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颗板栗一扇小窗
这是舒栗第二次刷到迟知雨朋友圈。很随意的一张餐桌照片,因餐具杯盏看起来规格颇高,分不清是家宴还是酒店,本想评论一句“风景(2/100)?”,又觉这张图太过日常,也称不上风光,大概是因为和家人团聚很开心吧,她点了个赞。
下午在炸串摊大快朵颐,快吃成怀胎六月,晚饭她胃袋再无空处,喝下一碗清淡的丝瓜蛋汤就去洗澡。
壁柜里的洗发水兑了水也不够揉出泡沫,于是拆封迟知雨赠送的那瓶大家伙,水液刺痛眼球,她朦朦胧胧地观察上方容量,接近1L,感觉能用到天荒地老。
换上睡衣后,舒栗解下皮筋,释放被束缚的湿发。香味弥散,她不由拈起发尾闻一闻——脑内蓦地闪回下午男生俯身试香那幕。
好像有小虫在那儿叮了个看不见的肿包,她忍不住挠挠手腕内侧。
镜子里,脸也被湿热的环境蒸得红润润的。她开门解闷,走回房间查看微信。
除了置顶的陈女士和梁颂宜,迟知雨高居榜首,发来的内容也很没头没尾。
Avis:我今晚回云庭。
舒栗打字:so?
他回消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的?也就转头挤一把头发的间隙,Avis的消息赫然跃出:明天照常上班。
舒栗无言,坐回桌前:你是我上司吗?
Avis:只是提醒某些人不要创业未半就玩物丧志。
舒栗就没见过这么会贼喊捉贼的:我今天本来在外面学习,谁非要找我玩占用我时间的?
他还振振有词:我没帮你试香水?没给你代付?
舒栗:炸串谁请的?
Avis微信转账10000.00,备注:?
舒栗触目惊心,差点没看清上面有多少个零,当即退还:?
Avis:有本事打嘴仗,没本事收款?
舒栗:我打牌都从不来钱,更别提打嘴仗。
他似乎跟她不假思索的退款行为杠上:收下会怎样?
舒栗迷惑反问:不收又会怎样?
叭叭不停的大白头像终于安静,几分钟后,他回过来一个微信自带的拇指朝下
的表情。
分外挑衅。
神经。
翌日到云庭,迟知雨的脸都臭臭的,跟昨天判若两人。舒栗与他打招呼,他也几不可闻地应声。
但遛完狗回来,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伏在电脑前,不戴耳机,趴着翻书,气压低沉。
舒栗将昨日记下的感兴趣的品类往excel表里誊抄,不时扫他一眼:“你没睡好?”
“没啊。”缓慢翻过一页。
“身体不舒服?”
“没。”
关心流程完毕,既然无恙,舒栗安然忙自己的。很莫名的是,一旦关注到男生的动向,自此再难忽略,好像附近一直萦绕着一团灰色的阴云,或一只蔫吧的企鹅。
“你心情不好?”舒栗再度将目光投向他,不由脑洞大开:“不会昨天真跟姐姐打起来了吧?”
呵,他在胳膊里闷笑一声。
“怎么可能?”他懒洋洋道。
舒栗问:“那怎么了?”
能怎么了。
因为她拒收得那么干脆,他的心墙粉碎了一角。如果可以,他希望她不用再花一分钱,可他又期盼她对他好。一顿炸串五十块,转给她一万的话,她就可以再请他吃200顿炸串,他们还能再约会200次。
可她连这点钱都不愿收。
他知道她要强,可难免会被这份见外挫伤。
“被你爸你妈教育了?”坚果脑袋还在乱想。能猜出《十万个为什么》,却怎么也猜不出与自己有关。没良心的女人。
但明确的是,她在关心他,试图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因为他愁眉苦脸一蹶不振的表象。迟知雨突然又高兴了,一下子撑坐起身,伸个懒腰:“没有。”
“那愁云惨淡的干嘛?”
迟知雨合上书,枕着椅背偏过头来:“我在玩一个游戏。”
“嗯。”
“以前玩的跟单机一样,后来有天遇到一个很像活人的NPC,我想跟她……交个朋友,但要刷够亲密度才行。于是我开始刷亲密度,方式有很多种,比如跟她对话,送她物品,每天做她派发的日常任务,还可以给钱。”
舒栗点头,消化他故事里的信息量。
“昨天我想,别的她都收,再给她一万金币好了,她反而拒绝了,我有点搞不懂。”
舒栗一瞬了然,原来搁这儿影射她呢。可他表达的好可爱啊,她第一次听见人这样轻巧又童趣地描述人际。
她失笑:“一万虚拟币能跟一万真实人民币比吗?”
且论据实足:“而且复活点只是加血条蓝条的吧,谁家泉水还爆金币?”
迟知雨失语。
他被说服了,也被说通了:“你昨天又是请喝饮料,又是请吃炸串,我不想不劳而获。”
舒栗说:“你最近劳得还少吗?”她指指自己头顶:“如果我头上能显示亲密值,至少三星半了吧?”
迟知雨似乎不太满意:“就三星半?”
舒栗挑眼:“你还要多少?”
她在他这里的心值可是能跨越显示屏,躲在树后会被敌方一眼发现那种。
迟知雨看向她虚空的头顶:“满星多少?”
舒栗说:“五颗星啊。”
他忽而轻松地笑了:“我还以为十星。”
舒栗说:“我之前就说过我不会狮子大开口,所以也别动不动就转账,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一开始就不是。”
“嗯……”他平静地应着,将手肘撑到桌边,侧向她,高深发问:“你不好奇你在我这的心值是多少吗?”
“五星啊。”她从容地回答。
他难以置信地笑一声,嘲也不是,心虚也不是:“自信姐。”
“这不是自信,是别人的看法不妨碍我给自己满星。”
她将表格命名保存到桌面,又听迟知雨问:“我还有一星半缺在哪?”
舒栗莞尔:“缺在怕你骄傲上。”
迟知雨释然地仰靠到椅背。
谁刚刚说她是坚果脑袋的,站出来挨批,她才不是坚果脑袋,她是恋爱天才。
—
下午舒栗都在座位上冥思苦想下一次上新的品类,既要破圈,就必须往日常刚需方向考虑:譬如手机壳,各种型号令人头昏眼花;又譬如鼠标垫,市面上的替代品不是一星半点。
这些产品的成本必然增加,但她不是不可以放手一搏,为促成一个爆款。
现在最大的阻力是,她跟老牛挤奶般,挤不出一滴特殊又少见的构想。
舒栗咬着笔头沉思良久,都是一片空茫——不会真应了迟知雨昨晚的谶言吧,小树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呸呸呸,她当即撇去这个坏念,也把耳机里用于平复焦虑的大悲咒关闭。
要不跟迟知雨头脑风暴一下?毕竟这人多次宣称自己的美学水平有多高级。
刚扭过头去,她注意到男生不知何时已伏臂而眠,后脑勺对着这边,头发似入夜后的夏草,松软地耷拉在胳膊肘边。
“迟知雨?”她轻声细气唤他名字,确认他是在补觉,还是闭目养神。
结果是前者。
他切切实实地睡着了。午后日头稀薄,光块从百叶帘穿过,半透明胶带般静静排列在桌面上。
舒栗注意到他的键盘被推到显示器置物架下边。
所以这不是一时兴起的回笼觉,而是他本就没打算离开过这里。
舒栗不禁蹙眉,他的亲密度任务挺杂啊,还包括要在NPC旁边“卧禅入定”?
她无声无息地勾唇,用笔隔空戳一戳他发顶,好像那是一处靶心,但它不是硬巴巴的金属环,而是柔软的海绵内芯。
舒栗收回手,一低头,却发现笔尖对准的位置是自己。
她放下它,继续滑动触控板,浏览表格里的物品,只是动作更轻。
她不再死嗑屏幕里的框表条例,开始观察周遭的布置。画面在溯回,回到同一个房间,同一张桌面,那时迟知雨还顶着一颗跋扈的脑袋背对自己,沉迷枪林弹雨,每一根头发都透着目中无人,和生人勿近的孤僻,谁能想到如今这样乖巧和安静。
第一次见面,她出于惯常思维,将电梯卡交还与他。
他冷着张脸推回来:“我想开门第一天就开了。”
……对啊,开门。她突然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不喜欢开门了。
也许是疲累,也许是懒惰,也许是烦躁,也许是紧张,也许是恐惧,也许是抗拒被打扰。一次次开启,就意味着一次次面对。响铃成为雷达,成为惊啼,成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想要开门去应付这些巨细无遗又无处不在的琐碎。
脑中遽如电光劈过,舒栗从椅子上弹起,快跑出书房,直奔玄关。
女生迅疾得像一阵风,连许阿姨都来不及叫住。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日贴在门边的提示牌。
她可以画出一张提示牌。
就可以做出一百张提示牌。
何不从此下手,她要为那些不愿意开门的人,创造一扇小窗。在窗后,他们只是自己的朋友,生活里积蓄着足够的宁静。
舒栗摸摸口袋,打算给初始版门牌照张相用于设计参考,发觉手机还遗落在书房里,她拉开门,走回室内。
望见从书房里走出的,还揉着惺忪睡眼的男生,她心潮澎湃地迎上去。
不等他启唇,她双手握起他垂在身侧的另一边手腕。
像甩跳绳那样上下摆晃,就差要又蹦又跳:“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想到我要做什么了!迟知雨!谢谢你!你太牛了!你真是我的五星级好伙伴!!!”
男生愣在原地,面色基本清醒。
他找到她低处雀跃的、狂喜的眼睛,又游移到他们相交的手上,定格在那里。
舒栗循着看过去,也有几分傻住,后觉自己的越界和亲昵。
她旋即松动指节,双手举至半空,曲成拳,也替自己的失态捏把汗。
男生微凉的体温还窝在手心,她讪讪解释:“不好意思,我只是太激动了。”
刚要偏身从尴尬现场撤离,落下的左手手腕被扣停,她被扯回他身前。他的目光重新压回她眼底:
“说
清楚。不说清楚别走。”
第42章 第四十二颗板栗预备役男友
女生的手腕这么细的吗,迟知雨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不同。他从没牵过女生的手,哪怕是学龄前的汇演大合唱,他和迟润青因外形出色被安排在第一排中间。排练时老师建议他们手拉手,迟润青一向适应规则,几度试图攥住他的手,他都别扭地躲掉或挣脱。
老师和气地说:“小雨,不愿意拉手手就不能站在第一排了哦。”
他瘪了会粉嫩的小嘴,气嘟嘟:“那就不站吧。”
他也没有很想当焦点。
可是,这一刻,下意识圈住舒栗的手腕时,体内却洋溢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与眷恋,好像他本就应该绑系在上面。
是有些唐突,耳朵也在走火。
可他还是曲紧指节,不只是单纯的触碰,不只是肌肤相贴,她的腕骨也硌入他掌心,那截清晰的抵触却让他更加地想要用力。
他很确定,他不想放开她。
他想牢牢地抓住她。
舒栗注意到被架着的手,看向迟知雨的眼神有了波动:“你先放手,我跟你说清楚。”
腕部蓦地一松,男生睥着她:“你刚刚好好说了吗,我胳膊要被你甩断了。”
放话“不说清楚别走”的人,反倒率先走去一旁,沿途热身般活动双臂,少刻回过头来:“说啊,傻站着干嘛。”
舒栗目光不再停留在被掐红的手腕上,追上前,快击他还煞有介事做扩胸运动的手肘:“你骨质疏松吗?”
“嘶,”这一下偷袭委实不轻,迟知雨吃痛,抱住手臂,乱七八糟的思绪被束成了笑意:“你干嘛——”
舒栗吐槽:“奥斯卡最佳男星都没你能演。”
他神色散漫:“谁先拉着我一顿夸,又不说清楚夸什么的?”
“我是在夸你给了我灵感。”她尾随他步入书房。
迟知雨回首:“什么灵感?”
舒栗欢快地说:“就是门外那个社恐牌,我打算做成亚克力版,作为下次上新的首推商品,是不是很有想法?”
“我还以为什么。”男生扭过头去,一秒后又看回来,眉梢微挑:“所以我是你的灵感缪斯?”
舒栗被他的描述逗笑,举手比划他身高:“你是个什么缪斯啊……这么高大魁梧一男的。”
“那就是灵感宙斯。”他机灵地改换称谓,靠坐回椅子,转过来,单指肯定:“嗯,我喜欢,建议你把微信备注改成这个。”
“够了,Avis。”舒栗也坐回自己位置,取出平板边的触控笔。
正要打开桌面的procreate,椅子脚突地被人轻蹬一下,她讶然偏眼,是迟知雨还大喇喇朝着她。
她眉心轻蹙,带着一点不解看他。
他:“灵感宙斯。”
舒栗:“有病啊你。”
“不改吗?”他偏偏嘴角,玄虚地看她:“还是我已经有别的备注了?”
“哪有——”这人今天太奇怪了吧,刚刚那只笔就该咚他头上去,叫他清醒点。舒栗决定不搭理,低头创建空白画图界面。
“那我自己改了啊。”他拿起自己手机,还要一字一句播报出来:“设置备注和标签——灵感宙斯的灵感提供方。”
舒栗忍俊不禁,第一笔线稿差点歪掉:“你也不嫌念起来累得慌。”
迟知雨赞同:“是比小树口袋拗口。”
少爷当真好闲情,盯了半天好友界面,两手搁回桌边,对着手机自说自话:“小树口袋四个字念起来也有点累。”
“删掉,灵感宙斯的灵感提供方……改成——小树。小树,小树,小树,嗯——”自作点评:“顺口多了。”
舒栗忍无可忍,横出左腿,踹他椅子滚轮:“闭嘴吧。”
“怎么谢我?”千里马还没上路,这人居然就索要起伯乐钱。
舒栗充耳不闻。
他加上新换的主语:“小树,怎么谢我?”
舒栗攥起手指:“你别在这儿提前开香槟了。”
他好整以暇:“这是对你的信任,你可是我的五星级好伙伴。”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舒栗要按眉心:“你说,要什么?”
迟知雨撑住脸,望了会天花板,一看就是在想鬼主意:“抽空画张头像送我?”
舒栗如闻惊爆消息:“什么?Avis要换掉自己的纯色版高级头像?”
迟知雨静默两秒:“看厌了不行么?”
舒栗倒没有不情愿:“要什么类型。”
他垂眼,拇指在微信列表滑动几下:“你头像那种类型就行。”
“什么?Avis还要换成卡通头像?!”女生再度重复这句,一声还比一声高。
迟知雨感觉她的眼珠都要蹦出来,然后跳到桌边,像讨人嫌的小黄人那样,对他叽叽呱呱指指点点。
“不行吗?”他不自然地反问,企图找个掩体:“你天天在我好友列表蹦最欢,硬是看顺眼了。”
又四处抓稻草般胡言乱语:“我姐学过国学和灵修,懂些风水塔罗,她昨天和我说老用现在这种头像对磁场不好。”
迟润青的确这样说过。
但他未曾当回事。
不想舒栗真被第二个原因说服,惊奇地眨眼:“还有这种说法?”
