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柳欺霜回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他爹背着苞谷回家。


    徐仕凡是看着儿子从万家那里回来的,他下意识便觉得儿子得知了万冬阳定亲的消息,不死心的跑去问了,顿时觉得气愤又丢人。


    他将背上的背篓直接往地上一丢,苞谷滚了满地,有个滚到他的脚边,正好被他一脚踢向了儿子的方向,见儿子躲过,他脸色更黑,板着脸问人:“你方才跑万家干啥去了?”


    “我头有些不舒服,想去万家拿药,万永安说要扎针,我害怕了就不痛了。”柳欺霜连一点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张口就是他爹满意的回答。


    他见他爹果然缓了面色,他心想,他说瞎话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好了。


    徐仕凡听了柳欺霜方才的话,心里何止是高兴啊,还觉得儿子这是开窍了,晓得去占人便宜了,心里更是激动,这才像他的儿子啊!


    可惜,孩子脑子还是不够使,徐仕凡便忍不住冲人说道:“扎针有啥好怕的?我听说,大夫使的银针扎肉不疼,你忍忍不就好了,到时候就说没用脑袋照样疼,那可是为了救万家丫头落下的毛病,怎么也得予你点银钱作赔偿。”


    “我怕。”既然不用挨骂了,柳欺霜也不想和人拉扯废话,捡了地上的背篓继续干活儿去了。


    柳欺霜走后,徐仕凡望着万家的方向使劲儿啐了一口,骂道:“什么东西!”


    徐仕凡觉得,万家火速给万冬阳定亲这事儿,就是明晃晃在打他徐家的脸。


    万家搞这出像是在告诉村里众人,他们万家来提亲也就是走个过场,他们万家也不是多稀罕他徐家的哥儿,更不是娶不到媳妇儿或夫郎。


    因着拒亲万家这事儿,徐仕凡两口子在村里抖了几天,让人觉得万家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们徐家照样看不上。


    可昨日,他在村子里人但凡碰上个人都要被拉着人说笑半天,他这才知道,万家那老三到他家提亲之后,没隔上两天就定亲了。


    大伙儿都在看他家笑话呢。


    “呸!谁稀罕啊。”


    虽说万家眨眼时间就给万冬阳定了亲,确实是让他家有些丢脸,可也是因为万冬阳定亲了,徐仕凡心头也终于安稳了。


    这样一来,孩子的亲事就稳了。


    徐仕凡虽不是万家坝的人,可他在万家坝住了十几年了,也算是看着万冬阳长大的。


    他心里门清,那万冬阳不是好惹的主,便是顺子没出事,他也不会让孩子嫁给万冬阳的,他可不想被人吃干抹净,走上家里老头子的老路。


    七八月里,包谷地里青黄一片,苞谷杆子还有点儿绿色,苞谷壳子却是已经黄了。


    忙着收成的村人穿梭在包谷地里,每根苞谷都得用手按着才能掰下来,一天下来不止手臂泛酸,虎口处也要泛红发痛。


    柳家旱地不多,但也有三亩,今日一大清早家里四个人都下地忙活了。


    一开始,柳丛香还只在地里掰包谷,一早上下来她觉得手上吃力,头顶的烈日也晒得她头昏,她便喊那爷孙两个地里忙活,她和徐仕凡背苞谷回家。


    下点儿力气赶路,背了苞谷回家,还能在家里凉快会儿,比在地里晒着舒服。


    “阿爷,歇会儿。”柳欺霜见他爹娘走远之后,便停了手上的活儿到处瞅,寻到几根还算水嫩的苞谷杆子,拿镰刀全给砍了,一根根尝过去。


    他运气倒是好,只砍了几根杆子便有一根是甜杆。


    “嘿。”尝到甜味儿,柳欺霜满意笑了。


    他将杆子头尾去了,直接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阿爷,阿爷却不要。


    “阿爷有水喝,你嚼吧,也歇会儿。”柳阿爷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一张脸泛着黑黄,许是有阳光照着的缘故还油亮亮的,但他脸上没有一点苦色,还满是笑意。


    不过一根甜杆,柳欺霜也不和他阿爷多客气,他找了个稍微能遮阳的地方坐下,开始啃甜杆。


    两人也不多话,天气又热干活儿又累,说话也是浪费力气。


    自家地里突然来人的时候,柳欺霜还以为周老幺是来找麻烦的,哪知道周老幺像是被菩萨附身了似的,一到他家地里就笑呵呵开始干活儿,一边帮着阿爷掰包谷,还一边冲着自己道歉。


    “徐哥儿,上回的事我是被王家兄弟骗了,你别和我计较,我向你赔罪。”


    柳欺霜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跑来他家地里干活儿,但有人帮忙总是好的,他阿爷也能轻松一点儿。


    再说了,他原也不待见这个周老幺,根本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反正点头原谅了那日的事,也觉得他讨厌。


    “行。”只给了人一个字,柳欺霜便不说话了。


    周老幺年轻力气大,干活儿还挺快,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剩下半块地的苞谷掰完了,这才带着一脸笑到了柳欺霜身边,小声冲人说道:“徐哥儿,这赔罪可不能只是嘴上说,不然这样吧,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买来给你赔罪?我明日就给你行不,明晚上你到你家屋后头,我去给你,白日里给人瞧见了不好。”


    “我想要百味斋的糕点。”柳欺霜一点不客气,人家要赔,他也就开口要了。


    “百味斋”周老幺脸上的笑有着一瞬间的凝固,但他脸上的笑并没有消失。


    眼前的人离得越近瞧着越漂亮,越仔细看越觉得好看,那双眼睛虽然一大一小,但这并不影响什么,反正瞧着哪边都好看。


    一口口水吞下肚,周老幺转瞬笑开了,点头应了。“行,那就这么说好了。”


    “不过,你别到我家,我爹娘发现了我要挨打,你晚些时候去村口的竹林找我吧,就亥时过半吧,那会儿我爹娘睡熟了。”


    “好!好好,说好了啊,你等着我。”周老幺笑着走了,待到走远了嘴里的笑便多了些得意。


    他想着,年纪小又没见过好东西的就是好骗,哪像王家那两个,他都花了几百文出去了,连个手都没碰着。


    周老幺走后一会儿,柳欺霜手里的甜杆也吃完了,他重新开始去干活儿,柳阿爷还叮嘱了他几句,喊他不要和周老幺多来往,那不是个好东西。


    “阿爷,你放心吧,我不傻。”柳欺霜回着他阿爷的话,眼神却落到了周老幺离开的方向。


    他想着,这人真烦,尽会找事。


    柳丛香两口子再回来地里的时候,瞧见地上堆了不少的苞谷,知道这一老一小没有偷懒便没有多言,也赶紧的干活儿了。


    忙碌的一天很快的过去。


    隔日,天还没亮,家家户户便门户大敞,一个个的都要出门干活儿了。


    收成的时候最是懒散不得,地里的粮食得抓紧时间收回来,晒干入仓,误了好时候,一年可就白忙活了。


    又是一日的忙碌,天色一暗,劳累了一日的村人都赶紧摸上了床,晚上歇息好了,隔日才有精神干活儿。


    到了月底,月亮的光亮又被偷走,一到天黑便进入了浓夜,伸手不见五指,眼下只有一片黑。


    亥时一到,村里已没了亮灯的人家。


    黑夜里,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往村口竹林去了。


    “好哥儿,你来了吗?”周老幺到了村口发现没有人,他摸黑去了竹林边上,想着或许是那哥儿谨慎,不敢在路边,藏到竹林里了。


    周老幺倒是没料错,他话音刚落,竹林里便传出了动静,听着像是手敲竹竿的声音。


    周老幺立马朝着声音来处去了,手里开始解着裤腰带,嘴上急急说着,“好哥儿,你要的糕点哥哥给你带来了,快吃了哥哥好好疼疼你。”


    周老幺递出去的糕点被一双手接过去了,他正想上前一步,直接将接了糕点的人搂住,却突觉胯间传来剧痛!


    他自来这人世二十载,还未尝过这般绝望痛意,痛的他连喊叫都不能,胸口仿佛有一口气上不来,喉咙里只有一点气音发出来。


    可他遭受的还远不止如此!


    几乎是眨眼功夫,他觉得面上被一把铁锤似的拳头连着锤了好几下!


    瞬间,嘴巴里全是腥甜滋味,他欲叫喊出声,腹部又传来剧痛,他下意识弓腰,后脑又被重击,他实在扛不住直接倒在了地上,嘴里小声喊着‘救命’,可嘴里声音他自己都听不明晰,竟只有一声声的‘嗡嗡’响动而已。


    周老幺觉得他怕是就要死了,他好像遇到了百足怪,他全身上下如雨点般的击打一直不停歇,浑浑噩噩间还觉得嘴里被灌下了什么东西,直进了他的咽喉。


    他绝望闭眼,彻底昏死了过去。


    柳欺霜今日忙活了一整天,晚上歇下之后却是毫无睡意。


    他注意着对面屋子动静,感觉有熟悉的鼾声传来,知晓他爹娘已经睡熟,便放轻手脚偷偷起床,出了院门。


    柳欺霜出了院门却并未走远,而是小心躲在墙角等人。


    黑夜虽然让他害怕,但也给了他胆子,至少这样浓黑的夜里,无人会发现他半夜不睡蹲门口。


    感觉不远处有个人影在靠近之时,柳欺霜并不出声,直到人影近前,万冬阳声音响起,他才赶紧奔着人过去。


    “怎么样?怎么样啊,他过去了没有?”柳欺霜声音里透着兴奋和期待,万冬阳也不让人等,干脆一个点头小声冲人说道:“我给那东西狠狠揍了一顿。”


    “打得好!打死他!”柳欺霜高兴了,可惜不能大笑出声,不然他定要痛快笑一场。


    昨日,周老幺去他家地里帮着干活儿的时候,柳欺霜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直到周老幺说要给他买东西,还要喊他半夜出门,柳欺霜知道了。


    他知道,周老幺想要欺负他。


    他不知道周老幺为何盯上了他,他又不好看,但他不想让起了这般龌龊心思的周老幺好过。


    若是以往,柳欺霜顶多拒了人再躲着他就好了。


    可现在,他是有未婚夫的人了,他不用只想着躲人保护自己,他还能让那登徒子自食恶果。


    他昨日偷摸去找了万冬阳,不待他说,万冬阳就说了,这事儿交给他。


    柳欺霜兴奋得不行,正欲拉着人问个清楚,手里多了包东西。


    “我不要。”柳欺霜知道,这定是周老幺买的。“他买的点心我不想吃。”


    他只是想让人破财,并不想吃他的东西,他嫌弃。


    “又不是他给你的啊。”万冬阳压着的声音不由拔高了一点,吓得柳欺霜一下子拉紧了他衣袖。


    他爹娘虽然睡得沉,可万一呢?


    万冬阳见人害怕了,也觉得直接站院门口不好,便拉着人往旁边柴草堆后头去了。


    一躲起来,万冬阳胆子也大了,他继续把糕点往人手里塞,嘴里同人解释道:“你别管谁买的,反正是我给你的。”


    “快吃。”万冬阳见人不收,干脆开始拆油纸,之后拿了糕点往人嘴里塞。


    柳欺霜被迫咬了一口之后,香甜滋味在嘴里蔓延,糕点的好滋味把他说服了。


    他觉得万冬阳说的有道理。


    他见都没见过那周老幺,糕点是万冬阳给他的啊。


    “我吃不完,我们一起吃。”拉着人蹲下,背靠着柴草堆,柳欺霜干脆接了糕点,还给人递了一块过去。


    百味斋的糕点又贵又少,一封六十文也不过七八个,两人挨着吃糕点,不多会儿手里糕点没了。


    但东西没了,两人却都没有动静,都没打算离开。


    现在他们手里没有糕点了,但有别的东西,柳欺霜正小心拉着万冬阳的小手指。


    他想对人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舍不得让人走了,只能轻轻将人手指拉着。


    万冬阳觉得自己被拉住的小手指有些热,觉得这小哥儿真有意思,拉个手都不敢把手全抓住,他想把人手握住,可脑子动了手却没动,只能一动不动任由人拉着他。


    两人也不说话也不动,好一会儿之后,柳欺霜突然想起万冬阳力气大得很,才开始担心一个问题。“那周老幺不会有事吧?”


    “没事儿,死不了,我照着又疼又出不了人命的地方下的手,而且那腌臜东西晕了之后,我还给他灌了酒,将人拖进村,扔到了余家门口。


    明早余家人出门干活儿就能发现他,到时候他醉酒摔伤的消息就会从余家人嘴里说出去。”


    “真的啊?”柳欺霜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可他还是没将人手指放下,手上的劲儿还更大了。


    万冬阳见人好像有些害怕,指头并拢画了半圆主动将人拉住,再微微一个使力,人到了他怀里。


    他在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嘴巴已经靠近了怀中人的耳朵。


    “别怕,他不敢说出来的。”万冬阳也不是第一次偷摸揍周老幺的,他知道周老幺干的混蛋事,知道他不敢将半夜约人的事儿说出来,否则他麻烦更多。


    还有就是


    “亲事也别怕,九月九那日,不管你爹娘去不去徐家,我都会上门接你。”


    “好。”


    两人各自回家。


    八九月的秋收季,没有一天是悠闲的,苞谷收罢,田地里稻子也开始对着家家爱户户招手,它们也该掉落谷仓了。


    柳欺霜近些日子出门,总能遇上拉着他说话的村人,那些人同他说得话,总逃不过万冬阳的亲事。


    柳欺霜知道他们是在笑话他,可他根本不在乎,一时失了面子算什么,想要的东西真到了手里才重要。


    眨眼到了九月,柳家稻子已经全都收回了家。


    今年,柳丛香不乐意再给徐家送粮食去了。


    “今年咱们还去?怎么也该他们送粮食过来才是。”柳丛香拿着根老黄瓜坐在台阶上啃,瞧着院子里晒垫上的谷子同徐仕凡说话。


    徐仕凡正在筛秕谷,听了柳丛香的话没应,倒是说起了柳欺霜。“今年九月九喊霜哥儿同我们一起回去。”


    “行吧。”柳丛香见人死脑筋,还是要回去徐家也没和人争,反正这许多年都是这样,今年也去也无妨。


    只是,人去可以,粮食可不能去。


    柳欺霜知道他爹娘要喊他一起回徐家,他也没说不去,只说要让阿爷一起去。


    “老头子去什么去?行了!你也在家待着吧!”柳丛香可不乐意带着老爹去徐家,从没一起待过的人,在一起多别扭啊。


    再说了,老头子走了,家里的猪谁喂啊。


    柳欺霜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爹娘不知他心头盘算也不勉强,两口子九月九日这一早,一人背了一点粮食往徐家去了。


    爹娘一走,柳欺霜便开始去灶房烧水,他得好好洗个澡。


    今日,村中热闹得不行,万家有喜事,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去万冬阳家里喝喜酒了。


    万冬阳家里热闹,可热闹过去了大半天,家里客人开始着急了。


    他们不明白,这眼看着就要到拜堂的时辰了,这新郎官怎么还不出门迎亲?难道是万冬阳不乐意娶亲,所以不去迎亲,要让人家哥儿自己来?


    “这也太不厚道了!”


    有人替那未过门的夫郎可惜,不招相公喜欢,他算是掉进火坑了。


    直到戌时初,万家迎亲的队伍终于出门,可所有人都不明白,万家迎亲的队伍,怎么朝着南山下的柳家去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真的把那家的哥儿接走了!


    “怎么回事啊?先头那家不是拒亲了吗?”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但万家有解释。


    “虽说村里人向来一口一个徐哥儿的喊着,可他不姓徐姓柳啊,拒了我万家亲的是那姓徐的,可我们家的新夫郎姓柳,可轮不到他姓徐的说话,他的亲事自然是姓柳的说了算。


    我家上门提亲那日,大伙儿都亲眼见到了,柳家阿爷可是点了头的,这亲事自然成了。”


    “没错,那日柳老头确实是应了。”


    “好像没错啊,是这个理。”


    “是哦,好像没什么不对的。”


    众人疑惑尽消了,可不待他们多想,今日最热闹的场面来了。


    “吉时到!新人拜堂!”


    第42章


    “一拜天地!”


    柳欺霜紧紧抓着手里的红绸,一颗心激动又欢喜,他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还来的这么快。


    “二拜高堂!”


    对着看不清全貌的万父万母诚心一拜,柳欺霜眼睛有些湿润,往后他可以喊万婶婶阿娘了,他也有娘了。


    “新人对拜!”


    对面的人是他相公了,他的。


    拜了天地,还有些琐碎的事情要做,以完成所谓规矩,柳欺霜被牵着进了新房之后,耐心听着喜娘的话,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配合着。


    等到所有事情完成,新房的人陆陆续续全走了,只剩下他和万冬阳两个人了,他正有些紧张,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张大脸。


    万冬阳没有将他的盖头揭开,却是将盖头半揭自己脑袋钻进去了。“你先一个人待会儿,吃点东西,我一会儿来接你。”


    “嗯。”柳欺霜轻轻一个点头间觉得额头一热,等他反应过来是万冬阳亲了他,眼前的大脸不见了,万冬阳已经出去了。


    万冬阳刚走,新房又有人进来,这回进门的是万小花,她给她新进门的小婶送吃的,外加陪着人说话,这是家里人给的任务。


    “小婶,你饿了吧?先吃点儿东西。”万小花扶着人到了房间里一个小桌旁,等人坐下之后,还贴心的将筷子递到了人手里。


    柳欺霜这会儿正脸热,他没想到小花改口这么快,一句‘小婶’喊的这么顺溜,但他只是觉得有些害羞,心里却是欢喜的,他是小花的小婶了。


    真好。


    万小花端进来的东西还挺多,有一碗米饭,一盘子各种小炒堆的拼盘,还有一碗酥肉汤。


    柳欺霜看着这些吃的心里更高兴了,万家席面做的这般好,来吃席的人便没法儿说嘴他了。


    万小花挨着人坐着,从兜里摸了块糖出来塞进了嘴里,说话有些含含糊糊的。“小婶你多吃点,一会儿要喝酒,要有饭菜垫肚子。”


    柳欺霜以为万小花说的酒是交杯酒,脸上又不免有些发热,但他期待这天许久了,也不多害臊,干脆点了头便赶紧吃东西。


    不说其他,他是真饿了,今天还没好好吃过东西呢。


    一口香香软软的白米饭进嘴,配着一筷子炒鲜肉,嘴里的香味让柳欺霜动作不停,等到碗里的饭消下去小半碗,盘子里的炒肉也被他吃了不少,肚子半饱了,手上动作也没有那么快了,这会儿柳欺霜才忍不住嘴角的笑。


    他在想,若是今年的九月九他爹娘没有回徐家,那今日不知道该多热闹,怕是许多年后仍然会被村里人念叨。


    前些时候,村里人因着万冬阳定亲取笑他的时候,他根本没在意,因为万冬阳定的人就是他,而且不只是定下,他早都是万家的人了,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柳欺霜到这会儿了都还有些震惊和兴奋,他不明白万冬阳脑子怎么能那么好使,胆子怎么能那么大呢。


    村里人都不知道,先头万家去家里提亲就是碍着规矩走个过场,他爹娘答不答应都无所谓。


    早在他和万冬阳说了,他爹娘想将他嫁给他堂哥的时候,万冬阳便知道,他爹娘应该不会答应他的求亲,便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他早已经写好了婚书,又拿着他的户帖去了官府,早将他的户帖更换好,他早都是万家的人了。


    他们晏国的婚书,上头不止要有两方长辈的姓名手印,还有要订婚人户帖上的生辰八字,最重要的事还得有个两个家族之外的证婚人才行。


    说来,为了这个证婚人,万冬阳还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们这亲事,因为他爹娘的反对,旁人自然不愿意干这得罪人的事,万冬阳无法,只能求了他大哥去找万地主,让万地主出面,去请了村里的老石匠出面。


    万永安很得万地主喜欢,有他出面,万地主答应的很爽快,而那老石匠年轻时候受过万地主的恩惠,万地主有所求他也不能拒绝的。


    老石匠七十来岁了,村里好些人家的屋子地砖都是他给打的,他在村里很有些人缘和名望,加之他又不是万家人,这个证婚人由他来做是再适合不过了。


    柳欺霜得知这些事情,也是在那日误以为万冬阳同旁人定亲,找来万家还他银子才知道的。


    他那日找来倒是正好了,他们两人商量好了时间,在一个他爹娘睡得像死猪的夜里,万冬阳正大光明到了他家,他阿爷在婚书上按了手印,又将他的户帖给了人。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可柳欺霜户帖上头是姓柳的,柳阿爷是柳家户主,他的婚事柳阿爷自然也能做主。


