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以己度人


    祈瑱因怕程嘉束介意,特意向程嘉束解释:“母亲现在已是知道过去行事糊涂。她如今也颇为后悔,如今也疼玟姐疼得很。”


    程嘉束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倘若那次彦哥儿的事真叫裴夫人得了手,害死彦哥儿,自己与祈瑱分开。她如愿给祈瑱娶个合心意的儿媳妇,又生嫡子嫡孙,一家子和和气气过日子,侍奉她这位老夫人,她还会后悔害死自己的孙子吗?定然是不会的,只怕要悔也是悔自己下手晚了。


    如今的后悔,不是因为良知的未泯,而不过是源于对现状的不满罢了。


    祈瑱未必不懂,但那是他亲娘。无论裴夫人做过多少恶事,只需流两滴眼泪,道两句后悔,祈瑱便能轻易原谅自己母亲。


    但是程嘉束不会。前事她已经报复过去,不会追究。但想她再跟裴夫人和平相处,那是不可能。


    只是程嘉束也懒得跟祈瑱论这些是非。两人如今关系疏淡得很。通常就是这样,祈瑱跟她说几句话,程嘉束懒得再应付他,但大部分时候不过淡淡“嗯”一声完事,并没有多余心思跟他交流。


    当年在别院,便是没有感情,程嘉束尚能客气待他,两人勉强也能做到相敬如宾。


    时至今日,程嘉束的真实性情已彻底显露,两人也是撕破脸面,程嘉束便不而烦再伪装贤良淑德。况且她这次生育,大伤元气,还需休养,也没有这个精力跟他应酬。


    祈瑱颇感无奈,有心多跟程嘉束聊两句,但见她神色疲惫,一副逐客的模样,也只好悻悻哄女儿去了。


    女儿玉雪可爱,祈瑱只觉得怎么看都不会腻。


    祈瑱待女儿如此上心,阖府上下自然更是小心翼翼伺候大小姐。便是祈荟年见了,也免不了嘲笑弟弟:“瞧你如今这样子,一见着你女儿,那骨头都要软了!”


    祈瑱不过一笑,毫不介意被长姐如此调侃。


    祈玟生得确实可爱,祈荟年看着这样小小一只玉团子也是喜欢得很。抱着很是亲香了一会儿。


    她也是刚从裴夫人处回来,便提起了裴家舅妈的请托:“说是想寻个外地的差使做……”


    祈瑱嗤笑一声:“裴家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贪婪无度。不必理他们。”


    当年裴家外祖手握权势,便敢倒卖军械。如今裴家人没有正经营生,想寻外放的差事,目的何为,不问可知。


    祈瑱知道裴家人秉性,便是碍于母命,帮裴家起复,也不过是给裴大舅寻了个礼部的闲职。如今知道裴家人的打算,是绝不可能遂他们的意的。


    再者,大舅舅的官职,本就是程嘉束为着替儿子报仇给弄掉的,他如今再帮裴家人谋差事,是惟恐妻儿跟他不离心么?


    祈荟年叹了口气。她愿意帮助舅家,是为着亲戚家能够互相扶持。若是不能给自家助力,反而还要拖自家后腿,那还不如叫他们安安生生过田舍翁的日子。


    不过说到扶持,她便想起程嘉束这次生孩子亏耗太过,以后再不能产育之事,不免心中遗憾,看着怀中的玟姐儿叹道:“弟妹伤了身子,以后不能再生。咱们玟姐儿若是个男孩儿便好了。”


    她自觉自己是为弟弟着想。如今府里只有彦哥儿一个嫡子,后面便再有男孩,也只是庶出,身份上到底差了一些,自然为


    弟弟可惜。


    只可惜祈瑱不领她这情,只觉得长姐这话极为刺耳。


    他斜睨了祈荟年一眼,从她怀里接过女儿,淡淡道:“女儿有什么不好?我们玟姐儿,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我,不比祈彦那白眼狼强太多了。”


    祈荟年被他气得笑了:“行行行,你女儿最好,容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好是吧?”


    祈瑱没有说话,抱着女儿亲了一口,把玟姐逗得咯咯笑。


    祈荟年瞧他那副“我不说话,但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态度更来气,啐他道:“说人家彦哥儿白眼狼,彦哥儿是哪里惹到你了?你就彦哥儿这么一个得用的儿子,将来不还是得靠彦哥儿顶门立户。我不还是为了你着想?”