迟知雨:“嗯。”
“不过,”她回顾第一次加上他好友的观感:“你之前的头像确实看起来有点闷。”
迟知雨重复:“闷?”
舒栗点点头,询问具体需求:“你想要什么元素?”
他好像很早前就考虑过,不假思索:“雨。”又紧跟其后道:“你先画你的,等闲下来了再画我那张。本甲方很大度。”
—
结果当晚十点多就收到女生的线稿,一颗大大的雨滴,豆豆眼,傲娇线条小歪嘴,抱一只小狗。和她头像里的小圆树风格如出一辙,简单但贴切。
小树:OK吗?OK我就上色了。
迟知雨正在用哑铃练臂,听见手机响,立即将其放回收置架。目及稿件大图,他将亦步亦趋的小狗单手托起,把手机怼到他鼻头:“饽,看啊,这么好看。还有你,快看。”
小狗不明所以地转开头,他就抖动两下:“你扭头干嘛,这是你妈的名画,怎么不看?尊重一下人家的劳动成果ok?”
你妈……
迟知雨怔住,严肃更正台词:“还不是你妈。这是未来的你妈的名画,怎么不看?”
他把懵懵然的饽饽放回地面,又把自己甩回沙发上,半躺着,回消息。
Avis:还行吧。
小树:我问的是O不OK?
迟知雨笑回:Ok.
小树:半小时后给你。
别说半小时,半夜给他都行,如果她说后天才能交稿,他可以三天不睡觉,暂住在此聊天框。她算是承认了吧,都不介意跟他使用情侣头像。还口口声声说他是奥斯卡男星,他看她这位影后也不遑多让。装得那么一本正经,还不是一回家就屁颠屁颠完稿,一天都等不了。
Avis:那我半小时后再洗澡。
小树:?
Avis:不及时反馈会显得我这个甲方很没品。
小树:[大拇指朝下表情]
表情跳动两下,迟知雨眼皮也跟着翕眨,几个意思?
和他昨晚一样的心情吗?在控诉他没种?居心叵测索要情侣头像却不真正跟她表明心意?
他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他们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他们都拉过手了。
还是她起的头。
半个钟头后,女生分秒不差地传来完稿。
水蓝色的雨滴,板栗棕的小
狗,简直是他和饽的翻版。
迟知雨毫不犹豫地将它保存到相册,设为头像,彰显诚意。
又较起真来,反复对比中央的水滴和她的小树尺寸是否对称对齐。
在舒栗的视角就是,这颗雨滴变幻莫测许久,忽大忽小,每次刷新,都有新规模。
他的强迫症真不是一般的严重。
舒栗拜服。
睡前她好奇它的最终形态,点入迟知雨头像。刷新几次,终于不再改动,不由发过去一个:[大拇指]
——正着的。
迟知雨也回过来一个大拇指。
——同样是正着的。
她猜他是认为自己画工不赖,满意的表达:我画的很好吧,元素拉满了。
他居然开始挑三拣四,放马后炮:我的线条怎么还没饽饽复杂?
舒栗:你个雨滴还想玩出什么花?
Avis:怎么不能了。大雨,小雨,中雨,落在河里的雨,落在山坡的雨,落在树上的雨。
舒栗嘴角抽搐两下:你去找豆包给你画吧,还免费。
Avis:我是那种人吗?
他转来红包,备注:树包版权费。
又说:收。
舒栗想起他上午乌云密闭的样子和他口中的生动小故事,又觉红包最多不过两百块,自己也有苦劳,于是不再推辞,点下接收。
果然是放满的红包。
舒栗:破费了,灵感宙斯。
有了图案和色彩的头像回来消息:不客气,小艺树家。
—
他不睡觉,整天整夜都在想梗吧。舒栗因为这个别具一格的谐音称呼笑出声来。她再次点开左侧的头像大图,欣赏自己的画作,看久了……怎么觉得跟自己头像越看越相似?除了元素不同,其余几近无差。
大学在小红书账号定期发布壁纸与头像时,曾有网友在评论区高喊:求老大出情侣头像。
她没谈过恋爱,但因粉丝屡次提及,特意观摩过其他画手的情头,还有博主自截的漫头,基本有衔接的部分;没有交叉的那些,也有剧情或元素上的呼应。
她跟迟知雨的……
应该不算吧。
结构类似,但分开或合并,都不会让人联想到是整体。
舒栗有点被自己吓到。
明明只是完成一张授意的画稿,怎么会往如此扭曲的方向浮想?
纳闷间,灵感宙斯卷土重来:睡了?
舒栗聚神:你别和我说你要改图啊?
Avis:……
Avis:不是。
舒栗:什么事?
Avis:我去洗澡了。
舒栗:你去啊。
上厕所要打报告,洗澡也要打报告,是她体内封印已久的教师之魂压不住也干扰到他了吗?
Avis:晚安。
Avis:因为到你睡点了。
舒栗瞟一眼左上角时间:是哦,我得去睡觉了,拜拜。
刚要关灭手机,蓝头像又跳出来。
Avis:你是不是
Avis:也应该跟我说声晚安?
舒栗一愣,打字:晚安。
Avis:晚安。
干嘛又要多说一遍晚安?
舒栗想一想,还是不让他的话落单好了。她回过去一个“晚安”的小猫表情。
结果,对方又回过来一个“晚安”的小狗表情。
困意上涌和用眼过度的关系吗,左右头像开始恍惚重叠,亦真亦假分不清。入春后的夜晚,连被窝都平白无故燥热,舒栗把两只手臂都伸出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抨击道:有完没完?
那头输入好半天,最后回归极简数字家风格:8.
—
迟知雨放弃回复胡搅蛮缠的“没完”,宁静的黑夜适合一点留白。不能因为他们彼此喜欢就扰乱她作息,他势必要当一个不拖后腿的预备役男友。
但这不影响他自嗨。他打开客厅的beoplay蓝牙音响,准备去“瀑布”下引吭高歌释放心情,刚要放下手机,又有微信提示。
他忙不迭点开,一秒撇嘴,是迟润青这只瓜田里的猹:你今天表白了?
迟知雨:表白?你什么时候见我和女生表过白?
迟润青:怎么情头都换上了?
迟知雨:少管。
迟润青发来截图。
迟知雨定睛,是她淘宝后台的结算界面,高处地址栏俨然填写着家中园墅的位置。收件人:迟润青。
迟润青:我只是想要个真相,不告诉我我就提交订单了。
这跟把枪头抵到他太阳穴上有什么区别?
迟知雨:没有,我跟她要的新头像。
迟润青:这跟表白有什么区别?
迟知雨笑了:对啊,你也觉得吧。
不对,他看清楚她上一句主谓宾,重申:我没表白,不是我表白。
迟润青:[红脸微笑]
迟知雨:“……”
能不能把这个表情从他的世界抠除?
淋浴唱K的心情荡然无存,迟知雨揉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到沙发,确认舒栗没有再给他任何消息后,他把毛巾顶在脑袋上,低头操作几下,一滴水珠从刘海坠落到屏幕上,恰好趴在刚设为置顶的小树上。男生瞳仁里的绿意陡然放大,颤了颤,最终都没有用拇指抹去它。
第43章 第四十三颗板栗我们两个坐在一起……
仅用三天时间,舒栗就完成两版社恐亚克力门牌的设计稿,一款是还原本色的“请勿敲门打电话,快递外卖请放门口,3Q”,另一款则是适用于宠主的“家有恶犬,请勿敲门,快递外卖请放门口”。尺寸初步定为20x20cm,配色使用偏鲜明的黄蓝绿,字体为重,配图为辅,这样任谁上门都不会忽略。
在blender上生成立体效果图后,她盯看了一会儿,像划小船那样,以腿脚为桨,横去迟知雨身畔,拉扯正在打包的男生:“快看看,怎么样?”
昨天早上过来,她的座位“大变活椅”。餐椅回归本职,崭新的灰白色人体工学椅取而代之,静立在那里。
惊诧回过头,是迟知雨抱臂挨在门框边,得意勾唇:“试试?”
她问:“这个不便宜吧?”
他说:“脊椎手术也不便宜。”
那一瞬间,舒栗肯定了一个念头:
真的有上帝住在这里。
此刻,代劳打包的“赐椅上帝”搁下胶带,瞥了瞥她捏住自己短袖袖口的手。
她近来对他动手动脚的频率有点高了,虽然生理上并不抵触这样的接触,但心理上还是觉得,她凭什么还不给自己名分。
迟知雨看向她笔电屏幕,两张模型图上下贴靠,可爱且吸睛,小树自然不会缺席。在“恶犬”那张里,她使用饽饽为素材,一张看似凶神恶煞实则奶气十足的小狗脸,看到绝不会令人生厌,反倒会心一笑。
他提出缺点:“怎么没有我?”
舒栗斜他:“因为这家店叫小树口袋,不叫小雨口袋。”
迟知雨沉默一会儿:“也不叫小饽口袋吧?”
舒栗用手指描出图里的部分蓝色背景,信口吹捧:“这些蓝色都是你,你已经不止是雨滴了,还是江河湖海,分量超重的欸。”
迟知雨勉强接受这段糊弄学,不再为难她,认真评价:“蛮好看的。”
又拿起手机,一顿触屏,翻过来给她看大图:“就是比我头像差点。”
舒栗游回原处:“这是同一种东西吗?要放在一起比。”
迟知雨颔首:“嗯,是不值得一起比,毕竟我的是独一无二私人订制,其他的是个人都能买到。”
舒栗抽抽嘴角:“托你吉言哈,是个人都能来买。”
迟知雨下巴一抬,示意效果图:“你的门牌定价了吗?”
舒栗挠两下额角:“估计三十左右吧,昨天我加了几家亚克力工厂联系方式。”
她点开电脑微信,滑动左侧一眼望不到头的列表,又拉回去:“下午准备一一问问报价。”
迟知雨慢悠悠后靠,眼瞳飞窜到她屏幕上,快瞄一下。
置顶似乎是两个荷花头……?怎么回事?荷花头老师也是双胞胎?愣是没瞧见一点点属于他的蓝色痕迹。他面色微黯,收回目光,把手边黏好封口贴的包装盒飞过去:“剩下两单自己弄吧。”
女生反应迅速,空手接白盒,又无比爱惜地吹抚盒身:“你动作小点啊,磕坏了怎么办?”
迟知雨凉凉说:“放心,快递员力气绝对比我大十倍。”
“好啦,辛苦你啦——”她起身将包裹摆放到货架上,对齐收好。
呵,这么辛苦都换不来置顶。
他,哥大高材生,从小长相担当,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沦落到给她当打包小工,却连个置顶都换不到。
她就不该叫小树口袋。
应该叫小渣口袋。
迟知雨兴致骤失,起身回卧室补觉,本来这几天他睡眠质量就不太好,一会儿多愁善感,一会儿心花怒放,一会儿又隐忍不发。他决定今天把感情的事轰出大脑,不再为不值得的人患得患失。
咽下一粒劳拉西泮,他平躺到床上,点进微信置顶:我睡了,有事勿扰。
对方若无其事地回来一个粉色小兔子“收到”。
她半点看不出他在不高兴。
他又说:晚上我还没醒你就自己回家吧。
小树;?
小树:你也没送过我回家啊。
送回家?迟知雨头发丝儿都要燃起来了。
万一偶遇她爸妈怎么办?他要怎么介绍自己?——“你们女儿那个,都没有被设为置顶的无名义男友?”
讲出来他都觉得丢人。
他把Nio放出黑名单,准备心累痛诉一下自己的爱情苦果初体验:一个女生喜欢你,却不把你设为置顶,是几个意思?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靠,晦气。
他旋即退出此聊天界面,转头求助迟润青:你喜欢一个男生,却不把他设为置顶,是为什么?
老姐永远如此靠得住:怕他发现吧。
Bingo.
原来如此。
就是这样。
小树的状态还没来得及调整过来,还停滞在暗恋他的阶段,不敢贸然推进,不敢节外生枝,生怕以后跟他连朋友都做不成。
她不是吊着他,她只是生性纯善。
而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耐心。好女人和好男人注定会在一起。
想到这里,迟知雨设置好五点的闹铃,满意地合上眼睛。
—
舒栗锚定三家亚克力工厂,两家在广东,有一家名佳昀,就在本省,广受同行好评,是省内唯一一间无尘车间工厂,还比南方的便宜不少。
下午她按捺不住将效果图发布到小红书账号,不知是平台无意推流,还是深得网友喜爱,反响好到如在梦里。
到家洗完澡,这条名为【请允许我在门后“说话”】的图文点赞冲至五千,颇有她当年的壁纸爆文盛景,二百多条评论一半在夸赞好可爱,还有一半关心何时上新,有没有其他文字款式。
心脏急促如乱掉的怀表,舒栗打开携程查看高铁票。
去往温城就两个多小时,当天去当天回都不是问题。她当机立断翻出微信里的【AA佳昀亚克力】,致电责任人,询问明天是否可以去厂里实地考察和议价。
对方直言可以,到达后联系她就行。
并叮嘱,她们工厂早八晚五,中午行政和车间会休息一个半小时,建议避开这个时间段。
听电话那头是位年龄稍长的女性,声线温和不急迫,与自己高中班主任分外接近,舒栗倍感亲切,又想到有不少文创业内人士推荐和担保,多半不是弄虚作假。
说干就干。
连声道谢后,舒栗挂断通话,从衣柜高处取下黑色的oring双肩包,开始收拾行李。
不留宿的话,带一些面包矿泉水之类的路上充饥即可,随后把笔电里多个门牌设计稿和展示图导入平板,便于明日上门描述。
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坐回床边,预定明早的车票;不想东站的车次竟如此之多,几分钟就一趟,反倒让人犯起难。
在七点到七点半之间斟酌半晌,她又去查看往返票比价。中途,微信跳出消息,舒栗点进去,是我们的夜游神迟大少。
看起来有点像解释:闹钟设错了。
还在打字,怪罪起她来: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舒栗莫名其妙:怎么说?把你房门撬开去你床边说?
Avis:。
Avis:微信上说啊。
舒栗笑笑:现在要说了,我明天外出一天。
Avis:?
舒栗截图车次页面给他:我要去温城一家亚克力工厂线下看看。早上去晚上回,明天就不去你那边了。
Avis:你也太喜欢临时通知了。
舒栗:因为我也是临时起意。
他不再计较她的事出突然,只是问:你一个人去?
