在村后不是有几块水田吗,就用那处水田做抵吧,那水田我万家直接落到你家哥儿名下,来回也算是你家的,算你白得了这野参。”


    “真给我家哥儿。”柳丛香原本不愿,一听水田是落到柳欺霜名下心动了。


    在儿子名下,不还是自家的吗。


    到时候,喊那臭小子再给回他们就是了。


    “行!”


    柳丛香答应的干脆,万永安办事却讲究得很,立时就要立字据拿田契,如此才肯给参。


    柳丛香既答应了,便也配合得很,两家得了村人见证,三两下将买卖文书写好,又相互落了手印,还收了那几块田的田契,这才准备回家拿参。


    柳丛香甚至都等不得万永安回去拿了参片再回来,要跟着人一起回去。


    万永安乐得少跑一趟,由着人去了。


    几人回去之后,柳丛香拿了三片参跑的命都不要了,眨眼就没人了。


    柳欺霜一到家就进了他和万冬阳的房间,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万冬阳也跟着进去了。


    小两口不在,万家人说话也方便。


    马翠兰对着柳丛香两口子和徐家来回骂,觉得那窝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马翠兰骂了那边一家子,还想骂万永安几句,可万永安到底是兄长,她没有骂人只是有些不满道:“救他干嘛,死了得了,死了就清静消停了。”


    万永安自然知道徐仕凡死了,他家弟夫郎就解脱了,可首先,这徐仕凡不一定会死,他虽是半吊子,可他觉得徐仕凡那脉象不是死脉,他只是伤重,又不是绝症,只要他想活,说不定就给他熬过来了。


    镇上那大夫也说了,有钱就能救回来。


    再有便是


    “徐仕凡死不死我倒是无所谓,但打她柳丛香开口要了咱家参片,有了徐仕凡得参片就能活这个念头开始,这参片就必须给出去。”


    “凭什么啊,人又不是咱们打的,凭什么给!”参片稀奇,马翠兰舍不得这好东西,便是有水田交换也不乐意,再有便是,她也是真心想让徐仕凡死。


    她气得不行,可又不好瞪大哥,只能使劲儿剜了身边丈夫一眼。


    万有谷只顾着赔笑脸,万永安却在心头叹气。


    万永安不是学医出生,没人同他说过医者仁心,是个人就得救,对于徐仕凡,他也是不想管的,可他也是没办法。


    “不给?真不给,你以为倒霉的是谁?柳丛香那婆娘疯得很,到时候徐仕凡真死了,她第一个责怪的不会是将徐仕凡打死的徐家,只会是我万家,只会是老三的夫郎。


    她拿万家是无法,可她是霜哥儿亲娘,有的是法子折腾人,说不准,连将人打杀了的心思都有。”


    “她敢!”马翠兰不信,不信这女人能狠到这个地步。


    万永安却觉得,柳丛香没什么不敢的。“她连亲爹也能虐待,亲娘都能眼睁睁看着人去死,她会在意一个外嫁的哥儿?”


    万永安这番话,说的万家人个个丧着一张脸,那是又怒又气。


    马翠兰是个受不了委屈的人,第一时间又有了先头想法,觉得都是这门亲结错了,不娶他家哥儿,屁事没有。


    “哼,早不听我的,现在麻烦事一堆,你们好受了?”马翠兰话落就走,回去发脾气去了。


    这厢,万永安同家里人解释了,为何一定要给人参片的原因,屋子里边儿,万冬阳也知道了夫郎干脆点头要救人的原因。


    柳欺霜一进屋子,就从箱笼里翻了一把剪刀出来,对着自己头发就是咔嚓一刀。


    万冬阳瞧着他这样子,被吓坏了,赶紧要去拦着。


    他还不知道夫郎这一出是闹什么,柳欺霜却拿着一把枯黄的头发问他:“方才,我若是不点头,大哥是不是就不给参片了?”


    “应该是吧。”万冬阳也不确定,他觉得他大哥会给,因为必须给。


    柳欺霜听了这话笑容更大了,接着问道“那我算不算是救了他一条命。”


    “算!”这回,万冬阳答得很干脆。


    柳欺霜笑的也更开心了。


    柳欺霜脑子被孝道两个字绑架,隐约觉得自己可能会有危险,但这个念头并不明晰,并不像万永安分辨的那般清楚。


    他之所以点头救人,脑中念头便是,一命还一命。


    “他是我爹,他生了我,我今日救他一命,我算不算还了他一条命?算不算什么都不欠他了?”


    “算!”万冬阳这下子终于知道夫郎那般干脆的原因,也终于知道他此番动作的原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还了生恩,便要为自己做主了。


    “那你娘呢?”万冬阳突然想到,徐仕凡那里是还了,那柳丛香呢?难不成往后遇到什么事儿,他们还得妥协啊。


    万冬阳一下子垮了脸,柳欺霜却还是笑。


    “她把我爹当她的命一般紧着,我救了我爹,不就是救了她的命?自然也算是还了她给我的这条命了。”


    “有道理!”万冬阳又高兴了,脸上重新有了笑。


    同人把话说清楚了,柳欺霜才瞧着手里的一把枯发笑。


    他早就想剪了,他头发长坏了,他担心养不好,早存了一剪刀剪了,让之重新生长的心思,可他一直都有顾虑,害怕万家说他不孝,便一直犹豫,这会儿终于是有了理由,也能让他下决心了。


    从今日开始,他爹他娘同他,就如手里的断发,断了吧。


    第58章


    晏国对哥儿发型并无强制要求,婚后可缠发包发,也可扎个高马尾,半马尾,总之只看自个儿喜欢。


    柳欺霜常年都要干活儿,原本包发最是方便,不止干活儿利索,也能减少泥灰草叶掉落发间,可柳欺霜以往也会包发,但没有好点儿的布巾之时,也会直接拿布条绑了头发便是。


    同万冬阳成婚后,他不爱包发了,他觉得一块布头顶在头上不好看。


    他方才直接一剪刀将自己头发给剪了,这会儿只一撮短发在头顶招摇,瞧着就和刚割了稻子的稻桩似的,实在又丑又扎眼,他只能找了个头巾将之包住,再用发带缠好,如此旁人便看不出他还剩下多少头发了。


    柳欺霜折腾头发之时,万冬阳去找他大哥了。


    万永安这会儿已经将事情和家里人解释清楚,进了药房去忙活。


    万冬阳一找进去就问了他大哥水田的事儿。


    “哥,那水田真给我夫郎啊。”万冬阳知道,他大哥没瞎说,那野参确实是给爹娘留着的,如今便只是给出去几片,也是便宜了别人。


    万冬阳话落,就被他大哥瞪了一眼,“你看我什么时候说白话哄过你,那自然是要给霜哥儿的,原本也是他阿爷的水田,给他理所当然。”


    “哦。”万冬阳来他大哥面前问一嘴,只是为了方便去上户,那水田便是给家里他也无所谓,反正野参是大哥的,水田给大哥也是应该的。


    但大哥要给他夫郎,自然也好,他得了水田肯定很高兴。


    水田的事儿过去,万冬阳立马垮了脸,还长长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大哥考虑的周全,柳丛香那个疯婆娘既然起了要他家参的打算,不给她,她必定会将这笔账算到他夫郎头上。


    可参真给出去了,他又觉得憋屈。


    万永安瞧着人耷拉着眉眼,一副心不甘的模样,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弯腰揉了揉趴在他药桌上的人,揉了揉他发顶,轻笑着问道:“成婚前,我怎么同你说的,你又是怎么应我的?”