    祈瑱说彦哥儿白眼狼也不过是气话罢了,谁叫这话是彦哥儿自己说的呢?只是祈瑱也是自有了玟姐儿之后才知道什么是父女之情,什么叫舐犊情深。


    裴夫人两次三番害祈彦,他虽愤怒,可最终都还是原谅。可若是换成了玟姐,祈瑱自己都不愿深想自己能做出什么。


    故而当他怀疑裴夫人有可能对玟姐包藏恶意的时候,愤怒到了极点。他甚至不敢去见裴夫人,生怕自己无法控制心中的怒火,做出什么有违孝道的悖逆之事。


    两下对比,自己对儿子的亏欠再分明不过。可错过就是错过,没有就是没有,还能如何?


    只是无论怎样,自己对祈彦到底是有父子之情的,虽比不得玟姐儿,但终究是有。而祈彦其实被他母亲教得很好,平日里对自己这个父亲倒也是恭敬,将父慈子孝的面子情维护得极好。就算是装,也算是装的很像了。想来有他母亲在一日,他便能装上一日。


    这就足够。熙宁侯府后继有人,自己爱妻娇女在怀,也没有什么好强求的了。


    祈瑱索性懒懒道:“彦哥儿一个孩子顶旁人家几个。没有就没有罢。生个孩子差点命都没了,不如不要。”


    这话说得很体贴。祈荟年也是女人,不由得被这话触动,叹道:“弟妹倒是好福气,得了你这么个体贴的夫君。只盼着咱们玟姐儿将来也能如她娘这般有福气,嫁个跟她爹爹一样的郎君,被人捧在手心里过日子。”


    祈瑱一听这话,只觉戾火陡生,瞬间便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愤怒几乎冲破理智。


    他咬牙狞笑道:“我瞧有哪个混账敢这么对我女儿!”


    话音落地,他方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再转头看长姐那一脸错愕的神情,祈瑱不由怔住。


    ……


    晚上祈瑱回到卧房,只见程嘉束躺在软榻上,望着窗外,神情恹恹。


    程嘉束自怀孕之后,便一直精神不振。待生产之时身体有损伤,更是没有了往日在璞园之时的神采。


    祈瑱心中又酸又痛。走到程嘉束跟前坐下,拉着她的手,轻轻唤了声:“束娘……”


    程嘉束转脸看了祈瑱一眼,没有说话,又转过脸看窗外。


    却听祈瑱在一旁低低道:“束娘,对不起……”


    程嘉束只恍若未闻。


    祈瑱不再说话,整个人却伏在她身侧,伸手环住她,就这样闭眼偎在她身边。程嘉束也不理他,由着他去。


    只是他趴了半天,却没有一点动静,程嘉束不禁觉得有些不对。转头去看,却见祈瑱肩膀微动。察觉到程嘉束的动作,他抬起头,竟是一脸泪水。


    程嘉束不由皱眉。难得多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祈瑱眼泪又流了出来,只是摇摇头,哽咽道:“无事……”


    程嘉束见他举止怪异,不知祈瑱又在发什么疯。只是她也无意探究他的举动,便叹了口气道:“最好无事。不然,唉,你莫要再折腾了,……我如今也实在经不起你折腾了。”


    祈瑱听得她语气中的冷淡与厌倦,只觉得心中酸楚一片。眼泪又是忍不住涌了出来。


    他自幼庭训严正,懂事起便从来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更是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在一个女子面前,毫无顾忌地失态流泪。


    即使明知她不在乎,他也不愿意再在她面掩饰自己的失态。他的愤怒喜悦痛苦无奈,他的诸般情绪,他都想让她知道。


    “对不起”,祈瑱喃喃道:“束娘,是我对不住你。”


    从前与程嘉束在璞园生活那几年,他便知自己对程嘉束已是情根深重。甚至不免为此有些怨言:只因自己待程嘉束至诚至真,她却不将自己的一片真情放在心上。


    如今两人历经诸事,走到今日。他满心满眼都是程嘉束,只是再每每想到她,再无半分埋怨,惟觉满腔亏欠。


    他拉过程嘉束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程嘉束要将手抽回,却没抽动。


    看了看祈瑱,她平静说道:“我在京中住得不惯,你既觉得对不住我,不如让我搬回璞园住吧。”


    祈瑱滞住,不发一言。


    程嘉束不觉得意外。她看着窗外,轻轻道:“祈瑱,你不是后悔,亦没有歉疚。你只是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却还贪婪无度,还想要更多罢了。


    假若重来一次,你敢说,你不会再做同样的事情么?”