舒栗:对啊。
男生忽然发来语音条,或许是在洗漱,起床后还偏低的声线混在水响里,也被冲刷着,清凌凌:“就你一个女生?你一点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吗?你知道对面是人是鬼?”
她不知道对面是人是鬼,但他绝对是狗。
舒栗腹诽着,回复道:接应我的是女士。那家工厂跟不少文创店铺合作过,口碑很好,怎么可能弄虚作假。
迟知雨问:叫什么?
舒栗回:佳昀。
迟知雨发来一张导航截图:这家?连电话都没有。
舒栗点开大图,显示【温城佳昀工艺品有限公司】,盛仓路89号,跟她要去的位置是同一家。
舒栗说:只是地图里没有,我微信里有。
对面不由分说地提议:我跟你去。
舒栗:“?”
本来就想轻装上阵速战速决,结果还要再带个超大拖油瓶?舒栗借早起劝退:我准备买七点的车票,你起得来吗?
Avis:别说了,订票吧。
—
接通迟知雨语音,和他商议起订票时点,舒栗才有了“这家伙不是一时兴起或闹着玩”的实感。
舒栗将卧室门上锁,戴严实蓝牙耳机,有条不紊地部署起来:“就买七点零八的票,九点半到那,打顺风车一个多小时到工厂,就近吃个午餐和休息。下午参观和谈价,七点前应该能赶回南站。”
那端传来惊叹:“太可怕了,特种兵。”
舒栗瞧着屏幕里弯弯绕绕贪食蛇一样的绿色路线,也认为时间卡得过得死:“难道我们还要在那过夜啊。”
耳机内顿时无声无息。
舒栗差点以为网络信号断掉。
“不可以么,订两间房好了,”再开口时,男生语气很是坦荡:“我在看酒店了。你定车票,我负责食宿。”
舒栗掐指一算:“感觉你比较亏诶。”
男生欠揍地说:“谁让我比较有钱。”
“……”到时她主动负责伙食好了,舒栗转念说服自己,不再拖延:“身份证发我下。”
两分钟后,她收到一张清楚明确的中国公民身份证照片。
她注视着上方的肖像,一度怀疑这人是在炫耀自己的神颜,谁说身份证必幻灭,有人生前就在女娲开办的天真蓝里精修过,她就没见过五官如此标致对称的人像。那时的迟知雨还有点年少的嘟嘟肥,两颊不比如今瘦削,头发也要短一些,双目倔气地盯着镜头,装酷的样子让人想掐他一把,让他破功。
舒栗:“其实给我身份证号就可以了。”不必如此不经意大秀优越。
他声音里有了笑意:“你的呢,舒栗同学的身份证呢。”
舒栗直接将自己的号码报过去。她才不会自曝高二时的蠢照,那时她自剪日系齐眉刘海失败,从此不再信任自己的手艺和挑战任何标新立异的造型。
他在那头“切”一声:“没意思。”
又问:“要住的好一点还是近一点?”
舒栗向来务实,毫不犹豫地回:“近!”
“嗯……”他淡淡应着:“两个大床房,可以么?”
舒栗说:“别太贵。”
迟知雨:“那破地我想订也没有。”
舒栗:“没人让你跟着。”
迟知雨:“刚好踏踏青而已。”
舒栗添加好迟知雨的身份信息,选起座号:“选D、F行么?就我们两个坐在一起,我不喜欢旁边有路人。”
以往她和朋友都是这样出行,避免遇上千奇百怪的甲乙丙丁,尤其有的中年男人还烟臭冲天。
那头语气怡然:“好啊,都你决定。”
—
翌日大早六点一刻,舒栗背着包潜出家门,打车赶往目的地。她准备先斩后奏,如若父母问及,就说为了缓解压力在梁颂宜家姐妹夜话,反正这样造幌子也不是头一回。
车行上路,此时恰有日出,浩渺的金缎横于天际,两旁枝绿桃红。她在进站口下,排队安检时,她提醒迟知雨:
「你出发了吗?」
Avis:我在候车厅了。
舒栗意外。
她东张西望,等到检查员的扫描仪嘀嘀从身上晃过,她靠向手机给他传送语音消息,很是怀疑:“你不会整夜没睡觉吧?”
刚要俯拾传送带上的背包,一只骨节分明的,清瘦的手快她一步将包带提起。舒栗以为是其他乘客误取,惊愕回眸,却见手的主人轻巧地将包搭上自己肩头,勾动唇角:
“你管我睡不睡觉,反正我绝不会迟到。”
第44章 第四十四颗板栗山间隧道
天气转暖的缘故,只穿着白衬衣的男生现身在挤攘的车站,显得格外吸睛和清爽,像一杯加了冰块的白桃乌龙。
排队检票时也卓尔不群。舒栗走在他前方,从卡夹里抽出身份证,生怕他趁机偷瞄,她悄悄在手心调转朝向,确保刷卡时是反面朝上。
嘟一声,迟知雨跟着走出闸机。
舒栗注意到他旅行袋上的挂件,一只焦黑的皮卡丘,像是不当心被自己电糊,摇摇晃晃,不禁指出:“你的挂件好好玩啊。”
迟知雨瞥一眼:“送你?”
舒栗:“……不至于吧。”
迟知雨望向高处的车次提示灯牌,寻找对应的候车点:“也是,送二手是有些没品。”
舒栗追着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用这么大方。”
想跟他情侣款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在电梯上,迟知雨隔空给她个脑瓜崩。注意到一旁的大娘偷扫他小动作,笑呵呵的,他忙正色,将手抄回裤兜。
两人先后走下扶梯,再度并肩齐行。舒栗侧过头,大加赞赏他今天的扮相:“你今天有点太帅了吧。”
迟知雨视线掠来:“以前不帅吗?”
舒栗哑一秒:“不是不帅,就是今天穿的……怎么讲呢,简单不失格调?正经又不乏松弛?”
她搜肠刮肚地找词,被身边人接住:“你今天要去洽谈合作,当然得穿得商务点。”
是哦。
舒栗后知后觉,倾头看自己穿搭,还是学生时代的老一套,宽松卫衣配快拖到鞋面的休闲裤,怎么舒服怎么来,却忘了不同场合需要切换对应的皮肤。
“学到了,”她刮目相看:“今天还请迟总帮忙撑撑场面。”
停在月台的候车黄线后,迟知雨左顾右盼:“拎包小助罢了。迟总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舒栗决定不搭腔。
男生的戏谑扫过她头顶:“你说呢,树总。”
舒栗应声:“那你当好吉祥物吧。”
没他又怎样,她的小宇宙有大能量,女大造型也能爆发出主角气场。怀揣着这样的自我鼓舞步入车厢,她找到12D和12F,停下问迟知雨:“你要坐靠窗吗?”
正把两人包往行李架上放的男生垂眼:“你靠窗吧。”
舒栗声明:“靠过道会很烦哦,一直有人走来走去,还会来人推销。”
迟知雨说:“窗口太亮了,我有点畏光。”
舒栗说:“行吧。”
她就义不容辞担任窗景观众啦,没准还能拍些春景片段,为未来的创业vlog积攒素材。
见男生两手空空坐定,她跟自己的锁屏壁纸互瞪片刻,转头问他:“我背包呢?”
迟知雨回:“上面。”
舒栗说:“你手脚也太快了,我耳机还在里面呢。”
“你不早说。”他重新拖下来,提到低处嘟哝:“事儿精。”
此时车厢嘈杂,舒栗没听清:“你说什么?”
迟知雨挑唇:“我说你小心。”
随即把那只长着俏皮大眼睛的背包丢去她身前,换来一记白眼。
刚要再次落座,前排有位身段较矮小的阿姨正奋力往上托举行李箱,迟知雨见状,忙伸手协助,不费力地帮她撑上去,又往里推了推,塞严实。
女人连声道谢。
迟知雨说句“不客气”,掸了掸手。甫一坐定,眼下横来两张干净的湿巾。
循着夹送湿巾的手找去,女生正把耳机和折叠支架往外拿:“不用谢。”
迟知雨接过去,仔细擦了擦,指缝都没放过,最后把用完的纸坨坨放回她小桌板上:“要谢。”
舒栗恨不能把它弹回去:“你面前没清洁袋吗?”
迟知雨闲惬地调节椅背:“原路返回,节能减废。”
舒栗懒得反驳,撕开前座椅背的废纸袋,稀里哗啦地把某人的垃圾塞进去,又例行仪式似的放稳支架,打开昨晚缓存的日剧。
正要佩戴耳机,身畔传来一声巨明显的呵欠,舒栗瞥过去,见男生揉按着眼眶,满脸疲乏,她劝道:“你睡会儿吧,路上时间挺长。”
他的脸被窗光渲得唇红齿白:“根本睡不着。”
舒栗拍拍自己扶手:“都说让你坐里面了。”
迟知雨摇头:“你听过一种说法么,饿过点就不觉得饿了,熬过点就不觉得困了。”
“那你玩会儿手机吧,困了自然就想睡了。”
“哦,”他低低应一声,抽出裤兜里的手机,触控几下,又摸摸另一侧裤袋,奇怪地“诶?”了一声。
舒栗刚堵上右耳:“咋了?”
他起身去高处的旅行袋里翻找,片刻后扑通坐回来,长腿拮据地卡入过道:“我忘带耳机了。”
舒栗沉默两秒,将左手那颗还没来得及塞的递过来。
男生后仰,闪避架势:“干嘛?”
舒栗:“……给你用啊。”
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她将面前的六寸“小电视机”调向他:“日剧你看吗?”
“什么日剧,”迟知雨懒洋洋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凑近端详耳塞口:“上面没你耳屎吧?”
女生的手一秒摊开,每根掌纹都在用力:“不要还我。”
他暗笑,自如地塞入耳朵,倾身上前,看清尚未全屏的剧名——《重启人生》,之前播出时他追更过。
他假装闻所未闻:“讲什么的?”
结果舒栗一句话剧透完全集:“就讲一个女人死了一次又一次拯救自己朋友的故事。”
迟知雨:“……”
“好像挺有意思的。”
“对啊,口碑超好的。”
“那看看吧。”他双臂交叉倚回靠背,状若兴趣平平。借女生低头放大视频,将手机横向。他再也憋不住,转向过道无声偷笑一下。
开篇就是女主人公一段稀松寡淡的人生简介,戛然而止于车祸去世,画面一转,她出现在空间纯白的投胎登记处。
舒栗兴奋且小声地提醒:“迟知雨,你家客厅出镜了!”
迟知雨:“……”就知道她要提这茬。
剧情进展到女主的第二世,身侧再无动静。迟知雨偷瞄舒栗,女生已深入其境,眼瞳晶亮,时蹙眉时弯唇,神态牵扯出千百种,就是两手闲着,闲得让他有点不顺眼。
以防打断她观影,他微侧过身,抬高胳膊平扫扶手上的订餐二维码。耳机里播放到女主和几位朋友的KTV夜话,絮絮叨叨。女人聚在一起就有聊不完的话,堪比小树和荷花。
几分钟后,有乘务员在他们这排驻足,微笑着送来一小盒香草味哈根达斯冰淇淋:
“先生,您点的冰淇淋。”
迟知雨脸往内侧一撇:“给她。”
“什么?”舒栗目光垂至桌角的小圆盒,又追望远去的乘务员的倩影:“你买的?”
迟
知雨扬眉:“对啊,看剧怎么能不吃东西。”
舒栗说:“所以你没少追过剧咯?”
迟知雨:“你想象不出留子有多无聊。”
“我还以为国外生活很丰富多彩呢。”
“看你想过哪一种吧。”
“嗯?”舒栗若有所思,拆解着雪糕棒的纸壳,重新看剧集:“你过的是哪一种?”
迟知雨慢悠悠说:“谁都别烦我那种。”
够中二的。舒栗忍笑:“现在呢。”
迟知雨说:“现在有个叫舒栗的,勉强排除在外吧。”
在他的视角里,女生眼尾的笑弧忽而扩大了,蔓出花瓣内侧才会有的脉络,是如此柔和。
情绪宣泄完毕,她轻声说:“我们也算吧。”
“什么,”为了更好地听清她说话,他不再慵懒地歪靠着,稍稍端坐靠近她:“算什么?”
舒栗转头,他们的脸几乎齐平:“重启人生啊。”
“虽然不是剧里这种一次次死而复生,但绝对也在重建吧。”
她的视线在空气里扣住了他的,近乎要绕上死结,往常他都慌乱地扯断它,这次却没有,可能是她逆着光的脸没那么晃眼了,又或者她唇角挤出的括弧足以框住他的心里话。
他就这样直视着她。
一直躲的话,他将永远采集不到花蕊间的碎星星。
轰——
列车驶入山间隧道,窗景忽成黑屏。
舒栗的耳膜一下子堵住。
男生暗下去的面孔依然朝向这边,他怎么一直盯着她?是有话要讲,还是在等她继续?
轨道的闷响仍在持续,仿佛从脑后擦过去。舒栗张了张口,大脑与空间一同密闭,突然全部忘光。
“妈妈——好多油菜花——”日光被返还,一句稚声稚气的童音惊动车厢,乘客不约而同地看窗。舒栗借势扭脸,奇异的刺痒感又出现了,她忍不住地握住手腕,好像窗外延绵的金色花浪里,有蜜蜂偷偷进来蛰了她一下,又急速地飞离。
耳机里的对话戛止,舒栗回过脸来:“怎么关掉了?”
迟知雨示意窗外:“你不是在看风景?”
她看向他被光线漂淡的眼眸,第一次感到它们如此清澈。她贴向椅背,合上眼皮:“那我不看了,睡一会儿。”
历经强光后的世界不会一瞬转黑,而是橘红色的。
“冰淇淋你不吃了?”与琥珀棕圆月一道浮现的,还有他的声音。
她唇瓣翕动:“你吃吧。我休息会儿,吃了甜食又容易精神。”
“服了,挖勺都被你摸过了。”
舒栗勾唇,她可能还是更适应他这种嫌弃的腔调吧。她摸出包侧的小袋装湿纸巾,蒙眼套圈般随机一抛。听见男生不爽的“哎,差点掉地上”,她笑着将头侧向窗口,扯下遮光帘,准备小憩。
“你要颈枕么?”他咬着木柄,口齿不清。
刚要回绝,身侧有微风掠过,上方传来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轻响,随后脑瓜一沉。
还好她今天没扎头发,舒栗恨恨地扒拉下来,是一只灰白条纹的颈枕。她绕到脖子上,隐约嗅到若有似无的皂香。
她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窝放脖颈和下颌:“它是不是还陪你去过美国?”
“没,头等舱用不到。”
“哦,好的,明白,收到,懂了。”
迟知雨轻笑。
舒栗想起他一上车就昏昏欲睡,睁眼问:“你不用的吗?”