    “我自然是记得的。”万冬阳知道柳家麻烦,也答应了既娶了人做夫郎,便会好生将人护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样。


    “可今天这事儿也太憋屈了吧!”明明是徐家人惹的事儿,凭什么他们要擦屁股!“你就该给他们几片假参,反正都干巴了,也看不出来,再说了,柳丛香一个乡下妇人,哪里识得什么野参,给她几片苦麻菜的根,她都认不得。”


    “那我比你小子有良心。”这回,万永安是真笑了。


    万冬阳听得‘良心’二字却是一点不心虚,他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真,但前提是救了好人,救恶人一命要毁一辈子阴功,救恶人不是在积德,而是在造孽!


    那徐仕凡坏得很,不说不救他,便是弄死他,也算是在行善事。


    万冬阳同着哥哥抱怨一通,心里舒服多了。


    “大哥,出去吃饭吧,晚饭应该好了。”柳家的事儿暂时也算是解决了,万冬阳不想再多想,他们忙了一天了,又累又饿,吃饭要紧。


    万冬阳一走,万永安将两种长相颇为相似的药片,放进药盒,之后抬头看了窗外暗下来的天色一眼,此时他心情却是格外开阔,满眼都是晴天,笑眯了眼。


    那姓徐的配不上野参,田七亦是补血之物,也不至于一点作用也无,若真让他熬过去了,便是老天爷开眼,想再给他一次做人的机会。


    同他可没关系,他没打算救人。


    这夜,万家人都睡得不太安稳,柳欺霜和万冬阳也是,躺床上许久都没睡着。


    “你别瞎想了,这世道对女子和哥儿本就苛刻些,这不是你的过错,你今天被吓坏了吧。”不说旁人了,便是万冬阳这个胆子大的也给吓到了。


    他没想到,徐家人能狠成这样,竟然将徐仕凡差点打死。


    他觉得,他夫郎今日那么干脆给药,除了想还了这份生恩,再不欠那两口子什么什么,更重要的也是被他爹样子吓到,被他娘那样子吓到,害怕他爹若死了,他娘也将他打死吧。


    “万冬阳。”柳欺霜原本只是好好躺在床上,万冬阳突来的一句话让他热了眼睛。


    “对不起。”他给这人带来这么多麻烦,他还在担心他是不是被吓到了。


    柳欺霜的道歉没得万冬阳口头一个字安慰,但头顶却是多了一只手,正揉着他一头乱发。


    柳欺霜知道万冬阳在哄他,他将人手臂紧紧抱在怀里,任由眼睛里的水珠不停往外流,他早知道自家麻烦,可如今真给万家带来了麻烦,他心里还是愧疚难安。


    直到好一会儿之后,眼睛里没有眼泪了,他心头畅快了,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此后几日,万家一直在忙,柳欺霜也再无心思留意柳家,那参片给出去之后,他已经全无顾虑。


    如今,他爹是死是活都同他无关了。


    村里进山捡核桃的人,果真如万冬阳所言,甚至没到三日,隔日便多了不少。


    杨家沟的核桃树,并不止山沟口子那几棵,在山沟里,甚至山沟后头的山上,还有不少。


    两三日之后,不止万家坝的人,就连竹山村也有不少村人进山去,为此两个村子的人还吵嚷了几句。


    竹山村的人觉得,杨家沟的人多去了他们竹山村安家,杨家沟的一应东西,也应该是他们村子的,万家坝的人大老远跑去占了,实属不应该。


    万家坝的人自不是好惹的,杨家沟那些屋宅旁边的果树,确实是有主的,可后山那些核桃树,原本也不属于山里人家,先头杨家沟还有人户之时,也是谁家想去捡都行,就看谁家更勤快,谁家得的就多。


    原先都没主的核桃树,怎么到如今还有了主人了?


    竹山村的人吵不过人,只能盼着回去多喊一点人,不要给万家坝的人占了便宜。


    可这世上有勤快人便有懒人,有的人便是知道山里有东西,也懒得动手脚,只想瘫在家里清闲度日。


    他们连家里田地都懒得勤快伺候,田地一年瘦过一年,甚至一年荒过一年,最后甚至将田地都卖了,又哪有那份心思跑那么远的深山里,只为了捡点儿核桃。


    柳丛香家里被徐家洗劫一空,不说银钱粮肉,连几身好衣和两床好被都被徐家搬走了。


    她身上一文钱拿不出,在村子里也借不到钱,她原本想豁出命去徐家讨债,可最后到底是怕了,她又想去万家要钱,却只到院门口,连儿子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人拿扫帚撵走了。


    弄不到钱,便是再舍不得,她也只能将猪圈里那头,没能被徐家弄走的猪卖了,如此才有一千多钱到手,才有钱给徐仕凡买点白米熬汤吊命。


    柳丛香知道,手里的钱定然是不够花的,她只能在徐仕凡稳住性命的隔日,同村里人一起上山去了。


    眼下,她是什么都不嫌弃了,只要能赚钱的活儿,她就干。


    近两日,万冬阳都没让柳欺霜进山去,只让人在家干点儿杂活儿。


    这日,柳欺霜正在家门外的水沟边淘洗核桃,正好给柳丛香抓住机会。


    柳丛香连着上山几日,有些受不了了,便想在家歇息一日,中午的时候见村里人少,又起了去万家找儿子要钱的心思。


    “霜哥儿!”柳丛香没想到她运气还挺好,竟然碰上儿子在院子外头。


    兴奋不已的柳丛香立马朝着水沟边的人跑去,不料她运气确实是好,马翠兰出来了。


    “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核桃不都洗干净了吗,赶紧搬进去啊。”马翠兰一张脸黑的能拧出水来,她看似在吼柳欺霜,却是死死盯着柳丛香。


    柳丛香眼下离着柳欺霜不远,便偷摸同人说了,喊人今日回去一趟,便赶紧走了。


    马翠兰那个婆娘凶得很,她害怕。


    柳丛香回去的路上,还在心头安慰着自己,她想着,都怪万家人心狠,儿子应该也是没有办法,他还是惦记他爹的,不然那日也不能那般干脆,说要救他阿爹。


    只要儿子回去了,她好生和人说说,定能要到钱。


    柳欺霜端着一撮箕被洗的干干净净的核桃进院子去,一路上都在被马翠兰训话,马翠兰说来说去只有一个意思,说他爹娘如今下场都是活该,喊他不准去贴补他们。


    柳欺霜原本就有些害怕马翠兰,加之马翠兰的话他也认同,便一句话没有,只一个劲儿点头。


    “头点的同小鸡啄米似的又有什么用,真听进去了才有用啊。”两人到了马翠兰家门口,马翠兰停下步子,最后同人说了一句。


    倒是巧了,偏这个时候,万母从灶房里出来了。


    她瞧着那两人样子,知道老三夫郎又被骂了,她赶紧出声,喊柳欺霜回去。


    “霜哥儿,核桃不多了,这会儿日头大,先进来歇会儿。”


    这几日,万家人日日进山,他们一个个的力气又大,除了背上背了一大背篓,手上还能提一篮子,这几日,几兄弟已经弄了不少核桃回来了。


    杨家沟核桃树虽多,进山的人也多,核桃也不剩下多少了,他们也就是忙活几日,今日,连马翠兰都没去了。


    柳欺霜一近前,就干脆同万母说了他要回柳家去。


    “我娘方才喊我回去一趟。”柳欺霜有些不敢看万母,但他原本也是打算回去一趟的,他娘来喊他倒是更好了。


    万母一听人又要回去,面色一时有些复杂,可最后却是欣慰笑了。


    “好孩子,你等等娘。”万母话落便去了屋后,柳欺霜在灶房干活。


    有些核桃外衣还穿着,需要拿木板将之敲掉。


    干活儿的时候时间倒是快,一会儿功夫,柳欺霜敲了一堆核桃出来,万母也提着一只杀好的鸽子回来了。


    “霜哥儿,给你爹拿回去,他是外伤,鸽子炖汤利伤口恢复。”万母抓着人,将处理好的鸽子肉往人手里塞,柳欺霜自然不要!