    她语气平淡。只是一道泪水却从面颊滑过,留下浅浅泪痕。


    祈瑱只觉得自己的心似被置于石臼之中,每一次跳动都像是被人用石杵狠狠捶打,叫他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程嘉束想要什么。但他做不到。


    他真的做不到。


    半晌,祈瑱方道:“待你身体好些,我跟你一起去璞园住可好?”


    程嘉束已不再理他。


    祈瑱见她神情,只觉得心口愈痛。


    有些过错根本是无可弥补的。有些事情也不是道歉便能得到原谅的。


    他只想到将来女儿也有束娘那样的遭遇,便觉怒不可遏。想到玟姐还要柔顺贤良服侍那人,更是心痛欲裂,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刮。


    那束娘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自己面前做出温文有礼,娴雅大度的模样?


    他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女儿,让她这一生都不会受人欺辱,平安喜乐一生。


    可是束娘呢?


    祈瑱轻声道:“束娘,此生我是亏欠了你,永远无法偿清。只愿,……”


    他想想那情形,只觉得心如绞痛,万般不舍。但终还是艰难道:“只愿,你来生莫要再遇到我……”


    束娘,希望你来生得遇良人,终其一生,都能喜乐安康。


    只是今生,他是绝不可能放手了。


    程嘉束一动不动,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祈瑱将头靠在她身侧,亦是不再说话。


    夫妻二人如此相偎相依,在外人看来,倒是一副夫妻恩爱的情景。便是一旁伺候的丫头们进出端茶之时,也自觉放轻手脚,生怕打破了这夫妻和谐相处的温馨画面。


    第112章 第112章围场遇刺


    在众人不知情里之中,日子便这样过去。转眼又是一年暑去秋来。


    乾安帝已经在位两年多。因为皇帝兄弟情深,不忍兄长就藩离别,先帝三皇子,如今的卫王殿下,依然暂居京都,以全陛下的兄弟之情。


    京中向来有秋狝的惯例。只皇帝新登基之时,不好行围猎游乐之事。


    如今乾安帝在位时久,国泰民丰,万象更新。皇帝颇有兴致,早早便下了旨意安排今年的秋狝。


    祈瑱作为中军府指挥,皇帝跟前的红人,自然要伴驾随行。他这次还预备将祈彦也带上,若有机会,便可在圣上跟前露个脸。年后祈彦便要去禁卫当值,此时混个脸熟,自然是好的。


    至于程嘉束,不是不能带,只是玟姐儿还小,实在不能带去,也只好留程嘉束在家照看她。祈瑱颇为遗憾,抱着玟姐,很是不舍道:“玟姐再大个两三岁,便能随爹爹一起打猎啦!”


    祈玟穿着粉缎小夹袄,被爹爹抱在怀里,还不会说话,只会吖吖学语,拍着手笑道:“打聂,打聂!”


    那小模样十分招人喜欢,引得祈瑱又忍不住亲了两口,这才依依不舍离了家。


    此番随驾围猎,依旧是常顺随他同去,常安留守府中看家。


    常安一行护卫将祈瑱护送至衙门,这才折返。祈瑱叫住常安,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看好家里。“


    常安神色肃穆,躬身应是。


    祈瑱走的第三天,程嘉束便提出,想去京外的寺庙上香。


    府中护卫事宜都有常安负责,听得此事,常安倒未说什么,只是问:“夫人是想哪日去上香?我好事先准备人手护卫。”


    程嘉束道:“后天是十五,正是好日子,就那天去罢。”


    常安恭敬应是,又细细问了程嘉束随


    身带哪些人去,待听得也要带祈玟去的时候,终于迟疑了下,道:“寺庙在半山上,毕竟风大,大小姐年龄尚小,怕吹不得风,不若便将大小姐留在府中罢?”