男生将还剩大半的冰淇淋歪向她,连捣几下硬邦邦的冻体:“我这边收拾残局还要一会儿。”
“那吃完叫我。”她肩膀轻颤一下,重新闭上眼睛。
“嗯。”
与雪糕味的黑暗相处片刻,困意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倏地,周遭似被呢绒毯子蒙住,声嚣俱低隐。半梦半醒间,舒栗以为车厢又没入了隧道,可这次听不到一点噪响。等回过神来,她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触上颌角——那粒分享出去的耳机,已被悄悄还回了她耳里。
第45章 第四十五颗板栗GiveMeFi……
去往县城一路,路面不再是顺滑的铁轨,偶尔产生颠簸,舒栗都会飞快地回头看迟知雨。
这种下意识的反应令她陌生,也很真切。
因为他对她好,她也变得想要对他好;
因为他照顾她的睡眠,她也变得想要守护他的梦乡。
如果是梁颂宜在身边,醒了就罢,反正她俩还能谈天说地,共同挑剔这破路。
迟知雨不同,她希望他一路好眠。
好在男生睡得很沉,同一只颈枕围回他脖子上。他挨靠着椅背,纹丝不动,睡相静美,这点异动并没有惊醒他。
他身侧的窗,白日下流动着青色的麦浪。
两人在迟知雨预定的酒店下,简单偏商务风的连锁酒店。登记入住后,前台将身份证退回,遮掩一路的糗照终究没逃过迟知雨的火眼金睛。
舒栗刚将它和房卡一道塞回卡夹,就听身边人笑说:“舒栗,你以前是樱桃小丸子啊。”
舒栗攥拳:“对啊,我高中是短发。”
她乜他一眼:“你凭什么偷看我身份证照片?”
他语气无辜:“我都给你看过我的了。”
舒栗:“你是主动的,我是被动的。”
迟知雨说:“我也是被动的,她拿到我眼下了,我想避都来不及。”
舒栗:“少狡辩。”
他就噙笑不说话。
酒店的升降梯不比云庭的贵胄金轿,两人并停在小小方方的空间,舒栗没有动,迟知雨也没动,后者问:“你不刷楼层?”
舒栗晃晃拎着的背包:“我都收包里了。”
迟知雨:“就这几步路也要收?你上楼不用刷?”
“个人习惯,”舒栗偏向他,狡黠一笑:“再说不是有你吗?”
侧后方的大高个不再吭声,衬衫袖口半挽的胳膊越过她,贴上感应板,与此同时,舒栗的后脑勺被弹动一下,隔着丝缕层叠的发,力道不重,却不容忽略。
“懒。”
一个字,随着脑瓜崩一起丢在她头上。
舒栗不回头不多话,借余光肘击回去。
“哎,”她根本没使劲,他还活灵活现地撑腰呼痛:“这么凶——”
舒栗:“谁先动手的?”
他还在装傻,东张西望:“谁?我吗?”
电梯里就两个人。
除了他还有谁。
两人前后走出轿厢,沿着过道去找各自房间,1223和1224,舒栗一边刷卡,一边交代隔间门外的迟知雨:
“放个行李就走。”
“哦,”他潜入门板,一秒又探出身来,叫住她:“哎!”
舒栗倒退回门口,也歪向门外,两人似摆架里斜置的书籍,一本封皮是黑白,一本是蓝灰:“干嘛?”
“你想吃什么?”
“下去再看。”
“行。”
洗了把脸,舒栗换了只便携一些的斜挎包从客房出来,正想去敲迟知雨房门催促一下这位慢人,却发现1224的房门压根没关,男生坐在床尾看手机,单手撑在身后,电视柜前那段走道宽度有限,容不下他一整条长腿。
大概是留意到门边来人,他偏过脸问:“好了?”
舒栗点头,遥望他起身,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就这么漫了出来:“要不下午你别去了吧?”
“啊?”他在她身前站定,不明所以:“为什么?”
舒栗挪后两步方便他取卡关门:“你回酒店休息。”
迟知雨带上门:“刚来的路上不是睡了?”
舒栗说:“再睡
会儿。”
他突然炸毛:“你是不是怕我给你拖后腿?”——来前还说要靠他撑场子,说他是吉祥物,现在又把他一个人撇下,这女人怎么这么善变?
“少瞧不起人了。”
“没有好吗?”舒栗哭笑不得,不埋藏自己的顾虑:“我是怕累到你,陪着我长途跋涉又上山下乡。”
“我最近,”他囫囵地说道:“在练哑铃。”
一刻间,舒栗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接这话。按理说,她大可以如之前一般惊乍打诨,但此时,她只是任凭自己微笑着,最后假模假样:“什么?”
“没听清算了。”他举目向前,把她甩在身后,又候在电梯间前。
舒栗快步跟过去。
两人严格执行计划,就近简餐,温城当地菜看似简易,要比省会不少金玉其外的餐厅实在一些,舒栗不慌不忙剥着面前的雪蛤,就见对面人拦住老板:“有一次性手套吗?”
“有。”
中年男人谴名服务员递送过来。
店家很豪爽,给来了一大叠,迟知雨撕拉开几片,丢出一对给舒栗。
舒栗举高已渍满海鲜咸鲜的双手,抓抓空气,示意“不必了。”
“吃得惯吗?”她抿着麦茶,注意男生执起筷子,将蛤肉扯出,蘸一点醋汁,放入口中。
他真的,无论置身何地,都不忘用餐礼仪。
“还行吧。”他又去处理下一个,舒栗预感,等他磨磨蹭蹭吃完半盘,亚克力厂差不多也该下班了。
于是用湿巾擦擦手,戴上碗边的透明手套,化身壳肉分离机,片刻就分解出一整碟,给他推送过去。
迟知雨惊怔。
“吃。”她说着,手指窸窸窣窣:“我戴了手套的。”
男生夹出一颗,低头含进嘴里,面色平静地嚼动两下,突然埋头闷笑一声。
舒栗皱眉:“笑什么啊?”
迟知雨不自觉地想摸两下额角,猛意识到满手油污,又降回去:“我笑——树总公司待遇不错。”
舒栗捡起一颗已被掏空的蛤贝,送到眼前,吃豆人那样上下咔咔翕合两下,好像它在代替自己发言:“那是肯定,良心企业还用多说?”
—
两点半,舒栗准时来到佳昀,一目了然的中小工厂,方正的办公楼后是铺排的车间,这种企业结构在浙省遍布四方,随处可见。门卫老头领着他们进行政楼,但接待二人的并非昨夜联络的杨姐,而是一位寸头男士,戴眼镜,年龄约莫三十五上下。
舒栗问他怎么称呼,男人说他姓袁,舒栗唤他袁总,他却失笑摇头:叫他袁哥就好。
他是业务助理,昨晚的杨姐是他上级,今天有事外出,就找他来接洽。
“就是看看?”朝一号车间走时,男人转头问舒栗:“还没准备下订单是吧?”
舒栗回:“不一定。”
袁启文见女孩面庞青稚,也就二十上下,身边寡着张脸的、超他快一头的对象(?)倒是凭借身高优势,有股子不容轻视的倨傲。
但也年轻得很,两人加起来恐怕还没车间随便拎出一位工人岁数大。
“反正就先看看,对吧。”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完俩小辈,没太放心上,程式化地介绍了一些机器和人工,就“借故”出去接了个电话。
厂房内机器运作不停,很是吵闹,男男女女的工人抻长脖颈瞧着这边,面目或新奇或冷峻。
两人顿时变成密林里落单的松鼠。
舒栗明显感觉到了冷落与敷衍,问不到就自己拿眼睛看好了。她走到一旁展厅的样板墙前,看了好一会儿上方各色样品,以及对应标签里的材质与工艺。男人才回到他们身边,指着样品笑说:“对对,这些都是我们这儿的展品。”
他偏头问舒栗:“小舒,你怎么打算的呢?”
舒栗看回去:“袁哥,你都没说什么,就问我怎么打算,我能怎么打算?糊涂下单?”
袁启文打哈哈道:“我以为这些杨主任都在微信上跟你说过了啊。你把要求提出来,我们厂里能做的话,肯定尽量满足。”
舒栗从斜包里取出平板,调出门牌样式给他看:“这种你们能做吗?”
袁启文定看几眼:“肯定能做撒,又不是异形款,不复杂,和我们合作的文创品牌太多了,你家叫什么?”
舒栗说:“小树口袋。”
袁启文颔首:“倒是没听过,”又说:“和你差不多的……月岛和绪方方,你应该都听说过吧,她们店铺跟我们厂都有合作。”
舒栗刚要启唇说“知道”,身侧男生接话:“没听过。”
袁启文:“那你们搞这行还没多久啊。”
舒栗:“……”
淦。真想偷掐一把迟知雨,别在这儿拆她台了行么?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她可没打算以新手模式亮相。
此刻不得不坦言和挽尊:“我确实刚入行,但以前接触过多年手账,对这些还是比较了解的,自己也会画画。”
袁启文再看一眼她托着的平面图:“画倒是不错。”
刚要再置评指点一二,有清冽男声落下:“如果我们在贵厂下订,你们是在自己工厂打样,还是还有外包车间?我们的画这么好,版权不能外泄。”
袁启文听得哭笑不得:“你们单子还没定呢,怎么都跳到这步了。”
“因为这是基础。保证我们的设计图纸是独家专利,才能接着谈别的,”他四处张望,视线锁定方才路过的机器,吐字清晰:“你说你们的喷绘机是最新的,出图效果很好。方便讲一下具体是哪代设备么?精度大概是多少?有600DPI以上?支持Pantone落地吗?”
他一长段中英混杂的提问如加农炮,别说袁启文答不上来,舒栗都如坠云雾里。
这是有备而来啊。
袁启文不再小瞧怠慢,干咳一声:“要不这样,我们去办公室聊,我让仓库送几个我们做过的样品上来,你们摸一摸质感就知道了。”
他引他们进会议间,男人回头摘一次性纸杯,给他们倒两杯热茶水,又把详尽的报价单拿过来。
见到确切的数据和材质工艺介绍,舒栗有了谈判的轴心,她顺势咨询起感兴趣的问题,除去产品相关,还有单件成本价,阶梯优惠,物流费用,交期时长种种。
中途有质检员送来样品,舒栗逐一摩挲细看上面的花纹和刻字。
袁启文取出当中一块磨砂质感的产品:“这个看起来是不是像你想要的那种?”
舒栗拿过来摸一摸,摇头:“厚度有点薄,边角没倒圆,差点质感,也不够可爱。”
袁启文微怔:“姑娘你眼光挺毒啊。”
商谈氛围不再如之前那般生硬,双方逐渐熟络。
令舒栗意想不到的是,迟知雨这位临时搭档的专业程度完全不输自己,她漏掉的细枝末节能被他适时补齐,像有微小坑洼的墙漆总能被他不经意地滚过和填匀。就这样一唱一和,一切也抽丝剥茧地铺展开来,她从起先的拘谨变得大胆,变得从容,变得不卑不亢,颇具底气。
拿到不错的成交价后,舒栗将签单合同和回执小心收进内袋,跟责任人道谢道别。
走出大楼,日坠西处,今时已至尾声,然而天地一新,空气弥漫着麦秆的清香,她望向身畔的男生,此刻的他,像一只骄傲的白孔雀,就差把胜利刺写在额头上。
她动容到一时间说不出话,唯有举高右手,竖至到他们之间。
前路倏然被堵,迟知雨敛目,不明就里地跟舒栗对视一眼。
刚刚脑子那么分条缕析,怎么这会儿又转不过来,舒栗畅快地笑了:“Givemefive啊!猪!”
他会过意来,伸手击掌。
啪——田野上的夕阳仿佛熟透的浆果,在他们合十一霎迸溅为焰火,清脆响亮。
迟知雨笑着垂下手,指节掌心仍有余震,他悄悄虚拢又扩张。
神思惊回看过的影片,挽着伊丽莎白步上马车,达西的五指也曾这样失控过。
他记仇地调侃:“还舍得放我一个人在酒店午休了么?”
女生的措辞永远这么浮夸,又有满当当的诚意:“如果我这样做,那将是我后悔一生的重大过失。如果满分只有一百,我也会给你打一百零一!”
“没其他表示?”
“刚刚不是giveu5了嘛。”
“就这个?”
“晚上我请客!”
“……好吧。”
他可是做了一夜功课诶,Give他five怎么够,怎么也得Give他ahug吧?!
第46章 第四十六颗板栗心脏与烛芯
打车回酒店的路上,天色渐沉,迟知雨又在抓紧时间地睡觉,舒栗则将手机亮度调至最低,拍下今天敲定的合同发送给梁颂宜:
“从决策到签署,不到24小时!”
时值晚修前,朋友极快回来一个可喜可贺的礼花筒表情,又注意到乙方地址:你去温城了?
舒栗说:对啊。
梁颂宜:一个人?
舒栗瞥了眼脸微微歪向这边的男生:还有迟某。
梁颂宜仓鼠惊讶:迟某?不是狗少了?
舒栗失语:狗少也行。
梁颂宜的口气如在那头上蹿下跳:你俩单独出去的?今晚回不回?哦……我懂了,要我帮忙打掩护是不是?
梁颂宜:不是,你俩进展这么快?
舒栗服了她一日千里的脑回路:他只是一起过来帮忙谈合作的。
她称赏不已:不愧是富二代啊,好有商业头脑。
梁颂宜问:何以见得?
舒栗回:他对文创行业的了解程度比我还精细,搞得我都有点汗颜。
梁颂宜:我也开始汗颜了。
舒栗:?
梁颂宜:我只会买买买,不能贴身帮到你。
舒栗:你现在就在帮我啊,忙里抽空回我消息,一起承担我的快乐。
梁颂宜:迟某呢,他不分担?
舒栗:他上车就昏死过去了。
梁颂宜:他小子怪靠谱的,以后少在我面前黑他。
舒栗:???我现在的措辞很雪白瓦亮吧。
梁颂宜:是呢,布灵布灵的,感觉都要给他打蜡了。
舒栗:有吗?
计程车刹停在酒店楼下,迟知雨脸上仍未见到半点转醒迹象,窗外的霓虹亮粉般洒在他颧部。舒栗付完打车费用,忽然有点舍不得叫醒他。
但,司机大叔已回头眼神催促。
她只能推两下他胳膊:“醒了啊,到酒店了。”
男生皱了皱鼻背,呓语两声,掀开眼皮。
“帅哥,到站了哈。”大叔跟着开他玩笑,漂亮脸蛋果然到哪都吃得开。
迟知雨旋即清醒,对上幽暗车厢里,女生炯炯的眼神,他鲤鱼打挺坐正:“怎么不提前叫我?”
舒栗打开自己这边车门,放他出来,看他像久蜷后的白色金吉拉一般伸展身体:“把你拐了都不知道。”
迟知雨揉散被压瘪的脑后头发,顺势开起玩笑:“拐哪?”