    他回去又不是为了看他爹,还给他鸽子吃?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这孩子,赶紧拿着,你不拿走我还得跑一趟,多麻烦!”万母是铁了心要给人,不然也不至于偷摸就杀好了。


    柳欺霜急得不行,他不想让他爹占便宜,又不知道怎么拒绝,最后无奈拿了,却是因为他脑子里有了主意。


    他想好了,他回去的时候将鸽子藏在院门外,回来的时候再拿回来,到时候就说家里不要。


    有了法子,柳欺霜心头好受多了,但他出门的时候被马翠兰狠狠盯着,那眼神,好似在他身上射刀子似的。


    脚下步子加快,柳欺霜飞快跑了,他想着,一会儿他再把鸽子拿回来,二嫂应该就不会生气了。


    马翠兰一会儿会不会生气不知道,但这会儿,她已经生气的去找万母了。


    “娘,你这是干啥啊!一只鸽子一吊钱,还吃鸽子,便是那茅坑里的粪水,我都不想给那家子,怎么不吃死他!”


    万母最是知道这个媳妇儿脾气的,一点不计较她的态度,只耐心和人解释道:“以往,那两口子虐待那一老一小,是因着他们当自己是徐家人,自然对柳家人不好,可经过这一遭,他们和徐家必定要断了来往,那柳阿爷还在那里杵着,霜哥儿不可能再不登柳家门,若那两口子能改了性子,好好过日子,也不好一直冷着他们。


    咱们既然结亲了,能两边安好,总是好过整日算计针对,今后那两口子好生对柳阿爷和霜哥儿,以前的事就不要计较了。”


    “还不计较!这世上哪有这么美的事!”马翠兰不认万母这些话,她觉得凡事都该有因果报应,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万没有作了恶还能享福的道理。


    万母说不过人也就不说了,眼下这些事结亲前也不是没想过,他家既娶了那孩子过门,总要替他多想些,总不好让人还同成婚前一样,什么事都自己扛。


    柳欺霜跑出了万家,还在水沟边摘了芋头叶子,将鸽子裹了,这才没了顾虑,赶紧往家里去了。


    柳欺霜今日回去,不是为了去看他爹,而是为了找他阿爷。


    他想要他阿爷一句话,若是他娘要去告他不孝,他会不会也去衙门告他阿娘不孝,会不会在县老爷面前帮着他说话。


    只要他阿爷点头,他便什么都不怕了。


    他不会再受家里的窝囊气,也不会再去连累万家了。


    带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到了院门外,柳欺霜还来不及将鸽子藏起来,就听见里头灶房里头传出的骂声,甚至还有摔打东西的声音。


    他赶紧跑进去,刚进了灶房,就发现他娘砸了一地的东西,他阿爷蜷缩在墙角,额间还有些点点血迹。


    柳欺霜心里一紧,将方才没来得及藏起来的鸽子肉直接扔了出去,几步去到了阿爷身边。


    “阿爷!”伸手去擦阿爷额间血迹,发现没有外伤,他这才放心一点,转而朝他娘看去,死死盯着他娘。


    柳丛香没想到儿子还真回来了,还回的这么快,她有些尴尬的看着满地的东西,还赶紧摆了摆手仿佛在否认什么。


    她原本也不想发脾气,可那死老头子偏要和她作对,喊他去万家要钱他不去,喊他去万家喊人回来他也不去,她实在是没有法子了,这才发了脾气。


    柳丛香原想这么解释,可她看见儿子,看见地上的鸽子之后,她的解释没了,脸上的尴尬和慌乱也没了。


    她脸上有了得意,又摆出了往常那副凶狠样子,理所当然骂道:“你这死小子,你盯着我干什么?小心我把你眼珠子给你挖了!”


    想到徐家人,柳丛香对着儿子之时胆子大了不少。


    那死小子是她生的,她要打要杀都没人管得着!


    “你还敢打我阿爷,你还敢打我阿爷。”柳欺霜嘴里的话语只轻轻从嘴边漏出来,柳丛香并没有放在心上,但这不耽误她发火。


    “死小子,你在和谁说话?你信不信老娘连你一起收拾?”柳丛香一边说话一边朝着人去了,她扬起一只手,但她的巴掌没有落到柳欺霜脸上。


    柳欺霜将她扬起的手抓住了。


    柳欺霜平视着他娘,看着同他一般高的阿娘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原来,他已经长大了。


    柳丛香还来不及震惊儿子居然敢反抗她,身子已经被撞了出去,转眼她已经倒在了地上,身子也被儿子压着,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儿子泪眼模糊的脸,她便没工夫去看什么了。


    “阿爷阿奶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对我不好,为什么要打我,为什么不给我饭吃!我不是你生的吗,我不是你亲生的孩子吗!”多年来想说不敢说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柳欺霜这每一句话,几乎都伴随着一个撞击,他用双手死死按着他娘,只用自己的头使劲儿朝着身下的人撞去,连撞的是哪里都不知道。


    柳丛香脸上的伤原本就没好,这会儿下巴胸口肩膀各处又给人乱撞,痛的她震惊的心思都抛到了一边,只想喊人赶紧停下。


    “兔崽子,别撞了,别撞了!”柳丛香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这兔崽子竟敢冲她动手,但更想让人赶紧停手,大喊道:“我是你娘!”


    “阿爷不是你爹吗?阿奶不是你娘吗!”柳欺霜觉得脑子有些晕,终于不再动作,被吓傻了的柳阿爷,才有机会将母子两个给拉开了。


    柳欺霜被柳阿爷拉开之后,都还有些回不过神,他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他竟然动手打了他娘了!


    很多时候,开心的时候未必只会笑。


    柳欺霜突然‘呜’的一声哭了出来,他软了双腿跪趴在地,哭的撕心裂肺,他阿爷被他哭得直打哆嗦,不知道孩子是怎么了,守着人着急不已。


    柳丛香也被儿子哭蒙了,挨打的是她,这死小子哭什么!


    “小兔崽子,你别以为哭一场就了事了,你身为人子竟敢对生母动手,老娘自己动手解决你或是将你告到官府去,你都只有死路一条!”


    “你去啊!”柳欺霜如今什么都不怕了。


    “你敢!”柳阿爷终于对着女儿发火了。“你敢去告霜霜,那鸣冤鼓,我老头子也还有点力气敲得响,这么些年了,我也忍够了。”


    “阿爹!我是你的女儿啊!”


    “霜霜不是你的哥儿吗?他说得对,我和你娘哪里对不起你,我和你娘何曾苛待过你,我们将你捧在手心养大,你呢?你是怎么对待这个孩子的?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柳阿爷双眼通红,眼泪不停掉,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


    可他知道,说了无用,因为他说的太晚了。


    这些话早在十几年前,他就该说的,如今太晚太晚了。


    “阿爷。”柳欺霜也是眼泪不停掉。


    这就是他想听他阿爷说的话,他回来就是为了听他阿爷说这么一句话,有了阿爷这些话,他什么都不怕了。


    爷孙两个好似突然放下压在心头的什么东西,一下子都轻松了,但柳丛香要疯了。


    “啊啊啊!你们为何都要同我作对,都要同我作对啊!”柳丛香发疯似的喊叫着,不再搭理柳阿爷,反而指着柳欺霜喊道:逆子,你这个逆子!老娘打死你!”


    既不能上告,直接打死也行!


    柳欺霜看着朝他扑来的柳丛香,却一点不怕。


    “你打吧。”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母子两个打起来之后,柳阿爷根本拉不了,还被连累,被撞倒在地,柳欺霜赶紧去扶人,柳丛香却逮到了机会,但柳欺霜也得到了机会。


    “呀,这是咋回事啊。”


    柳家竟然来人了。


    柳丛香一见家里来人,手上动作立马停下,全身脱力一般软倒在地,对着来人就是一顿哭诉,直说柳欺霜枉为人子,竟然对着她这个当娘的动手。


    柳丛香对着人一通哭诉,除了因为真愤怒委屈,自是想要让旁人收拾柳欺霜,对父母动手可是大罪!