    程嘉束想了想,也就没有反对。


    到了上香那日,程嘉束只带了两个丫环,常安亲自护送她去,且还备了四个婆子跟着伺候,又解释:“山路不好走。夫人若是走不动了,这几人力气大,却正好可以抬个滑杆,也省得夫人劳累伤身。”


    程嘉束默然不语。


    待到了寺庙,寺庙早早得了消息,已是叫人清了场子,只有程嘉束一行人。


    几个婆子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半分不敢叫夫人离了自己的视线。


    波澜不惊地上了香,程嘉束在一堆护卫仆役的簇拥中回了府。看到府外院外的护卫,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纵然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不试一下,她终是不甘心。


    ……


    皇家猎场。


    乾安皇帝看着眼前甲胄晃晃,旌旗猎猎,随行文臣武将恭敬立于下首,不由得心情疏阔,志得意满。自己筹谋蜇居多年,终登大位,手握天下,实在叫人心旷神怡。


    看着下首一脸平静,被护卫簇拥着的卫王,更是心情大好。朝着护卫们驱赶来的鹿身上射了一箭,宣告围猎开始。


    秋狝时间短则半月,长则一月,端看皇帝兴致如何。这一次乾安帝兴致颇高,除第一晚在行宫下榻外,开始围猎后几日,便一直是在猎场里扎营居住。亦是亲手猎了不少猛兽。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既然皇帝兴致高昂,下属武将们更是撒开力气猎杀,力求要在圣上面前搏个好彩头。祈彦及其他一些勋贵子弟亦是卖力表现,果然引得皇帝留意,各自得了些赏赐。本就是君臣同乐的好时机,白天行猎,晚上歌舞,一时之间,皇家猎场内一片其乐融融。


    转眼间秋狝也过了约十天,皇帝群臣皆有斩获,便于今日休息一天,乾安皇帝设宴款待随行大臣。


    宴正酣时,却从一侧的树林中跑出一队黑衣蒙面之人,手持利刃,冲着皇帝御驾之处冲了过来,口中还喊着口号:“无生老母,真空家乡。信我老母,免我灾殃!吾乃白莲圣徒,誓要诛此狗皇帝,为我万千教众复仇!”


    于席间已与众人饮过几轮,已有些小醺的祈瑱,在听到“白莲”几字便是眉头一皱,脑子登时清醒过来。


    几年前山东莱州一带先是旱灾,后又蝗灾,于是白莲教兴起做乱。是他亲自带人剿的匪,首领都已枭首,如今又哪里冒出来的白莲教徒?况且这些人兵刃锋利,进退有度,配合默契,又哪里是白莲教这些乌合之众可比?


    此时内侍与侍卫们已筑起人墙,将皇帝团团围住,禁卫军大统领冯登云亦持刀向前,面色阴冷。


    祈瑱与他虽说表面上碍于身份并不往来,但祈瑱救过他一次,两人关系其实还算不错。此时对冯统领也有几分同情。


    虽然这帮人口称“白莲教”,实则与自己关系不大。倒是这个冯登云,负责围场行辕警戒事宜,却叫刺客混了进来,便是此事解决,怕也要吃好大的瓜落,也难怪他此时脸色不好。


    这时却一只利箭从密林破空而来,直射向皇帝御驾所在之处。随即一声惨呼,想是有护卫中了箭。


    祈瑱与冯登云遥遥对视一眼,皆是确定这匪徒根本不是所谓白莲教徒。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自然从风声便能听出,射出这箭的,至少是两石以上的强弓方可。这等强弓向来受朝廷管制,寻常人家根本弄不来,又岂是几个乡间匪徒能有的?


    况且,方圆一两百里的围猎场,来众人来之前便预先使人清查过一遍,预防有人私进猎场,后又派了士兵围守,寻常人,根本近不得猎场一带。若说是白莲余孽,不过是些泥腿子,是如何躲过士兵的重重封锁,进入这皇家猎场的?


    片刻间便又有几只利箭,从密林射出,皆被密密的人墙挡住。亦有一队侍卫往密林中行进,被刺客拦住,两方人方混战一起。


    武将已是取出兵器对峙,其余文臣宗亲虽然一阵慌乱,但御驾在前,并不敢造次,片刻便有护卫过来引导,将这些人聚到一旁,派人守卫,众人也算是安心不少。


    祈瑱确认了皇帝身边护卫重重,并无性命之虞,便带人挥刀杀向刺客。


    只是祈彦本来随在父亲身边,见父亲带人杀敌,竟然不避让一旁,也随着众人一起冲过去了。


    祈瑱见状不由怒喝:“祈彦,不可胡闹,快退下!”


    祈彦置若罔闻。


    他又不傻,此等立功机会,实在难得,若不借此机会大显身手,岂不白白浪费了他这身功夫?从父亲手里接的富贵,哪有自己凭本事挣来的实在?