“泰国或者缅北吧。”
“用小树口袋装吗?”
舒栗倏而词穷。
夜风吹拂着,迟知雨也有些回神,后觉自己言辞略显轻浮不过脑,连忙圆话:“算了,装不下。”
她才由此接茬:“是啊,哪里容得下你这尊大佛。”
“哪里大了,也就一米八八。”
舒栗把玩着钥匙扣的手一停:“忍了两个月才让新认识的人知道具体身高,一定忍得很艰难吧。”
迟知雨:“什么啊,需要忍?这不是显而易见的数据吗?”
他连追两步,跟着她走上台阶,进入明亮的酒店大堂,有三俩商务扮相的男人聚坐在沙发边抽烟闲谈,见两位叫人耳目一亮的年轻男女入内,不由将目光都投递过来。
迟知雨立刻换位到舒栗另一侧,遮挡他们的打望。
他忽觉奇怪,歪身靠拢女生头顶:“不吃晚饭了?不是说要请我?”
舒栗瞥了瞥他:“你看你路上都累成什么样了,回去点外卖吧。”
迟知雨握拳向上,小臂上肌腱与青筋一并亘出:“路上是蓄力,我现在精神很好,能一次性跑十公里。”
舒栗:“我累了。”
迟知雨垂手:“那吃外卖吧。”
两人分别进入各自客房,舒栗伸了个释放的懒腰,脱掉卫衣,换家居长T,把自己横丢回床上,小腿悬在床边摇摇晃,一边安逸地刷动附近的餐饮列表。
微信消息横幅闪出,她戳进去,是迟知雨发来的:吃什么?
他急着去打仗啊?她才躺下好吗?
舒栗:还在看,你想吃什么?日料?
迟知雨:吃点面条吧。
功臣要求的嘉赏过于淳朴了吧,舒栗回:你确定?
迟知雨:没睡好,胃口不太好,吃点清淡的。
舒栗咕噜噜滚到床尾,腿着地站起,拉开背包,找到自己的随行医药包,给里头的达喜拍张照:我带了消食片,你要吗?
迟知雨:不用。
舒栗关心起他每日的用药:你药带了吗?
迟知雨:你怎么知道我吃药?
舒栗二次出卖许阿姨:很久前阿姨说的。
迟知雨:没影响。
他在说什么?舒栗一头雾水:是吃不吃没影响的意思吗?我记得这种药每天都要规律服用,而且不能随便停吧。
迟知雨:早上来之前吃过了。
舒栗放下心来:哦。
那就吃面条吧,刚好她今天也累得慌,一下午嘴巴没停,懒得再驱动咬肌。她再度切至美团,在搜索栏输入“面条”,蓝雨滴头像又跑出来:我先洗个澡,臭烘烘的。
臭烘烘?
她下意识抽两下鼻头,她怎么没闻到。
这男的明明看起来又白又香,像是每天都会从头到脚使用深海珍珠研磨成粉的香膏。
她回:好。
刚要锁定一家卖相不错的面馆,蓝头香少阴魂不散来打岔:我没带洗发水。
舒栗忍耐地闭闭眼。
她再度翻找出自己化妆包里的分装瓶,给丢三落四的人回消息:我给你送过去。
想一想,一并捎上那版粉色的消食片。
停在1224门前,她用手背叩两下,门板随即被拉开。
舒栗赫然睁大双眼。
她第一次见到露肤度如此之高的迟知雨,上身只着一件白色背心,不知是基因使然,还是他最近真的有在勤学苦练哑铃,他的肩膀比她想象中要宽厚扎实一些,也对,除了脸这件核心出装,没有足够好的身材比例,也很难撑得起他那些考究的ootd。
“你……”她蓦地说不出话,只得递出手去:“药给你。”
他接过去,睫毛奇怪地扑闪:“谢了。”
迟知雨注意到还有药片:“怎么还有药?”
而舒栗刚从鱼的记忆脱出,想到自己方才要讲什么:“你不冷么?”
两人异口同声,混淆在一起,听不清谁是谁的,也无人知晓对方问话。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又同时说话,对撞在空气间。
门框成为消消乐的网格,至此再无爆破的动静,分值到顶。
舒栗放弃复述:“你洗吧。”
“哦。”
“到了我微信叫你。”她转身就走。
听见那侧阖门的响动,迟知雨才崩溃地走回房内打转,啊——光顾着快点给她开门,忘记自己还衣冠不雅,啊——她不会以为他是什么心机男在故意勾引她吧,毕竟在这种双人出行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晚上——啊——最主要是……
他揉按两把肩颈判断,他还没练出来啊!
迟知雨心神俱灭地掂着手里那管小巧的真空按压瓶,站在镜子前,抬眼发现自己面红耳赤,又飞速敛目,双手重重抹了把脸,重新打起精神。忽的,他眼一转,差点忘记初衷。他当即摘掉透明瓶盖,挤压出一点太妃糖色的洗发水到掌心,靠近鼻端闻了下。
所有不安在这瞬间被抚平。
他低头笑开来。
K歌时间到。
三首歌的时间,他从淋浴房速战速决出来,将短袖长裤的居家服穿好。再去她房内取外卖和还洗发水,他绝对要重塑安分守己宜家宜室的好男人形象。
用带来的毛巾揉着湿发,电视柜上的手机嗡一下,他快步走过去,拿起它。
小树:外卖到了,你过来吗?
他回个好,忙去查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来不及吹干了,他胡乱整理几下,反正也只是去还东西,不需要那么郑重其事。饶是这般想着,取出房卡往隔壁走的路上,他还是快速地甩动两下头发,有水珠飞溅到眼里,他不适地眯了眯,又把刘海往后抓。
停在舒栗门前,他不确定是该敲门还是发微信,索性两样都做了,以防打扰到她。
听见门后传来跑动声,他嘴角被撬起,又在门闩嘎达声里锁住笑意。
舒栗打开门,被湿漉漉的男生帅一大
跳,走廊灯光昏暗,他跟天使一样,再缩小一圈就是童话里的彼得潘吧。
被吓到的还有迟知雨。女生屋内全黑,唯一的光源是她掌着的手机,或许是怕刺到他,此刻它被她平拿在手上,闪光灯从下往上照,映出森白女鬼特效。
他无意识后退半步,须臾间缓下心跳:“你房间灯坏了?”
“没啊。”那束小范围的恐怖片光效消失,化为更大的引路的光圈,扩向四面八方,是被白墙稀释过的月亮。
女生回过头,边走边说:“进来,我要给你个惊喜。”
好意外也好“贞子”的惊喜,迟知雨哑然失笑,佯装迟疑:“我不太敢进鬼屋啊。”
舒栗当即回身,走近推搡他胳膊,就差要拳打脚踢:“那出去吧。”
迟知雨试图偏身,没躲掉,不由分说地逼近,轻带上门:“快说,到底在搞什么?”
晃动间,月亮成了裂掉的薄脆饼,四处乱窜,最后安静下来,印上一前一后的人影,她与他。
他向她靠近。
最终相叠在窗前的沙发边,几乎融为整体,忽而,剥分出半道,有发丝漾动,是女生躬身划动火柴。呲一声,除了斜靠在床边的手机光,这里多出另一种光点,小团明黄的焰,在轻轻曳动。
黑白的墙画上,诞生出热烈的魔法,室温似乎也为此上涨。
那朵漂浮的星,被她驯服,护送到烛芯,映亮了茶几上可见范围内的物品,两盒一模一样的外卖包装碗,拥簇着中央的一角蛋糕。蓝绿白奶油分层,有蓝莓,薄荷与剖开的青提点缀其上。
最瞩目的还是烛火。
温暖的烛火。
闪烁在他们双目里。
“干嘛……”迟知雨沉声发问,生怕声带里会带出风来,惊熄它。
舒栗转头:“送你的蛋糕啊。”
她大大咧咧坐下,拍拍沙发另一侧的空位,邀请他入座。
迟知雨不再小心翼翼,说话也清亮了些:“送我蛋糕干嘛?”
舒栗努努嘴:“你不是说要表示一下?”
迟知雨看她,反正现在光线很差,他笑得龇牙咧嘴,乱七八糟,她应该不太会注意到:“今天又不是我生日。”
“我知道啊,二月十八号,”从你身份证上看得一清二楚了,舒栗在心里想着,把真正要说的话说完:“我们在那之前就认识了,不小心错过了你的生日,今天补给你。”
她不擅长抒情,一秒变脸,怒指对方:“你当时还骗我说不是在那会儿!”
迟知雨垂下眼,拖长尾音:“我们那时候也不熟嘛——”
原来这就是开怀吗?
好幸福的开怀啊,根本不想合拢嘴巴。
他自幼在哗众中成长,被“爱”灌养着,偌大的蛋糕似姐姐层叠的裙摆,一眼望不到顶,金碧辉煌,无人知晓他根本不在场。
生活,生日,不外如是。
无所顾忌地笑完,迟知雨偏向她:“你呢。”
尽管已经知晓,可他还是想亲自问一遍。
“什么?”
“你的生日。”
舒栗轻轻唱一首陈年老歌:“七月份的尾巴……”
迟知雨同样唱着接上:“你是狮子座?”
舒栗惊讶:“你居然知道?”
迟知雨说:“我们差的也不大吧。”
“哪天?”他问。
“七月三十。”她说。
迟知雨沉吟几秒,似挖出稀释奇珍,眼陡然放光:“我还没出国。”
舒栗瞥一眼流淌的蜡油:“干嘛,你也要给我庆祝生日啊?”
金色的光在他湿润的额发上晃动,粼粼的:“你都给我补了,我怎么能落下。”
她顺势把腿盘到沙发上,撑住坐定:“那我就好好坐等了。”
他们同时望向居中的火苗。
舒栗眼底泛滥着暖意,补充陈词:“除了给你补生日,也当庆祝一下今天的战果。”
迟知雨偏过脸来,改不掉计较个性:“哎,到底是给我补生日还是庆祝战果?”
舒栗没辙地笑一声:“迟知雨是一番,其他全都靠后站。”
迟知雨挑眉:“这还差不多。”
舒栗撺掇他许愿吹蜡烛,趁着男生闭目合十,她的手指恶趣味就绪,时刻准备偷袭,要给他涂抹奶油,却没想到他嗅觉灵敏,就在她要贴靠过去时倏而往后一仰,灵活地闪掉。
好身法。
舒栗惊呆在原处,抽出纸巾拭去指尖的奶油,再掀眼,她对上他预判成功的得意眼神。
“就知道你要来这招。”
“怎么看出来的?”
迟润青也是这路数,他吃一堑长一智,久经锤炼,已经练就出肌肉记忆。
“你打断我的愿望了。”他严肃指控。
舒栗抱歉,又抬起双手:“那重新来,这次我绝对不打扰。”
迟知雨一脸警惕:“不是诈降吧?”
舒栗指天发誓:“绝对不是,是的话就让小树口袋亏钱一辈子。”
“哎,没必要吧……”迟知雨气笑不得。
她对自己未免太歹毒,发的毒誓直接跟他许下的心愿对冲,不会被抵消掉吧。
不行,他要更认真更专心——
他再次闭上眼睛,虔诚如置身教堂,睫毛都不再颤栗一下。
空气里晕出轻微的淡香,舒栗仔细分辨着此时的味道,有他头上的,也许还有她的,到底是谁的,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悄然凝视着他静谧的面庞,心脏与烛芯一起,冷不丁地噼啪了一下。原来,在她层叠的密叶之下,也藏着一朵正在开放的海棠。
第47章 第四十七颗板栗很帅又很可爱
舒栗对爱情的知悉相对浅薄,不是因为她有什么童年创伤,生长在父母不睦的家庭。相反,她的家庭结构与同省多数家庭相仿,母亲是主心骨,爸爸则顺从随和。
刚念初中,她就差不多看清舒文远不若影视作品里那么“大男子主义”的本质,他远不如陈女士刚强勤快。避战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的懒惰与失责也能冠以“听话丈夫”的美名,何乐而不为。
陈亚兰收拾他乱丢的袜子,再批评他两句,他嬉皮笑脸地附和:对对对,老婆骂得对——然后故态复萌。
类似场景反复上演在她成长的每一处。
有一天她忍不住提出质疑:“你不给他收不行吗?”
陈女士和老爸同时讶然看她;陈亚兰说:“我不收家里就到处都是了。”
后来升入高中,陆续出现几位喜欢她的男生,送奶茶写情书,不知道从哪弄来她的Q.Q加好友,有的拐弯抹角,有的直拳出击,而她的回复无外乎:不好意思,我还是想专心学业。
有个姓顾的男生曾说:高考完了呢,我愿意等你。
——我愿意等你?大家明明都在上学,每天被三点一线的课业填满,又没把他关押在什么暗无天日的牢房,只等她六月十号来解锁赦放。
这是恩赐上了,还是委屈上了?以及,她需要吗?
不管是哪种,舒栗都为这种表达感到本能的不适。
直到大学,她真正接触到女性主义,那时她恍然大悟,原来她正无意识地摸索着一段独属于自己的开化之路。
至此,那些带着臭袜子味,充溢着表演欲的男女关系似乎更无必要了。
她很喜欢这个孤家寡人版本的自己,干爽而轻盈。
自己是自己的超
轻黏土,是最容易掌控和捏塑的部分,由内而外。
她不是没有试图动摇自己的老妈,改良自己的老爸。最后她认识到,人性与环境是最难变更的东西。她能做的,只有让自己跳出去,不入后尘。
在回杭城的高铁上,她问迟知雨要不要靠窗,男生依旧坚持让她坐里边。
当他在她身侧落座,闲闲倚向椅背,明明与来时别无二致,可她的超轻黏土似乎吸入了一些海水,克重增加,不容忽视。
很多细节一点一滴地坠下来,如同此刻窗户上的水痕,逐渐累积,最后万物模糊。
“下雨了啊。”她听见迟知雨在她脑后说话。
她“嗯”了一声,又听他应景地低哼:“下雨天了怎么办……”
他是随口哼的。
别无用心。
她很确定。
但她在心里莫名地接了下一句:我好想你,不敢打给你,我找不到原因。
就像昨晚那样。
但她不好意思再唱出口来。
晕倒。原来这就是喜欢啊,喜欢是如此隐秘,不大方,如此的心里有鬼。
这不是她擅长处理的情绪。
因为毫无经验。
“你在看什么啊,看半天了,灰蒙蒙的有什么好看的。”迟知雨又在旁边问。
拜托,我不看窗就要看你了。
她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自己的动心,舒栗在心里回着,嘴上毫不相让:“那你又在看什么?”
男生似被问住,二人座上一时无声。
他遽地理直气壮:“我在看你看什么啊。”
舒栗也振振有声:“看雨景啊。”
又是顷刻的寂静。
彼雨景有此“雨”景好看?她要给他个后脑勺多久?迟知雨没话找话:“你带伞了吗?”