    万冬阳隔日便拿着符合理法的婚书,还有他的户帖去官府给他更换了户帖。


    他在还未和万冬阳拜天地的时候就已经是万家的人了。


    所以万冬阳说了,到时候就去接他,不管他爹娘在不在家。


    只是,万冬阳嘴里虽是这么说着,心里考虑的倒是更多。


    婚姻大事,一生也只一次。


    万冬阳不想两人成亲的日子同他爹娘闹起来,大喜的日子合该事事顺利才是,他怕成亲日同人打闹会不吉利,又从他嘴里得知,他爹娘每年九月九都会回去徐家,便将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九月九。


    所以,今日,他爹娘不在家,万家就去接新嫁郎,他爹娘在家,万家就是去接他家的夫郎,不管他爹娘在不在家,万家今日都会把他接走。


    而且万家还提前通知了所有的亲朋友人来吃酒,万家不是将他接回家就成,还给了办了一场风光的喜事。


    他今日是被万家的吹着喜乐的迎亲队接走的,是在所有村人的见证下进了万家门,这场喜事不管谁都找不出一丝的错处,也就没人能笑话他。


    想到过去一个月的事,柳欺霜至今觉得如置云端,觉得太过神奇,比做梦都还神奇。


    他不明白,万冬阳怎么会突然对他这么好,不明白这样的好事怎么会落到他的身上,但柳欺霜并没有纠结太久。


    他从来都这样,想不通的事儿特别是好事便不想了。


    “嘿嘿。”


    “笑什么呢。”万冬阳一进门就瞧见夫郎在笑,他也跟着笑了,他几步过去,侄女很识趣的走人了,但他不是进来洞房的,是进来接人出去给亲戚敬酒的。


    今日,家里来了好些外村的亲戚,他得带人出去认人,免得以后碰上了都不认识。


    万冬阳一进来,柳欺霜才想起万冬阳方才的话,他方才说了,一会儿来接他。


    “是要出去给亲戚敬酒吗?”赶紧站了起来,柳欺霜这会儿半盖着盖头,这才瞧清楚了万冬阳身上的衣服。


    原来,他们的喜服是一套啊,竟然长得一样的。


    两人的喜服是万母还有两个媳妇儿赶时间缝出来的,除了大小什么都是一样的。


    大红的喜服做了宽边的腰封,万冬阳身量高衬的他一双腿更长,他还有张好看的脸,这一身衣服一穿,俊得不行。柳欺霜个子身板都小,就连腰封都给他做小了,便只是勾出了腰身,倒是显出了两分俏。


    万冬阳一个点头,已经动手将人盖头盖好,就在柳欺霜疑惑之时复又重见光明,因为万冬阳在盖好他盖头的瞬间,又直接给揭了,这回是全揭了。


    他头上没有红盖头了,只有一条鲜艳的红绸带飘扬在发间。


    出去的时候柳欺霜便忍不住的笑,心想这人真是一点亏都不吃的。


    今日万家着实是热闹,万家坝原本就是个大村子,村子里万姓人家又多,只本家人已经有不少,加上旁的村人,还有万母娘家人,甚至万冬阳两个嫂子娘家也有人来,便是一轮席开上十几桌,也要开好几轮。


    柳欺霜还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他有些被吓到了,这么多人不得喝死他啊。


    他担心的扯着万冬阳衣袖,万冬阳却只是对他笑,还对他轻轻摇头,示意他别怕。


    不怕?怎么可能不怕!他长这么大只喝过一次米酒呢!


    第一口酒喝下肚之后,柳欺霜知晓原因了。


    他喝的不是酒是水。


    一下就笑了,许是因为笑的太直白,他还被万冬阳轻轻拍了下,示意他演一演。


    柳欺霜可聪明了,会演得很,再敬酒便只喝一点点,还要做出一副辣口模样来,他年纪轻又是新人,懂规矩的人自然不会逮着他灌酒。


    他跟在万冬阳身边转了好几桌,也只不过喝了几杯水罢了。


    吃酒都是有规矩的,人多的时候,先是远客和长辈上桌,再是近邻,最后才是自家人。


    两轮过去,已近黄昏,时候不早,吃了席的村人便陆续回家了,万家的院子也终于清净了稍许。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还在席面上的便基本都是自家人了。


    “马上就好了。”万冬阳瞧着身边人是累了,小声安慰人,柳欺霜其实不累就是撑了。


    虽说喝的是水,可这几十桌下来他也有些受不住了,他觉得还不如给他喝酒,好歹有点儿味儿,他能喝下去。


    好在人确实是不多了,酒也好水也罢,也不需再喝多少了。


    两人到了一桌子几乎都是男宾的桌前,万冬阳脸色一下就不好了,柳欺霜察觉他脸色的时候,还赶紧往桌上扫了一眼,便是油灯昏黄可也能照清人脸,他没看见什么讨厌的人啊。


    两人照例开始给人敬酒,一起敬全桌,可两人敬了酒要走之时,却被人喊住了。


    “冬阳啊,我可是你亲大伯,咋地?你们两口子大喜的日子就这么敷衍我?怎么着也得单独给大伯敬一杯吧?”说话的人叫万长命,他确实是万家人,他年纪瞧着同万冬阳阿爹差不多,按说确实是万冬阳的伯伯。


    可亲大伯三个字,柳欺霜有些不懂。


    他记得万父不对是阿爹,他记得阿爹没有亲兄弟的啊。


    柳欺霜正犯糊涂,身边的万冬阳笑了,只是却是一声冷笑。


    “哼,敬,我来单独敬你。”万冬阳拿着酒杯的手伸了出去,旁边的族弟万永平立马把酒给他满上。


    众人见此都舒了一口气,觉得万冬阳懂事了,知道息事宁人了。


    那边喊人单独敬酒的万长命也是满脸得意的笑。


    但他笑早了。


    万冬阳手里酒杯满了之后,轻轻一个歪头对着人一笑,接着竟然斜了酒杯,眼看着手里的酒就要倒在那万长命面前的地上,吓得周围人顿时一团乱!


    有人已经伸手去接万冬阳已经倒出的酒,有的赶紧去抓他的手,但大多人正拉着绿了一张脸,正指着万冬阳骂的万长命。


    “小畜生,你是在咒老子死吗!你个没规矩的东西,老子今天一定要教训你!”


    说来,也不怪这万长命发大火,谁人都知道,酒倒在地上是敬鬼神的,倒在活人面前自是咒人去死。


    万冬阳惹了祸却是一点惧怕没有,还对着笑。


    “啊啊!”万长命差点被气死,他没想到那小畜生竟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自己的成亲喜宴上也敢乱来!


    “哎呀,行了!你说你惹他干嘛啊!”万家亲戚都在劝。


    “老子哪里惹他了?老子哪里惹他了啊!”万长命气得要死,“不过是喊他敬酒,怎么就是惹他了?!”


    万家今日办喜事,家里有人闹起来自然很快就注意到了。


    万冬阳哥嫂他们过来的时候,万冬阳一句多余话没有,指着万长命对他二哥道:“二哥,把他给我丢出去。”


    柳欺霜这会儿还没回过神,他一会儿看向万冬阳,一会儿看向那边被众人拉着的万长命,眼睛好半天都瞪圆了,没有眨巴两下。


    他知道万冬阳脾气大,但不知道竟然这般大。


    这些日子,万冬阳对他太好了,好到他都忘了,这是个让万家坝的人都不敢惹的活祖宗了。


    柳欺霜愣神的功夫,那万长命的闹声慢慢远了。


    万二哥很听话,真的把人高高举起,直接扔出家门了。


    “哈哈哈,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吃啊,只是我家小弟还有要紧事,就先不陪着大家闹了。”马翠兰高声冲着众人喊,之后又推了推万冬阳,喊人进屋去。


    万冬阳这会儿倒是听话,乖乖拉着身边的夫郎进屋去了。


    两人一进新房,万冬阳就拉着人坐到了床边,一上床柳欺霜便紧张了,便把方才的事抛到了脑后。


    可他没想到,万冬阳要同他说的事,正是方才的事。


    “他确实是我亲大伯,但也不算是。”万冬阳一开口,柳欺霜心里的紧张没了,转而只有好奇。


    万冬阳在人好奇的眼神下,一刻没耽误给人解释了起来。


    “你年纪小,村里人也少有提起这事儿的人,你自然不知道。就方才那老东西,按血缘来说确实是我亲大伯,他和我爹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按理法来说却不是,因为我爹早被过继出去了,按照理法,他只能算是一个族亲,算不得什么亲大伯。”


    话到这里,万冬阳便将家里同那万长命家里的事,统统和人说了。


    早年,万地主亲弟弟未婚早夭,万地主发家之后,想在族里过继个孩子到弟弟名下,为弟弟延续香火供奉牌位。


    万地主有了这个想法,却并不主动挑人,只看谁家愿意,他也觉得合适,才将过继的事放到明面上。


    族里有好几户人家有想法,其中一户便是万冬阳阿爷。


    “我阿爹那时候都二十来岁了,也只比三伯爷小十岁,但三伯爷竟然选了我阿爹。


    阿爹被过继之后,三伯爷给建了房子讨了媳妇儿,也是这个时候那老不死的跑出来了,竟然喊我爹将屋子让出来给他幺儿娶媳妇儿。


    哼!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我爹娘自然不干,两家闹得很凶,之后还有许多事情我以后慢慢和你说,反正你只需要知道,那万长命一家都不是好东西就行,往后见了招呼都不用打。”


    “你是不是打过他?”柳欺霜突然记起,他娘曾说万冬阳是个亲大伯也能下死手的人。


    万冬阳被人问的一愣,他没想到他说了半天,竟然只得了这么一句话。


    “哈,你还挺有意思。”竟然没同情他阿爹,没有安慰他,出口就是问他是不是打人了。


    “打了。”干脆点头,万冬阳还挺得意。


    他十岁那年,二哥亲事定下,那家不要脸的竟敢上门打他二哥聘礼的主意,他抓了根棒子悄摸到了那老东西身后,直接一棒子打得他脑袋开花,还免费送了一棒子在脸上,打得他一家子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往后许久也再不敢来惹他了。


    “气死我了,千防万防没有防住那家子狗日的,还是给出了岔子!”万冬阳是真被气到了,气得喘粗气。


    柳欺霜默默摇头,他不觉得这是岔子。


    “一会儿功夫嘛,就当逗乐啊。”反正他们没有损失,倒是那万长命吃亏了。


    他都听见了,他万长命出了院门嗷嗷叫了半天,定是被二哥摔的。


    “嘿,哈哈。”万冬阳又被逗乐了,他发现,他这小夫郎是真的挺有意思的。


    柳欺霜被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更让他不好意思的事马上来了。


    万冬阳拉着他去了茅房


    “你方才喝了不少水,别睡到一半要小解,先解决了再洗个澡,咱们一觉睡到大天亮。”


    “嗯。”尽管不好意思,柳欺霜还是小声应了,他还没让人跟着进茅房,只让人在外头等着。


    一切事罢,两人终于躺在床上之后,柳欺霜紧张得不行,他大概知道洞房都是怎么回事,他又害怕又期待,可半天过去了身边人竟然一动不动。


    “你怎么不脱我衣服啊?”柳欺霜有些忍不住了,他拉着身边人的衣袖,用让他自己都羞恼的话语低声问着。


    万冬阳和柳欺霜不一样,他是实打实的喝了不少酒,这会儿不止醉意浓睡意也浓。


    身边委委屈屈的声音他听的不太真切,但他突然忆起了一件事情。


    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万冬阳重重在人脸上亲了一下,之后又翻身回去,再来便是他的解释了。


    “阿娘说你年纪还小,不许我碰你,我先给你盖个戳让你安心,等你再大点儿咱们再圆房。”


    “可是我很大了啊。”柳欺霜有些不懂,成亲为什么不洞房,他年纪小也不是很小,反正是到了成亲的年纪了。


    这谁人都知道,成亲后同相公圆房是在婆家站稳脚跟的第一步啊。


    “大个屁,屁股还没我巴掌大,你老实听话吧,等明年吧,明年你再大一岁,也长高长胖点儿,咱们就圆房。”


    “哦。”柳欺霜小声应了,可心里觉得不舒服。


    他觉得可能他之前想法才是对的。


    万冬阳就是可怜他,并不是喜欢他,所以把他娶回家只是想要护着他罢了,不想亲近他。


    脑子里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柳欺霜一时有些气馁,但这会儿出现在他脑子里的不是别的东西,是他和万冬阳的婚书。


    翻身面对着人,柳欺霜大着胆子扒拉着万冬阳的脸,之后慢慢俯身过去,对着人嘴巴狠狠亲了一口。


    “一个戳不算的,我也要盖一个。”


    第43章


    盖好了戳,柳欺霜放心睡了。


    万冬阳睡不着了。


    他没想到亲嘴竟然是这般滋味,不似好吃好喝的那般引人欲望,只是软软的热热的,一眨眼滋味就散了。


    说实话,没什么感觉。


    可他就是睡不着了。


    那浅浅淡淡的味道在他心间散不去,他觉得自己胸口好像有丝线缠绕,还在挠他痒痒,让他有些难耐。


    床帐外头烛火摇曳,床帐里头的人已经睡着。


    万冬阳看着就在旁边的那张安稳睡脸,犹豫几瞬翻身侧躺对着人,他一手撑着床,一手按向自己的唇,之后伸手过去在人唇上轻点。


    “戳要盖三个才有效。”


    多亲一下好似赢了一般,万冬阳高兴了,正准备睡了,复又想起他先头亲在了人脸上。


    身子慢慢又靠了过去,动作再一次重复,手指从身边人唇上收回之后,万冬阳还有了理由。


    “第一次盖歪了,不算的。”


    九月的天刚告别了酷暑,热了一个夏日的人们终于迎来了一年里最舒服的天气。


    初秋,天气凉爽,睡觉最是舒服。


    一夜好眠过去,柳欺霜一睁开眼,便瞧见了挂在头顶的香包,那是他送给万冬阳的。


    他没想到,他真想什么是什么,万冬阳还真将这香包挂在了床头上。


    想到香包里塞的东西,柳欺霜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刚开始想入非非,旁边的万冬阳醒了。


    两人今早还有正事,也不能在床上多耽搁,赶紧起床了。


    按规矩,昨日的喜服两人今日还能穿,但万冬阳不喜欢大红的颜色,不乐意穿,已经换上了别的衣服,柳欺霜也只能换上别的衣服。


    柳欺霜这会儿穿的衣服是全新的,这是万母给他做的。


    万母从未见人穿过一套好衣服,可婚后他们两人要走亲戚,这没有一套能见人的衣服可不行的。


    两人今日穿的衣服也是一个色系的,万冬阳的是雨打天空之后的深蓝色,柳欺霜的是天气晴好多日染了点雾色的浅蓝。


    两人这会儿正在收拾他们昨日穿的喜服,柳欺霜正叠着衣服却被万冬阳抢了过去,直接揉成一团扔进了一个竹篓里。


    “叠它干嘛啊,还得洗了才能放呢。”万冬阳话落,示意人跟着他出去,柳欺霜乖乖跟着人走了,也没管那衣服。


    他先头叠衣服是想放起来,可那喜服毕竟穿了一日,还穿着吃了饭,若是上头沾了东西,不洗净就放起来,可就洗不干净了。


    万冬阳家的正房的格局和柳家差不多,只他家屋子进深长,堂屋两边各有两间房,加上堂屋隔出来的一间小屋,统共有五间。


    村里传统,堂屋里头那间小屋是给家里姑娘住的,昨晚上那里头也住着人,万冬阳远嫁的大姐昨日也回来了。


    大门靠右的第一间,原是万永安夫妻两个的屋子,万永安开始给村里人看诊之后,那屋子被收拾出来做了专门的药房,两口子搬到了里间去住。


    万冬阳的屋子没变,一直在大门靠左的第二间,万家父母的屋子则是靠左的第一间。


    两人刚出屋子,万家人便从堂屋中间那个四方桌上下来,各自找了位置坐好,两人依着规矩给父母哥嫂敬了茶,终于全了规矩,一家人才笑呵呵开始说话。


    “冬阳,你大姐今天就要走,一会儿吃了早饭,你和霜哥儿一起去送送,回来再去亲戚家里送礼。”万母说这话的时候心情复杂得很。


    她既舍不得女儿,可又知道女儿今日就走是最好的。


    柳丛香两口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他们回来肯定是要闹一场的,她不想让女儿看见那场面,怕女儿对新夫郎有意见。


    万冬阳大姐叫万永春,万家男女排行单论的,她虽是万家夫妻第二个孩子,万冬阳和万有谷却一直喊的人大姐,她未出嫁的时候,家里的事大多都是她管着。


    柳欺霜对万家这个女儿一点不熟,他小心打量着人,发现他这姑子一张脸和他们阿娘几乎一模一样,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身形却是像他们阿爹多一点,个子很高很苗条,便是现在瞧着也是好模样,做姑娘的时候肯定很漂亮,难怪能嫁到府城去。


    柳欺霜原本就是有些怕生的性子,这会儿也不敢和人多话,好在万永春好像也不太想搭理他,两人简单寒暄之后家里要吃早饭了,他便也不用和人多话了。


    万家今日的早饭大多是昨日的剩菜,虽是剩菜却都是好菜,只万母还惦记着女儿爱吃炒鸡蛋,又给炒了一盘子鸡蛋。


    饭后,万父万母脸上的笑就没了,好不容易回趟家的女儿要走了。


    一大家子人将万永春送到了院门口,之后万永安将家里给妹妹准备的东西放上马车,自己往前头去驾了车,留了万冬阳和柳欺霜在后头陪着人,一起往镇上去了。


    去镇上的路不算远,万永安特意慢了速度慢悠悠赶着马车,这样便能多点时间相处了。


    他们兄姐弟几个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其中大多都是万冬阳挨着哥哥姐姐的训,万冬阳今日倒是乖得很,一句话不反驳,一直乖乖听着。


    柳欺霜插不上话,便也只是乖乖听着,好在镇上不远,便是马车再慢,一会儿功夫也就到了。


    杨树镇是个水路交通发达的镇子,万永春走水路回去只消一日功夫,兄弟两个直接将人送到了码头上。


    送人上船的时候,柳欺霜学着万冬阳的话大着胆子说道:“大姐,路上小心。”


    柳欺霜这话一说就不敢看人了,他能感觉出来,万永春不喜欢他。


    可他不知道,他这话一说,万永春眼神便落到了他身上,之后微不可查叹了口气,将手上一个实心的大银镯摘了下来,朝着他走了过去。


    “倒还算乖顺,往后好生同老三过日子。”万永春一边同人说着话,一边将银镯给人戴在了手上,最后收手的时候还皱了眉头,小声道:“太瘦了,镯子都挂不住。”


    兀自说了这话,万永春又瞪了万冬阳一眼,交代道:“既是你自己选的人,把人养好点儿,这细藤模样怎么给万家传香火。”


    “我知道了。”万冬阳别扭着应了,他其实有许多想反驳的话,可他不想挨揍,只能算了。


    柳欺霜和万冬阳不一样,他原以为万永春不喜欢他,可万永春竟然给他大银镯!他现在都乐懵了!