    柳丛香等着人给她做主,可她不止没等来别人给她鸣不平,反而等来了一顿白眼。


    “徐婶子,你这有些太过分了啊。”妇人冷着脸,指着地上的鸽子,还有缩在一起也没多大一块的爷孙两个道:“谁不知道这孩子是最孝顺的,得罪婆家也要给他爹要参片,这会儿还给家里送鸽子来了,这也是给他爹送的吧?鸽子汤可最是养外伤。”


    妇人说到这里,长出了两口气,瞧着像是被气着了,之后再次指着那一老一小道:“再说了,他怎么可能冲你动手,这孩子还跪在地上哭呢,谁能信他打你?谁信他敢打你?怕是你刚打了他吧。”


    “你家两口子没事儿就打老子打儿子,可是村里人所共知的事儿,你这装什么大尾巴狼啊,这白话是张口就来啊。”


    柳丛香被人说的一句嘴还不上,她冤啊!


    柳丛香觉得冤枉,那妇人却并不搭理她,赶紧去了柳欺霜身边。“孩子,快起来,姑送你回去。”


    原来这妇人不是外人,是万家的外嫁女万长莲,万冬阳的姑姑。


    柳欺霜没想到自己什么都不用说,已经没了一身罪名,他担心的看向自己阿爷,还是冲着他娘说道:“不要再打阿爷了,阿爷要是有个好歹,便是我不能如何,村里那些为人父母的,不想子女有样学样的村人,也会替阿爷做主,将你告上公堂去。”


    “就是!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白眼狼啊,什么人啊!”


    柳丛香觉得自己脑袋发昏,也不知道是被撞的还是气的,她见人要走,自然不干,可柳阿爷却将她拉住了。


    “你还想干什么啊!放过那可怜的孩子吧!”


    “就是!”万长莲点头应是,之后躬身将地上鸽子肉捡了起来,冲着柳丛香道:“还想吃鸽子肉,吃屁去吧!”


    “冬阳夫郎,我们走!”


    第59章


    “姑姑,我们还是分开走吧。”柳欺霜迅速拿回自己的鸽子,冲着人笑了一下,赶紧先走了。


    万家的事儿,万冬阳已经同人说了不少,村里人家谁能来往谁不行,他都知道,不会没分寸。


    这是万冬阳的亲姑姑,就是他们阿爹被过继出去之前的亲妹子,家里不同那边的一家子多来往的,万冬阳更是不喜欢他们,他不能和家里人对着干,同人太亲密。


    当年,阿爹生了大哥都还随着万家排行取的名,到二哥之时,原本也该如此。


    可二哥满月的时候,那边又到家里闹,阿爹一气之下就说他的万同他们没干系,就连二哥名字也没从永字排行,之后万冬阳也是,都是阿爹自己取的名字,同他们同辈兄弟都不一样。


    柳欺霜到家的时候,马翠兰正在水沟边淘洗核桃,见他慌慌张张往家里跑,也跟着追了进去,她这不追还好,一追给她气个够呛!


    “你这是怎么回事?那婆娘打你了?”马翠兰见人头发虽没散了,布包依旧顶在头上,可满身灰尘,脸上也有两道抓伤,这一看就是被打了。


    柳欺霜这会儿心里正激动,他见了马翠兰第一反应就是给人看他带走的鸽子。


    “二嫂,鸽子,我拿回来了。”他把鸽子拿回来,二嫂应该能消消气。


    “你这脑子里塞的都是什么啊。”马翠兰见了鸽子肉第一时间,不是高兴而是觉得柳欺霜脑子里塞了豆渣。


    既不想给,带回去做什么,平白给人打了一顿。


    只是如此想着,她心里更气了。


    “你说你有什么用?说你年纪小,也不小了,两条腿长在你身上,你娘要打你,你不知道跑啊?就乖乖站着给她打?”


    话落,马翠兰想将人一直递出来的手推回去,喊人将鸽子拿回去炖了,晚上喊上小花,两人一起吃了,只她话未出口,却发现面前那双手抖得厉害。


    她瞬间紧张起来,还想问什么,又发现这傻孩子正带着一脸傻笑,她到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想来没什么大事,不然他又不是真傻子,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行了,赶紧回去把鸽子炖了。”


    “嗯,我去了二嫂。”柳欺霜高高兴兴喊着人,就连踏出去的背影都透着欢快。


    马翠兰实在不懂他在高兴什么,但她一个转身,自己要不开心了。


    “你来干啥啊。”马翠兰都没喊人,见了万长莲也没好脸色,竟是直接将人堵在了院门口,不让人进去。


    “翠兰啊,呜呜呜呜。”万长莲二话不说,直接呜呜哭了起来,哭的马翠兰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同人一起进去找万母了。


    万母这会儿还在问柳欺霜,方才回去柳家都怎么回事,怎么拿去的鸽子又给拿回来了,还弄得一身狼狈。


    柳欺霜一个字不说,只是笑,可他不说,有人要说。


    从柳欺霜进万家门那天起,万长莲就知道,她那侄子对这哥儿定是喜欢得很,否则怎么会去惹柳家那坨大麻烦。


    她方才去柳家,也是知道他家孩子孝顺,想着他家如今正困难,若是送点儿东西过去,他娘高兴了,他也能回去万家帮着说说好话,可能事情更好办。


    她这会儿正有求于人,自然要上赶着讨好人,柳家那里讨好不成,自然要在万家这里下功夫,便将自个儿猜测全说了。


    “柳丛香那个婆娘,真不是人啊!我去的时候,她正打她老子和儿子,我瞧见那柳老头同冬阳夫郎一起跪在地上,哎哟,你们都不知道,那一老一小堆缩在一堆也没多大一坨,瞧着实在是可怜啊。”


    “什么!还跪着打?”马翠兰气得转身就要走,一看就是要去柳家,万母赶紧将人拉住了,这一去要惹祸的,那疯女人惹不得。


    村里人家少有不打孩子的,可孩子成婚之后,便不会轻易对人动手的,成家了是大人了,要给人留面子,若是外嫁的女儿和哥儿就更不会动手了,总要给夫家颜面的。


    结果那婆娘倒是好,不止打孩子,还让人跪着打!


    马翠兰气得一双眼睛鼓的比牛还大,像是鼻子都在喷气,叉着腰左看右看转了半天,到底还是气不过,只能指着柳欺霜训。


    “你就这点出息!”马翠兰骂了人又觉得这话有点不对,那婆娘是这傻哥儿亲娘,他哪能反抗得了!“哎,真是气死我了!”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跑得不够快,她就不信了,那柳丛香还敢追到万家来打人。


    马翠兰盯着人一双腿看,柳欺霜赶紧蹦了两下,表示腿没有受伤,马翠兰白了他一眼,不说话了,心想着这人怎么能笨成这样。


    万母方才见柳欺霜那一身,同马翠兰所想差不多,都以为柳欺霜是为了将鸽子拿回来,才被打了,如今听万长莲这么一说,什么鸽子不鸽子的显然不是这个原因。


    孩子高高兴兴拿着鸽子肉回去看他爹,定是那婆娘贪得无厌喊孩子给钱,那孩子也是傻,竟是直愣愣给拒了,如此才会被打。


    “哎!”一想自个儿先头还说了,别再计较那两口子以往所为,万母被气得捂胸口,她也是昏了头了,竟然觉得那两口子会改。


    “娘。”柳欺霜赶紧给她顺背,满脸的担心,万母嘴角才带了点儿笑,摇头同人说无事,又喊人先去换身衣服。


    “你大哥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等你大哥回来,喊他给你敷敷药,伤口不深没大事,别害怕。”