女生终于正过脸来:“没有,到东站应该就停了吧。”
“我带了。”他洋洋得意。
舒栗斜他一眼,称赞:“迟少好细心。”
“不是让你别叫我迟少了吗?”
“那你不也叫我小树吗?”
“小树能跟迟少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外号?”
“哪里是外号了,”他搬出旧论调,一本正经:“小树是亲密度刷到一定等级后解锁的新称谓。”
舒栗指出:“这是你单方面解锁的称谓。”
话落舒栗就后悔了。她在说一句言不符实的话,这太违背她个性了。她之前并不介意他叫她“小树”,小红书上很多网友也会这样称呼她。可他口中的“小树”突然淌出了琥珀金的树脂,摸上去黏糊而稠密。
还好男生并无异样,短暂的安静后,他说:“那也是我靠实力拿到的。”
她知道迟知雨也喜欢她。
大概率比她还早。
可能因为她在感情方面偏钝化,以及他本就隐晦别扭的个性。仔细一想,其实不难厘清,他对她的好,早已超越“朋友”的边界,甚至游离出他本身的那个自己,长出了新的部分。
他们相互喜欢。
这足够让舒栗土拨鼠惊叫的,面色镇定地在东站道别,一回到家,她就把自己关进卧室。
随即收到迟知雨的微信:我到家了,你呢。
啊——
土拨鼠又探出脑袋,声嘶力竭。
舒栗深呼吸:我也到了。
他又问:你明天来吗,还是休息一天?
舒栗:当然去。
她可是摩拳擦掌着要准备商品详情的文案,怎么能误事。
Avis发来一张图。
舒栗点开,是张截图,他们的聊天界面。
舒栗警觉地缩缩下巴,这家伙不会还私下找了军师哥们指导,然后不当心误发她聊天框了吧。
下一刻,却见他说:我把备注改回去了。
舒栗方才定睛,注意到最上方的网名是【小树口袋】。
Avis: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被叫小树。
Avis:sorry.
舒栗:“???”
果然,她在车上言不由衷的话刺伤了他。她就说,喜欢很烦吧,爱来爱去就会这样,对方随口一说的话都会解析成唐诗三百首宋词八大家。
她必须澄清误会。
舒栗:没有啊,我不介意。
舒栗:你改回去吧。
Siiuuu——
炖汤的许阿姨突地被客厅传来的非人类嚎叫吓到,缩起脖颈。同样的还有饽饽,它公德心向来不错,难得在家犬吠,还不是有异响。
“阿姨,在做什么,这么香?”肩膀倏然被搭住,是瘦瘦高高的男生在抽动鼻子,从面色沉郁进家,再到另一手快乐又危险地掂飞手机,稳稳接住,中间也就五分钟光景。
吵架又和好了?
果然旅行是当代小情侣的试金石,视频号所言不假。
许自萍暗自揣测,看向对着手机抿笑的迟知雨:“鸽子汤啊,你不是出去玩了嘛,我怕你累到,给你补补。”
“怎么可能累到,我现在很强壮好吗?”他撂下手臂,瞟一眼铸铁锅,嘱咐:“今天不喝,放冷藏,明天喝。”
他又走回去,躬身邀狗直立“起舞”,颇有要把家里所有活物骚扰个遍的架势,最后终于收手,坐回沙发回消息。
改回——小树——
截图——发送——
打字:改、回、去、了。
发送。
小树:Ok。
可不可以,得寸进尺一下,毕竟他们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过了……
他试探问:我是灵感宙斯吗?
小树:……
小树:你是阿维斯。
迟知雨:“……”
他也没想叫灵感宙斯,叫小雨也就可以啊,跟小树很适配很对仗。
—
搞毛啊。
舒栗想掘地三尺把手机埋进去,再也不用面对这种陌生的处境。
迟知雨是不是看出来她喜欢上他了?一直问她送命题,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辈子没这么忸怩过。她还在事业上升期,暂时没有恋爱的打算啊。男的只会影响她赚钱的速度,即使是很帅又很可爱的男的。
很帅又很可爱。
他的前缀已经上升到这种程度了吗?爱情也太让人盲目了吧。
舒栗忍不住暗骂自己,又收到消息,是图片,被牵引的饽饽,新奇嗅闻草坪边的路牙。
这张图明明没搭配任何字,可她的大脑自动为它添上PLOG花字:「我一回来就遛狗了哦~夸我夸我~」
舒栗沉住气打字:你在遛狗?
删除。
饽饽看起来精神不错。
删除。
最后:你一回去就遛狗了?
发送。???
到底是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操纵她?
Avis:对啊。
Avis:你呢,在干嘛?
——在被你折磨。
舒栗瞄了瞄手边桌上尚未来得及开启的背包:收拾行李。
请放她一马,她在“忙”!!!
心忙忙又茫茫,亟需跟自己分析梳理一下。
Avis:哦。
Avis:好。
舒栗终于松口气。
怎么感觉他乖乖的啊,两个字委屈巴巴孤零零,像落单的小狗,有点不忍心不回复他。不行,色令智昏,她退出此聊天框,找其他事转移注意力,把行李各归各位,再将衣服丢入洗衣机,活络的心思才基本平息。
她靠坐回椅子上,翻看ipad里的设计图,又把合同重新翻一遍,目及那几段由迟知雨提出质疑和修改的条款,她撑住额头,认命地将微信调出,向有恋爱经验的梁颂宜求助。
跟朋友说话就很从容嘛,她直截了当:我感觉自己喜欢上迟知雨了。
梁颂宜:????昨晚你还嘴硬!一夜过来就天翻地覆了?你们发生了什么?
舒栗:没怎么啊,因为昨天签单顺利,想感谢他,就帮他补过了个生日。
梁颂宜:你好浪漫啊。
舒栗继续往下说:然后他许愿的时候,脸在烛光里特别帅,你懂的,我就一直看着他,但奇怪的是,当他睁
开眼,我突然一点儿都不敢看他了。奇怪的转折从这里开始了!到现在我都无法直视他的脸和他的消息。
梁颂宜发来一个黑人托脸欣慰笑的表情。
舒栗脸微微热:有话说话,不要发表情。
梁颂宜一锤定音:你就是喜欢他了啊。
舒栗抓狂:我不要喜欢啊。
梁颂宜:喜欢本来就是不受控制不讲道理的,又不自带开关按钮。
舒栗说: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梁颂宜:该做什么做什么,等他跟你表白。
舒栗:然后呢?
梁颂宜:恋爱啊,还能干嘛?
舒栗:我哪有空?
梁颂宜却不以为然:没关系,他有空。你负责发光,他负责供电。
有道理。
舒栗锤锤手:如果他不跟我表白呢?
梁颂宜:都不敢先开口表白的男的,再帅也配不上你。
依然有道理,不愧是梁老师。
一番求教,舒栗怦动的心稳定下来。她决定,就跟过往一样,做愿意做的事,说愿意说的话好了。诚然,她喜欢迟知雨,喜欢就必须兵荒马乱坐立难安,而不是“你仍是你,我仍是我”的相处模式吗?反正明天他们依然会见面,依然会坐在一起,而且现下的当务之急是把握好门牌商机,看看能不能借此冲一波销量,为店铺回血。
如此调理好自己,第二天再来云庭,舒栗自认坦然了很多。然而一进玄关,她之前惯用的那双拖鞋悄然无踪,换为一双全新女士白色拖鞋,摆放在同款烟灰的男拖旁边。
她后颈紧了一下,略僵硬地回过脸。
餐桌后的男生如闻心音:“前天不在家,阿姨大扫除,扔了些东西,就重新帮你买了双。”
舒栗不动声色地换鞋,径自往书房走,沿途还是止步,跟迟知雨打了声招呼。
迟知雨挂起个很朝气的淡笑:“早。”
做自己。她在脑中放大加粗这三字,加快脚步走进书房。
坐在那里,听闻他拖鞋声靠近,她迅速扒拉出耳机,双手同时戴上,依次打开浏览器内的所有收藏网页,又查看右下角天气,13~22度,晴。
左侧的空椅子也填上人,余光里,迟知雨明显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
他要跟她说话?
她需要也看他一眼吗?
做自己。你现在很忙,busylady,保持好人设。
舒栗撑住脸,视线抓紧屏幕,沿着平面图边缘小跑三圈,又岔出蓝绿色“公园”,跑向隔壁的雪山——不是雪山了,迟知雨不知道开着什么界面,在敲打键盘。
她无法细看,耳机里的歌曲很舒缓,但因为音量拉最大,舒缓出某种轻摇滚的怪诞。
末了,他起身走出房间。
舒栗这才松懈胳膊。根本做不了一点“自己”,这样的自己根本不是当下的自己。她无奈地揉动太阳穴,又仰脸滴眼药水。合目休整片刻,她张开眼睛,发觉旁边的显示器暗了下去,成为渐变黑的背景。
有偌大的亮白色字体漂浮在上面:
「我出去遛狗了」
舒栗愣住,耳机里刚好唱着“遇上爱的小改变,自己都不太察觉”,她忍不住地弯唇,偏眼看他的屏保好多遍,终究拿起手机,微信回复:
「知道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颗板栗春夜
一个礼拜后,舒栗收到首批门牌样品,总计五十个,分装在小腿高的纸箱里。将纸箱拖入房内,在客厅逗狗的男生跟了过来。
“怎么不让我拿?”
舒栗掸掸手,起身:“拿门槛五公分的距离吗?”
迟知雨勾一勾唇,从玄关柜抽屉里取出美工刀:“喏。”
舒栗接过去,正要躬身划胶带,忽然顿住,抬头看迟知雨:“你手机带着吗?”
他摸摸裤兜,抽出来,卡牌炫技般在手里打转两下:“带了。”
花里花哨。舒栗控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帮我拍个开箱吧。”
迟知雨低头调出相机,退后两步,寻找角度:“人要入镜么?”
“不要,”舒栗继续蹲下去,“手出镜就行。”
他下巴微抬:“旁边的狗呢,嫌碍事么?要不要把它关去书房?”
话音刚落,纸箱边摇头摆尾的小狗似能听懂人话,仰起脸盯他,眉肌收得紧紧的。
舒栗注意到它愤懑的表情,笑着拍拍它脑袋:“没事,不用,它在画面里更生动。”
迟知雨嘁一声:“我在画面里还更引流呢。”
舒栗:“……给我快拍吧你。”
迟知雨:“Yesmadam。”
舒栗微笑着垂下眼,推出刀片:“开始了啊。”
“Action——”迟知雨打开录像模式,紧盯着视频里的手,它们不算修长,相反偏小巧,微带点肉感,却刺啦一下,轻而易举地徒手撕开泡沫膜。
杭城第一女大力水手在此……
饽饽被她猝然的动作吓到夹尾巴躲远几寸,确认有惊无险,才啪嗒嗒跑回来,用湿漉的鼻头推那些牛皮纸壳。
“哇呜……”女生取出当中一版亚克力,惊艳地吁叫出声,把它朝向镜头,兴高采烈:“巨好看啊——迟知雨,你快看啊。”
当她叫他名字,他手里的镜头无意识偏移,瞄向她低处的面孔,好像那才是他的眼睛。
好逊的苹果手机。
DV才勉强配记录她现在的笑容,失真的大疆都差以千里。
他情不自禁放大焦段,特写她烂漫的面孔,随之勾出弯弧。
如果在很近且足够近的地方看她,也是这种效果吗?
好可爱,放大三万倍的可爱。
“你在拍门牌吗?”舒栗忽然注意到不对劲。
屏幕里的画面乱糟糟滑过,回到本来的主角——亚克力牌上。“在拍啊。”他避免自己的声音与眼神陷入失措,佯装笃定:“一会儿看到成品别把嘴巴夸烂。”
还没交卷就填上清北志愿了,舒栗干笑一下,取出另一样狗狗版,把它贴到饽饽面前:“饽饽看啊,这是谁啊——”
最近时常被怼脸的小狗后跳两步,又抖动耳朵凑近。
舒栗再度扬脸:“差不多了吧?”
迟知雨勾手提议:“你可以把门牌和饽饽脸蛋靠一起,我拍张合照。”
“好耶。”舒栗愉快地答应,配合地将门牌与小狗凑一块儿:“是这样吗?”
“嗯。”迟知雨迅速唤声狗名,小狗条件反射般看向高处,他手快抓下这幕。
大功告成,他三两步上前,把手机递出去,腾出双手搬运纸箱。
双手突然沦为支架,舒栗眨眨眼:“干嘛?”
迟知雨轻巧地掂高,单手拍拍箱侧:“拿到书房可不止五厘米。”
说完抬足就走。
舒栗跟上他,一边低头验收成片。迟知雨角度找的不错,画面几乎不见抖动或闪晃,若非亲自在现场,知道这段视频是如何产出,多半会以为摄像头后有设备固定。
“你手挺稳啊。”她赞赏着,拖出椅子落座,下一刻脸绷起,手机里传出清越的女声“……迟知雨,你快看啊——”,画面里她的脸无限放大,还笑得龇牙咧嘴,五官乱飞,后置摄像头有多残忍人尽皆知。舒栗不快地抬头,就见隔壁男生右手掌在脑后,回避看这边,肩胛急促轻微颤动。
她踢他椅子腿:“不是让你别拍到我脸了吗?”
他干咳一声,回头已是满脸无谓:“手抖了下。”
舒栗会信吗:“你帕金森啊,抖这么久?”
迟知雨随意敲打着键盘上的方向键,看她一眼:“不是拍得挺好的吗?”
“哪里好了,”她暂停在最不堪入目那帧,给他看:“我脸都大得要漫出屏幕了。”
迟知雨转过椅子,煞有介事地前倾端详,又抬眼对照本人:“没有啊。”
他继续给自己找借口:“反正在我手机里,你也看不到。”
舒栗:“传给我我不也看到了嘛。”
“你用剪辑软件把这段删减掉好了。”
“你不乱拍,我就不用多花时间弄这个。”
“我给你剪掉?”
“不行。”一想到他会一遍遍重复这段十多秒的《大面记录片》,她的脑瓜子就要龟裂。她坐正,低头操作他手机:“我自己弄。”
“哎。”捧握的手机当即被抽走,迟知雨起身,手举得高高的:“这是我的手机。”
舒栗抬头看这尊“
自由男神像”:“这是我要求拍的内容。”
“我会发给你啊,怎么弄随你。”
“对啊,那你还留着干嘛?”