    他比谁都明白,嘴上说什么都是虚的,真给银子才是真的好,他立马将万永春冷冰冰的态度抛到了一边,赶紧冲人保证着,“大姐,我多吃点饭,会长胖的。”


    哈哈,又能多吃饭,还能得家里人喜欢,多好啊。


    柳欺霜脸上突然就有了笑,万永春脸上倒是多了别扭,她冲着所有人挥手,喊他们回去,最后马上要上船了,才最后对着万冬阳嘱咐道:“有空了,带人来府城认认亲,看看你们姐夫和孩子们。”


    “知道了。”万冬阳回的干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柳欺霜是真想去,跟着使劲儿点头,嘴里应着:“好。”


    回去的时候便快了,万永安甩着马鞭打着地面,眨眼功夫便到了村口。


    一到村口,柳欺霜便忍不住的抬着下巴往家里看,万冬阳自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也跟着人看向柳家,语气轻松的说道:“昨日,家里给阿爷送了吃的过去,家里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你放心。”


    “嗯。”知道阿爷也吃到了万家的席面,柳欺霜心里确实是开心了不少,但他担心的又何止是阿爷的几顿吃食。


    他是干脆走人了,可阿爷还在家里,等他爹娘回来,阿爷怕是有苦头吃了。


    他得想个法子,得在回门日干点儿什么让他爹娘有顾忌,不敢再虐待阿爷的事儿才行。


    柳欺霜脑子里琢磨着事情,也没怎么看前头,万永安突然停了马车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瞧见周家大媳妇儿曹春燕和她手里的空盆子之时,柳欺霜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曹春燕那个婆娘竟然泼了他们水!


    也不知道是什么水!但肯定是脏水!


    “哎呀,万兄弟,不好意思啊,你们突然出现我也没看见,不好意思了哈。”曹春燕嘴里道着歉,脸上的笑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万永安挨着周家那边的裤脚和鞋袜湿了些,但他脾气倒是好,也没和人计较,摆摆手准备走了。


    可万永安脾气好,万冬阳脾气不好啊,柳欺霜都以为万冬阳要朝人发火了,岂料万冬阳竟然也跟着笑了。


    “不是故意的是吧,没事。”万冬阳嘴上多客气的样子,这可不止惊了柳欺霜,就连他大哥都回头看了他一眼。


    万永安的马车只是停了一瞬,几人几句话的功夫马车已经离着周家几米远。


    也不知怎的,那曹春燕竟然追了出来,再没了方才的悠闲和得意,好似还有些着急,朝着万家马车大声喊道:“万兄弟,真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和我计较啊。”


    万家兄弟都没搭理曹春燕,但马车离着周家远了之后,万永安还是同万冬阳交代道:“别弄他家了,也够了。”


    前阵子,周老幺被打的下不了床的事全村都知道了,周家哭着闹着骂了好几天,却是一点头绪没有,根本不知道是谁干的,只能对着满村子乱骂。


    那几日,万冬阳心情格外的好,万永安一看他那模样就知道是他干的。


    万永安不知道弟弟为何要揍周老幺,还下了死手,但他了解自家弟弟,自家弟弟绝不是个挥拳头逞能,以此充派头的浑人,他既然对周老幺下了死手,必定有他的理由。


    因此,万永安并不戳破。


    只,今日曹春燕来这么一遭,万永安突然就明白过来了。


    这弟弟对周老幺下手,必定和他夫郎有关,不然周家先头还没头绪呢,怎么弟弟一成亲就知道针对他家了。


    万永安一句交代,将万冬阳所有话堵在了喉间,他不情不愿道:“那这回算了,再惹我就别怪我了。”


    柳欺霜看着兄弟两个打哑谜,一点不知道万永安将真相猜了个十成十。


    之前,那周老幺在竹林挨打之后,还真猜不到是谁干的。


    先头,他不知道万冬阳和柳欺霜的关系,便以为那日刚好也有人在竹林里幽会,他扰了人好事,才被闷揍了一场。


    等到万冬阳和柳欺霜一成亲,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啊,立马就和家里人说了,那日定是万冬阳干的!


    周家人便是知道了打人的是谁,可他家儿子为何挨打哪里敢说出来,便只能吃了这个暗亏,只曹春燕耐不住性子,今日见了兄弟两人的马车就想让人也吃个哑巴亏。


    她泼了人水立马又诚恳道歉,想着如此他们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可万冬阳那一脸笑把她吓到了,这才厚着脸追着人,不打自招般的解释着。


    柳欺霜倒也聪明,一会儿功夫便猜出来大哥可能是知道那事儿了,他一点不作声,显得越发乖巧。


    几人到家之后,还没喘口气,万母便将早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喊两人给亲戚家里送去。


    “这一份是给久哥儿他们的,这一份是给你小叔家里的,你们分开提别混了,其他都是一样的随便给就是了。”


    “好。”万冬阳也没问缘由,他干脆答应了,提着东西便走了。


    昨日,他夫郎出门子,给夫郎搭理一切事宜的全福娘子是他小叔家里的人,这个情他们要记,礼自然要重些,而请人去干活儿的是他表弟久哥儿,自然也得备厚礼。


    其他的亲戚,就按规矩送就是了。


    两人从屋后的小路先去了林久久家里,林久久家里在村子最后头,他们去了那里,直接一路往下就是了。


    两人到了林哥儿家里,并不多待,但只是一会儿功夫,柳欺霜却是高高兴兴离开的。


    林哥儿方才喊了柳欺霜嫂子,柳欺霜高兴得很。


    村里人对他称呼的改变,最是清楚明白的让他知道,他和万冬阳已经成亲了,他已经是万冬阳的夫郎了。


    柳欺霜毕竟年纪小,心里开心那是一点儿藏不住,他手里没拎东西,路上一蹦一跳的,遇上个坎子还直接一蹦跳下去。


    “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万冬阳觉得自己夫郎好像小花上身了,一点不见先头的沉稳,变成个孩子了。


    柳欺霜根本不听,只歪头对着人笑,直接继续老样子走路,还就喜欢站到高坎上,一下蹦下去,他觉得可好玩了。


    两人一个哄着一个闹着,很快到了村子里,等到最后一份礼送出去也准备回去了,他们走到万长青家附近那林竹林那里时,碰巧遇上了王秋霜。


    王秋霜像是没有看见他们,直接将头歪到一边,等到他们错过各自走远,万冬阳突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柳欺霜以为万冬阳又生了什么坏水,还朝着远去的王秋霜看了一眼。


    万冬阳这回真被冤枉了,他突然笑了是想起了两兄弟挨打的事。“难怪他打不过你,你名字就克他呢。”


    “啊?”柳欺霜有些不懂。


    想到两人名字,万冬阳又笑了。“他不是叫王秋霜吗,你叫柳欺霜呢。”


    “啊?这样啊?”柳欺霜从不知道他的名字还能这么解释。


    他一直不太喜欢他的名字,他觉得他的名字苦哈哈的,听着就是凄风苦雨般的命,也难怪他日子过得不好,没想到那是欺负人的欺啊。


    这样好!他不喜欢被欺负!


    不过,他也不会欺负别人的,当然,除了欺负他的人。


    欺负他的人,他还是会欺负回去的。


    第44章


    九月里,家里杂事不少。


    菜园要赶紧打理出来种上冬菜,地里的苞谷杆子也要砍了,让里头的红薯见天光,好让泥土里的红薯在最后两个月长个头,地里没红薯的那就更要紧了,得要打理出来种小麦。


    至于收成了稻子的稻田也是一样,除去来年育小秧的秧母田,大多都得种上小麦。


    田地里活儿多,家里也有不少。


    九月十月要上山砍柴了,家里一年的柴禾都要提前囤上,往后农忙时节也好,天晴落雨的也罢,便能专心干活儿或是歇息在家,不用担心灶里没柴烧。


    万冬阳家里田地不算多,当年分家的时候,万父万母念着万永安有个采药的本事,他们尚年轻还能给万冬阳挣家业,留在家里的田地便少些,将家里田地给老二分了一半出去。


    几人到家的时候,万母正蹲在家门口的水沟边洗衣服,柳欺霜瞧见那是他们的喜服,赶紧上去要自己洗,万母笑着躲过,只说往后就得他来洗了,今日就算了。


    万冬阳的衣服一直都是他娘和大嫂给他洗的,他见了他娘洗衣服,也没觉得怎么样,听了他娘的话,才赶紧看了眼前的夫郎一眼。


    是啊,他娶了夫郎了,是该夫郎给他洗衣,只是夫郎瞧着小小一个,他这算不算欺负小孩儿啊。


    几人进了家门,家里只万小花和林秋月在家。


    二哥两口子赶着将秧田锄出来,去田里忙活了,万父也去帮忙了。


    万永安一回家,背了背篓,拿着小锄头,就要出门上山去。万小花见了眼睛都亮了,赶紧的朝着家里跑,一看就是去准备行头,要跟着她大伯进山去。


    柳欺霜看家里人都有活干,他也不能闲着,便问万冬阳有没有什么活儿给他做。


    林秋月却把话接了过去,“霜哥儿,你不用忙活,你喊老三带着你家里转转,把家里的事儿给你说说,忙好了要是无聊就过来陪我做针线。”


    “大嫂,我一会儿喊他来找你。”万冬阳正有要紧事同人说呢,一点没客气,拉着人进屋去了。


    万冬阳房间的窗户开在东面墙上,虽是里屋,白日里将窗户打开,光线还是不错的。


    他之前没有成婚,屋子里除了床和衣柜,也就靠窗的地方有个方桌。


    他亲事定下之后,他爹娘在床头位置给放了一个梳妆台子,又给他编了个竹篓扔房间,喊他凑合用,他原先的衣柜要空出来给新夫郎用。


    只梳妆台不是新的,那是林秋月的陪嫁。


    林秋月这些年用的梳妆台是当年万家给她准备的,她自己的一直闲置着,如今弟夫郎进门,刚好用上了。


    两人一进房间,万冬阳就拉着人到窗边坐下,他往床下扒拉了一个小木箱出来,之后抱着木箱往窗边的木桌上一倒,顿时满桌子的银子和铜板。


    柳欺霜瞧着一桌子银钱,嘴角自然往上翘,赶紧将四散开来的碎银和铜板往中间聚,等到桌上银钱全堆在了一起,万冬阳将整银放到一边,又拿了个小称开始称碎银,最后开始数铜板。


    万冬阳数钱,柳欺霜就捧着那小称瞧,像是看什么稀罕物件似的,看的仔细得很,眼睛盯着秤杆半天挪不开眼。


    万冬阳数了一遍桌上铜板,心头有了个大概数目,他坐到一边,喊夫郎将铜板再数一遍,同他数的对对数。


    数钱这事儿柳欺霜自然是乐意干的,他早就想自己动手了,等到万冬阳话音一落,赶紧放下手里的小称飞快动起手来,还双手齐上,一次扒拉五个,很快就将铜板数目数了出来。


    “差一个五百个。”柳欺霜望着万冬阳报数,小心等着人同他对数。


    万冬阳是真没想到,他这小夫郎还挺伶俐,比他想的聪明多了。


    满意点头,万冬阳正要给人说那些银子有多少,柳欺霜却起身朝他嫁妆箱子那里去了,还从里头翻了个银钱袋子出来。


    昨日万家抬着聘礼上柳家,迎了新人之后,又将聘礼全当做嫁妆抬走了,再抬回来的那些东西,万父万母喊人直接搬到了万冬阳房间里,因为那是柳欺霜的嫁妆了,全给他自己处理。


    昨日,在新房里见到那些箱笼的时候,柳欺霜就知道那些东西是给他们的,爹娘不会再要回去。


    他心里欢喜极了,他终于有自己的钱了,而且还不用偷偷摸摸藏着掖着,是可以正大光明使用的银钱。


    “给。”将银钱袋子打开,柳欺霜取了个铜板给万冬阳,他给人凑个整数。


    如此,那堆铜板便正好五百个。


    万冬阳被人一文钱掷出十两金的架势逗笑,轻轻整了整那整五百文铜钱,从银子堆里拿了二两银子出来。


    “还你的。”之前柳欺霜生气来退钱,走的时候万冬阳还真把那二两银子收了。


    他怕人带着银子回去,正好给那两口子撞上,到时候银子就得被抢走,他拿了银子和人说了,等他们成亲他就还给他。


    柳欺霜正念着自己这二两银子呢,这可是万冬阳给的底气,没有这二两银子,他早歇了让人做他相公的心思。


    收下二两银子之后,柳欺霜的钱袋子里有四两银子了,他正高兴,万冬阳指着他方才翻找的一个木箱,喊他去箱子底下找找东西,看看下头有什么。


    柳欺霜知道里面一定还有好东西,他赶紧过去,将里头一些布匹被套扒开后,那箱子底下竟然还有好大一锭银子!


    “相公!是银子啊!”所谓压箱底的银子,柳欺霜只是听说过,他没想到箱底还真有银子啊,而且还是他的!


    柳欺霜因为激动,直接将心里称呼给喊出来了,万冬阳被人喊的一愣神,但他转瞬便神色如常。


    他们都成亲了啊,喊相公多正常。


    柳欺霜捧着银子到桌边的时候,笑的只有稍大的那只眼睛还有点缝。


    万冬阳见人高兴成这样,准备让人更高兴一点。


    “我爹娘早就将娶夫郎的聘礼给我备下了,因着咱两的事儿匆忙,其实花费还没计划的多,这银子是准备的聘银,娶了你自然是要给你的,你自己收好了,随你怎么花用。”


    好些人家娶媳妇儿夫郎,除了聘银还要准备许多物什,其中大件家具和首饰最是费钱,两人亲事匆忙,家具基本没怎么准备,首饰也只是买了一套现成的。


    哥儿首饰没有姑娘家那么花哨,花费自然没有姑娘家的首饰多,如今,那银质的耳钉和指环已经戴在了柳欺霜身上。


    “相公,这是多少银子啊?有十两吗?”柳欺霜还没见过十两整银,更何况是捧在手里。


    他一点舍不得放下手里的银子,将之颠了又颠,估摸着应该是十两银。


    万冬阳轻轻一个点头,应了人,又从他的银子堆里拿了些碎银和两锭小银,凑足了五两给人推了过去。


    “这些给你,分给你的,也随你怎么花用,我的银子原有一百两,给阿爹买了老熊皮只剩下五十了,不然能多分点儿给你。”


    “给我的呀。”柳欺霜的嘴角从方才进了房间就没合上过。


    他高高兴兴接了银子,赶紧放进了自己的钱袋子,然后捧着钱袋子一脸笑,却是一句话没有。


    万冬阳既然都把自己家底儿拿出来了,家里的事儿也就顺道和人说了。


    当年家里分家的时候,家里一共有十亩水田十亩旱地,万父万母做主分了二哥家里一半的田地,剩下的一半两兄弟各自分了。


    “我得了三亩田两亩地,因着我没成亲,这些田地的产出都是家里一起吃用。还有家里鸽子最开始虽是我养的,可后来全靠阿爹照应,所以收入自然不能我一个人拿着,我和家里对半分的。”


    万冬阳同人说这些,只是想让人对家里的事儿有个大概了解。


    柳欺霜把话听进去之后,却是想到了别的。


    既然二哥成亲就搬出去另过了,他们会不会也被分出去啊,可他们还没有房子啊。


    万冬阳见人点头之后却是沉默着,以为他在意分出去的银钱,便多嘴一句道:“银钱你不用担心,现在虽然没了出去跑商的商队,一年要少挣不少,但我寻了别的门路,今年十月就能赚一笔,你别担心家里没钱。”


    “我也能赚钱的。”柳欺霜摇着头,表示自己不担心,却又眼神坚定看着人,像是在告诉万冬阳,他不是只会吃白饭的无用人,他也会赚钱的。


    以前在家的时候,赚多少钱也到不了他的手里,用几块铜板都要偷偷摸摸的,他自然没有什么赚钱的心思,如今赚多少都能捏在自己手上,他自然会想法子赚钱。


    万冬阳早知道自己这小夫郎是个钱眼子,但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夫郎有赚钱的心思是好事,等下有空了可以教他识数算账。


    他脑袋聪明,应该能学的很快。


    家里要紧事都同人讲了,万冬阳准备带人去屋后看看鸽子,两人一出门正好碰上万母回来,还说宋家那小丫头在外头转悠半天了,许是来找人的,喊柳欺霜出去看看。


    柳欺霜一听赶紧跑出去了,赛雪竟然来找他了。


    柳欺霜出了院门,并没有见到人,到了路边,瞧着枇杷树旁边的拐角处有个若隐若现的脑袋,这才喊出声。


    “赛雪!”


    宋赛雪一听见柳欺霜声音,才不藏着了,赶紧跑了出来,直奔人身边,还往人身上到处捏。


    “他昨晚上有没有打你啊?”宋赛雪面上全是担心。


    柳欺霜被人问懵了,谁打他啊?万冬阳?


    “你听谁在造谣啊,我好好的,怎么会有人打我。”柳欺霜拉着人往万家走,宋赛雪却不想去,指了指他们旁边的枇杷树,她想爬到树上说。


    万家这棵枇杷树,她早就想上去玩玩了,就是同万家人不熟,不敢爬。


    两人小时候经常同村里孩子一起爬树上玩,只要有一棵大树,便是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是坐树上摇晃着枝丫也能乐半天。


    柳欺霜犹豫了一下,点头应了。


    他想着,现在那也是他家的枇杷树了,爬一下应该没什么。


    两人爬上了树,也不担心有人听到他们的话,便没了顾忌,宋赛雪这才说了她急急找来的原因。


    “先头你家不是拒了万家的提亲吗,后头有人瞧见你往万家去了,原本这也没什么,昨日你和万冬阳突然就成亲了,晚上万冬阳还发了大脾气,我娘说应该是你拿着救命之恩去万家逼婚,逼着万冬阳娶你,万冬阳不乐意,所以昨晚上才闹。”


    宋赛雪说的认真,仿佛事情就是那么一回事。


    柳欺霜没想到,昨晚的事儿竟然被人说成了这个样子,但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难怪赛雪被吓到了。


    他正要同人解释,宋赛雪抢着说道:“我怕他打你,家里事儿做完了就来找你了。”


    柳欺霜没想到,因为昨晚上那个意外,竟还惹了这么一番误会出来,他有些哭笑不得,但他知道,什么解释都没有肉眼可见的证据有用。


    赶紧将衣袖撩了起来,柳欺霜原想给人看他的大银镯子,发现手腕空空,这才想起那圈子太大,他戴着容易掉,给放起来了。


    没有大银镯子,但还有别的。


    柳欺霜将自己左耳递到人眼前,让人看他耳朵上的东西,又将左手小指伸了出去给人看,得意说道:“全是好东西,都不是素净样式,有花色的,应该不便宜,公公婆婆对我都很好。”


    显摆了公婆给准备的东西,该说万冬阳了,这下柳欺霜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继续道:“他也很好,他方才给我银子了,让我自个儿安排花用,改日上街,我给你买好吃的,我现在有钱了。”


    两人是好友,柳欺霜有没有说谎,宋赛雪自然看得出来。


    “太好了。”宋赛雪终于放心之后,才有空朝着已经没有枇杷的枇杷树到处看,然后嘿嘿笑道:“那我明年是不是可以来吃枇杷?”


    “当然可以。”阿爹阿娘都不是小气的人,不会计较旁人来摘点儿枇杷吃,只是村里小孩儿害怕万冬阳,不敢来要果子吃。


    宋赛雪担心的事儿了了,却是轮到柳欺霜了。


    他朝着家里看了看,又朝着村口看了看,咬唇犹豫了几下,还是拉着宋赛雪衣袖拜托道:“赛雪,你帮我留意一下村口吧,若是瞧见我爹娘回来,赶紧来告诉我。”


    他怕那两人突然回去,阿爷会被打死。


    柳欺霜和宋赛雪分开回去之后,同万冬阳去屋后看了鸽子,但他藏着心事,也没什么兴趣,而且他还惦记着去陪着林秋月做针线,只一会儿就回去了。


    林秋月针线活儿做的很好,柳欺霜原本只是帮着人理棉线,瞧着人绣的花朵栩栩如生,羡慕的不得了,林秋月又问了他会做什么绣活儿,他老实说了什么都不会。


    他只会将破口的衣服缝成一条线。


    林秋月被他逗笑,想着这孩子倒是实诚,没有因为初到婆家就逞能说瞎话。


    “没事的,慢慢学着就会了,咱们做人媳妇儿夫郎的其他不说,缝缝补补的活计是一定要会的,不然男人外头干活儿挣钱,回来一件好衣一双好鞋都穿不上,可不行的。”


    “嗯。”柳欺霜认同点头。


    其他人他倒是不知道,反正他难看到林秋月到田地里干重活儿,过日子都要相互体贴的,不能干这个就要干那个,哪有躺着吃白食的。


    大嫂外头的活儿干得少,那必定是将家里打理得很好。


    柳欺霜原本就想学针线,他很是羡慕宋赛雪能靠着绣活儿赚钱,这会儿有了机会学,很是认真,还老有问题问人。


    林秋月没有一点不耐烦,瞧着人细心认真的样子,心头很是满意。


    她就害怕这哥儿婚前婚后不一,婚前装可怜博老三同情,婚后和他爹娘一样糊涂,行混账事。


    眼下,虽说还不能确定他本性,但瞧着是个能过日子的人。


    眨眼便是申时过半了,林秋月要去忙活晚饭,柳欺霜自然跟着去帮忙,林秋月正好同人简单说了家里人喜好,还带人看了米面缸,还有家里肉放哪里。


    柳欺霜这会儿什么都想知道,他刚来这个家里,双足像是踩在棉花上,没有一点实感,心里也很是惴惴,越了解这个家便能越安心。


    两人边说话边做饭,饭好了,柳欺霜也知道了家里不少事,连神情都放松自然了不少。


    酉时过半,田里干活儿的人回来了,柳欺霜帮着人一起摆菜添饭,万母喊人别忙活,新夫郎哪能干活儿,柳欺霜不回话只是笑,该干嘛照样继续。


    先头做饭的时候,林秋月已经同人说过,老二两口子饭量大,若是一家子一起吃饭,一定要多煮两碗米,柳欺霜先头对这两口子饭量还没有什么实感,这会儿见到两人面前明显比他们大了一圈的碗,还有添了一回又一回的饭,才明白大嫂为何反复交代。


    这饭量是真的大!