    “嗯,那我去了,阿娘。”


    柳欺霜一走,一边早开始着急的万长莲才终于开口了,“嫂子,你帮帮我家冬梅吧。”


    柳欺霜一进自己屋子,都顾不得收拾一身尘土,便满屋子乱转,嘴里还不断念着,“我竟然真打她了。”


    不知念了这句话多少次,柳欺霜激动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一点,他瞧着眼前宽大舒服的床铺,甚至想去打个滚,但又想起来身上脏,这才赶紧开始换衣服。


    衣服换好,兴奋劲儿也过去了,柳欺霜才觉得脸上有些不舒服,赶紧往镜子旁边去了。


    瞧着镜子里的伤口,柳欺霜放心了,阿娘说的没错,不是多深的伤口,应该不会留疤,没事的。


    晚些时候,万家兄弟几个回来,得知家里的事之后,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也都不知道说什么,万永安眼里甚至有些责怪,不明白他这个档口回去做什么。


    “好了,吃饭吧。”万母说过柳家的事,又说起万长莲来家里的事儿,柳欺霜这才知道,万长莲来家里,是为了求人给她家女儿寻婆家。


    柳欺霜有些奇怪,姑娘家到了年纪,家里托亲戚朋友帮相看人家,本是寻常事,怎么万长莲那反应却有些奇怪啊,不像喊人帮忙看看,倒像是央着人赶紧找人家,好将人嫁了似的。


    柳欺霜心中好奇也只是一瞬,饭后,万永安给他上了药,也没问他怎么伤的,只喊他最近都不要回去了。


    柳欺霜自然只有点头应是,一句多余解释没有。


    同亲娘打架,还打的满地打滚,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万冬阳将人拉到了屋后,可问半天,他也一个字不说,只一脸的笑。


    “反正我没有吃亏的。”便是对着万冬阳,柳欺霜也不想将自己同亲娘互殴的事儿说出来。


    他不是觉得万冬阳会害他,他只是觉得,这件事只要他不说,那就是不存在,这事儿从柳丛香的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她为钱造谣儿子不孝,便不会有人相信。


    万冬阳见人身上有伤,又说自己没有吃亏,再看他神情也确实是一副欢喜模样。


    他不担心了。


    他又想到了前些日子一件事。


    徐仕凡刚出事那日,他的夫郎点头给了他爹野参,一回家便毫不犹豫将自己头发给剪了。


    还说他娘的生恩也还了。


    答案已经浮出水面,万冬阳心头震动不小,但激动开心更多。


    他伸手捏了捏身边的胳膊,开口只有一句话。


    “往后多吃点儿。”


    吃得多点儿,长得高大一点,身上有了力气,同人打架就不会吃亏了。


    自徐仕凡出事,已有五六天了,这些日子柳欺霜一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他心中愧疚,觉得他给万家带来的麻烦太多了。


    今日,柳欺霜依然睡不着,但今日是因为开心。


    以前,他老是听他娘说万冬阳的坏话,说他是个连亲大伯也能下死手的浑人,他那时候就常常在想,若是他能和万冬阳成亲就好了。


    因为万冬阳对他家里人很好,他同他成亲了,也是他家里人了,他也会对自己好,便能帮着自己打他爹娘了。


    但此事,他从来只是想想,他自己都知道,这是他心头妄想,并不抱多大期待。


    他那时候,更多是在盼着自己快些长大,盼着他爹娘快些老去,如此,他就能接住他们挥向他的拳头棍棒,甚至能自己打回去。


    白日里的画面不断在脑中浮现,柳欺霜越想越激动。


    他现在已经同他娘一样高了,已经能接住他娘呼向他的巴掌了,他还会长大,明年还会比现在更高,后年力气会变得更大,不出几年,不说他娘,他爹他都不用害怕了。


    柳欺霜激动的睡不着,柳丛香今晚上也睡不着,但她不是激动,她是惊怒交加,外加担心着家里银钱,如此才睡不着。


    家里已经没钱了,原本她还寄希望于儿子身上,可今日这事一出,她心里明白,她的儿子已经翅膀硬了,她已经管不住了。


    柳丛香心里甚至开始后悔,后悔没有早听徐仕凡的话。


    徐仕凡在今年年头的时候,就同她说,孩子大了,已经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喊她不要再对人动辄打骂,要开始哄着人,否则出嫁了就不管他们了,可她没听。


    “哎。”又翻了一个身,柳丛香还是睡不着。


    后悔又能怎么样,已经晚了。


    徐仕凡的身子养了五六日之后,已比刚出事之时好多了,虽还是整日瘫在床上,至少知道他一身伤好是迟早的事,已经有了盼头。


    可养伤需要钱啊。


    眼见万家那里是弄不到钱了,柳丛香翻来覆去的犹豫半天,终于还是下了决定。


    她决定,明日就去梁家沟。


    梁家沟


    徐家人近些日子,几乎全家脸上无光。


    因着几斤猪肉,他家一家子竟去上门的儿子家里打劫了一番。


    村里人可都看着呢,那日他家老二的哥儿刚来村里卖了猪肉,隔日,他全家就风风火火赶去了万家坝,等再回来,就和去打家劫舍了一般,一个个手上背上全是东西,吃的用的什么都有。


    这些日子,梁家沟的热闹便是徐家这事儿,村里人几乎逢人就要聊上几句,不管开头说什么,末了都是觉得徐家人毒,对他家那个上门的老二太狠了。


    柳丛香倒是聪明,一到梁家沟也不去徐家,只挨家挨户去哭去借钱。


    梁家沟的人一听徐仕凡伤的那么重,一个个的都被惊到了,他们没想到徐家人那么狠,抢了那么些东西回来,还将人打了个半死。


    “哎,你这婆婆真是,不过几斤肉,至于吗。”梁家沟的人哪里晓得什么亲事不亲事的,只以为是野猪肉惹的祸。


    柳丛香原以为,孩子亲事传到了梁家沟,徐家才去找他们算账,她万万没想到,这祸事,竟然是那两个小畜生亲自惹出来的。


    柳丛香心里恨啊!可她现在只想要钱,只能往徐家身上泼脏水,也只能咬牙忍着,利用那野猪肉说事。


    “是啊,不过几斤肉,他们一家子不止将家里洗劫一空,还将相公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如今一条命全靠钱吊着,对了,我这脸也是他们打的。”柳丛香同徐仕凡成婚多年,每年还会来梁家沟几次,在这里也有几个相熟的人。


    她在熟人和可怜他们两口子的村人带领下,去找了村长和徐家族老,一行人一起往徐家去了。


    徐家人也是没想到,徐仕凡竟然伤的那么重,原以为只是躺几天的事罢了。


    白凤仙迫于村人族老还有家里名声的压力,不情不愿拿了二两银子出来,柳丛香接了那二两银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哭。


    “婆婆,这二两银子还不够还债的,你们一文钱没给留下,相公这些日子已喝了几两银子的药钱了,可全是借的,你就行行好,将从家里拿走的十两银子还我,让我拿去救命吧!


    他也是你的儿子啊,也是你十月怀胎,辛苦生下辛苦养大的啊,你救他一条命吧!”


    柳丛香哭得撕心裂肺,她是真伤心真难受,她这样子,旁边人看着也难受。


    “还真是给人洗劫一空了啊?”


    “这也太狠了!”


    “原来,人家只是来拿回自家的银子罢了。”


    “还给她吧,毕竟是一条命啊白婶子。”


    白凤仙性子要强,虽是被人逼着越不准备妥协,可她到底还是只能妥协。


    因为,她瞧见村里的巧媒婆也在。


    眼下什么事都没有顺子亲事重要,她只能咬牙将十两银子给了,但也想着,这钱她早晚能拿回来!