“你管不着。”
“我的肖像权在我手里吧。”
“告我,”他胡搅蛮缠起来,低头点触手机:“我有学法的同学,我帮你联系。”
随即将手机拍在她桌前:“第三个就是他。”
舒栗聚焦看眼下,屏幕定格于微信好友列表,她的小树头像高居首位。
她倏然词穷,呼吸都不由凝滞一秒。
谁还有心情看那位“律师同学”在哪儿,全被他那点小心思占据。
舒栗自愧不如地将手机滑回去,被他键盘撞停。
“不维权了?”他问。
她切一声,不再跟他对视:“你真的很幼稚。”
“是吗?有吗?会吗?”他讨嫌地三连问。
舒栗攥紧手指。如果可以,真想凭空变出电玩城里的打地鼠拳套,狠敲这位装样哥三下。
他可不可以稍微收敛点?
她完全没有准备。
喜欢是这么藏不住的东西吗?
她不会也这样了吧。
回到家,舒栗平摊到床上,又翻个面,取出手机,点入微信,食指滑动到那个小雨滴头像上,她烦恼地闷进枕头,长长地低嗷一声,把脸释放出来,回翻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
简直身份对调。
过去的她每天兢兢业业地上传遛狗视频,如今的他每天雷打不动地呈来遛狗照片。
今天五点半多的那张,她还没回复。
你也有今天。
延后的报复欲涌上来,她高贵地戳下一个“1”,回去过。
Avis:?
舒栗:哟呵,没睡觉啊?
Avis:我在夜跑。
舒栗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他发来一张模糊的街景夜照。
画外音再度出现,舒栗的唇齿变得拙涩:挺好的,健康生活。
Avis:你呢。
舒栗:我在贴床站。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家在滨湖区哪?
舒栗的胸口痉挛了一下,他该不会……要跑过来吧,No——哦多尅!一种焦虑又喜悦的复杂情绪冒出来,好像煮沸的焦糖,咕嘟咕嘟的,要把砂锅盖子掀翻,因为太烫,她也不敢直接触碰它。不作答显得很无情,并非她本心,她细想了一会儿,回了个含糊的地址,仅是街道,不给具体楼栋和房号。
又匆忙说:我妈喊我吃饭了。
迟知雨,你真的很可恶。舒栗用筷子扎着碗底,恨恨地想。
喝完汤后,她慢慢地平静下来,坐在桌前翻看微信里添加的物流网点,来回刮动时,总会在蓝色版块卡顿。最后她感到烦了,将它设为不显示,眼不见为净。
临近八点,舒栗从卫生间出来,擦揉着湿发,检查微信消息。
她睁大眼眶,四分钟前,迟知雨传来一张巷口的夜摊图,烟火气袅绕,路灯光束晕在小贩身上,身后是打烊的苍蝇馆子,门牌:欣荣小吃。
Avis:我迷路了。
舒栗:“……”
她真的要网购充气棒槌了,抡飞这个无事生非的跑男。她站在那里回复:你手机里没导航?
Avis:有啊,但是想导航的地址不详细。
他果然要来找她,像之前那样。
只需要等着就好了。
可等待不只是等待了。
等待有了情绪,变成了期待。
舒栗抛掉50%的坦诚,装傻回消息:你不会要来找我吧?
原来剩余50%的坦诚在他那里:嗯,买了点吃的,顺路咯。
舒栗:什么?
Avis:炸串。
算了,她咬咬牙,决定学着去适应这个新版本的自己,揭一把盖子又怎样,舀出来尝一口又怎样。
生活里本来就应该有一万种味道啊。
舒栗曲曲手,不再犹疑地打开位置共享。
迟知雨加入进来。
经纬纵横的,被道路与河流分割的区块里,蓝色的雨滴,正在向绿色的小树靠近。
舒栗看向卧室的窗,拉开遮光帘与纱窗,趴伏到窗框上。四月初的晚樱开得无所顾忌,团簇如雾粉云,风把它们扯碎在空气里,灯下的是雪,暗处的是春夜吹出的泡泡。
两个头像几乎交叠时,舒栗远远眺见拐角的男生。大概是快到目的地了,他的速度降下来,改为快走,四处张望,对照手机确认位置。
在他举目望向这边时,舒栗缩回了脑袋,背靠窗户给他回消息:我看到你了。
Avis:我怎么没看到你?
舒栗回:因为我在楼上。
Avis:我在看楼上。
舒栗:我家有防盗窗。
Avis:防盗窗上有多肉那家?
他的瞳仁是显微镜吗?舒栗没有再探出身去,匆匆回一句:嗯,在下面等我。就蹑手蹑脚溜出房门,万幸老妈老爸在卧室看电视,没注意到她胆大心细地潜行。
一溜烟跑到楼道口,却不见门外有人,唯独把手上挂着塑料袋。
舒栗纳闷地左右看看,将它摘下来,鲜香的味道充盈嗅觉,她再次确认,周遭只余翻卷的花道,夜无比静谧。
她迟缓地踩着阶梯,一边给迟知雨回消息:你人呢。
Avis:走了啊。
舒栗听见自己在心里怏怏地“哦”了一声:闪现走的吗?
他可能笑了:聪明。
她也不由地为此笑了,停在二楼拐角:手速够快的。
Avis:这不是怕你不方便吗?
嗯?
舒栗顿了顿,心口泛出温热。她随手拍下一张照:谢了,你的炸串。
他却问:你在家连发消息都不方便?
舒栗这才注意到自己仍置身黢黑的楼道,咚咚几下快跑上楼,开锁前,她倾低脑袋好奇:你怎么知道多肉是我家的?
Avis:你又没拉窗帘。
舒栗语塞。
原来他已经看到她了,那个不好意思拿正脸见他的,暗搓搓的她。
换回拖鞋,轻声轻气地回房,主卧的陈亚兰刚巧走出,走廊里布下一路孜然香,她循味瞧见女儿背影,手里勾着的塑料袋摇摇晃晃。
她唤住她:“栗栗,你刚下楼了?”
舒栗额角惊跳一下,声音超大:“对啊!拿外卖!”
她回到书桌前,不急于拆包装,打趣这位新晋运动达人:十公里跑得爽吗?
Avis:这会儿爽了。
舒栗差点把手机丢出去,抱住头,心底呐喊:
他能不能别老说这种让她越来越接不上的话了——
再拿起手机,是男生紧随其后的消息:果然还是坐车香。
第49章 第四十九颗板栗猪突猛进
样品平铺图发布后,舒栗的小红书再添一则爆款图文,近三百条留评都嗷嗷待哺地“蹲等上新”,粉丝数也锐涨近两千。
一波接一波的流量冲得舒栗都有点晕船,跟佳昀再三确认大货交期后,她决定在四月中旬上新。最终销量不负己望,高达三百多单。当晚她对着不断上跳的后台数据瞪大眼睛,又去找在客厅玩健身环大冒险的迟知雨,硬要带着他一起转圈圈,分享喜悦:“爆了,我们真的爆了——”
迟知雨不得已撤手:“我的健身环也要爆了。”
舒栗这才放下手来。
那天过后,迟知雨的书房彻底沦为家庭“菜鸟驿站”,打包小工新增一员猛将——许阿姨。
发货期限不等人,四拳难敌几百单,光靠她和迟知雨已经有些吃力,尤其舒栗还得不时回复旺旺买家消息。
阿姨不愧是获得不少证书的家政骨干,心灵手巧程度不输钩针女王陈亚兰,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一份包装盒。
舒栗很是满意和感激,盛赞之后,越过桌子要加阿姨微信,给她发大红包。
年轻气盛的迟小工略略不满,抽拉着棉线结绳:“我怎么没有?”
“现在发你?”舒栗低头滑出那颗小雨滴:“要多少?”
男生信口道:“发个九十九意思一下吧。”
站着的舒栗怔愣一秒,权当没听见。
许自萍倒是
轻呵呵笑出声来。
最后迟知雨收到的红包是一百块。
他在微信里不爽:怎么是一百?
舒栗回:凑个整啊。
迟知雨秒退回那一块钱。
舒栗:?
他很是理直气壮:小树口袋事业长长久久怎么了?
舒栗在黑暗里眨眼,把手机倒扣回枕边,原来是她多想。
“——才不是你多想,他就是在含糊不清。假意支持,实则暗示,”梁颂宜在语音里火力全开:“死男的,有本事表白啊,搞七搞八的最没意思了。”
她语气一转,严肃告诫朋友:“你必须给我按兵不动。切记,一定不要当那个先表白的人,真正喜欢你的人,才不会先让你开口。
舒栗显然也没空策划表白或投身恋爱,连偶尔的情感分析都是海绵挤水沥出来的空暇。
发货在即,她再次联系周边几间物流网点的责任人,商谈合作价格。
本月销售额大涨,外加温城谈判经验在前,这回的舒栗手握坚实底牌,不再畏生怯怕。
最先回应她的是运腾快递的经理,先前接洽的大叔家中有事离职,推来一张新名片,说是本部派来交接的新负责人,姓周。
舒栗加上他微信,与他问好,直述来意:之前我听熊经理说,你们月发二百单就可以给优惠,方便给我一份报价单吗?
对方大概在忙,半个钟头后给来一份表格文件,条目清晰,是典型的阶梯式报价。
周经理附言:你看下,这是最新的价目表。
舒栗核算了一下自己的订单数量:我这个月保底应该有350到400单。
对方回得干脆利落:那就按300区间的来算。
舒栗试探问:如果最终销量能到450呢?可以给我500区间的折扣么?
周经理发来个年轻一代看见就会咯噔一下的微笑表情:这是统一的定价。
舒栗说:但你们各地网点不是不能灵活变通吧。
聊天框里沉默片刻,周经理回复:我在忙,要不四点之后联系?我们电话里说?
舒栗看看时间,回了个:OK。
相互交换手机号后,舒栗精疲力竭地瘫回书桌——近几日她简直千手观音附体,一会儿是打包员,一会儿是客服专线,一会儿又要赶制其他款式的门牌画稿,焦头烂额,严重欠觉。
她打开前置摄像头当镜子,瞄了瞄里头的自己。
果然,黑眼圈快悬挂到嘴角。
迟知雨在垒叠那些已装袋的飞机盒,余光扫见女生动作,勾唇打趣:“大店主,怎么自拍上了?准备上年度人物杂志封面了?”
“谁自拍了,”她当即关掉屏幕,做起眼保健操,轮刮眼眶:“一年没上班了,回顾一下再次染上班味的自己。”
她转头看迟知雨,视线追随:“为什么你天天熬夜就没有黑眼圈?”
迟知雨在自己椅子坐下:“我很久没熬了好吗?”
“你以前也没有。”
“你以前就观察我这么仔细?”他屈身开机,也揉起肩臂:“哎唷——好酸,键盘都按不动了。一人创业,全家遭殃……”
真爱演。
舒栗抽出笔筒里的美工刀,唰得推到最大,皮笑肉不笑:“有多遭殃?我来给你刮骨疗伤。”
“别,不必,”迟知雨失笑,带着椅子平移开半米,一秒后挪回来,偏眼看她:“我忙的都没空跑步了。”
跑步?
触发关键词。
舒栗心口一提,双手托脸,佯装蔫巴巴:“别说跑步了,我忙的都没空睡觉。”
迟知雨疑惑,指一指身后:“不是都包得差不多了?”
舒栗趁机闭目养神:“今天下工前,我还准备拍个打包视频。”
迟知雨:“……”
“休息会儿吧。”他建议道。
舒栗觑一眼腕表:“现在是下午三点零二,”她扑通一下栽倒在桌面,嘴巴翕张:“三点半叫我。”
她就像一只滩岸上搁浅的河豚。
四目相对三秒,河豚歪向另一边,变成毛剌剌的黑海胆。
迟知雨忍住笑意,咳一声,故作正经:“你要不要……”
“嗯?”
“去我的……”床——他急拐弯:“沙发上睡?”
“随便趴会儿吧。”她声线逐渐松散。
而他更确切地提出:“去沙发上吧。”
“不用了……”
“去沙发。”
“不要。”
“沙发。”
“NO.”
“发。”
“……”
“行吧。”舒栗扶坐起身,不再委屈自己。班味已经够重了,难道还要再回到“高中牲”时代吗?她径直离开座椅:“我先去沙发上躺会儿。”
“可以。”迟知雨跟着她出书房,却没想到女生瞬移得很快,等他拿着枕头和薄毯从卧室出来,她已经侧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她连去午休都要冲刺吗?
迟知雨走过去,把毯子展开。
掀动的气流吹起舒栗耳畔的碎发,痒嗖嗖的,她伸手要去挠,下一秒,就被从天而降的,密不透风的“大网”罩住,极淡的清香钻入鼻孔,触感软乎乎,她把它往下拽了拽,发觉是盖毯后,她抻起脑袋,遥望沙发尾。
皮质布料窸窣,是迟知雨抱着个枕头在折角那边坐下。他低头操控手机,客厅的窗帘往内缓慢收拢,整个空间都覆上了轻薄的灰毯子,不止是她。
两人撞上目光,舒栗刚要启唇,他的口型快一步出现:睡。
舒栗惊讶于自己大脑混沌都能读懂唇语,中咒般,她仰靠回去,一秒坠入黑境。
迟知雨回眼看沙发上那坨只流出黑芝麻馅儿的卷饼,微微笑了下。
饽饽午后干渴,迈开小碎步找水喝,还没踱到阳台,就被一只手指唬停,随后手的主人将它架高,四腿离地,送至饮食区。
本没打算掐点叫她,却没想到女生留有后手。三点半整,舒栗的手机雷达音响,她像刚完成系统更新的机器人,麻溜地从黑色充电仓弹出。
迟知雨瞠目。
“你什么时候设的起床闹铃?”他疑惑地问出。
她打着堪比深渊巨口的哈欠,活动筋骨,眼里水汪汪:“我没设起床闹铃啊。”
迟知雨:“那刚刚的声音是?”
舒栗深吸气,起身:“是我的番茄时钟提醒。”
迟知雨:“……”她从事自由职业真是全中国学校的损失。
正要回头叠毯子,男生走近,不由分说地扯过去:“我来,你去忙吧。”
脑中忽的涌现一个贴合的表达,舒栗任由它脱口而出:“你是贤内助吗?”