    若是按他想法来煮饭,肯定是不够吃的啊。


    瞧着二哥两口子豪迈样子,柳欺霜小心留意起了身边的万冬阳,待他发现万冬阳吃的也不少,心里生了个想法出来。


    到了晚间,他便忍不住问了。


    “万冬阳,你力气有二哥大吗?”睡到一个被窝里之后,柳欺霜胆子便大了不少。


    他先是小心拉着身边人衣服,见人没什么反应,一双手慢慢缠了上去,将人整只手臂都抱在了怀里。


    万冬阳不明白他这小夫郎脑子里装了啥,怎么老有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我还成吧,二哥力气是真的大。”


    “啊?”柳欺霜苦了一张脸,他也不能喊二哥同他一起回去啊。“我阿爹力气挺大的。”可以抓着他丢出去。


    “哈。”万冬阳被人逗乐了,他知道这鬼灵精想说什么了。


    不就是想说,他能不能打得过他爹吗。


    “你觉得我这么没用?”


    “那你能把他举起来丢到房顶吗?”


    第45章


    翌日,天还麻麻亮两人就起床了。


    今日是柳欺霜回门的日子,万家父母早已经将回门礼给人准备好了,只大多都是适合老人家吃的东西。


    两人起床之后并不耽搁,收拾好,拿了东西就回家了。


    万冬阳家里有直接去往柳家的小路,并不需要从村里经过,两人路上并没有遇上什么人,很快到了柳家门口。


    到了家门口,柳欺霜还停下步子,往村口的方向看了看。


    柳阿爷从昨晚上就在盼着人回来,两人刚到院子里,柳阿爷听见动静,就赶紧从灶房出来了。


    “霜霜,冬阳啊,你们回来的这么早啊,怕是还没吃早饭吧?”柳阿爷方才在煮猪食,听到外头动静,知道是孩子回来了,他心头激动,出来的时候连火钳都忘了放下。


    柳欺霜一个点头迎上去,脸上也尽是笑,他刚喊了阿爷,万冬阳也跟着开口喊人。“阿爷。”


    “好,好好好,好孩子,你们快坐会儿,我这马上给你们弄早饭。”万冬阳的一声阿爷,听的柳阿爷一颗心都安稳了。


    阿爷和柳阿爷可是不同的,现在万家小子是自家人了。


    两人自是不可能让阿爷一个人干活儿,他们这么早回来,就是想陪着人多吃一顿饭,早饭晚饭都吃了再回去。


    三人都进了灶房去,从万家带来的东西多是吃的,直接放在了灶房里。


    柳阿爷继续煮猪食,万冬阳陪在人身边,同人说说话,也帮着柳欺霜烧火。


    只是,他一动手,柳阿爷就赶紧拦着,喊他出去等着,一会儿饼子好了就喊他进来吃。


    万冬阳知道村子里规矩就这样,男的不进灶房,可他家没有这规矩。


    夏日的时候热得很,人人都不想烧火,那个时候若是阿娘和大嫂心情烦闷,就会喊阿爹或者大哥进去烧火,阿爹和大哥也不会守着规矩不进去,照样得干。


    “阿爷,我会烧火的,你别担心。”万冬阳根本没将大男人忙灶头的事儿当回事,他这态度直接惊到了旁边的爷孙两个。


    只不同的是,柳阿爷震惊归震惊,还是不想万冬阳留下帮忙,倒是柳欺霜开心得很,喊人一会儿火不要太大,饼子糊了可就不好吃了。


    他这理所应当的语气,万冬阳心里虽高兴,却也疑惑。


    他不明白,这小哥儿为何不怕他,村里好些丫头哥儿都怕他呢。


    几人的早饭,柳欺霜准备做韭菜饼子,烙饼的火可不能大也不能小。


    柳欺霜的早饭做好之前,柳阿爷那里的猪食已经煮好,他先舀了一桶出来晾着,便喊万冬阳出去歇着,他来烧火。


    万冬阳也没和人客气,柳阿爷要烧火他就给人烧,但他也没出去,而是跑到灶台后头的桌边坐着,等着吃早饭。


    他还是第一次吃自己夫郎做的饭呢。


    九月初的韭菜没有春夏那阵鲜嫩了,但这几日不吃就得等明年春才有,韭菜烙饼的滋味柳欺霜想了好久了,今日一定要做来吃了。


    他知道万冬阳胃口大,和了很多面,还打了几个鸡蛋进去,如此面能更香些,韭菜也能鲜嫩点儿,饼子会好吃很多。


    烙饼原也不费面,抓几把白面就能烙不少出来,他挖了几碗面,烙了高高摞起的三大盘子面饼,足够他们吃了。


    只吃饼子肯定是不行的,噎得慌,柳欺霜又煮了爽口解腻的干酸菜汤,三盘子烙饼围着一大盆汤,三人围着开始吃早饭了。


    从两人回来开始,柳阿爷的嘴就没有合上过,一直在笑。


    他想着,或许他一直苟活着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让霜霜安稳从他手里出嫁,不要被那黑心肝的夫妻两个嫁到猪狗不如的人家去受罪。


    “好吃。”一口饼子下去,万冬阳就放心了,夫郎手艺很好,烙的饼子很好吃。


    韭菜饼子都是咸口,这盐味儿正好,咸香适宜,焦香适度,饼子不干不软越嚼越香,同大嫂手艺一样好。


    万冬阳开口说了这早饭味道,柳欺霜只是低头嘴角带了些弧度,柳阿爷却是放心笑了。


    孩子手艺能见人就好,如此两口子能少好些矛盾。


    九月里,田地里活儿着实不少,可柳欺霜今日不想干活儿,也不会让阿爷去干活儿。


    一顿饭吃罢,万冬阳同阿爷在院子里说话,柳欺霜在灶房里收拾锅碗。


    他不知道,在院子里的万冬阳一直在看他家的房顶。


    正房有些高,肯定丢不上去,茅房稍好些,但也不矮,还好昨晚上没答应。


    答应了又丢不上去,那多丢人啊。


    三个人早饭简单,几个盘子一个盆,再几双碗筷罢了,一会儿就刷好了。


    柳欺霜出来的时候,院子里的两人正说着柳丛香夫妻的事,他们心里都明白,那夫妻两个回来定会闹一场。


    万冬阳正安慰柳阿爷,让人放心,没事儿的。


    柳欺霜又一次望向村口的方向,他虽然想在回门的日子同阿爷安生待一日,但他更想他爹娘早些回来,且最好今日就回来。


    如此,事情在今日解决,阿爷就不用受累了。


    柳欺霜盼着他爹娘回来,可那两口子却不想回来。


    这次,两口子去徐家之后,便同徐家露了口风,家里哥儿同徐顺子的亲事,他们答应了。


    徐家一家子从有了这个心思,就在盼着这天,虽说知道这两口子早晚会同意,可两口子真答应了,徐家人高兴之余也不敢大意,毕竟人未过门,他们依然要讨好人。


    这几日,柳丛香已经被欺压了她多年的穆如秀哄得找不着北了,再有往日里在徐家地位最高的大孙子徐顺子哄着敬着,日子别提多舒坦了,压根儿不想回来。


    只是,两口子再不想回来也得回来。


    上回,两口子回徐家待了些时日,回来发现地里的活儿那是一点没干,那阵子地里的活儿顶多除除草罢了,都是些小事,不做也不多打紧。


    可如今,是麦子下种的要紧时候,那是万万不能耽搁的。


    “丛香啊,这家里实在是忙,顺子腿脚又还没完全好利索,不然就跟着你们回去帮几天忙,把麦子给种了,就当提前孝敬岳父岳母了。”穆如秀到底是不放心,言语里一直在试探,一句岳父岳母出口,还小心观察着两口子脸色,见他们神色如常,才放心了。


    穆如秀手里提着一只大公鸡,正送柳丛香两口子出村。


    这会儿几人到了村口,穆如秀将手里的鸡递出去,顺便的再说几句面子话。


    虽是面子话,两口子也受用得很,他们什么时候在徐家得过这种待遇啊。


    两口子脸上的笑忍都忍不住,走出去有些距离了,才忍不住说起这门亲事。“我就说吧,亲事成了,对咱只有好处。”


    徐仕凡从出生到现在几十年,在徐家哪里得过这种待遇啊,他现在越发觉得当初决定是对的。


    一点羞耻算什么,实际的好处才是真的。


    再说了,家里哥儿可是姓柳的,也不姓徐,同顺子算不得堂兄弟,顶多就算表亲,这自古表亲结亲是常事也是好事,还被喊作亲上加亲呢。


    “要一直如此,才算得上好。”柳丛香也难掩面上的喜意,她手还捏着胸前怀兜,那里头有二两银子,那是婆婆私底下给她的,往日里哪有这样的好事啊。


    看来,那死老太婆也是清楚了,徐家早晚都是她家哥儿的,她们老了还得靠着她家哥儿,如今也知道讨好她这亲娘了。


    徐家所在的梁家沟,离着万家坝不算近,两口子吃了早饭才从徐家离开,行了将近二十里的路,到了万家坝村口,已将近午时了。


    两口子一到村口就碰上了姜家两个媳妇儿,两家如今可算是对头,两边谁也没给谁好脸色看,互相给了个白眼便走人了。


    一走开,柳丛香就开始骂牛美玉,她上次在牛美玉手里可是吃了大亏了。


    只是,柳丛香只开了个头,还没骂过瘾呢,他们又在去往家里小路岔口碰上了几个村人。


    “哎呀,恭喜了啊,没想到你家哥儿的好事这么快啊。”王桂香原本就是个聪明的,万家那事儿又办的太明显,任谁都知道这夫妻两个是被万家给耍了。


    他家哥儿是被偷摸娶走的,这两口子八成还蒙在鼓里呢。


    王桂香也不咋待见这两口子,觉得他们连做人最基本的孝道良心都没有,这会儿嘴里的恭喜其实是取笑,她正等着看两口子的笑话和两家人的热闹呢。


    两口子被人说的一头雾水,他家哥儿的亲事还没有透出去啊,他们怎么知道了?


    难道是家里哥儿想开了,自己说出去的?


    可这可能吗?


    两口子平日里同村里人来往不多,也没闲心和人闲扯,加之他们总觉得这些人笑的有些奇怪,心头不知怎的有些慌,便赶紧往家里去了。


    两口子急匆匆回去的时候,一进家门就看见家里一老一小坐在院子里打豆子,且他们中间还多了个万冬阳。


    两口子一见万冬阳,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家里的臭小子趁着他们没在家,又跑去和人勾搭了。


    “万家小子,你来我家作甚。”徐仕凡还知道客气几句,没有一开始就发火,想着将人打发走也就算了。


    柳丛香态度就没那么好了,万家小子都定亲了,还和他家哥儿不清不楚的,他什么意思?


    她直接黑下脸来,冲着柳欺霜吼道:“死小子!老娘的话你是左耳进右耳出,从没放在心上是吧?老娘先前和你说了什么,你全忘脑后了?!”


    不敢吼万冬阳,柳丛香只能拿儿子开刀,她话一出口,甚至还准备动手,只她手还没碰到柳欺霜,坐在柳欺霜身边的万冬阳站了起来,将她伸出去的手打开了,还对她笑了。


    “岳母,你当着我的面如此骂我夫郎不太好吧?他虽是你的儿子,可他成亲了就是大人了,你骂他之前是不是得考虑考虑,如此辱骂一个已经出嫁的孩子,如此辱骂万家的夫郎,不太合适吧?”


    万冬阳没有一点拖拉犹豫,话语也是干脆至极,直接言明两人如今关系。


    可他的话却让那两口子都懵了,几乎是同时反驳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万冬阳神情认真,十分真诚的有问有答。“我没胡说啊。”


    两口子这会儿脑子嗡嗡响,但他们不想和万冬阳打嘴仗,齐齐将慌乱询问的目光投向柳欺霜,想让人赶紧解释。


    柳欺霜在万冬阳身后躲好了,也干脆回了他们最初的问题。“相公陪我回门。”


    柳欺霜这会儿已经站了起来,还一边同柳阿爷打眼色,喊人赶紧起身去灶房,一边拉着人挡自己身前,还偷偷看着他爹娘反应。


    两口子这会儿还能有什么反应啊!


    他们又不是蠢猪!


    回门两个字已经砸的他们骤然清醒过来,再有王桂香的话浮现在心头,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啊。


    瞬间,方才那几个村人脸上的笑,变成了一句句的嘲笑话语,扑面砸向了他们。


    那是什么笑啊,那不是笑,那是在说他们两口子是蠢猪,是憨包,是哥儿嫁人都不知道的蠢货!


    “逆子!”柳丛香这会儿根本不想管什么成不成亲,她只想将这狗胆包天,竟敢忤逆她的逆子狠狠打一顿。


    柳欺霜有万冬阳护着,柳丛香自然不能如愿,一边的徐仕凡也是忍不住了,他这会儿神志回来了,嘴巴里只有一句话。


    “别想!别妄想!我家不承认,我家不承认!”徐仕凡脑子嗡嗡响,心里还有恐惧。


    他都不敢想,家里知道他家哥儿嫁人了会是什么反应,怕是直接吃了他都有可能!


    “对!”柳丛香在徐仕凡那一声声咆哮里也反应过来了。“儿女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万家背着我们两口子偷摸接走我家哥儿,算哪门子的成亲!顶多就是你两人厮混两日罢了!我们不认!”


    两口子心里想的都是一件事,不过是没了清白身罢了,没事儿!只要哄骗那边说是两人没有圆房就好,一个哥儿又没有女儿家的落红,身上孕纹可以拿胭脂改色,只要他们不认,鬼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圆房,都是他们家说了算!


    两口子想到此,都开始镇定,反而开始琢磨着要以此要挟,让万家赔笔银子。


    若是万家不给,他们就去衙门告他万家抢婚!看他家老三扛不扛得住县太爷的板子!


    柳欺霜趁着他爹娘歇斯底里的发疯之时,已经悄悄将柳阿爷拉到了一边,都躲在了万冬阳身后。


    自己和阿爷安全之后,他便开始琢磨事情。


    今日事情是一定要闹大的,而且一定要他爹娘吃个大亏,否则吃亏的就是他阿爷。


    “不是偷摸。”柳欺霜拽着万冬阳衣袖躲在人身后,只给了他爹娘半张脸,先是捡了重点同人说了,再同人细细解释。“有长辈之命有官媒之言,有婚书为证,还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我和相公亲事,情理法皆准,已是实打实的两口子了。”


    柳欺霜最是知道怎么激怒他爹娘,他这话可算是将他爹娘仅剩的一点理智都烧没了。


    柳丛香一个扬手就朝着两人过来,柳欺霜一刻没有犹豫,拉着他身后的阿爷就往灶房方向跑,而那边柳丛香的巴掌自然没有落到他身上,更不可能落到万冬阳的身上。


    万冬阳长这么大,也不知道打过多少架,柳丛香哪里是他对手。


    他直接一把将人扬过来的手抓着,一脚踢出去正对着人腹部,眨眼时间,柳丛香已经不可置信的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她手指万冬阳却一个字说不出来,她觉得肚子像是被人踢穿了,只要一张口说话就要漏气,脑中茫然一片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徐仕凡好歹是个大男人,还是个身形高大身板正又正当壮年的大男人。


    他原本就被万冬阳气得满身的怒火,这会儿见万冬阳竟然还敢打人,而且还是下死手,他哪里忍得住,边骂着边朝人扑了过去!


    “万家小子,你别欺人太甚!”


    徐仕凡一动手,柳丛香忍着肚子痛往灶房去了,万冬阳自有她男人收拾,那逆子便她来收拾!


    柳丛香刚到灶房门口,就被一根铁火钳吓得退后了两步,柳欺霜拿着火钳站在门口,将背后满脸着急的阿爷护着,一点没有害怕和退让的打算。


    他爹他打不过,他娘他还是能试试的。


    “逆子!你敢!”柳丛香还欲上前,柳欺霜自是知道自己不能拿火钳打人,他只是拦人罢了。


    他一边挥动手里火钳不让他娘进屋去,一边朝着院子里动手的两人道:“你不去帮你相公吗,我相公能给你相公打死!”


    “逆子!”柳丛香觉得自己脑子一直在被铁锤咚咚锤个不停,她每一刻都在被自己亲生儿子震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那乖顺的儿子何时成了这般模样。


    如此的忤逆不孝!


    万冬阳打架最是有经验,他知道同人动手最好不要被人缠上,但凡身体有接触,不管你将对方揍得再狠,你自己必然也会受点伤。


    他是一点亏不想吃。


    徐仕凡朝着他扑来,他一个闪身躲过,直接快速一脚过去,想要踢人子孙根。


    可惜,那徐仕凡反应也快,快速转身回来,他没有踢中徐仕凡胯间,正好踢在了人腿侧,但让万冬阳没想到的是,便只是踢在人腿侧,徐仕凡也给他踢的一个腿软,竟是往后退了两步!


    他得意想着,他力气可能也没比二哥小多少。


    高兴之余,万冬阳动作却没有一点迟钝迟疑,眨眼之间便在徐仕凡震惊的眼神里又是一脚补了过去。


    这一回,踢中了。


    身下难以承受的剧痛,让徐仕凡软了腿弯了背,他原以为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万冬阳不会再动手,可他没想到,万冬阳根本不打算停手。


    见人弯了腰,一头长发在眼前晃荡,万冬阳乐了,这天赐良机啊!


    他抓紧时机一步上前,一把拽着人头上高髻,之后一个转身到了人身后,再一个使力狠狠拽着人头发往下,在人被迫仰头,双手情不自禁去抢被他拽住的头发之时,突然放手!


    之后快速动作,一手抓肩,一手握手臂,几乎是顷刻功夫,徐仕凡的惨叫声响彻柳家院子。


    万冬阳将人右边胳膊卸了。


    徐仕凡惨叫声响起之时,也是柳丛香奔过来之时,万冬阳只看了她一眼,便让她定住了脚,转而朝着徐仕凡过去。


    但,两口子都没有想到,便是到了眼下,万冬阳仍旧没有停手的打算。


    一只胳膊使不上力的徐仕凡已经不足为惧。


    想到夫郎昨晚上的话,万冬阳很想试试,他想试试他力气差了他二哥多少,他到底能不能将一个壮年男人举起来,扔出去。


    而且还是扔到高处去。


    万冬阳没有一点迟疑,想到就做。


    “啊!你要干什么干什么啊!”柳丛香被吓得直接瘫软在地,她不知道万冬阳还想干嘛,难道还想将人弄死不成!