    柳丛香得了银子,一回去就忙着买各种吃的给徐仕凡补身体,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万家人这几日也忙,先头大伙儿进山捡核桃,好些人都是隔日去一次,因为进山的隔天,还得上街去卖核桃。


    万冬阳的意思是,眼下只他们村里去卖核桃的就多得很,没必要去相互压价,他们不卖湿核桃,等到了冬月开始,去卖干核桃得了。


    核桃不是一般果子,能长时间的存放,特别年底,家家户户都会买些干果回家做年货,其中瓜子花生核桃便是必备的。


    从开始进山捡核桃开始,万家人几乎日日上山,却不见背去镇上卖,他们弄回去的核桃,全让家里人脱壳淘洗干净,晾晒好放起来了。


    万母知道,近几日家里人都忙坏了,大家都不进山的第一日,她早早就将万冬阳打发去了镇上,喊人买些吃的喝的回来,在家里的人,她也不让他们下地干活儿。


    今日,他们一家人啥也不干,就在家休息。


    万冬阳早上去得早,回来的也早,不过午时他就到家了。


    万家人勤快,家里每年田地里收入就不错,几兄弟农闲时候还能弄点儿额外的进项,万永安采药材,万有谷去外头干活儿,至于万冬阳,按他爹娘的话来说,他最喜投机取巧,就爱倒卖点儿东西,虽没有大哥二哥靠谱,但也总能赚些银子回来。


    万家人能挣钱,可孩子却少,一家人也没什么存银子的心思,在吃食上很是舍得。


    每年秋收,村里好些人家都会将大部分的粮食卖了,得的银钱大多都要存着,有的是为了买地,有的是给孩子存聘礼或嫁妆,总之少有万家这样,大多粮食都进了自家人嘴巴的。


    柳欺霜虽嫁到万家不久,但也发现了,家里少有吃粗粮的时候,几乎顿顿都是精粮,白米白面的就没有缺过,肉蛋也是隔两日就吃一次,隔三差五的万冬阳还会去镇上买好吃的回来,这日子都要赶上地主家里了。


    万冬阳今日得了万母交代,买的东西更多,除了一份猪肘还买了林秋月喜欢的卤猪耳朵,万小花喜欢的回味楼糕点,还有千里迢迢从海岸边运来的海菜,最后还买了两瓶刚上市的青梅酒。


    一到家,他将一堆东西一丢,就拉着夫郎进了屋子。


    除了那堆吃的,他还买了别的。


    “看看,喜欢吗。”万冬阳见人用块棉布裹头发,觉得不好看,早打算给人换个东西。


    柳欺霜拆开盒子之前就猜到里头应该是什么饰品,等他打开,那里头却是他完全没想到的东西。


    “你怎么买帕子啊?还买了两张。”这帕子一张水蓝色一张鹅黄色,虽说颜色都挺稀奇好看的,可这个他学学就会了,还去花钱买,多浪费钱啊。


    万冬阳见人脸上没点儿笑,气得轻轻在人额头弹了下,将绣了花样的帕子拿出来同人说道;“这不是给你擦汗的帕子,这是专门用来包头发的,城里好些妇人夫郎用呢。”


    万冬阳这么一说,还将帕子拿出来展开,柳欺霜这才瞧见这帕子并非方方正正,有两个角又细又长像两根带子,帕子包住头发,再用那细条一缠就好,果真方便。


    而且,而且也好看,那两条细带绣了花样呢。


    万冬阳立马就要喊人换上,柳欺霜却摇头,“我还没洗头呢,这会儿大嫂在洗,等我洗了头发再戴。”


    那样,他一身上下就全都是干干净净的,才好配上这新买的好东西。


    第60章


    自打秋收开始,家里人就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日,好不容易可以在家闲散一日,家里人也没真闲着,都各有各的活干。


    万父在晒他的旱烟叶,万永安在捣磨药粉,万有谷在帮着弄鸽食,万母在灶房忙活,准备下午的吃食,马翠兰和万小花在自个儿家里,母女两个要洗了头发再过来。


    万冬阳回来后,没去他大哥那边,倒是凑到了他大嫂身边,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林秋月被他逗笑,手里的鞋子收好了最后几针,却不给他,只拿着鞋子一个劲儿的看,最后到底是万冬阳忍不住,抢了鞋子到手里,直接同人道谢。“谢谢大嫂,不用看了,肯定合适!”


    话落,万冬阳就跑了,进屋给夫郎送鞋子去了。


    林秋月前些日子就打算给柳欺霜做两双薄棉鞋,这时间倒是刚刚好,再过几日就十月了,穿薄棉鞋正好。


    柳欺霜这会儿正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他之前买了块好料子,做了几个香包还剩下不少,他瞧见万冬阳有套料子极好的衣服,同那块料子还是一个色,便准备找出来给人做条腰带。


    万冬阳穿上收腰的衣服,系上封边的腰带,特别好看。


    “你找啥啊。”万冬阳手里拿着两双鞋在招摇,柳欺霜只一眼便看出来那是他的尺寸,他立马丢了手里东西,几步去到人身边,将鞋子拿到了手里。


    “大嫂做好了啊。”柳欺霜眼睛都要落在了手里鞋子上,一双手不停摸着捏着,一看就是喜欢的不得了。


    万冬阳没想到,这人还挺有眼力劲儿,知道大嫂是给他做的,但他还是故意道:“你怎么知道是大嫂给你做的?”


    “我看见的啊。”大嫂做鞋子又没偷偷摸摸的,有空了就在大门旁边的坐着干活儿,且这尺寸同家里其他人也不合适,那肯定是给他做的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柳欺霜这会儿正高兴呢,也顾不上万冬阳一脸吃瘪样子,他赶紧坐到了窗边的凳子上,立马就试了起来,鞋子一上脚,还在房里走来走去,好一会儿都没停下来,脸上一直带着笑。


    “你怎么和小花一样。”小花得了新衣服新鞋也这样,笑的眼睛都看不见。


    “嘿。”柳欺霜被人说成小孩儿也不生气,他现在高兴得很,随便万冬阳说什么他都高兴。


    “大嫂手艺真好啊。”他只穿着一会儿,便能感受到鞋子鞋底很厚实,可却不是硬邦邦的,踩在上头很舒服。


    他还没穿过这么好看好穿的鞋子,高兴的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只一个劲儿的笑。


    万冬阳见人高兴成这样,先头也跟着人高兴,跟着人笑,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两双棉鞋就能让人高兴成这样,可见他以前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并不提以前的晦气事,万冬阳开口喊人出去吃东西,柳欺霜点头之后却没立马出去,反而拉着人,小声冲人说道:“我也会学的,以后你的衣服和鞋子都我给你做。”


    给人家做夫郎,给相公做衣服鞋子是很正常的事,可柳欺霜总觉得,这话说的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不好意思,万冬阳却好意思得很,干脆点头道:“好啊。”


    两人出去,家里大门旁边已经摆上了一张小桌,桌上放了好几个小碟子,里头有瓜子核桃,李子花红果,大多都头几天上山得的东西。


    柳欺霜一出去,看了眼桌上东西,几下吃完了一个李子,便坐到了林秋月身边去,他准备纳两双鞋垫,但他暂时做不成了,万小花洗好了头发跑来找他玩了。


    “小婶,我们抓石子玩啊。”


    林秋月笑着拍了拍身边人手,喊他去玩,针线活不急于一时。


    柳欺霜高高兴兴去了,两人也没去院坝里,直接在万有谷旁边的空地上玩了起来。


    万家孙辈只万小花一人,柳欺霜虽是万冬阳夫郎,可他年岁小,万冬阳哥哥也没拿他当同辈人看,都是当小辈对待的,如今情况,倒像是万母之前说的那样,先把人娶回来,当哥儿养。


    万有谷见两人玩石子,发现他三弟夫郎手巧得很,抓石子可厉害,还夸了人几句,语气和平日里哄万小花一模一样。


    柳欺霜没想到抓石子玩也能得夸奖,想了想又同人讲:“二哥,我跳绳也很厉害,可以一下子跳好多个。”


    “哈哈哈,我们霜哥儿真厉害,我家小花跳绳老绊脚是个笨蛋啊。”万有谷开始逗女儿,万小花果然生气了,反正这会儿不是她的轮次,她起身过去趴在了她爹背上,双脚还一蹦一蹦的,像是要跳到人脖子上去骑大马。


    柳欺霜看着父女两个闹,正想着小花那么高了,二哥能不能将她给举起来,万有谷便抓着女儿的手站了起来,一下子小花就成了这屋檐下最高的人了。


    但父女两个也就闹了一会儿,不多时,马翠兰也过来了。


    她一见小花骑在丈夫脖子上,立马两个人一起骂:“多大的人了还骑在你阿爹脖子上,还不赶紧下来!”吼了女儿,她又吼丈夫,“你也是,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便是你有一身牛力气,可孩子大了咋好瞎胡来?”