    祈瑱见祈彦不理自己,径自杀敌。情况紧急,也无暇管他,便示意常顺过去护着他。


    只是这时,他忽然心念一动,皱眉对一旁的常顺吩咐了几句话。


    常顺一愣,祈瑱冷冷道:“快去!”


    常顺犹豫一瞬方才领命,便向刺客群中厮杀,只是边打退,渐渐便不见了人影。


    祈瑱又冲祈彦喊道:“到我身边来,不可跑远落单了。”


    这回祈彦便乖觉听了,边杀边回了祈瑱身边。


    那群刺客射了几箭,见皇帝被人墙堵得严实,根本没有机会。为首的便叫道:“兄弟们,狗皇帝命硬,杀不了皇帝,便杀了他们赵家这些龙子凤孙,替咱兄弟报仇!”


    说罢,竟有几箭射向一旁被护卫围着的的宗亲大臣们,尤其是卫王,身边的护卫登时就倒下几个。


    又有黑衣人不再围攻御驾,反而冲着这些被士兵围着的大臣冲了过来。


    许是那些刺客见卫王身边防备疏陋,大叫着“杀了这帮龙子龙孙”,挥着刀就砍了过来,将卫王身边的护卫尽数砍了,竟是一副要挟持卫王的模样。


    众人皆没有想到这个转折,原先因大部分的护卫都守在御驾边,用于守卫宗亲大臣的不过十数位士兵而已。如今刺客转头都往这里冲来,这些个护卫怎么能抵挡得往?更不用提还有冷箭时不时从树林中射出。


    只片刻功夫,卫王便被刺客团团围住,被几人刀架在脖子上,吓得不住大叫:“陛下救命,救我,来人,救我!”


    这个时候,祈瑱与冯登云又岂会顾及卫王的生死,继续不管不顾杀向刺客。


    那刺客见侍卫势头凶猛,又放了几支冷箭逼退侍卫,又分了几人围了卫王身边两个华服之人,一行黑衣人携持了三个人,分别用刀架着,竟似要退走。


    此时,便是祈瑱也瞧出了几分不对出来。这一行人,只怕行刺皇帝是假,要挟持卫王是真。


    原本在他们身边厮杀的刺客也像是得了号令一般,边杀边往卫王那处退避。祈瑱转念间已是闪过几个猜测,也不欲与这帮人死战,干脆卖个破绽,让了一招,叫那刺客得了间隙,立刻冲他虚砍一剑,随即朝卫王位置冲去。


    祈瑱眼光瞥见祈彦还在与黑衣人缠斗,阻了黑衣人退路,叫那人不得脱身。正待提醒他一声,却在这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射向祈彦背部。


    祈瑱一惊,一瞬间只觉肝胆欲裂。他知道那强弓的厉害,祈彦一个半大少年,又未穿甲,如何经得住这强


    弓下的一箭?


    祈彦若是在自己身边出了意外,程嘉束又怎能与自己善罢甘休?


    情急之下,祈瑱根本无暇细想,飞身便扑向祈彦身前,生生替他挡了这一箭。


    祈彦正与那黑衣人缠斗,忽然被人从背后猛然扑倒,然后便听到父亲的闷哼声。


    与他缠斗的黑衣人见二人倒地,此时也不恋战,趁二人此时顾不上自己,飞速也朝卫王处跑去。


    而祈瑱此时伏在祈彦身上,只觉肩部一阵巨痛,想来这箭矢已将自己所穿甲胄刺穿,伤到肩膀。


    亏得在围场这些时日,祈瑱日日都穿着轻甲,虽被箭射中,他此刻只庆幸是自己替祈彦挡了这一箭。


    待祈彦看到祈瑱肩上的箭羽,才知道父亲是替自己挡了一箭。一时之间心情复杂,不知是何滋味。


    祈瑱在祈彦搀扶下艰难起身,虽然已痛得无力说话,见到祈彦那欲言又止的神情,还是艰难道:“我身上有甲,不妨事。”


    祈彦见祈瑱这般情状,还要开解自己,更是心绪复杂。但他跟祈瑱之间,本就不是能推心置腹的父子,这个时候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将祈瑱搀住,小心架在自己身上,慢慢挪向一边避去。