    柳丛香倒是想多了,万冬阳哪里会让自己沾上人命惹麻烦。


    他抓了徐仕凡之后,在人恐惧的惨叫里拖着人往茅房方向去了,之后在屋檐下站定,下一瞬直接将人高高举起,一个使力用力扔了出去。


    可惜。


    他力气不够,徐仕凡的身子只沾到了房檐口,还未到房顶。


    ‘啪’的一声响,并未躺平房顶上的徐仕凡,身子不稳直接砸到了地上。


    第46章


    柳欺霜扒在灶房门口,只露了个脑袋往院子里看。


    他看着他爹被万冬阳举起来扔出去,看着他爹从屋檐口子上重重摔到地上,也看着他娘只能捂着肚子在一边无能哭喊,他双眼流着眼泪,脸上却尽是笑,不见一点点难过。


    两年前,家里茅房漏雨,阿爷编了厚草被,他爹喊他上去补漏,他心里害怕手脚僵硬着不好使力,竟踩空了屋顶漏洞,掉进了猪圈里。


    他爹见屋顶漏洞被他弄得更大,气得钻进了猪圈,抓着他就往外头丢。


    他被扔在了茅坑边缘,差点就掉进了粪坑,吓得他都顾不得摔出来的疼,赶紧朝着墙边爬。


    他爹拖着他的脚往回拉,随手抓了圈门旁边的木板狠狠往他身上砸,他手臂背上的木头印子,半个月才消下去。


    柳欺霜忍着激动,瞧着万冬阳的背影踏出了灶房门槛。


    他一开始看上万冬阳,可就是因为这个。


    他想找个打得过他爹,更重要的是敢打他爹的相公。


    这两样万冬阳都符合。


    只是


    这原本只是他的妄想,没想到竟然实现了。


    柳欺霜恍惚着往万冬阳身边去,一直在劝架,却根本没人听他话的柳阿爷,也跟着出来了。


    两人一到院子里,柳丛香就指着他们骂,可她也只是骂,她肚子还痛着,根本不敢再动手,她怕万冬阳那个天杀的再给她一脚。


    徐仕凡从房檐滚下来的时候,并不是头脸先着地,其实没怎么摔着,但他一直躺在地上根本不敢动,就怕一个动作,万冬阳又过去动手,他扛不住了。


    爷孙两个近前之后,柳阿爷蹲到了徐仕凡身边去瞧人,还想将人给扶起来,柳欺霜默默到了万冬阳身边也不说话,只是含着一脸笑,双眼亮晶晶的望着人。


    万冬阳朝着地上的两人翻了个白眼,而后看向柳欺霜的脸色也不好看。


    “你方才怎么不帮我。”万冬阳有些不高兴。


    方才,柳家两口子都知道合伙揍他,他夫郎就知道跑去躲着了。


    柳欺霜被万冬阳突然的话问懵了,但他并不慌乱,照实说道:“我怕给你添乱。”


    “也是。”万冬阳点头,立马不生气了。


    想想,确实是这样啊。


    他若打不过那夫妻两个,自是需要人帮忙,可他打得过啊,夫郎过来帮忙,若是被他爹娘抓着,还真成了碍手碍脚的那个。


    发现自己冤枉了人,万冬阳立马笑了,还重新打量起了柳家的茅房连同地上的徐仕凡,他满脸跃跃欲试,似乎是还想把人再丢一次。


    柳阿爷和柳丛香两口子都被万冬阳神情吓到,柳阿爷赶紧拦着,冲着两人喊道:“不能!不能这样啊!”


    柳阿爷近些年来,也常常后悔,他后悔年轻的时候太懦弱,太顺着女儿,任由徐仕凡把持着家里,害得妻子病死,孙子吃苦受罪,可却没有哪一刻,像眼下这般悔恨。


    “不能啊!”柳阿爷老泪纵横,他知道两个孩子是在替他出气,更是在护他往后周全,可他不在乎,他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根本不在乎。


    他的霜霜已经去了好人家,他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眼下是活一天算一天,至于怎么活,他根本无所谓。


    “你们不能啊,他们行畜生事,你们不能有样学样走他们的老路,不能坏了名声啊。”那两人毕竟占着长辈的名头,他们可不会为了孩子白白受气。


    今日的事,两口子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之后也不知道要出去如何败坏孩子声名,他不想两个孩子和这两口子一样的声名狼藉,惹得人人厌弃。


    柳丛香见柳阿爷护着徐仕凡,原以为柳阿爷到底是护着她这个女儿的,可柳阿爷转瞬出口的话,却和扇她耳光没有任何区别。


    合着她爹阻拦,根本不是为了她,只是因为担忧那两个小畜生的名声!


    柳丛香是爹娘的老来女,还是独女,自小得爹娘疼爱,在爹娘面前从来没有什么规矩。


    这些年,她又在家里为所欲为惯了,在柳阿爷面前向来脾气大得很,她这会儿被人气得肝颤,却又不能发作,一口气堵在胸口,难受的她不断捶打着胸口,想要将心头那口郁气锤散,否则她就要被憋死了。


    同柳丛香不同,柳欺霜和万冬阳知道柳阿爷护着徐仕凡,是为了他们名声之后,心里都高兴了。


    但柳阿爷不知道,两人都不在意什么狗屁名声。


    万冬阳兴奋的一搓手,他方才没有使出全力,他觉得若是全力一试,应该能将徐仕凡那狗东西丢上去。


    村子里第一波看热闹的人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村里人都不是傻子,早知道柳丛香两口子什么时候回家来,什么时候就得和万家闹一场,好些想看热闹的人都注意着柳家这里,都想来看热闹。


    王桂香和几个妇人一踏进柳家院子,就瞧见一家人在拉扯,她们兴奋想着,还好来得早,还没打起来,还有热闹看。


    柳丛香两口子一见到有外人来,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柳丛香立马往徐仕凡身边一瘫,然后呜呜哭了起来,指着柳欺霜骂不孝,说他不止背着父母嫁人,还伙同新婚的夫婿对父母拳脚相加。


    “乡亲们啊,这还有天理吗?这还有天理吗?!”柳丛香指望村人给她撑腰,更指望拿对长辈动手的名头让两人抬不起头,让村里人帮着她收拾人,哭的那叫一个凄惨。


    可村人反应和柳丛香所想却是大相径庭。


    她不明白,如此忤逆不孝的行为,这些个婆娘怎么只是同身边人交头接耳,脸上甚至还有笑意,却不见如何气愤啊。


    柳丛香不懂,村人对于她家小辈对长辈动手这种事情,早已见怪不怪,她还欲继续卖惨之时,万冬阳却是无辜的两手一摊,冲着所有人说道:“岳母大人说得对啊,小辈哪能对长辈动手,所以方才岳父岳母两个想要对阿爷动手,我才拉了拉。


    若是以往,你们打骂阿爷,我也就当看个热闹,毕竟事情和我无关,可现在我万冬阳好歹是半个柳家人了,便是为了柳家名声,也不能看着你们再对阿爷动粗啊。”


    万冬阳又不蠢,哪会主动将自己把柄往人跟前递,自不可能承认他无缘无故冲岳父母动手,况且他也不算是撒谎。


    方才,那两口子就是想教训自己夫郎和阿爷嘛。


    再说了,便是撒点小谎又如何?他又不是读书人,嘴里有些不昧良心的白话多正常啊。


    柳丛香两口子万万没想到,这万冬阳竟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万冬阳,你个孬种,你敢做不敢当!”柳丛香手指一转指着万冬阳骂。


    徐仕凡也被气得血气上涌,捂着手臂坐起来,指着自己一点使不上力气的手臂冲人说道:“你敢发誓吗?你敢摸着良心指天发誓,说你万冬阳没有对我们夫妻动手吗?”


    “敢啊怎么不敢。”万冬阳面色如常,一伸手捂着自己胸口,听话的抬头望天十分诚恳说道:“我万冬阳对天发誓,若我方才有半句虚言,就叫徐家断子绝孙满屋子人不得好死。”


    “”


    万冬阳话落,看热闹的村人一时无语,他们方才还以为万冬阳真没打人,一听他发的这个誓,这会儿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啊,那徐家和他有个屁干系啊!


    看来,他是真揍了那夫妻两个。


    看热闹的人只是被万冬阳的厚脸皮震惊,可柳丛香两口子却要被气死了!


    “万冬阳,你欺人太甚,你欺人太甚了!”徐仕凡这会儿,心里头怎一个悔字了得啊!


    他恨不得时间回到几天前,恨不得便是腿打断,也直接将家里的哥儿带走!


    可他再悔再恨也没有用了。


    他心里明白,万家定然将这门亲事的所有事情办妥,那死小子是嫁出去的哥儿,他们管不得了!


    柳丛香也没比徐仕凡好到哪里去,但她不像徐仕凡只知道后悔,她还心存希冀,她觉得她爹总会帮她。


    柳丛香拉着身边的柳阿爷,喊人赶紧给他们夫妻作证。


    “阿爹,你说啊,你说那万冬阳在胡说八道,他无缘无故就对着我们夫妻一顿打,你让乡亲们给我们做主啊!”


    柳丛香都想好了,这亲事八成是悔不得了,那万家是什么人家啊,便是万冬阳是个无脑冲动的,可那万永安不是个善茬,这事儿他们定然是办的合乎情理法,他家哥儿实打实是万家人了。


    既如此,万家也别想讨了好!


    娶他家的哥儿,自要给聘礼,打了他们夫妻自要给封口费,否则她就去衙门上告!告他万冬阳虐打岳父岳母,看他要如何脱身!


    柳丛香指着柳阿爷给他们两口子说话,柳阿爷也确实是说话了,他对着万冬阳一个点头,认同道:“冬阳方才的话不差,他们两口子不满孩子亲事,想要拿我这个老头子出气,孩子只是出手拦了拦罢了。”


    柳阿爷这话一说,旁的村人倒是没什么反应,柳欺霜和万冬阳满脸的惊喜,而那边的两口子特别是柳丛香,直接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愣在了当场。


    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她爹怎么能如此胡言乱语,怎么能帮着外人!“阿爹,你怎么胡说八道啊!”


    “人柳阿爷哪里胡说了,你们两口子打他们爷孙两个不是家常便饭吗。”有人将柳丛香的话接了过去,便不断有人附和。


    “就是!”


    “如今家里哥儿找了儿婿,知道护着家里老的,你们自是不乐意了。”


    “你们胡说八道,你们胡说八道!”柳丛香从未知道绝望是何滋味,而今算是体会到了。


    她是真的哭了,哭的委屈无比。


    她千辛万苦生养长大的哥儿,突然就成了别人家的人,他们夫妻一个子儿的聘礼没拿到手,还要被那天杀的万冬阳毒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啊!


    “老天爷,你睁睁眼啊,你睁睁眼啊,你好好看看这不孝子是怎么祸害他亲爹亲娘的啊!”


    柳丛香哭的撕心裂肺,却不见院子里的村人有什么反应,有些人脸上甚至还有了不耐烦的神色。


    这会儿来柳家的村人,都是来看热闹的,更确切来说是来看万冬阳和柳丛香两口子打架的,可半天了,也就是一家子扯皮,也不见动手,真是没意思。


    看热闹的人想留下又觉得无聊,走又舍不得,就怕他们一走,这家子又打起来,正犹豫着柳阿爷开始赶人了。


    “大伙儿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我们家一点小事就不耽搁你们了,都去忙吧,去忙吧。”


    这会儿柳家院子里的人已经比先头多了些,柳阿爷赶人,他们也不好厚着脸皮留下,加上一家子扯皮也确实是没什么看头,倒也走的干脆。


    只是,他们出了柳家却不见走散,成群结队走一起继续说着柳家的事。


    “这万冬阳脾气见好啊,竟然动嘴不动手,半天了也没给那两口子俩耳刮子。”


    “你知道什么啊,早就打了!我就是看着这里打了起来才跑来的,可惜,来了就不打了。”


    “什么?打了?不可能啊,我们在村口碰见那两口子就赶紧回家放东西了,一回家就来了,没看见打起来啊。”王桂香有些不信,真打了,咋可能动作那么快。


    “怎么不可能?我正好在对山田里干活儿,亲眼瞧见那夫妻两个刚进家门没多久就打起来了,不然我可不来凑这个热闹。”说话的汉子还光着脚,脚上还有泥巴,确实是刚从田里上来的样子。


    王桂香和另外几个妇人一听,竟然还颇觉可惜的叹了几口气。


    合着不是她们来早了,是来迟了。


    这万冬阳动作也太快了吧,那两口子一进家门就给人打了啊。


    “怪不得那两口子坐在地上呢。”


    “我还以为他们是坐地上撒泼呢,没想到是给揍得瘫在地上了。”


    几人没见两口子和万冬阳身上有什么伤,便以为没啥事,根本不知道万冬阳方才干脆果断,几下就将两口子收拾了,虽然不是拳脚相加,可两口子这会儿也没比挨拳头舒服多少。


    柳家这里,待到家里没啥人了,柳阿爷对着柳丛香两口子道:“孩子今日回门,和万家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了,你们两口子别闹了,一家子好好过日子吧。”


    “你闭嘴,老不死的!”柳丛香下意识对着柳阿爷一顿骂,骂过才知道害怕,赶紧看向了万冬阳。


    万冬阳觉得方才不算动手,顶多算反击罢了,既然他们不想安生,那就别安生了。


    他们方才不是说他毒打岳父岳母吗,可不能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万冬阳二话没说,拖着徐仕凡就进了柳家茅房,之后直接将人丢到了牛圈里。


    徐仕凡一条胳膊被卸了,使不得力气,加之本身就不是万冬阳的对手,只能被动挨打,吃了万冬阳一顿拳脚。


    柳丛香趴在牛圈门口,一会儿骂人一会儿求饶,好不容易万冬阳停了手,她才赶紧跑到徐仕凡身边护着。


    徐仕凡这会儿脸上好几处全是淤青,眼睛还被打的肿了起来,他绝望望着万冬阳,细声细气的话语里,全是不可置信。


    “你怎么敢的,怎么敢啊!”


    万冬阳见人竟敢开始说胡话了,自己做的事都记不得了,决定好生提醒他们一下。


    “打岳父不是你家传统吗?我守着规矩呢,且还青出于蓝,比岳父你干的好多了。”徐仕凡是在柳家站稳脚跟,差不多两三年之后的时间里,才开始虐待柳阿爷夫妻两个的。


    万冬阳比他有本事些,成为柳家儿婿第三日,就干了他做了柳家女婿三年之后才干成的事。


    万冬阳在他大哥嘴里听说过,柳阿爷被关在牛圈里,他四处打量着这牛圈,在想要不要让这两口子也住在这牛圈里。


    万冬阳打量牛圈的眼神,让柳丛香害怕。


    她一边呜呜哭着,一边偷偷摸摸将怨毒的眼神往万冬阳身上钉,万冬阳根本不在意。


    他不信他们能翻出什么天来。


    他们现在确实是他的岳父岳母,若是够狠够毒,确实是可以去衙门告他,可只要他们去告,他们自己也落不了好。


    因为现在阿爷站在他这边,全村人都知道他们两口子虐待柳阿爷还有拖死柳阿奶,他们更是罪大恶极,下场只会比他惨。


    两口子自是不会想要两败俱伤,甚至没法儿两败俱伤,他又不会承认打了他们,也无人会给他们作证。


    若是他们想拿家族压人,他万家也不惧他徐家。


    若是他们自己要和他作对,他更是什么都不怕。


    “看什么看?”万冬阳发现柳丛香眼神恶毒的盯着外头,一个回头就看见了自己夫郎。


    他见柳丛香就要对自己夫郎骂出口,直接指着人说道:“先头打了岳父大人,就暂时不打岳母你了,但你也别闲着,去给你懂规矩的好儿婿弄桌子好酒菜,这时辰也不早了,现在就去吧。”


    柳丛香不知道万冬阳哪里来的脸,打了他们两口子竟然还喊她去做饭,可她被万冬阳嘴里的那个‘暂时’吓到,害怕她不听话也要挨打,只能乖乖去了。


    柳丛香走了之后,万冬阳拉着柳欺霜也走了,根本没管牛圈里的徐仕凡。


    两人和柳阿爷在那两口子没回来之前,原本在打黄豆,柳欺霜想吃炒豆子,柳家黄豆还没打出来,这会儿晒垫里的豆子被弄得撒了些到泥地上,还好的是晒垫足够宽大,便是万冬阳他们在上头打了一架,也没撒多少出去。


    柳欺霜捡豆子,柳阿爷继续打豆子,等到豆子都捡了回来,柳欺霜才坐到了柳阿爷身边去。


    “阿爷,你别怕,往后他们要是打你,你就和我说,我给你打回去。”柳欺霜想着,他爹娘也是人,也是知道疼的,把他们打疼了,他们也就不敢再打他阿爷了。


    柳阿爷早知道俩孩子今日闹着一出是为了他,他默默叹气也不说话。


    他想说他无所谓的,他现在什么都不担心了,便是立马就去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他甚至觉得,他现在就死了也挺好。


    如此,他家霜霜也就没有软肋,就能安生过自己的日子了。


    可他不能开口,他知道,孩子不许他说这些胡话。


    眼下时辰还早,三人将豆子打好,又筛了出来,之后丢到灶房里,喊柳丛香炒一碗出来。


    柳欺霜就连在梦里都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他爹被打得动弹不得,他娘自己一个人在灶房忙活,他和阿爷可以悠闲的在院子里头说话吃东西。


    “阿爷,这几日是不是有毛果和肉杏了啊。”秋日,山林里野果子多,上个月是八月瓜,这个月有了毛果和肉杏,到了月底还有毛栗子。


    柳欺霜想着,他现在不用上交到手的所有东西了,到时候就去山里找果子卖,野果也能卖钱呢。


    说到山上的野果,柳阿爷同柳欺霜说起了他阿奶老家的凉粉果。


    “这几日怕是皮儿都全黑了,又脆又甜的还有股子浓浓野果香,可惜杨家沟现在荒了,没有人家了。”


    柳阿爷嘴里的凉粉果,柳欺霜是知道的。


    凉粉果夏日时候是绿皮儿,摘了之后肉碎了可以做凉粉,到了秋日果子老了皮儿就变成黑色了,这个时候便可以直接吃,味道也好得很。


    他小的时候吃过,可惜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了。


    “阿爷,你想吃吗?”柳欺霜想着杨家沟也不是很远,比着山菜老林近多了,他要是赶早出门,能在申时左右回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柳阿爷知道孙子心思,摇了摇头,可摇头过后却是叹气,明显就是一副想念的样子。


    柳欺霜倒是不知他阿爷心思,只以为他阿爷是想吃,心里已然是动起进山的念头了。


    悠闲的时间倒是过得快,眨眼到了酉时,柳丛香做好了晚饭喊他们去吃,一家人坐到饭桌上之后,柳丛香犹犹豫豫说道:“冬阳啊,孩子他爹手臂还吊着,求你先给他复位吧。”


    柳丛香做饭的时候,发现灶房里有不少好东西,她心里虽恨,却也知道事情无法挽回了。


    既无法挽回,万冬阳这个儿婿他们还得哄着才行。


    虽说日子定然会过得窝窝囊囊,但总归万家也不是什么差劲人家,他们给人打一顿出了气,以前的事儿就算过去了,往后不还是一家人,说不准还能借万家的势得些好处,


    柳丛香只觉得她已经够委屈,态度已经够好,想着万冬阳应该是不会再下她面子,巴巴等着人点头。


    “你坐上来干嘛?家里不是向来分桌吃饭的吗?霜哥儿和阿爷从来都是单独一桌,我既和霜哥儿成亲了,也应当和他们一桌,你和岳父的饭,你单独做吧。”万冬阳知道柳家一口灶顿顿做着两锅饭,家里好东西只会进那两口子的嘴巴。


    既是柳家规矩,他也不好破坏,分开吃挺好。


    第47章


    柳丛香敢怒不敢言,委委屈屈望向柳阿爷,柳阿爷何曾见过女儿这般模样,他看向万冬阳,可还不待他说些什么,万冬阳先开口了。


    “你想同她一起吃就下桌。”


    万冬阳这话说了谁也不搭理,动筷吃饭。


    柳欺霜偷偷拉了拉他阿爷衣袖,先给他阿爷夹了块炖的软烂的猪蹄肉,又给万冬阳夹了一筷子凉拌猪耳朵,这才开始默默吃饭,也一句话没有。


    一顿饭下来,一桌人只说了几句话,万冬阳落碗就同柳欺霜说了,准备回家。


    柳欺霜赶紧点头,想着再对阿爷交代几句就走,柳丛香却是急了,又大着胆子喊人去帮着徐仕凡弄手臂。


    虽说是脱臼不是断了,可这时间长了也不行啊,怕是会有影响的。


    万冬阳把人胳膊卸了,只是为了方便揍人,免得徐仕凡反抗他要挨几下,倒不是真想人废了一条手臂。


    听了柳丛香的话,他虽然没搭理人,却明显是听进去了,还喊了柳阿爷一起往屋子里去了。


    先头他们吃饭的时候,徐仕凡已经偷偷摸摸进了屋里去,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小声呻吟。