    父女两个都不敢还嘴,万小花乖乖下来,两人各干各的事情,马翠兰也往灶房里帮忙去了。


    马翠兰进去灶房里一会儿功夫,万母便端了一盘子糖饼出来,白糖红糖的都有。


    “小花,霜哥儿,你们也别玩了,去洗个手过来吃饼子。”万母放下饼子又去忙了,一会儿功夫家里人都围到了这小桌边,糖饼趁热吃最好吃。


    万母做的糖饼有面饼也有酒米饼,面饼做的白糖馅儿,酒米饼做的红糖馅儿。


    柳欺霜喜欢吃酒米饼,香香糯糯的,便是不包糖馅儿在里头也觉得好吃,包了就更好吃了,香甜软糯,比街上卖的糖糕还好吃。


    一家人围一起,话也多了起来,说起了家里杂事。


    十月里,大多人家都要上山砍柴囤柴禾,万家自然也是一样,除却柴禾这件大事,地里也还有些散活儿。


    若是雨水不丰,麦地便需要灌水,便是万家坝用水方便,这活儿也累人,还有红薯地里的活儿也不少,要给红薯抽藤翻垄,那地里的红薯才能长得好。


    到了冬月,地里的活儿要少些,忙碌了一年的村人终于能松快两天,但勤快的人家什么时候都会有事儿干,万有谷那时候就要出去干活儿了,得要腊月底才回家。


    万有谷说到要出去干活儿,万父便嘱咐他今年不要走的太远,就在镇上寻点儿事做,找不到活儿,回家猫冬便是,一年里也难得闲几日,等来年开春,又有得忙了。


    得阿爹关心,万有谷自然开心,点头应了,但他都想好了,只要有活儿干就多干点儿,明年家里怕是又要立屋,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说罢家里的事儿,也不知是谁开的头,又说起了万长莲央家里办的事,说到这事儿,原来家里人同柳欺霜有着一样的疑惑。


    “他家咋回事啊?前头不是放出话去,没有二十两的聘礼别上他家门提亲吗,咋突然这么着急将人给嫁出去。”万母也不傻,自然知道易家这么着急,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然那孩子才十六,长得又出挑,哪有这么着急将之嫁出去的啊,特别那万长莲,竟然还求到她跟前了,换以前,便是在路上遇见,她也不会主动打招呼。


    万母没应人,她又不是靠做媒吃饭的,给人牵红线自然想要两边都满意,结亲之后和和乐乐才好,若不然,人家定会怪上她这个做媒的。


    万长莲求着人帮她家女儿找婆家,嘴巴却和个锯嘴葫芦似的,什么都问不出来,只一味喊人一定要帮忙,还得找远地方的。


    万母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谁家愿意将女儿远嫁?


    那些个疼女儿的人家,害怕女儿离了自己眼皮子底下要遭人磋磨,不在意女儿的人家,更是乐得女儿嫁得近,也好帮衬家里,他家两口子平日里待女儿挺好,脑子发晕了吗要把女儿嫁的远远的,这其中定然有诈!


    “这事儿还是别管了,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咱别沾惹。”


    万父点了点头,万长莲同他是亲兄妹,两人在一个屋檐下过了十来年日子,且两人在那个家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等他过继出去没两年,万长莲也嫁出去了,同娘家来往也不多。


    说来,他们兄妹是没什么矛盾的,只万长莲同娘家更亲近,同他家来往自然也就少了。


    妹妹好不容易找上家门,万父原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可想想这事儿确实是不对劲儿,也就不想管了。


    她有夫家有娘家,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哥哥来操心。


    倒是巧,说曹操曹操就到,万长莲来了,且还有个同路的。


    同来的村人是来找万永安的,她家里人身子不爽利,想拿点儿药回去,万永安领着人进了药房,给人配药去了。


    万长莲是来买鸽子的,万父带着她去屋后选鸽子了,万小花也跟着去了,她去收钱。


    万长莲没想到,万小花也跟着来了,她原想着,同二哥单独待着,说话也方便些。“小花啊,这里臭烘烘的,你来干嘛啊,回去吃东西啊,我方才瞧着好些好东西呢。”


    万小花不走,只指着家里鸽子笼道:“哪里臭了啊,我阿爷每天都会打扫地上的鸽子屎,鸽子笼也干干净净的,一点也不臭。”


    万长莲许是没想到万小花这么没规矩,竟是一点不给长辈面子,直接同长辈顶嘴,她尴尬摆出一脸不高兴的神色,见万父不出声训人,又只能尴尬的笑笑,再次看向万父,示意人让万小花走。


    万父却没管她,指着鸽子笼道:“挑吧,要杀好的,还是拿回去自个儿动手啊。”


    到万家买鸽子,万家可以帮着杀,如今这活儿万家人都熟得很了,特别万父,只要他在家,这活儿就是他的。


    万长莲见人不搭理她,想说的话是说不成了,便随意挑了只鸽子,万父拿到屋旁的小灶,三两下给人处理好,万长莲接了鸽子肉就想走,万小花却大声道:“阿爷,你忘了收钱。”


    万小花还给人留了点面子,只说是她阿爷忘了收钱,之后又立马对着万长莲摊开了手心,示意人给钱。


    万长莲倒是没想到,万家将这小丫头养得这般厉害,她扯了一张笑脸摆出一副和善长辈样子同人道:“孩子,我不是外人,我是你姑奶奶,亲姑奶奶。”


    “姑奶奶,这里可是万家坝,我亲姑奶奶可多了,再说了,说到亲,万地主家里和我家最亲,连他家来买鸽子都要给钱的。”


    “你这孩子,你咋说不听啊!”万长莲急了,赶紧看向万父,可万父只对着万小花点头,接着同人说道:“我家小花说的也没错啊。”


    “你!二哥,我可是你亲妹子!”


    “咱们是出了五服的同族,如此也是亲妹子,那满村子同辈的万家女都是我亲妹子,她们来买鸽子都要白给,那我家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二哥!”