    祈彦将祈瑱小心翼翼挪到宴会场一侧。又检视伤口,见箭矢刺入肩膀颇深,受伤处已是血肉一团,看着极其骇人。一时之间也不能就医,祈彦只得先将碍事的箭羽割了,这才关注场中局势,想找个妥当的地方让祈瑱休息。


    此时那些黑衣刺客大部分已经聚拢在一处,挟持了连同卫王在内的一位宗亲和一位大臣。三人被刺客簇拥在中间,一起往宴会场外移去。


    若刺客挟持的只有卫王一人,冯登云自然不会顾及他的生死,继续围剿这些刺客。


    但如今多了两名人质,却不好对三名人质不管不顾,也只有与外围零散的刺客厮杀。而放任那群黑衣衣簇拥着卫王且战且向外围退去。


    祈彦瞧着这些人竟像是朝自己这个方向行进,心道不妙,扶着祈瑱起身,便欲悄悄换个地方歇息,却不料此时又一个黑衣人朝自己扑过来,手持砍刀便劈了过来。


    祈瑱见又有人朝自己父子动手,心下惊骇,却听远处常顺叫了一声:“侯爷小心!”


    再见蒙面黑衣人,也不管自己,直接持刀砍向祈彦,心中了悟,不由闭了闭眼睛,任命地又将祈彦护在身下,生生再受了一刀。


    这一刀来势极猛,祈瑱虽然穿着轻甲,还是被他将甲砍破,伤到腰背。只是那刺客一招得中,却没有继续厮杀,砍了一刀便混到黑衣人群中,祈彦只觉得这一刀来得莫名其妙,但此时情况凶险,也只有赶紧起身将祈瑱扶起。


    此时常顺亦是赶了过来,见祈瑱肩上还插了只箭矢,大吃一惊,瞠目结舌道:“侯爷,您背上怎的中了一箭?这,这……”


    祈彦心情说不出的低落,道:“父亲是为了替我挡这一箭才受的伤。方才又有刺客过来,父亲又替我挡了一刀。”


    常顺目瞪口呆看着祈瑱。祈瑱平静回看着他。


    常顺不敢再说什么,与祈彦一起赶紧将祈瑱搀走,省得再与那群黑衣人撞到一处。


    第113章 第113章正文完结


    因着祈瑱受伤要将养,后面追剿刺客的行动便没有参与,只是两日后,便在猎场外寻到了那被挟持的宗亲与大臣,只有卫王却依然不知所踪。听说皇帝为此大发雷霆,随即派人追查这些白莲余孽。


    虽然有所谓的白莲教徒做乱,秋狝草草结束,众人却也不能就此回京。因着守卫森严的猎场混入刺客,随行的文武官员自然也要核查审问,不免就耽误了几天时间。


    祈瑱身受重伤,本就不便移动,需要静养,原以为要比旁人晚些回家,结果还是随着众人一起回的京。


    程嘉束虽然早就得知了祈瑱于猎场受伤的消息,有了心理准备,只是见了祈瑱本人,还是吓了一跳。


    原来,祈瑱那箭射得颇深,后又因围场要追查刺客,耽误了治疗,伤口又起炎症,祈瑱已是高烧了一日不停。程嘉束见到的,便是一个面色苍白,形容消削,昏迷不醒的祈瑱。


    程嘉束大为吃惊。她知道祈瑱此人诡计多端,又自私自利,并不肯相信他能为了祈彦不顾自己的性命。指不定又是他使了什么苦肉计哄她,不想居然伤重至此。莫非竟然是真的?


    程嘉束心提起来,转头便去看祈彦,却见祈彦齐齐整整站在跟前,没有受一点伤,那颗心才终于放下。


    毕竟是为着彦哥儿受的伤,程嘉束平日里待祈瑱再冷淡,此时也不好不理,指挥着将人抬进内室,又重新请了太医诊脉,前后忙个不停。虽然她生产时大出血,所幸后面调养得宜,祈瑱又整日寻了人参燕窝雪莲之类的补品,流水送去给她温养身体,如今已是康健如昔,倒还有体力能看护祈瑱。


    中间祈瑱醒来过一次,见程嘉束在一旁亲奉汤药,还去安慰她:“无妨,你不必担心。我当时穿着轻甲,并没有什么大碍。都是皮外伤,好好养些日子就行。”


    程嘉束看着他,神情复杂,半晌才叹息一声:“便是性命无忧,受这么重的伤,也是平白多受了多少罪。“


    祈瑱不在意道:“也亏得是我,当时若是叫彦哥儿中了这箭,他又没有穿护甲,那才是要命。”