    他难受,不止是手臂,还有胯间、腿脚、脸上各处,甚至是心里,反正没有一处是舒坦的。


    听见门口动静的时候,徐仕凡吓得呼吸都停了一瞬,他以为万冬阳吃饱喝足又来打他了。


    两人进屋之后,万冬阳二话没说,拉着不断朝着床铺里头靠近的徐仕凡,三两下功夫将人手臂复了位,之后指着一头雾水的柳阿爷说道:“阿爷,你把衣服脱了。”


    “啊?”柳阿爷更懵了,咋喊他脱衣服啊?他都这么大年纪了,咋能在个小辈前头赤身裸体啊。


    柳阿爷懵,徐仕凡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手臂虽然好了,却也不敢再同万冬阳动手,正琢磨万冬阳到底想干什么,万冬阳直接将目的说出了口。


    “阿爷,之后你身上但凡有了一点伤,我就将那伤以十倍指数还给他们两口子,你脱了衣服,咱们一起做个见证,免得到时候他们说你之前就伤了。”


    “不会不会!”徐仕凡赶紧保证。


    “不用不用。”柳阿爷松了一口气,也跟着摇头。


    万冬阳见人不领情也没逼着他,干脆走人了。


    万冬阳在屋子里忙活的时候,柳欺霜也没闲着,他被他娘拉到柴房里说话去了。


    “死小子,老娘可警告你,你别以为嫁出去了就万事大吉了,这谁人都知道,没有娘家的哥儿要被人欺负死的,你别什么都听那万家的,你是我生的,我再怎么着也不能害你,可旁人就不一定了。”


    柳丛香此刻,心头有着一丝庆幸,庆幸她当初打的主意就是将人嫁到万家去,虽说此万家非彼万家,可到底她是替人打算过的,孩子应该能知道好歹,不会太过怨她。


    “霜哥儿,你老实说,那万家有没有给聘礼?”柳丛香实在是不甘心白白将哥儿给人,不管家里哥儿嫁给谁,她是亲娘,聘礼就该给她。


    柳欺霜见人提起聘礼,心想着还好大哥想的长远,写了聘礼单子,绝了他们败坏万家名声的机会。


    沉默点头,但柳欺霜一个字不说。


    柳丛香见状便是明白了,聘礼确实是有,但这小兔崽子不打算拿出来。


    “死小子,你别忘了你是谁生的谁养的,这父母嫁女嫁哥儿,拿婆家聘礼那是天经地义,你赶紧将聘礼拿出来,否则那老天有眼,你定要遭天打雷劈的。”


    柳丛香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压着声音,可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的激动,稍稍大声了些。


    柳欺霜被他娘一句‘老天有眼’听笑了。


    “阿娘,若是老天有眼,若是老天真能睁眼看看这世间不平事,真能让那恶人得报应,你真的不怕吗?阿奶怎么死的,你忘了吗?她就不是你亲娘,不是生你养你的人吗?”


    “小畜生!你说什么!”柳丛香听得脚底一凉,抬手就想给人一耳光,可她扬了手,却怎么也不敢打下去。


    也是这个时候,万冬阳声音在外头响起。


    “霜哥儿,回家了。”


    “好。”大声回了人,柳欺霜重新看向他娘,直直盯着他娘眼睛,他娘还没放下的那只手,明明白白同人道:“我要回家了。”


    柳丛香看着儿子大步离开的背影,不止脚底发凉,还心头发凉。


    她不知道,她听话懂事的儿子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柳丛香当然不知道,她不知道,她听话懂事的儿子从来都是不得不听话,但他就从没有真的听话。


    否则,哪会有她和徐仕凡的今天啊。


    两人要走了,柳阿爷自是要去送。


    几人一路出去的时候,柳阿爷都在小心同万冬阳说话,说的也就是那些陈年旧话,都是新婚哥儿的长辈同夫家人交代的话。


    “冬阳啊,往后我家霜霜就要麻烦你照顾了,孩子自小吃了许多苦,你好好待他。”走到家里菜地,柳阿爷才停了步子,将最后的话语说完,他也准备回去了。


    他其实还有好些话,可他害怕万冬阳不乐意听,只能捡着重要的说。


    柳阿爷的交代万冬阳只是点头,也不作什么口头保证,柳阿爷心里有些急,但柳欺霜却一点没在意,反而开口同他阿爷说了他先头来不及说的话。


    “阿爷,你别在柴房睡了,你去我的屋子睡,往后我虽还要回来,可两边离得这样近,我回来便是待的再晚,也用不着留下过夜,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搬过去。”


    “行,阿爷听你的。”


    柳阿爷答应的干脆,柳欺霜也放心了,心里也高兴了。


    九月,村里各处都有了秋意,田地里水沟边的野草都开始泛黄,可柳欺霜瞧着什么东西都顺眼,便是田坎边上的稻草堆在他眼里都是一丛花朵,怎么看怎么好看。


    但他嘴角的笑走着走着不见了,柳欺霜发现了不对劲。


    他觉得,万冬阳好像有些不高兴。


    “万冬阳,你是不是还在生阿爷的气呀,你别生气了,我阿爷顺着我娘惯了,但你放心阿爷更疼我的。”


    万冬阳确实在生气,但他不是第一天有这种心情了。


    “老实说,我是真不待见你阿爷。”柳阿爷作为一个长辈,却连个小辈也不如。


    他不止不知道为孙子谋算,反而需要个孩子替他操心,任由自己和孩子被那两口子作贱。


    还有啊,当年但凡他有点脾气,柳阿奶也不至于活活被个小病拖死,柳家哥儿也不至于吃苦受罪十几年。


    那徐仕凡怎么说也只是个上门婿,在万家坝毫无根基,便是他年轻力壮柳阿爷惹不得,可柳阿爷但凡在吃亏的时候,去到村子里吆喝一声,不有的是人帮忙吗。


    有村人撑腰,谅那姓徐的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村里人早早给他一顿收拾,他这些年也就张狂不起来了。


    这老头倒是好,哑巴了似的,屁话没有。


    柳欺霜一个字不需多问,已经知道万冬阳想说什么。


    万冬阳想说的那些话,村里好些人都是那么想的吧,就连柳欺霜自己,也曾有过埋怨。


    他不明白,别家的阿爷是一家之主,家里人都要听从,那牛美玉那么厉害,在外人面前也不敢如何忤逆姜阿爷。


    可他的阿爷在家里,却是连话都说不上,他怎么可能没有怨怪,可他这样的心思也就在心头闪了闪,连个具体的样子都没有就散了。


    阿爷已经是家里对他最好的人了,他再去埋怨阿爷,他就真正的没有任何人依靠了。


    两人很快到家,柳欺霜还在琢磨怎么哄万冬阳高兴,可万冬阳今日是高兴不了了,因为他刚回家就挨了打。


    今日,柳家那里的事,有人去万家告状了。


    “你脑子里装的什么?你是什么人都敢动手,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吗?谁都管不了你?”万父站在大门口叉腰骂人,万永安拿着根厚长的木尺正打人。


    万冬阳老实伸了手出来,乖乖挨打。


    但他身子老实,嘴巴不老实,便是知道家里人担心的是什么,还是要为自己辩解。


    “我又不傻,早想过了!便是那两口子再狠,他们也奈何不了我,柳阿爷会帮我,他们要告我,他们自个儿就得先吃顿板子,而且我又不会承认我揍了他们。再说了,我都打听过了,岳父母告半子不孝少有成功的,我不怕。”


    “你还有理了!”万父被气的开始撸袖子,一看就是要亲自打人,一边的万母还有其他人拼命给万冬阳使眼色,喊他赶紧服软。


    万冬阳也心虚,缩了缩脖子软了态度说道:“我真没乱打人,我这不是怕柳家那老头在我们走后,被那姓徐的给弄死吗,我这是救人,救人!”


    万冬阳这话一说,他阿娘和哥哥们气得都给了他白眼,万父却是‘哼’一声一甩袖子走人了。


    等到万父一走,万母赶紧跟着进屋去了。


    “你咋回事,要我说那两口子就是该打!”万母关了门话语依旧小声,这话可不能给三小子听见。


    万父这会儿倒是不生气了,反而嘿嘿笑了。


    “是痛快啊,只是那小子原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儿连岳父都敢打,不教训一下,他胆子怕是要养得更肥,往后指不定怎么闯祸呢。”


    “是这个道理。”万父的话,万母是认同的,之后想到什么,继续说道:“明日我再去村里转转,世上到底是规矩人多,到时候村里人知道他回来挨了打,对今日的事儿也不会那么不平了,柳家两口子也就占不了什么口风,装可怜也无用了。”


    “行,还是你想得周到。”


    万家父母为了孩子给人一顿打,可柳欺霜年纪小小还从未被父母惦记维护,哪能懂得这般迂回用心的心思,他心里内疚不已。


    今日的事,他倒是舒服了,却是连累了万冬阳。


    到了晚间,睡下许久,柳欺霜仍旧没有一点睡意。


    “万冬阳。”身边人呼吸早已经均匀平稳,想来是早已经睡着,但柳欺霜还是小小声喊着人。


    他喊了一声,旁边的人没有反应,便又接着喊,如此好几回才终于放心了。


    慢慢起身跪蹲着,柳欺霜小心摸到万冬阳挨打的左手,再轻轻将人手腕抓着,俯身轻轻在人手心里吹气,他知道这没什么用,但他能做的好像只有这个了。


    “对不起。”柳欺霜觉得他确实是对不起万冬阳。


    他一心只想着万冬阳厉害,可以帮他收拾他爹娘,却没想过,他家里那么麻烦,娶了他就是娶了一堆麻烦回家。


    “不怪哥哥嫂嫂们不答应。”他家,确实不是门好亲。


    但是


    “我会对你好的。”


    第48章


    夜里时光在沉沉好眠里匆匆而过。


    隔日,柳欺霜醒来之时,发现他还抱着身边人的手臂,两人头发还有好几缕交缠在了一起。


    看着那几缕颜色发质都有着明显区别的发丝,柳欺霜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的头发就和稻草似的,还是秋天的稻草,又枯又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养回来。


    很快,万冬阳也醒了,两人没有赖床习惯,干脆穿衣起床,他们去灶房洗漱的时候,家里人也全都起来了。


    今日,家里要种麦子,万母一边绞着洗脸帕一边同柳欺霜交代,喊他在家帮着林秋月做事。


    柳欺霜下意识一个点头,之后才说他要去地里帮忙。


    “没事,用不了那么多人,你们阿爹还有大哥加老三就三个大男人了,我也就是去撒点儿菜籽,一会儿就回来。”


    “好。”柳欺霜干脆应了,想着既然家里不需他帮忙,正好去村里转转,看看能不能约到人同他一起去杨家沟。


    杨家沟虽没有山菜老林远,可来回也得两三个时辰,而且那里荒芜好几年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还是找几个人同行更好。


    柳欺霜正想着都要喊哪些人一起,万母骂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便瞧见万父嘿嘿笑着往灶房外头跑。


    原是他们阿爹不漱口洁齿,还说昨日才刷了,今日就不必了,这才挨骂了。


    柳欺霜笑盈盈的看着手里的竹杯子,拿了柳枝沾了牙粉漱口。


    牙粉这东西,他还是到了万家才亲眼见到,以往只是听说过罢了,这东西贵得很,以往他连打听都不敢打听。


    家里牙粉是万冬阳买的,他买来是给家里所有人用的,但大多时候只万冬阳自己在用,他爹娘因着这个还老骂他穷讲究,那么贵的东西过一道口就给吐了,多糟践东西啊。


    万冬阳是个嘴巴不肯吃亏的,爹娘这么骂他的时候,他就会对嘴,喊人要是舍不得,吞下去得了,到肚子里就不糟践东西了。


    如此,他不止要挨骂,还要挨打。


    一会儿功夫,一家人收拾好了,各自干活儿去了。


    柳欺霜在家里人去地里之后,便打了一盆水到院子里,他要扫院子,但扫地之前得先往地上洒点儿水,如此地上灰尘才不会到处飞。


    林秋月见人开始了她原本要交代的活儿,便安心整理她的碎布头。


    眼下入秋了,早上晚上开始泛凉,家里其他人也就算了,往年的旧鞋也能穿,可霜哥儿没有薄棉鞋,得抓紧时间给他做两双出来。


    村人用的扫把也有几种,家里房间和堂屋多用高粱扫把或是棕叶扫把,这样的扫把扫面小,但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能扫到,能将屋子扫的干净。


    院子则多用竹枝扎的扫把,扫面大,院子小的话也就是几扫把的事儿,但万家院子宽大,便是拿着竹枝扫把,也不是三两下就能完事儿的。


    柳欺霜扫到二哥家门口之时,万小花也扛着扫帚出来了,两人一起动作就快多了,但万小花孩子心性,扫到家里房角那棵泡桐树下,她就不好好扫了,开始捡地上的泡桐花。


    泡桐花有些像喇叭花,只是上头多了好些细细绒毛,花身并不光滑,花色为淡紫色,花香浓郁,有些微微苦味,仔细闻着还好似有着一股陈旧酒米的味道,


    柳欺霜还挺喜欢闻的。


    他捡了一捧泡桐花,将之递给万小花,之后喊人到旁边去玩,他一个人扫就可以了。


    万家这院子宽大,除去屋子和中间铺了石砖的院坝,还有好些空地,家里将这些空地围了菜园,柳欺霜瞧着菜园边上那条小水沟,特别佩服万家人脑子。


    他觉得建这屋子的人,脑子真好使啊,不止引了山泉水到家里,还在灶房里挖了引水沟,让水沟从后檐下流经家里菜地,再从墙根处流出去和门前大水沟汇合。


    如此,一整年家里用水都方便,屋子里也干净,就像他们早上漱口,漱口水直接吐到引水沟,几瓢水下去脏水就被冲走了。


    院子扫好,柳欺霜就坐到林秋月身边去了,他要同大嫂学针线,不只是可以赚钱的小东西,衣服鞋子也得学,往后万冬阳一身上下的行头都得他来做。


    “做鞋,最要紧的便是这鞋底,除了针脚要细密,浆糊也要打得细,如此才能结实耐穿,但如此一来手上使得力气也大,你最好戴个顶针,不然这手要被扎坏了。”


    “大嫂,我知道了。”柳欺霜摸着自己右手上头空空的食指,正想着哪日上街去买,林秋月从她的笸箩里头翻了几下,便翻了个出来。


    “这个你先用着吧。”顶针同一般饰品不同,表面有着许多针头大小的细小圆孔,方便顶住针头发力,因此大多都没什么样式,不过一个圆环罢了。


    但乡间妇人也好,城里头靠女红养家的人户也罢,大多人手上都戴着个顶针,除了做针线时候方便,好些将之当成个首饰戴。


    因此,好些有生意头脑的人,便给顶针做了些花样出来,顶针成了两面样式,指背处刻花纹,指腹处照样做圆孔。


    林秋月这个就是有样式的,瞧着不像是顶针,倒像是个宽些的戒指,上头刻了一对儿彼此环绕的锦鲤,瞧着很是喜庆。


    柳欺霜脑子向来活泛,今日活泛过了头,瞧着那锦鲤,便以为这是林秋月希望两人快些得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没有推拒,干脆收下了。


    只他收下归收下,心里却想着他和万冬阳都没有圆房,孩子还早得很呢。


    只希望时间过得快点儿,他能快些长大,如此他们就能圆房,就能生娃娃了。


    巳时左右,林秋月喊柳欺霜去屋后的地坎上挖点野葱回来,她要准备做早饭了。


    柳欺霜巴不得有事情做,听话的去挖野葱了。


    野葱这东西村子里四处都是,特别地坎上最多,柳欺霜一会儿功夫就挖了一大把。


    他回来的时候在院门口碰见了万母,万母脸色有些不好,等进了屋子才知道,他爹娘根本没有被万冬阳打怕。


    柳丛香夫妻两个,昨晚上一晚上没睡着,怎么合计都觉得亏得慌,可他们也不敢直接找来万家,害怕又给万冬阳打一顿,于是想了个法子,准备找村中族老和万家长辈给他们做主。


    他们要问村子里所有人,问他们谁家娶夫郎不花聘礼,想喊全村人做主,让万家将聘礼给他们。


    “别管他们,让他们等着,咱们吃了饭再去。”万母很清楚,今日这出戏,便是戏台子已搭好,戏子观众已就位,没有他们到场也是白搭,他们何必着急。


    “霜霜,一会儿你和冬阳就在家待着,这事儿有我们长辈出面就行了。你俩去了,不管说什么,都能让人拿着孝道说事,往你们身上泼脏水。”只一会儿功夫,万母脸色已经好多了。


    从决定娶柳家哥儿那天起,家里就知道会有些麻烦,且那两口子要怎么闹,他们都已经预想过了,今日这一出,他们早有准备。


    万母说了家中打算,便开始骂人,林秋月眼神安慰着柳欺霜,时不时的接句话附和万母,婆媳两个配合着,婆婆骂人,媳妇儿说她骂得好,瞧着脸色都挺痛快的。


    柳欺霜在灶下烧火,初时,他还听听两人的话,等到林秋月切的腊肉丁下锅,他便没心思了。


    今早,家里吃酸菜腊肉面。


    腊肉也不需先煮熟,直接用热油辣锅炝炒,将腌制入味的腊肉陈香炝炒出来,之后将泡好的干酸菜拧干水分丢进锅一起炒,等到酸香味出锅再掺水炖煮,不待锅中水沸,一股子浓浓酸香便能勾的人吞口水。


    锅中水开,便要下面,腊肉酸菜面不适合煮臊子面,适合煮连汤面,这样面条更入味。


    林秋月将时间掐的很准,锅中水沸准备下面,干活儿的人也回来了。


    万家人都爱吃面,但口味稍有不同。


    万父和万冬阳喜欢吃硬面,一熟就捞起,剩下的都喜欢吃软乎乎的耙面条,要煮上一会儿。


    父子两个洗了手钻进灶房里,抓了剁好的野葱往各自碗里一撒,万父出门坐到了台阶上,万冬阳坐到灶房饭桌上,父子两个先吃上了。


    柳欺霜光是闻着味儿,就忍不住的吞口水,他没想到这面这么香。


    “霜霜,来,你的。”万母不知柳欺霜口味,挑了万冬阳的面又等了一会儿,等到锅里的面稍软,便给柳欺霜挑了一大碗,还特地多给他挑了几块腊肉到碗里,喊人先去吃。


    柳欺霜知晓村里规矩,他原以为面得家里男人按照长幼先挑,一看万冬阳都吃上了,万永安还在一边空着手,便知道自己应该是想多了,万家没有这些规矩,便干干脆脆端了自己的面,坐到万冬阳身边去了。


    撒了野葱的面条味道更好,野葱提味儿,这面一下子还多了一分鲜。


    第一口面入口,柳欺霜已经将万母带回来的消息完全抛到了脑后。


    这面比他想象的味道还好,他就不明白了,大嫂是怎么想到让酸菜和腊肉煮到一口锅里的啊,谁家舍得让酸菜煮腊肉啊,这不是糟蹋肉吗。


    可这味道不止不糟蹋,还是天作之合,


    太好吃了!