身侧静默下去。
“贤你个头啊。”
话音刚落,被抢走的毯子回到她脑袋上,视线裹入蓬软的浅灰,仿佛置身刚破壳后的薄膜,光微弱地透入,发丝撩动鼻腔。随口而出的戏言来了后劲,温度聚上脸颊,要找来一些风吹散它。
也许是回避,也许是久绷之后的宣泄,又或者童心突起,她感觉这会儿的自己,只想当一个无忧无惧又无脑的幽灵。
隔着纸糊般的视野,她定位眼前虚晃的人影,压低嗓子阴森“索命”:
“迟知雨~~~拿~命~来~~~~”
饽饽被客厅里窜动的陌生巨物吓到汪叫。
而“巨物”恍若未闻,穷追猛打,直直将男生逼堵到墙角,最后退无可退,小腿肚撞上哑铃架,他才笑着败下阵来,双手投降,生怕她挨得更近:“好了,好了,可以了——”
刚要解气地把毯子扯下来,释放自己窒闷的呼吸,那两只本还缴械的手,突地左右控住她脑袋,阻止她重回光明,不准再动一下。
“干嘛……”舒栗不明所以,挣扎两下,没挣脱,闷闷疑问。
“等会儿。”迟知雨语气相当不自在,手劲儿倒是半点没减弱。
他现在脸红的一塌糊涂,能让她看见吗——
把毯子丢回卧室,迟知雨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想刚刚“灰松树成精”猪突猛进的一幕,他就乐得不行。他克制着,竭力让自己正色回到书房。
幸好她没看向他,不然又得功亏一篑。
他注意到女生纹丝不动,在观看手机视频。
“你不是要忙吗?”
舒栗回眼,举高两手,稀里哗啦:“我在忙啊。”
她的手上戴着两只白色纸膜质地的……不明手套状物体。
迟知雨问:“这什么?”
舒栗说:“手膜。”
难得见她如此精致,他因此觉得稀奇:“怎么突然用
这个?”
不会是——在为他们的第一次正式牵手做准备吧?
毕竟刚刚都说出那么无限趋近于表白的话,还壁咚他。
差点失守!
还好他定力如松。
“因为要拍打包视频,必须保养一下自己的双手,”舒栗轻悠悠叹气:“我前两天刷到个挂文创店主的帖子,可能因为人家家里光线不够好,本人皮肤也不够白吧,被买家说感觉她卖的东西都脏脏的。我可不想因为这个被找茬。唉,这个世界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哦。”
书桌两角无言片刻,舒栗想起什么,遽然抬头:“几点了?”
男生扫一眼显示器右下角:“四点出头。”
她拿取小烤盘那般,端起面前的手机,人脸解锁,捧到迟知雨跟前:“方便帮我拨通电话吗?”
迟知雨一愣,微微吃惊后,他心头汩出暗喜。他不动声色地接过去,不多问,只是点入通讯簿:“叫什么?”
“你找运腾。”
迟知雨切出英文键盘,在搜索栏里键入yun。下一秒,屏幕上有对应拼音的联系人名字跳出。
运腾周经理。
云庭XXXXXXX。
云庭二字打头,过于醒目和熟悉,迟知雨扫了眼后缀的“3栋1602”——这不是他家吗?
不对。
他眼眸不自觉地收紧,这好像就是他。
第50章 第五十颗板栗空罐子
迟知雨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好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眼,敲开了什么机关,有蒸汽一瞬冲聚上来,混合着不解、怒意、怀疑……到眼眶,到鼻腔,他只能微微吸气,镇压住它们。
“没找到吗?”旁边的女生疑惑问。
她手膜的纸张在哗啦响,迟知雨的眉心也变得皱巴巴。
“没有,找到了。”他偏过眼去,拨通周经理的号码,把手机推回去。
这个过程中,他没有再看舒栗一眼。
想法乌糟糟的,又很炙热。他握起自己的手机,一直解锁失败后,他才意识到拿反了。
他把它倒扣回去,细听他们通话的内容。
“喂,”公放里溢出一道稳重的声线,普通话标准,听着年纪不大:“小树,是吗?”
女生爽朗地应道:“对,是我。周经理,你好啊。”
——不是啊,凭什么他可以直接叫她“小树”啊,他费尽心思获得的昵称为什么他可以一下子喊出来?
而她回应得同样痛快。
他们有来有回地交涉起快递费用,但迟知雨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他起身离开书房,倒靠到沙发上。饽饽凑上前来,扒拉到沙发边蹭他胳膊,他攥住它乱动的嘴筒,喃喃叫了声:“饽……”
饽都有名字……
他在她那里居然都没有姓名。
迟知雨郁闷,脚步都有点儿虚软。晚餐时他未吭一声,阿姨同他攀谈,他也魂不守舍地扒着饭。不到九点,他躺回床上。
消失许久的胸闷和惊悸反应再度出现,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病人,他撑坐起身缓解,几次点开微信和通讯簿里的“小树”,最后终于耐不住给她发消息:
「你回家了吗?」
小树:回了啊,你醒了?
——是的,在客厅消化未果,他又躲回卧室假睡,熟悉的黑暗至少能让他暂时性的沉下心。
迟知雨:嗯。
她依旧在关心:你今天身体是不是不太舒服?
可心态反转后,这份关心有了另一面注解,是必须存在的人际客套。
迟知雨:头有点疼。
迟知雨:已经好了。
小树:那就好。
小树:你下午都没听到我是怎么巧舌如簧杀价的,不过那个周经理人也不错,没有说话做事一根筋,还是很关照我们小店主的。
女生的喜不自胜快跨过屏幕。
按理来说,他应当为她高兴,可他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他迫切地想问“为什么我还叫云庭公馆3栋1602”,哪怕不是亲密的备注,是带着浓烈负面情绪的“沙雕”之流的骂名,都好过这么冷而无味的住址。
最后他压下去,佯装无恙:是吗,世一女辩手的基操罢了。
小树回过来一个墨镜脸: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的?
他淡淡地笑。
可能是从他想要变成她口中的“小雨”开始的吧。
他明明已经开始学着好好说话了。
为什么她还这么残酷地对待和称呼他?
小树又说:明天上午会有人过来装打单机,先跟你提前说下。
什么机?很难装吗?不能让他来?
难怪总是事先跟他打招呼,原来是从来没把自己当做这个家的一部分,也从来没有把他当过自己人。
迟知雨彻夜难眠。
翌日舒栗再来云庭,难得见家里没人。去阳台找了找也一无所获,她往饽饽水盆里加了些纯净水,回到书房给周经理发消息:你今天几点上门装机?
周境川回复:上午十点半。
舒栗:收到。
刚打开电脑登旺旺,门外传来密码锁的动静,舒栗快步走去门边,探头望一眼。
是许阿姨拴着饽饽进家,她心头塌沉一下,照常挤出笑问早。
许自萍也同她打招呼,走去阳台取湿手帕给小狗擦脚。路过舒栗时,她被女生叫住:“迟知雨人呢?”
许自萍和气地弯动嘴角:“还在睡觉呢,昨天半夜给我发消息说最近忙累了,想好好睡一觉,今天不用给他弄早餐了。”
舒栗扫扫紧闭的房门,理解又歉疚:“也是,因为我的关系,最近大家都累坏了。阿姨你也没少操劳。”
许自萍摆手,跟看一眼卧室方向,不以为然:“我还好啦……就是小雨从昨晚开始就精神不济,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和我说他头痛。”
“难怪——”许阿姨恍然大悟,仍是笑:“小舒你忙吧,别担心了,过会儿我煮点海参小米粥,等他醒来喝。”
舒栗点点头,刚要转头回书桌,脑后有嘎达声,她再次回头,左斜角的卧室门内,步出一道瘦长的身影,哈欠连天,他草草与她对上一眼,又飞速挪开,浓黑的眉头压低,神色锐利得像是被起床气腌入味儿。
“早啊——”舒栗挥舞五指,与他问好。
“早。”他撇下一个字,把自己关进盥洗室。
许自萍在外头扬声:“小雨,我给你煮点粥,喝吗——”
无人应答。
舒栗坐回笔电前,查看卖家后台消息,忽有橙花味漫来,每天都这么浓郁登场的无一例外是迟香妃。果然,身侧转椅被拖出,高大的人影懒洋洋窝进去。
舒栗瞥他一眼:“你今天好点了么?”
他也斜过来:“什么好点?”
舒栗说:“昨晚不是说头痛吗?还跟阿姨说要补觉,怎么一大早又爬起来了。”
男生朝外搭腮,只给她个清晰的下颌线:“1602的客厅太吵了。”
啥?
舒栗大脑滞了一下,险些没绕过弯来:“是我和阿姨说话吵到你了吗?”
迟知雨抽出纸巾,拿起耳机,慢条斯理地擦拭中梁:“不然呢。”
“不好意思喔,”她抱歉地说道:“我以为我已经压着声音了。”
迟知雨手一顿:“是阿姨嗓门太大。”
舒栗回忆一下:“好像也没有吧。”毕竟当时她俩挨得蛮近,声调均在正常值。
迟知雨:“……那就是我神经衰弱吧。”
舒栗心头一跳:“不会是因为最近忙的吧?”累到旧疾复发,睡眠失调。
他浓睫翕动,鼻孔出气,冰冰凉地哼一声。
这一声略不屑,又透着似被拖欠薪资已久有口难言的忿忿。舒栗多瞄他两眼,近来是压榨他压榨得有些狠了,痛恨资本家,成为资本家——舒栗心虚起来,忙不迭低头给迟知雨转账,除去本月月中应付的房租费用,她另外增加688,以告慰他这些天来的纡尊降贵,劳苦功高。
桌面手机嗡响。
“看手机。”舒栗攥起双手,微微笑提醒。
迟知雨睥了
睥,不动声色拿起来,阅读上方附言:您辛苦了(emoji花花)
……他要的是这个吗?
原来他跟她只是随便拿钱打发的关系啊。
“不要。”迟知雨当即退回去:“要这钱干嘛?”
舒栗向来实在和坦率:“买点补剂?复维鱼油之类的,你可以试试维B和镁,听说对调节神经和辅助睡眠都有帮助。”
关心什么啊。
一个只配叫“云庭公馆3栋1602”的人,有什么值得上心的?
可别折煞他了。
迟知雨“哦”一声,随手点开爱看的刑案分析,漫不经心地浏览:“我自己会买,你忙吧。”
“好。”舒栗安下心,聚神回归店铺事务。
就不管他死活了?
迟知雨难以置信地盯她片刻,在女生觉察到他死亡凝视的前一秒,他回过脸来,对着全黑的屏幕瘪了会嘴,然后一气呵成地开主机,戴耳机,登游戏。
气势汹汹地把密道里所有木栅栏门炸光后,他让角色对着砖墙上的绿鬼火沉默面壁。中途阿姨端来了煮透的喷香小米粥,迟知雨舀了两口就把它推到一边。
他几次留神舒栗,女生都聚精会神,面无波澜,更别提主动与他搭腔,询问他为何会这样,睡不好又吃不香。
迟知雨退出游戏,打开永劫无间,给自己修改游戏名,云庭3栋1602——果然没有撞名,毕竟这是小树口袋赠予他的专属ID。
他飞檐走壁,振刀砍翻每一个撞见的玩家。技术太菜了,这帮人,怎么配跟他待在一个地图里。
他不开听脚步都能乱杀。
全都记住这个杀疯了的ID吧。
拿到天选之人的对局结果,身畔的女生终于有动静,她接起一通电话,随即“嗯嗯啊啊”几句,奔跑出书房,紧接着传来门铃响,迟知雨眉心微蹙,本不想起身,但腿比脑子快一步,等意识过来,人已经倚着门框往玄关张望了。
视野里,舒栗候在门前,不过两分钟时间,她热情地打开门扇。
外边立着个高瘦的男人,身穿并不眼生的黑红工作服,可能因为款式较修身,衣料服帖地绘制出他的胸肌轮廓。他一手提工具箱,一手提纸箱,上有汉印LOGO字样。放下手中物品后,他往屋内看一眼,帽檐下方是张麦色的清俊的脸:“舒小姐,你好。”
“您好,”舒栗迎他进门,忽的想起什么:“你稍等,我去给你拿双鞋套。”
“这谁啊。”身后无故有人接话,舒栗诧然侧眸,迟知雨不知何时已来到餐桌旁,挨坐在桌缘,斜睇着这边,他的面色稍稍不善地绷着,似初见外来物种的极地狼。
舒栗愣了愣:“就是昨天跟你说的周经理啊,他上门来装打单机的。”
女生一溜烟跑开,转眼就取来一双卷得很规整的橙黄色无纺布鞋套,交给周境川。
男人莞尔道谢,躬身利索地穿上鞋套。
迟知雨愈发闷气难消。
“装哪边?”周境川尾随舒栗进房,没有东张西望。
舒栗领着他去书房:“这边。”
沿途趁机偷踹一下迟知雨鞋尖,他的腿伸得过度嚣张了,生怕绊不到人吗?
心口堵得慌,都要塞住嗓子眼,迟知雨呼吸不畅地跟过去。他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书房如此拥挤。
“是这边吗?”
他们在分界线的左侧站定。由他分割出去的,属于她的那半块地图,原来也能容纳下两个人。
“可能需要你先把东西拿到旁边。”周境川注意到中央那道有些怪异的贴画分区线,和另一侧布置迥然不同的电竞角。起初进门他以为他们是一对同居爱侣,现下又觉得可能是姐弟或兄妹。
舒栗回头,询问迟知雨:“能先占用一下你桌子么?”
男生靠着架子,两眼清冷地朝着儿瞄:“随便。”
“那我放了啊——”不然只能放地上。舒栗将笔电和杂物一并挪放到迟知雨那边,辅助周境川安装印单机。男人伏身接通电源,舒栗要从桌上接应,她相对电子小白,一搞这些就容易晕头转向,递错了插头,周境川提醒:“是另一根。”
她才挠头赧然:“不好意思,我对这些不太擅长。”
“没事。”周境川从桌下出来,俯身调试舒栗笔电,女生忙将自己椅子推送过去,邀他入座,他本说不用,但抵不过她的盛情,索性坐下操作。中途她从帆布包里取出一瓶预先备好的电解质饮料,放到周经理手边,连道辛苦他特意跑这一趟。
迟知雨视线落在那瓶电解质水上,嘴唇动了动,又紧紧抿住。
耳后一阵发烫。
等到他们顺畅地试印出第一张快递面单,周境川拿给舒栗查验。
女生惊喜地举高透光看:“啊,好清楚,全都印的刚刚好诶。”
男人似也被她笑颜语气所感,跟着弯唇:“按照我刚才演示的来,一般不会出差错。”
迟知雨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们,胸口酸胀到极点。
此情此景,好像开启了一道水闸,诸多过往的细节一股脑儿涌现出来,那些远看是白色槐花的漂浮物,真正来到下游,似乎只是弄碎的泡棉片。
大脑在这一刻碧空如洗。他突然意识到,是他误会了,舒栗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他。所有被他反复咀嚼的细节——她的善良,耐心,坦诚,所有美好的品质,美好的话语,美好的笑脸,都是因为她本来就是个美好的人。
也许只是因为他看起来更封闭,更旷寂,所以她的美好才往他的空罐子里倾倒得多一点。从“被喜欢”的火架一跃而下后,他就戴上“不喜欢”的面具与世界割席,从此更想要被发现,被接纳,被宽解。她像牧师般降临在他枯灰的世界,等他满心欢喜地走出告解室,才发现,座位上的每个人都品尝着属于自己的糖果。
他从未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