    说罢便牵了程嘉束的手,阖上眼睛休息。程嘉束看了看他的面庞,终是没有再将手抽出。


    因着身上伤了两处,祈瑱又不乐意掺合追杀卫王那些事,便一直告假在家养病。


    如今程嘉束跟他冰释前嫌,平日里照顾他起居十分体贴上心,祈瑱得以与妻子重归与好,实在是惬意至极。


    待到伤好了一些,可以去外院见人,便唤了常顺过来。


    常顺知道所为何事,便禀告道:“人已经安排好了,在山西大同那里做百户去了。”


    随即又恼火道:“实在是便宜了那个夯货,动手前竟不先看看你的情况。早知侯爷你身上有箭伤,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叫他动手的。”


    当时祈瑱也是见情形一片混乱,恰逢天时地利,便灵机一动,想出这么个苦肉计出来。


    夫妻二人如今形同陌路,又有什么意思?他好话说尽,对着程嘉束也是百般讨好,珍奇异宝,流水样地送到府里,只是打动不了她半分。


    不得已,也只有用这个法子一搏了。


    本意是叫常顺安排个人,觑个空当佯装砍祈彦一刀,自己替祈彦拦下,结结实实地受这一刀,好叫程嘉束看看,自己也是心疼儿子的。且她最看重祈彦,自己为祈彦受了伤,她定然不会不管。如此一来,夫妻间便有了和解之道。


    想得是挺好,只没有想到那时候因着祈彦挡了刺客的道,真有刺客朝他射箭,自己也是实打实替他挡了一箭。


    而常顺寻来的手下的护卫,当时不曾看到自己受伤,竟是害得自己白白多挨了一刀。


    祈瑱挥挥手。虽然多挨了一刀,然而当时情形瞬息万变,也只能临时应变,谁又能算无遗策,百无疏漏呢?


    总之目的达到就成。


    祈瑱如今万事遂意,心态便也平和,摆手道:“罢罢罢,当初选他,不就是取中他为人憨厚老实嘴巴严么。这样的人,行事本就不机灵,总之事情办成了,就无需再说。以后叫他再不回京就是。”


    常顺道:“他祖籍便是山西的,这回得了这个差使,以后也不会再往京里来。”


    只是祈瑱此番受伤极重,常顺回想起来也是心惊肉跳,不由道:“侯爷,以后万不可再行如此险事了。您这回伤这般重,太医都说了,您这左臂,此后再不能举重物了……”


    常顺越这般说,祈瑱反而越觉得庆幸:“你不知当时情形,根本躲闪不及。也幸好是我挡了那一箭,不然彦哥身量未成,又没有甲胄护身,真叫他挨着这一重箭……”


    他每回想那后果,便觉得不寒而粟,又庆幸自己那时当机立断,替


    彦哥儿挡了那一箭。


    若这回祈彦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程嘉束绝对不会再放过他,是一定会与他拼命的。


    常顺想想那情形,再想想自家夫人那行事品性,若是这回世子爷再出事……他亦是不由打了个寒颤。


    两人不约而同地换了话题。


    常顺道:“陛下已派了人寻找卫王下落,顺便剿灭白莲教余孽。”


    祈瑱哼笑一声。此事本就是卫王一手谋划,想借此机会逃出京城,去到封地。如今只怕是要弄巧成拙,真个命丧于“白莲教”之手了。


    果然,不出半月,便有消息传来,卫王已被白莲余孽杀死在一个秘密祭坛中。皇帝为此震怒痛心不已,将捉到的其余白莲余孽都枭首示众,以慰卫王在天之灵。


    当时被一群死士刺杀,至今仍叫乾安帝后怕不已,如此,又岂是死一个卫王能够平复他的怒气的。之后又陆续查处了一大批与猎场行刺案相关的人员,以勾结白莲余孽,意图行刺谋逆的罪名办了。中间又牵连到一批当年卫王的拥趸。一时间京里又是一阵腥风血雨,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赵家与程家。


    因两家极善明哲保身,且先帝在位最后几年,局势已经明朗,便是从前有什么书信往来,两家也早已销毁,是以此次并未查出什么实据。最后赵家因被搜检出几封语焉不详的信件,被判了抄家流放。程家则是罢官,遣回原籍。