    一家人各自端着一个大碗,大半碗面条下肚才说起了村子里的事。


    “我们回来的时候,好几拨人拉着我们要去村里大晒场呢,我不去,我要回家吃饭。”万冬阳喝下最后一口面汤,将碗往桌上一放,身子放松一瘫,一看就是吃饱了也不打算去村里。


    万母见状趁机和人说了家里打算,万永安也跟着点头,觉得万母安排不错。


    既然那两口子找的是村中族老说规矩,那小辈确实是不需要出面,这门亲事是家里长辈定下办好,有他们出面就够了。


    一家人吃饱了等着消消食就出发,那边柳家两口子和被他们喊去的村人却等得心慌。


    “到底来不来啊,谁再去喊喊啊。”两口子急的眼睛都要落到了万家那里,等着看热闹的人也着急。


    他们好些正吃饭就被喊来了,这会儿早饭还没吃呢。


    柳丛香两口子见有人急了要走了,心里更着急了,正琢磨着再喊个同万家关系好的去喊人,万冬阳父母和哥哥嫂嫂拿着东西领着人来了。


    两口子没见到他们儿子和万冬阳有些失望,但万家人来了也行,今日,总要找万家人将事情说清楚的。


    “你们来了就好。”柳丛香这般说着,看的人却是徐仕凡,示意人把话说清楚。


    徐仕凡确实是个能说会道的,不然也不能哄着柳丛香这么多年。


    “乡亲们,你们谁人家中都有姑娘哥儿,若是谁家不但不经过你们同意,还一个子儿不花将家里姑娘哥儿偷偷弄走了,你们会是何种感受啊?”徐仕凡甚至不愿意说是娶走,在他看来,他家哥儿就是被偷走的。


    徐仕凡此话,大多人都能共情,大多人都觉得万家确实是有些过分,但徐仕凡不知道,他说的‘偷偷弄走’,村里人是不同意的。


    万家办喜事那日,村里所有人都是看着的,万家人大张旗鼓去了柳家,且最为重要的是,柳家哥儿是柳阿爷亲自送出门的。


    这事儿,万家虽说办的不仗义,背着人父母行事,但有了柳家长辈做主,也符合规矩,此事并无大错。


    徐仕凡话落,不见村人如何气愤,便开始拿聘礼说事,谁家养姑娘哥儿不是为了聘礼啊,他就不信了,说到聘礼,他们还能无动于衷。


    “我家哥儿可是我们夫妻唯一的孩儿,我们养他到十五六岁,不说我们付出的心血,只算那吃的穿的便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万家一个子儿不花就想娶夫郎,那不能够!”


    徐仕凡脸上的淤青红肿还未消,说到这里,他指着自己的脸,甚至流了两滴泪,颇为伤心的样子接着开口道:“乡亲们,你们看,你们看,这就是我那好儿婿打的,亲手打的!昨日回门,我们刚进自家院子,就给他狠狠一顿打,这还有王法,还有天理吗!”


    徐仕凡正说得起劲儿,不料就在他指着自己红肿的眼睛之时,一声格外清脆欢快的笑声,钻到了众人耳朵里。


    “嘿嘿~”


    “谁!”徐仕凡羞恼不已!他被打成这样,谁还能笑得出来?!


    徐仕凡不恼还好,一恼笑声更多。


    原因无他,今日前来这里做见证的村人,并不是全都是支持他而来,好些人除了是来看热闹,还觉得痛快异常!


    这么多年了,这两口子终于得报应了。


    看来老天爷终于睁眼了啊。


    万家人没想到,他们一个字没说,夫妻两个已经够丢人了,看来村子里还是有良心的人多啊,将他们两口子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两口子卖惨讨不到便宜,一时都有些恼羞愤恨,但他们今日目的是聘礼,名没了无所谓,利得给。


    “反正你们万家休想白得了我家哥儿,这聘礼必须给!”


    徐仕凡说到了正事,真正理解他的人才多了起来。


    万家办喜事那日,众人看的清清楚楚,万家确实是抬了聘礼出门,可他家的聘礼刚落到柳家院子里就被抬走了。


    万家娶人家的哥儿,却一个子儿不花,这确实是说不过去。


    不管那两口子如何,嫁哥儿得点儿聘礼是应该的。


    徐仕凡说了这么一些,万家人也算是知道他的目的了。


    和他们所想不差,就是为了要钱。


    “乡亲们,今日,我们不是为了柳丛香夫妻两个而来,而是为了我家夫郎而来。”万永安手里拿着些东西,最上头的便是万冬阳和柳欺霜的婚书。


    “各位,我家夫郎是我万家过了明路符合理法,明媒正娶的夫郎,可不是什么偷娶的。”万永安话到这里已将婚书打开,拿着婚书给在场有些名望还识得字的老人看。


    柳丛香两口子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但接下来也轮不到他们说什么了。


    看了婚书的老人,自然知道替万家说话。


    “万家的婚书有两家长辈姓名手印,有姜老石匠证婚,还有官媒留印,且婚书日子在成婚之前,这门亲事合乎情理法,没什么可指摘,你们夫妻两个不要无理取闹。”


    “什么就有两家长辈手印了,我们夫妻什么都不知道!”徐仕凡一个扬手满脸气愤,根本不认!


    这会儿还拿着那婚书的正好是村长,村长原本还想给人留些脸面,见此也不想枉做好人,直白说道:“徐兄弟,你是柳家上门婿,霜哥儿的亲事首先是柳家户主也就是柳阿爷来做主,其次才是你们夫妻两个,有柳阿爷的手印足够了。”


    “”徐仕凡一张脸火辣辣的,比被人扇了耳光还要烫,这么些年他一直当家做主,已经有些忘了这回事了。


    他是柳家上门婿,家里户主姓柳!


    婚事无法辩驳,两口子吃了这个哑巴亏,只想拿聘礼,可他们没想到,就连聘礼,万家也准备了聘礼单子,另还有嫁妆单子。


    “各位请看,这是我万家给的聘礼。”万永安收回婚书,将第二份文书递了出去。


    村长接过之后,开始念起上头的东西。


    “银饰耳钉一套,指环两个,上好棉布两匹,鸳鸯喜被加枕头枕套两套,另有女红针织用具一套,生活用品若干,圆镜、梳子、剪刀、木盆、洗脸巾,绞发布等等。”


    “都是些不值钱的啊。”


    “谁说的,那两匹布挺值钱的啊,上好的棉布呢,怕是要五两银子了。”


    “另,还有十两现银。”村长被细碎的声音说的烦躁,干脆直接说了重点。


    村里人家嫁女或是哥儿,有着十两现银做聘礼的不多,更何况还有布匹棉被,棉花原就不便宜,被面还绣了大价钱的鸳鸯图案,不说其他,这两套背面也是花费不少,这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二十两,万家娶亲没少花钱呢。


    “可他家都搬回去了啊。”


    万家娶亲确实花费不少,可他家一文钱没有留在柳家啊。


    万永安等的就是这句话。


    “各位请看,这是我家弟夫郎的嫁妆单子。”


    村长接过万永安给的第三份文书,将之展开,好家伙,那柳哥儿的嫁妆和万家的聘礼一模一样。


    “这不是左手倒右手,总归在自家人手里,这有什么意思啊。”有个村人在柳家两口子前头反应过来,但别人眼里或许一样,万家人眼里自然是不一样的。


    “桂香嫂子,你这话说的,这怎么能一样啊?”马翠兰家里是分出去的,这会儿她来说这话再合适不过了。


    “他家两口子说我们家没有给聘礼,我们给了啊,至于为何同嫁妆一样?因为那两口子心黑啊,这些年没给柳阿爷留下一文钱,柳阿爷没有嫁妆给家里哥儿,又不想哥儿一文钱嫁妆没有,干脆将收下的聘礼给做了嫁妆,这多正常啊。”


    马翠兰的话,说的人发笑,她倒是没说错一个字。


    “再说了,他们自己都说了,他家就一个哥儿,这聘礼不给哥儿做嫁妆他们留着干啥?难不成还要给徐家?”马翠兰直接一个白眼过去,将徐仕凡这些年干的事儿,一点不留情面说到了众人面前。


    村里谁人都知道,这些年,那徐仕凡不止将柳家改换了门庭,还将柳家都搬空了,其他收入先不说,那田地里的收成年年都要给徐家一半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他家那一老一小连口好粮都吃不上,顿顿都是粗粮,吃得面黄肌瘦同流民似的。


    “哼!我不管你们怎么说,反正那聘礼是进了你家门,你们不还是白得了一个夫郎!”徐仕凡早知道万家难缠,却不料他们家人这么难缠,竟然提前准备好了所有东西!


    先头一切都是万永安等着,这会儿却是马翠兰在等着他这话。


    “亲家你这话说的,我和相公成亲就分家单过了,难不成我家老三要跟着大哥他们过一辈子啊?那些东西说是给谁就是给谁,大伙儿若是怕我公婆左手倒右手,最后还是将霜哥儿的聘礼捏手里,老三他们分出去的时候大可来见证,看看那些东西有没有给他们。”


    “哼!说什么还不是你们一张嘴!”徐仕凡还是不甘心!


    那是他亲生的哥儿啊,出嫁没捞到一文钱好处,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马翠兰才不管那两口子甘不甘心,这会儿她笑了,笑过之后却是眼神奇怪的对着徐仕凡上下一打量,然后大声道:“怎么?你是活不到孩子们分家单过了?连两年都活不了,看不见了?”


    “哈哈哈哈~”


    马翠兰不留情面还直白的话,惹得不少人发笑,人群里顿时哄笑声不止,好一会儿都没散去。


    两口子今早趁着饭点,家家户户挨着去请人,不料喊来了众人却是吵吵不过,讲理也讲不过,这会儿只剩下一肚子的闲气了。


    “活该啊,这下子啊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是啊,得罪了亲家,往后怕是当个亲戚来往都不成了。”


    村里人这会儿都觉得柳丛香夫妻傻,既然孩子已经是万家人,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万家又不是什么抠搜人家,且家底也还算可以,怎么着都不可能对亲家手紧,这年节时候少不了他们东西。


    这下好了,他们直接同人撕破了脸皮,啥都捞不着了。


    热闹看过,大家也准备各回各家了,有个妇人却突然出声道:“哎呀,万家人精啊,方才一点没提他家老三打人的事儿,他们也知道他家老三不占理啊。”


    “什么啊,你这就不知道了吧,人家没有不占理呢,就是不想那这样丢份的事儿到明面上吧。你不知道吧,昨日,那两口子一回来就要逮着柳老头揍,万冬阳自然要拦着,两口子便同人打起来了。”


    “哎,这种事儿在他家还真不好说,若说万家老三打岳父母是不孝,那姓徐的也没少揍柳老头啊,他自己立身不正,被自己儿婿揍了也是活该。”


    “就是!”


    “这么说来,那柳老头岂不是惨了?那两口子方才吃了亏,回去之后会不会冲着柳老头发火出气啊?”


    “怕是不敢吧?”


    “嗐,反正柳老头愿意,咱不管他。对了,我还听说,万冬阳昨日回去,被他爹娘收拾了一顿,万长林夫妻两个向来最是守规矩了,不该学的不能学,姓徐的如何对柳老头是他的事,万冬阳不该学,是该收拾一下那小子。”


    “说的是说的是,万家做的没错,是该这样。”


    几个妇人说笑着走远了,晒场上的人也渐渐没了,今日的热闹彻底的散了。


    柳家两口子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回去之后也没收拾柳阿爷,但今日这口恶气,两人都记下了,也都没准备就这么吞下去。


    那死小子总归是他们儿子,他们有的是机会出心头恶气。


    柳欺霜这会儿还不知道,今日,哥哥嫂嫂们一点亏没吃,还将夫妻两个损的不行。


    他这会儿有别的事儿操心。


    他正垮着一张脸学鸽子叫。


    万冬阳那大坏蛋说了,学得像才陪着他进山去。


    第49章


    “咕咕~咕咕咕咕~咕~”


    柳欺霜双手扒着鸽子笼,眼睛却看向了万冬阳。


    他觉得,这回学得很像了。


    万冬阳会吹口哨,他一个清亮还打着弯儿的哨声出口,正想同人说再叫两声,他大嫂来喊他了。


    “小叔来找你了。”林秋月嘴里的小叔自然是万长青了。


    万冬阳大概能猜到万长青来找他干嘛,他还算有点良心,临走答应了人,明日一早就同人去山里。


    得了肯定回答,柳欺霜高兴了,不枉方才‘咕咕咕’叫了半天。


    但他现在想学别的东西,他嘴巴嘟着吹了半天,除了吹出了不少口水沫,还有一声声‘呲呲’声响,什么声音也没从嘴里冒出来。


    柳欺霜学不会也就不为难自己了,还想着那是二流子才会的,他不会很正常。


    “小鸽子,你们多吃点,多长肉啊。”柳欺霜一边往食槽里头撒苞谷碎,一边儿数鸽子,可鸽子长得都大差不差,还喜欢乱跑,有的甚至翅膀一张直接飞走了,他根本数不好。


    数了几遍也没数出个具体数目,柳欺霜不数了,多少都无所谓,反正不会丢,又不是鸡鸭,每天还得过数。


    喂好了鸽子,他又拿了屋檐下来的撮箕扫帚,将整条后檐沟扫得干干净净,还将撮箕里的鸽子粪便,倒在了屋旁的粪坑里。


    伺候好了家里的小财主,他犹豫了两瞬还是准备去村里转一圈。


    先头,他和万冬阳说了要去山里的事,还说想喊宋赛雪和陈大梅和他一起去,可万冬阳竟然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的同他说,那两人绝对不会去。


    柳欺霜被人说的心里发虚,又听人说学几声鸽子叫,他陪他去,这才乖乖听话的。


    柳欺霜刚从屋子转角到家里院子,瞧见万冬阳和万长青并排坐在家里台阶上,万冬阳还在摇头,嘴里说着‘不去’,也不知道万长青要喊他干嘛去。


    柳欺霜走近两人之后,很自然的冲着万长青喊道:“小叔。”


    “哎,这声叔终于是顺耳了。”万长青瞧着两人笑,而且看着万冬阳的时候笑的尤其讨打,一脸的调侃样子。


    先头,柳欺霜便喊他‘长青叔’,他虽从未对人有过什么心思,可听着这声叔还是不咋高兴,他就大人几岁,他有那么老吗就喊他叔。


    这下子,他算是明白了。


    合着这小哥儿早打上了万冬阳主意,是跟着未来相公的辈分在喊人啊。


    心思还挺多。


    柳欺霜同万长青不熟,也不想打扰两人说话,说了自己要去村里就准备走了。


    万冬阳知道他去干嘛,想着反正他们话也说完了,想和人一起去,可家里突然有人来买鸽子,他只能留下。


    柳欺霜一出家门就碰上了回来的万家人,万母笑着冲人说没事,事情都办好了,喊他别担心,又问过他要出门干嘛,一家子也要准备去忙了,地里活儿还多呢。


    万家坝人户比较集中,村子人户扎堆的地方没有什么大片田地,只有一点菜园,眼下家家户户忙着种麦子,屋里头大多只有老人小孩儿在。


    柳欺霜先去了陈家,他先头还担心陈大梅去地里干活儿,但他运气很好,陈大梅今日在家,但他运气也算不得好,如万冬阳所料,陈大梅听说他要去杨家沟,一点犹豫没有直接拒绝了,甚至劝他也不要去。


    陈大梅这里没了指望,柳欺霜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宋赛雪也不去的准备,他倒是聪明,也料到了,宋赛雪也不去。


    “霜霜,一点果子罢了,哪值得走那么远啊,你别去了,你现在又不愁吃喝,干啥去受那个罪啊。”宋赛雪手里还拿着针线,她十五了,到了说亲的年纪,最近两个月家里不怎么让她下地干活儿了。


    柳欺霜要去杨家沟可不止是为了让他阿爷吃上一口凉粉果,他还想去找核桃。


    他记得,杨家沟山上有不少核桃树,那里的人全都搬走了,那些核桃树不就成了无主的树吗,他去打核桃应该没事儿的。


    他们万家坝虽然也有核桃,但统共也没有几棵,而且万家坝地势不高,核桃七月上头就能吃,最迟八月十五左右也没了,杨家沟是高山,核桃外皮要九月才裂口,这会儿正是捡核桃的好时候呢。


    物以稀为难,这个时候去镇上卖湿核桃,一定能卖上价钱。


    宋赛雪不是旁人,柳欺霜一点没有隐瞒的和人说了心里打算,宋赛雪被人说的心动,开始犹豫起来,柳欺霜见状再次开口,还提了旁的东西来吸引人。


    “那里还有红李子呢,路上说不准还能碰到毛梨,运气好还有肉杏,去嘛去嘛,和我一起去,旁人的人我才不喊呢。还有啊,你别害怕,我相公同我们一起去,不会出事的。”


    柳欺霜越说越兴奋,嘴角上翘眉眼弯弯,仿佛一堆铜子已经在同他招手,宋赛雪却还是没点头。


    “你相公也去啊?”一听见万冬阳也去,原本想答应的宋赛雪又开始犹豫了。


    但她刚开始犹豫,柳欺霜十分认真点头道:“有他在稳当啊,我还是有些害怕的。”


    “也是哦,那行吧,明天什么时候走,我早些去等你们。”


    得了宋赛雪回答,柳欺霜高兴了,“越早越好啊,杨家沟还是有些远呢,咱们辰时之前出发好不好?”


    “成,那我辰时之前到你家门口等你。”


    约了宋赛雪同路,柳欺霜回去的时候别提多高兴了。


    万冬阳算错了,赛雪要去的。


    哎,鸽子叫白学了。


    开开心心回家,柳欺霜早都打算好了,有钱他要自己先挣,便是宋赛雪不去,他也是要去的。


    杨家是他阿奶老家,阿奶在那里还有些亲戚,他小时候每年都会去那里两次,阿奶没了之后不多久,那里的村人也全都搬走了,他也再没去过。


    他最后一次去杨家沟还不到十岁,眨眼五六年过去了,他虽还记得路,却还是有些心虚害怕,想着有人陪着总是好的。


    杨家沟那里的核桃,若是没有被松鼠鸟儿嚯嚯,应该能有不少,可村里人也多啊,要是成群结队一起去,一人也分不了多少,他原本也只打算喊陈大梅和宋赛雪的。


    可惜,陈大梅不去。


    “哎,早知道不喊她。”柳欺霜突然有些后悔。


    他害怕,陈大梅将他要去杨家沟的事儿说出去。


    杨家沟比不得山菜老林,那个距离不说村里汉子,便是妇人哥儿也不多惧怕,一个来回就能挣上几十上百个铜子,好些人还是愿意去的。


    那里荒芜,是因着野猪群的原因,村人甚至可以说是逃走的,这些年少有人再敢踏足,可万一呢?