    “行了,给钱吧。”


    爷孙两个将万长莲气走之后,高高兴兴回去了,但他们一回去,发现家里人都不高兴。


    “大哥,你何必对她那么客气,咱们又不靠给人看病给药挣钱,何必受那等子闲气,就该用棍子直接打出去。”马翠兰拿着一块糖饼,气得一下子挥手指村里方向,一下往自己嘴里塞,等到骂完了人,一块糖饼她也吃完了。


    爷孙两个一来就听见这个,都是一头雾水,细细问了才知道怎么回事。


    方才同万长莲一道来的人叫胡正秀,她家媳妇儿前阵子坐小月子,可身子一直不见好,一个月了,下头总见红。


    万永安不擅女科,但也知道这下红之症拖不得,他没托大给人拿药,只喊人还是赶紧去镇上看看,哪料就只这句话,就被那胡正秀说教,‘万兄弟,你没那个本事就别扯大旗,识得几种草药就敢同姜家打对台,赚村里人的辛苦钱。’


    许是知道这家里有两个脾气不好的,胡正秀这话说的小声,万永安也没怎么她,还客气的将人给送出来了,但人一走,万永安就说了,往后这家子大病小病都不看,看了怕是有麻烦。


    万永安突然来这么几句,家里人自然要问因由,万永安自不会瞒着家里人,将人原话说了,如此,才有了马翠兰方才那番话。


    万家人不知道,那胡正秀来万家之前已先去过姜家,只姜家给的药贵了,她不愿意多掏钱,这才来了万家,她听说万家的药便宜。


    胡正秀冲万永安发火,倒不是因为他喊人去镇上求医,而是她要丢一张老脸了。


    方才,她一心到万家拿药,直接将姜家得罪了,说人算什么大夫,连奸商都比他家有良心,一副药一吊钱,怎么不去抢。


    她前脚刚骂了人,后脚又要舔着脸上门拿药,自然觉得憋屈,看着万永安好脾气,便冲人发火了。


    村里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不少,气过也就算了,胡正秀的事儿很快过去,万家人又开始乐呵说家常吃东西,晚些时候一大桌子饭菜上桌,白日的事更是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柳欺霜还是第一次吃海菜,这东西因着是沿海货,来路远得很,价格自然也贵,一般人家便是买得起也舍不得买。


    万家人没有给人夹菜的习惯,除了有些菜够不着的万小花,大家都是想吃什么自己动手,可柳欺霜是新夫郎,万母怕他有顾忌不敢动筷,桌上有好菜的时候总会先给他夹一筷子。


    看着碗里绿油油的细条,柳欺霜夹了一根小心咬了一口,之后嚼动几下发现没有什么异味,而且口感还挺好,有些脆,也没有想象里的黏腻感,便放心吃了起来。


    这海菜是凉拌的,里头放了姜蒜辣子酱油醋,柳欺霜觉得有了这么些调料,便是拌了路边的青草也好吃吧。


    今日桌上不常见的菜,可不止一道凉拌海菜,还有酱肘子卤猪耳朵,万母还洗了腊肉炖了一锅干豆角,今日肉多,腊肉没切放起来明日吃,可荤素炖一锅,素菜味道也不差,这一锅干豆角,家里人也喜欢得很。


    一家人吃饱喝足也没立马散了,万冬阳说了十月要开始卖核桃,家里人便一起商量了起来,看到时候是每日拿去镇上卖,还是去县里。


    去镇上方便,去县里一斤能贵个一文两文的,能多赚不少钱。


    “不然去府城得了。”


    万冬阳这话一说,家里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他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七八百斤的核桃,去府城做什么。”万永安不同意,觉得太折腾了。


    万永安开了口,其他人也跟着点头,但万冬阳可不是乱说的,他虽是突然想到的,也是有理由的。“顺道去看看大姐,也给大姐捎点儿过去,大姐不是说喊我有空了带人去家里坐坐吗,这不正好是个机会。”


    万家夫妻两个一听他是要去看大姐,还要带上夫郎都笑开了脸,下意识就同人说道:“那腊月上头再去多好,腊月里,你舅舅家里的甘蔗收成了,到时候给你大姐一起捎点儿过去。”


    “不行。”万母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万父先开口她又不同意了。


    腊月便是年尾了,眼看着过年了,她哪能放心孩子出远门啊。


    “十月就十月吧。”万母觉得十月也挺好。


    “既要去府城,那还是冬月上头去吧,那时候干货更能卖钱。”万冬阳又换了日子,万母瞪了他一眼倒也没反对,家里其他人也是一样。


    大家心里都清楚,他说得对,谁和钱过不去啊。


    马上十月的天气,早晚寒意加重,可又没到烤火的时候,天色一暗,家里人便陆陆续续睡下了,柳欺霜也终于有机会去洗头发。


    今早,他们床铺上的一应东西也都换了,这会儿再洗了头洗了澡,就能躺到干干净净的床铺上舒舒服服的睡大觉了。


    灶房里头,万冬阳准备给人洗头,柳欺霜却觉得麻烦,他自己洗的话只需要蹲在排水沟旁边,让污水直接流走就好,而且他现在头发短了,更方便了。


    万冬阳也不强求,将洗发的东西给人放到一边就不管了。


    村里人用来清洁衣服或是洗头洗澡的东西,大多都是皂荚,柳欺霜瞧着冒着些泡沫的洗头水,脸上含着期待,将之全倒在了头上,然后慢慢搓洗抓挠,他自己都能感觉到手里头发变得滑滑的,不需多看他也知道,他一定是顶了一头的泡沫。


    柳欺霜嫁到万家也有些日子了,自不可能第一次洗头,但每次洗头他都很高兴,因为万家的洗头水不单单是皂荚煮出来的,还有好些东西。


    那里头竟还有树叶和果子,他觉得比单单皂荚有用多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头发好像确实是比之前顺了。


    “万冬阳,我洗好了,把布巾给我。”


    万冬阳这会儿正在给人兑洗澡水,丢了绞发的布巾到人头上就没管了,轮到他洗头了。


    柳欺霜将头发擦了个半干,很自然去泡澡,等到除了个脑袋,整个人都泡在热水里,才长长舒了口气。


    “真舒服啊。”


    万冬阳这会儿正一头的泡沫,他没转头看人,但没耽误他无声笑了好一会儿,只几个字罢了,他都能感受到那人一脸满足的样子,那热水澡真那么舒服?


    他觉得除了冬日里,也就还好。


    万冬阳动作快得很,柳欺霜澡还没有泡好,他已经洗好了头,还利索的洗了澡,


    他洗澡干脆利落,直接站在水缸边的排水沟里,舀水淋湿全身,再打了皂沫,随意搓揉了几下,几瓢水下去,便一身干净了。


    万冬阳洗了澡也不耽搁,直接回房去了,他有经验,他不走,那泡澡桶里的人不起来。


    万冬阳一走,柳欺霜才起身穿衣,他心头还想着,万冬阳是个大骗子啊。


    那人穿着衣服瞧着挺瘦的,没想到脱了衣服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胳膊腿又结实又粗,还好他不打家里人,不然他能一拳头给自己牙打掉。


    收拾好灶房,柳欺霜关好了房门回去两人房间之时,万冬阳已经睡下了,他吹了油灯才上了床,一钻进被窝里先深深吸了口气。


    今天的被窝真香。


    万冬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睡着但也不说话,好一会儿之后,柳欺霜感觉身边人没睡着,这才开口道:“万冬阳,府城很大吗?”


    他连县城都没去过呢,去过最远的大地方就是他们的镇上。


    “大呢,有十来个咱们的县城大吧。”


    “那么大啊。”柳欺霜原本只是激动紧张,这会儿有些害怕。


    看来,他们到了府城他不能大意,得要紧紧跟着人,不然走丢了可就遭了。


    万冬阳自是知道这人在担心什么,伸手捏了捏挨着自己那只手,同人说道:“再大又怎样,又不是迷宫,记着大姐家里的巷子名字总不会走丢的,不过走远些罢了。”


    “嗯。”柳欺霜点头,心里安稳了一些。


    柳欺霜对那个没去过的大地方没那么害怕之后,心里便只剩下高兴了,那可是府城啊,他们村里好些人,一辈子还没去过一次呢。


    “万冬阳,我想亲你一口。”柳欺霜拽着人胳膊,他心头激动又高兴,就想亲一口身边人。


    可万冬阳不同意。


    “两个嘴皮子一碰,什么滋味都没有,有什么好亲的,睡吧。”


    “”哼!不亲算了!


    柳欺霜把头一歪,对着墙壁不理人,心想这么小气,下回不告诉他了,等他睡着了,偷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