    程嘉束收到程家传来的消息时,正与祈瑱二人在书房里品茶。闻听程家被遣返原籍,不免一怔。


    祈瑱便握了她的手:“我陪你送一送吧。想来也是最后一面,见见无妨。”


    程嘉束思忖了一会儿,终于点头答应。


    官员遣返原籍都是有规定时限的。程嘉束并不耐烦再登程家的门,干脆便在程家归乡那日城外给程家人送行。


    祈瑱叫人封了两百两的程仪。给得少了面上不好看,只是给得多了程嘉束又要不乐意。便封了四个五十两的大元宝完事。若是亲近人家,必然免不了赠些药材衣物,路菜干粮,以方便旅途中使用,只是程嘉束又哪里会管这些。封了程仪作作意思就够了。


    上午刚过巳时,程嘉束与祈瑱在凉亭外便看到程家的车马出了城门驶来。两人便上前见礼。


    程在沣如今老态尽出,神情萎顿,但见到程嘉束夫妇二人过来,也强打起精神。拉着祈瑱,又叫上长子程嘉楠,一副翁婿亲热的模样去一旁谈天。只留赵氏,程嘉穗及一位年青妇人,想来是程嘉楠的妻室。至于还有几个妾室出的弟妹,想来是在马车里,没叫他们出来见客。


    程嘉楠的妻室倒还好,虽然神情憔悴,还是规矩朝程嘉束行了礼。


    程嘉穗显是极其厌恶程嘉束,见她过来便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哼了一声,赵氏拽了她一下,勉强挤出笑道:“你妹妹不懂事,你莫要往心里去。”


    程嘉束笑笑,没有说话。本就走个过场而已,有祈瑱与他们表演就是,她与赵氏可没有什么好说的。


    谁料赵氏竟然还陪笑道:“往后我与你父亲回钱塘老家去了,京里头就余你和嘉禾姐妹两个。唉,亲姐妹间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呢,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以后你们有个人互相帮衬着,也比孤身一人,没个娘家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程嘉束笑了,怪不得赵氏肯冲自己露个笑脸,原来是指望自己这个侯夫人给程嘉禾撑腰呢。


    只是她却不愿意做这个好人:“我自嫁了人,便是没了娘家。我一个没有教没人管的,尚且把日子过下去了。妹妹从小有太太精心教养,想来日子也不会过得差到哪里去。”


    程嘉楠的妻子听了这话,不由看了这大姑姐一眼。知道她跟娘家关系不好,不想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是连一点情面都肯不留。


    不由得也暗暗恼恨起自家婆婆来,这么一个贵亲,生生便是叫她得罪了。既然不喜这个继女,又何必叫她嫁入高门?二姑子倒是命好,没叫婆家给休了,以后好歹还是个官眷。只可惜自己,嫁鸡随鸡,从此也只能做个平头百姓了。想着想着眼圈便又红了。


    赵氏也险些叫程嘉束这话气得晕过去,她恨不得撕了眼前这贱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程嘉束,她无论如何也开罪不起了。只是再叫她赔笑巴结,也是不可能。只能铁青着脸,不再说话。


    只过了片刻,翁婿几人也说完话过来。祈瑱一脸平静,程在沣则一脸怒容,想是对话也不顺利。


    祈瑱也不多言,携了程嘉束行礼道:“小婿祝岳父岳母此行顺利。便不多打扰岳父岳母的行程了。”


    又叫人献上程仪。


    程在沣见那四个银元宝,当下就气得面色陡变。但这个时候,终究说不出不要的硬气话,一甩袖子便上了马车,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其余程家诸人也是纷纷上了马车,没人再跟程嘉束夫妻二人言语。


    程嘉束却没有离去。只站在亭中,看着前方马车车队行人逶迤而行,渐渐驶向远方。只觉心中仿佛卸去重担般的轻松释然,却又有说不上来的茫然寂廖。


    一阵秋风吹来,凉意阵阵,祈瑱只觉得左肩隐有痛意。见程嘉束神色怔忡,怕她吹了风,便柔声劝她:“束娘,回吧。出来这许久,不知道玟姐要怎么闹呢。待会还要去十八楼给彦哥儿带只八宝鸭,走之前他便嘱咐过我们的。”


    程嘉束刹那间仿佛从飘缈云端踏回硬实地面,重新回到红尘烟火之地。她轻轻“嗯”了声,便起身要回去。


    只临行前,又忍不住朝远方望了一眼。


    当其时,斜阳将落,秋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