    要是让人知道有人还敢去,这去的人肯定就多了。


    “不行,头几次得偷摸去。”


    他们明日去杨家沟,若是顺利,回来的时候不能在镇上卖东西,得去县里,村里人除非要去衙门办事,否则少有去县里的,他们去县里应该是不会遇上熟人。


    只要不给村里人发现,他们就能先赚上一笔。


    但他也知道,一直瞒着不可能,但也无所谓,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事情算是办成,柳欺霜很是开心,回去的路上望向柳家,眼神里才有了一丝担忧。


    他不指望他爹娘被打一顿就能改好,只希望他们能有个顾忌,别再虐待阿爷,其他不说,阿爷那么大年纪了,至少得和他们一口锅里吃饭,他们吃什么阿爷就得吃什么。


    柳欺霜害怕他爹娘会找他阿爷麻烦,却是不知道,没弄到钱的两口子一回去就吵上了。


    徐仕凡觉得这事儿都是柳丛香害的,都是她先头给人指了路,喊人去找万家,如此才会有今日的祸事。


    柳丛香觉得徐仕凡没有脑子,前日才被打,今日就犯糊涂。


    既然知道万家不好惹,何故还要去找晦气,干脆装糊涂将以前的事儿糊弄过去,好生讨好万家,让家里哥儿从万家给他们拿东西才是正事。


    徐仕凡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听柳丛香这么说,哪里还忍得住。


    他原本习惯性的想拿柳阿爷出气,可他拳头都挥出去了,却到底没敢落到柳阿爷身上,反而反手给了柳丛香一巴掌。


    “臭婆娘!你昨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昨晚上,两口子说起聘礼的事,可都积极得很,就连今日去村里喊人都是分头行动,想着尽量喊多点人到场,这会儿柳丛香马后炮,将责任全推给徐仕凡,他自然不干。


    柳丛香心里委屈可不比徐仕凡少,自然不可能忍气吞声,两口子从院子里直接打到了堂屋,又从堂屋打到了卧房里,之后一个瘫在床上,一个趴在地下,都在指天骂地。


    柳丛香裹在被子里呜呜哭,徐仕凡趴在地上,捂着胸口喘粗气。


    徐仕凡此刻已将万家抛到了一边,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徐家。


    要是家里知道霜哥儿已经嫁人了,那个家他怕是回不去了,他就真要成柳家上门婿,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认了。”徐仕凡心里这么想着,看了床上的柳丛香一眼,想起了以前惯用的手段,过去哄人了


    两口子这厢都不痛快,柳欺霜却痛快极了,但到了晚间,不高兴的事儿也找上了他。


    “霜霜,我去不了了,我娘不让我去。”便是天色已暗,宋赛雪脸上的失望和歉意还是藏不住。


    下午,她娘干活儿回家,她同她娘说了这事儿就被骂了。


    她娘说她笨得要死,脑袋长在自己脖子上,却总是别人说什么听什么。


    ‘那杨家沟现在怕是都成了猪窝了,你也敢去?’这是她娘原话,这会儿她又把话同柳欺霜说了,想劝人也别去。


    柳欺霜虽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这是没法子的事。


    他拍了拍宋赛雪肩膀,原是想让人不要担心,没事儿的,可话到嘴边却变了。


    “没事儿,我也不去了。”


    柳欺霜想着,既然赛雪不去了,那就索性当这事儿没有提起过,他们偷摸去更好。


    反正万家在村子最后头,也不用经过村里,进山回村不是那么凑巧的话,不会被人看见。


    柳欺霜因为宋家父母的反对颇是遗憾,却不知道他们自己也是偷摸走的,因为万家父母也不同意。


    “爹娘不同意啊。”


    两人都走到了山里那条大路上了,万冬阳突然开始哈哈笑,柳欺霜被人笑的糊涂又心慌,拉着人追问在笑什么,这才知道家里爹娘根本不同意他们进山。


    “难怪你昨天喊我别说,你自己去说。”合着是这家伙说了爹娘没答应,可他也没听。


    这确实是他万冬阳能干出来的事。


    突然站定脚步,柳欺霜往万冬阳背篓里看。


    那里面是他们带的干粮,他说呢,昨下午这家伙怎么突然要吃这个要吃那个,合着就是为了现在啊。


    他先头去灶房,应该将昨日吃剩下的饼子都带走了吧。


    心头虽觉得好笑,但不免多了些担忧。


    “万冬阳,咱们小心一点。”九月的天气,日头要比夏日里短了不少,他们都出门小两刻钟了,怕是都辰时过半了,这天色才大亮。


    万冬阳这会儿走在前头,柳欺霜拽了下他背篓,心里开始有些害怕。


    他虽然想赚钱,可村里人家还有家里大人都在顾忌,想必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先头想的是,那杨家沟进山口不远就是竹山村,野猪这东西最喜欢在秋收时节,进村祸害庄稼,这么些年了,也没听说竹山村被野猪嚯嚯,想来应该是那年官府出面,将野猪尽数除了。


    他原本只是觉得一个荒村有些瘆得慌,才想喊人同路,这会儿所有人都担心,他也开始担心了。


    这人心情不一样,语气自然不一样。


    万冬阳察觉到夫郎是害怕了,不在意的说道:“你以为我傻啊?杨家沟外头那片山,不就有好几棵核桃树吗?咱们不进沟里去,到时候你先在山外等我,我偷摸进去看看,无事咱们再动手。”


    “那你小心点儿。”


    “知道,你别担心。”


    柳欺霜心里的担心来得快去的也快,眨眼功夫,他便什么都忘了,两只眼睛不停忙碌,一直往路边的山坡上瞅,一看就是在找东西。


    这个时节山里有什么吃的,万冬阳心里门儿清,他松了一边肩膀上的背带,背篓半挂在身前之后,从里头拿了个红糖酒米饼出来。


    “吃吧,这里的山还不够高,可没有毛梨给你摘。”


    “哦。”乖乖接过万冬阳给的饼子,柳欺霜虽不知道,这人怎么知道他在找毛梨,但有东西吃就行。


    大嫂做的红糖饼子真好吃,甜甜糯糯啊冷了不糯了,但也很好吃。


    糯米饼冷了不糯了,但硬硬的嚼起来米香更浓。


    眨眼功夫,两人到了去往竹山村和杨家沟的岔路口上。


    踏上去往杨家沟的山路之后,两人明显的感觉到眼前的路和此前的不同。


    这条路多年不曾有人踏足,早已荒得不成样子,路边的杂草早盖过了路径,瞧着和荒山无异,早看不出这条路曾通往一个热闹的村子。


    两人并不多话,万冬阳在前头开道,只难行的路段会出言提醒,柳欺霜默默点头小心着脚下,眼里望向前方之时,多了些难受。


    这里通往的是他阿奶的家,如今,阿奶没有了,阿奶的家也没了。


    杨家沟在很多年前也是个热闹的大村子,只村里人家慢慢开始往山下搬家,但这条不知道多少人踏足过的路,还留着些它早年的样子。


    路径两边的荒草拨开,脚下的路到底还是要比真正的荒山好些,能看清被踩踏成泥砖般的路面。


    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两人到了杨家沟山外的一条大岩沟处,万冬阳找了个干净的石壁,两人坐下歇息,终于舒了口气。


    到了这里,就代表杨家沟快到了,只需要再赶小半个时辰的路了。


    “累吗。”万冬阳到了这会儿才有功夫想,他这夫郎果真是个胆大的。


    之前,他还想约上两个小丫头就一起往山里来,这要真让他们自己来,怕是刚走到进山的岔路就要打道回府了,这一路上比人还高的荒草,准得吓死他们。


    柳欺霜一边擦汗一边摇头,中间还有功夫啃着饼子。


    他确实是不累,虽说流汗了,但那只是赶路身体热了,没有办法的。


    万冬阳见人睁眼说瞎话不免有些好笑,但他很快是真的笑了。


    “你看那是什么?”万冬阳手指旁边岩壁上的一片藤网,那上头一颗颗毛乎乎的小果子不是毛梨是什么。


    终于得见毛梨两人都高兴了,只他们今日主要目标不是毛梨,而是凉粉果和核桃,两人并未动身去攀爬岩壁,但目的地已经不远了,他们感觉身上力气回来了不少,继续赶路了。


    这条岩沟很长,等到眼前视线开阔,有了荒坡和绵延的大山,就代表杨家沟要到了。


    离着杨家沟不远,两人便开始格外小心,就连话语都压低了。


    “前头不远就有核桃树了,一会儿你在那里等我,我进沟去看看。”


    “好。”


    杨家沟顾名思义就是一个落在两座大山中间的村子,从远处看,村子像是山沟,想来当年这里杨姓人家居多,就被人喊作杨家沟了。


    杨家沟两边的大山并不是山林,多是土地,只多年不耕种,早已成了荒地,和山林也无异了。


    到了核桃树下,两人瞧着树上核桃不少,脸上都欢喜不已。


    万冬阳三两下爬上了核桃树,又攀爬至分支上头,全身用力使劲儿摇晃,顿时地上一阵噼里啪啦响,树上熟透脱蒂的核桃不停往下掉。


    柳欺霜抬头看着树上的人,一下子想到了先前从香椿树上掉下来的人,他压着声音不断小声道:“小心点。”


    柳欺霜的声音实在是太小,虽然不停在说,可万冬阳根本听不见。


    眨眼功夫,万冬阳已经换了棵树,柳欺霜这才提着篮子拿了棒子去到先头那棵树下。


    万冬阳爬了几棵树,眼见地上核桃不少,便下来往沟里去了,柳欺霜瞧着人背影好一会儿,才埋头开始捡核桃。


    这核桃树下有不少杂草,核桃个小,掉落地面之后好些就藏起来了,得要拨开地面遮挡才能找到。


    万冬阳走的时候也拿了个篮子,柳欺霜同他说了沟里凉粉果的大概位置,他想着既然进去了,便是偷偷摸摸也得摸几个果子出来。


    柳欺霜心细眼神又好,藏得再好的核桃都能给他找出来,他捡了两篮子桃核倒进背篓之后,落在进沟处的眼神也越来越密了。


    万冬阳已经去了好一会儿了,怎么还不出来啊。


    “他打得过野猪吗。”


    第50章


    柳欺霜记得,他爹按猪还挺厉害的。


    去年,他爹娘赶了家里的年猪回去徐家宰杀,他娘回来的时候得意了许久,说是他爹力气比徐家男人大多了,没有他爹,他们连个猪都按不住。


    万冬阳比他爹厉害。


    “可野猪也很厉害。”想了想,柳欺霜还是不放心,将手里篮子放下,还拿了用来开路的镰刀,小心着去找人了。


    柳欺霜是在进村口碰上人的,万冬阳手里的篮子装满了果子,正吃着朝他走来。


    看见人没事,柳欺霜也就放心了。


    “没找到你说的果子,倒是摘了些李子和花红,你尝尝。”万冬阳示意人抓几个果子吃,柳欺霜抓了几个李子到手里,万冬阳见了便笑。


    这几天的花红果没什么水分,是绵口的,确实是不咋好吃。


    知道沟里没野猪,两人高高兴兴回了核桃树那里,之后万冬阳继续上树摇核桃,柳欺霜则是提了空篮子进沟去了,他去找凉粉果。


    万冬阳是个笨蛋,在沟里转悠了半天,也不知道爬到山头上去看看,没找到凉粉果。


    柳欺霜寻着记忆里的位置,直接从进沟口旁边的山地往上爬,他记得,那几株最大的凉粉果,就在山沟旁边那个山头上,很容易找。


    他正在攀爬的这个山头,因着多年无人踏足,地上草木繁盛,但幸好这是个沙石坡,山坡上没有什么遮天蔽日的大树,且碎石多或是有大石所在的地方,地上杂草也长不起来,倒是也有不少下脚的地方,不至于前行困难。


    差不多一刻钟功夫过去,柳欺霜就瞧见了那株熟悉的大树,也明白了万冬阳为何没看见。这果子长在山头上,树身全在另一边,他在下头的山沟里,便是抬头朝着山坡瞧,也是瞧不见的。


    况且,这两条山脉中间的地方说是一个沟,真进去了却宽敞得很,位置稍有不对,自然看不见这上头的东西。


    柳欺霜既找到了,自然不会纠结太多,赶紧朝着果树过去,先摘了两个果子塞嘴里,才一边吃一边摘了扔进篮子里。


    他果然没有记错,这个时节,凉粉果又脆又甜!


    山里的凉粉果同山下地里的不同,植株大到像是一棵大树,一点草植的样子都没有。


    柳欺霜爬到了树身上头,大树下头一半是陡峭的山坡,一半是长满杂草的山坳,他凌空往下看,不止一点不怕,还觉得刺激。


    摇晃着树枝的时候就和在天上飞似的。别提多畅快了。


    因着急给人吃果子,柳欺霜并无多少玩乐心思,他摘了满满的一篮子果子准备走人,但他走之前,站在山头上朝着下头已经没有人烟的沟里看了看。


    他原本是想看看他阿奶家的老房子,可就是这一眼,吓得他直接蹲下了身子。


    他怎么觉得,沟里头有户土墙房子的院子里,有头猪啊。


    赶紧趴地上借山体和草木作掩护,柳欺霜死死盯着那个院子,想看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可事实是他没眼花,他亲眼见那坨长得像猪的东西动了。


    那东西在院子里转了转,又重新进了屋子里,竟像是那房屋主人似的!


    他吓得拽紧心口衣服,好似如此就能按住快要跳出口的心脏,同时小心的矮着身子赶紧下山出沟了。


    柳欺霜怎么出了山沟的都不知道,他跑的脚下生风,等到了核桃树那里,见到树上的万冬阳,明明嘴里不断喊着人,却只有一只手飞快在动作,嘴里的声音也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万冬阳见人如此,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人一定是遇到什么骇人东西了。


    他一点没迟疑,几个纵步从树上枝丫处到了主干上,再从主干一跃到了地面,几步就到了人身边。


    柳欺霜这个时候嘴里声音才大了点儿,他拉着人,仍旧压着声音快速说道:“相公,我们快走,我看到野猪了!”


    柳欺霜拉着万冬阳的手都在发抖,若不是因着那些野猪,这杨家沟也不至于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怕还是个热闹村子。


    万冬阳见人害怕,他也不敢冒险,一刻不停将人手里东西接过,只背了柳欺霜方才捡的两篮子核桃,还有他摘的那点儿李子花红,赶紧带着人下山去了。


    万冬阳背上东西对他来说一点重量也没有,柳欺霜又空着手,两人几乎是跑着离开的,等到走出了老远,都已经离着挂了毛梨那片崖壁二里地了,两人心里才安稳了一点,想着那野猪应该是没有发现他们,不会追来。


    柳欺霜这个时候,才和人细细说起那野猪在哪里。


    “是不中间那个带了大院子,院墙也挺好那屋子?”万冬阳此刻也终于是跟着激动了。


    他那篮子果子就是在那个屋子外头摘的,合着他方才和那野猪就是一墙之隔啊?


    嘴上一沉默,心里就活泛起来了。


    万冬阳知道,野猪这东西都是一窝子一起混的,也就是说,那屋子里决计不止一只野猪,而是有着一窝野猪。


    嘿~不白来!


    两人到了出山口的那条大路,脚下步子才稍稍慢了点儿,也才有功夫吃个果子润润口。


    柳欺霜方才是真被吓到了,万冬阳也是,但万冬阳被吓到主要还是因为夫郎在身边,若是只他一个人,手里又有趁手的家伙,他根本不怕。


    对付野兽和揍人可不一样,揍人麻烦得很,既要把人弄痛又不能真让人伤重了,对付野兽只管弄死,要简单不少。


    两人快要到家之时,还商量一番,回去之后要不要同家里人说,他们去了杨家沟,还差点碰上野猪的事。


    两人商量半天,万冬阳觉得去杨家沟是瞒不住的直接说吧,但差点遇上野猪的事儿先算了,别把家里两老的给吓出好歹来。


    柳欺霜应了,心想也只能如此了。


    那背篓里的李子扔了,又舍不得,不扔的话,家里人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啊,他们村后山可没这东西。


    还没到家,两人便像是雪地里的山鸡,那是一点头不敢抬,脑袋都要掉到地上了,可即便是如此,他们回去还是狠狠挨了骂。


    “你是真出息了,谁的话都不听了是吧?昨晚上怎么和你说的?你呢?转头就带着霜哥儿进了山,这是没出事,要是出事了怎么办?”今天一天了,万母时不时就要往山里望望,嘴里虽然是骂着人,可心里担心啊!


    今早一家人起床,发现两人不在家,立马知道他们干嘛去了。


    一个是她亲生儿子,一个是刚嫁进来家门的新夫郎,这要是出了事,还不如让她去死了算了。


    柳欺霜早知道他们回来肯定挨骂,可先头倒是没那么怕,他想着回来的时候,他们一人背了一背篓的核桃,家里人看在核桃的面子上,也不会如何骂他们,最多念叨几句。


    可现在他们只背了一点核桃一点果子回来,不被骂才有鬼。


    一点不敢说话,柳欺霜乖乖站着挨骂,想着万母骂了万冬阳就该骂他了,可他没想到,万母骂罢了万冬阳没有骂他,反而耐心嘱咐了他几句,喊他往后,不许再跑那么远的山里了。


    柳欺霜在长辈面前,哪里得过这种待遇啊,瞬间红了眼睛,默默点了头,心里也是真的记下了。


    那山里确实是危险,往后不去那么远了,只在村里后山找山货吧。


    两人方才绷紧了神经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山路,这会儿回家终于完全放松,自然有些累。


    万母骂过了人,也心疼他们,示意两人坐下,她正好问问他们,那杨家沟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早年家里穷,到了五月就要断粮,可新谷子八九月才出来,她每年都要去那里借土豆回来吃呢。


    家里男人这会儿都干活儿去了,只有几个女人在。


    马翠兰见万母骂过了万冬阳便算了,心里有些不乐意,她觉得今天这事儿,最该骂的分明是老三的夫郎。


    “阿娘,你光骂老三干啥?你骂他有啥用?闹着要去山里的怎么着也不能是他吧。你看他是为了这几个山果子,跑那么远的人吗?”


    既开了口,马翠兰也就不忍着了,直接将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她转头看向柳欺霜,之后又将眼神挪开,仿佛是不愿意见到人一般,之后还重重一个‘哼’声出口,才跟着说道:“我就说他家一家子都是麻烦精,你们非不听,非要答应这门亲事,现在好了吧,他也没比他爹娘省心多少,一天天的就知道找事。


    家里是没给他吃饱啊还是咋地啊?就偏要去那么远的山里摘这几个破果子,没有他撺掇,老三能去吗?他倒是好,自己躲旁边一句骂没挨,全让老三受着了。”


    马翠兰是真不待见柳家人,今早的事儿也是一样,若不是为了家里名声,她才懒得去多话。


    她原想着,既然进门了就是一家人了,好好一起过日子也不是不行,可这才进门几天啊就惹事,他和他娘一个样,都是祸害。


    柳欺霜被马翠兰说的犹如几个巴掌扇在脸上,偏还一句话反驳不了,二嫂话虽难听,却没有一个字是错的,这事儿确实是他提的,也确实是他喊万冬阳陪他去的。


    “娘,二嫂说的没错,是我喊相公同我一起去的。”


    柳欺霜开口认错,马翠兰听了像是更生气了,还要再说什么,偏巧这个时候,一边沉默了好些时候的林秋月咔嚓咔嚓吃起了李子。


    马翠兰皱眉望过去,可又不好骂长嫂,但眼神里全是责怪。


    林秋月同人做了多年妯娌,哪里能不知道她那眼神什么意思,讪笑着小声道:“那摘都摘了呀,吃吃嘛尝尝味儿。”


    “大嫂!”马翠兰一句大嫂出口,生气回去了。


    在她看来,吃人嘴短,吃了他们的李子可就不能骂他们了。


    马翠兰一走,万母才松了口气,同着林秋月笑,“秋月呀,还是你有法子,我是不敢惹她。”


    万母是真不敢,或者说真不想和她这二媳妇儿对上。


    老二家里那个认死理,偏生一副脾气臭的和家里老三比也不遑多让,不知道的,都以为他俩才是亲姐弟,万母轻易不和人争执,否则要没完了。


    马翠兰一走,气氛瞬间缓和不少,万母让正搓着花红果的万小花去家里拿个篮子过来,这么些果子呢,哪能真不给老二一家吃啊。


    她准备将果子核桃分一分,等到小花走了,才开始安慰柳欺霜。


    “霜哥儿,你别生你二嫂的气,她就是那么一副脾气,但她心里不藏事,骂过了事情就过去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的。”柳欺霜回来的路上,已经反反复复想过今日的事儿,也好生反省过自己了。


    他想着,若是今日不是万冬阳同他同行,而是宋赛雪和陈大梅他们三个一起,再是运气差一点,他们进山沟的时候惊的那野猪出了门,那他们三个可能就回不来了。


    如此,他不止祸害了自己,还连累了别人。


    柳欺霜胡思乱想的一点儿时间,万母已经在一个篮子里装了他们带回来的所有东西,喊人给他阿爷送回去。


    柳欺霜愣愣接过篮子,他是要给阿爷送去的,只是还没开口万母就给准备好了。


    “回去别耽搁太久,赶着回来吃晚饭。”


    “嗯!阿娘,我一会儿就回来。”


    柳欺霜心里的失落眨眼消失干净,开开心心回家去了。


    万母瞧着人蹦蹦跳跳的背影忍不住笑,心想果然是小孩子。


    柳欺霜刚出了家里院门,马翠兰同万小花一起,又从家里出来了,她突然想起件事儿,觉得还是得说说。


    马翠兰原本只想同万母说这事儿,瞧着柳欺霜不在,干脆直接说了,她看着万冬阳,带着一脸探究,声音一点没低,直白说道:“老三,你和你夫郎有没有圆房?”马翠兰思来想去,觉得能让老三这么听话,只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两人圆房了,家里的愣头青尝了鱼水之欢的滋味,得了趣,便什么都听夫郎的,给人拿捏住了。


    马翠兰这直白的话,说的所有人都稍稍变了脸色,但都齐齐看向万冬阳,都想要个答案。


    万冬阳被一家子人好奇眼神盯着,气得直接站了起来,看着他二嫂却是冲着所有人道:“你把我当个人吧。”


    万冬阳话落拔腿就走,万母喊人没把人喊住,马翠兰大声喊道:“你干啥去啊?”


    万冬阳也大声回道:“不干啥。”之后又小声道:“去给你添堵。”


    万冬阳方才还在犹豫,犹豫明日的事儿要不要喊上他二哥,这会儿他决定了,一定得把他二哥喊上。


    不给他二嫂添点儿堵,他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