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程嘉束初入社交圈……


    程嘉束最终选择了一个东城与南城交汇处的铺面。


    京中西城居住的都是京中显贵,熙宁侯府便是在西城。东城则是些普通官吏及富裕人家。南城居住的则大部分是平民百姓了。只越往南去,地势越低,环境便越是脏乱。反倒是南城与东城交汇地带,无论环境还是人流,俱都可以。


    程嘉束选的铺面所在的这条街道,茶楼洒馆都有,平日里人流旺盛,却又不似西城东城地界的铺面价格昂贵。若是只开个杂货店,这个位置倒是合适。且杨得旺寻的这个铺面,后面还带个小院。前头铺子做生意,后面还可以休息,十分地方便。


    当然,价格也不低,铺面加一进小院,总共要八百两银子。这个价格,便是在东城中间,也能买个铺子了。


    不过也幸好程嘉束如今手头很是宽裕。且不说在祈瑱早将她的嫁妆单子给补齐了。回到京中之后,便又给她添了许多。


    便是她历年攒的私房,被祈瑱搜走之后,也是翻了倍补给她。


    她的私房也就千余两银子,大部分是换成了金叶子,缝在了背甲里,另外一些换作了银票,缝在外衣的衣角里。只留些散碎银子并一贯钱,装在包袱里。


    那晚她与彦哥重回别院后,祈瑱几乎是不错眼地盯着她。她无奈也只有他的面更衣。


    祈瑱那双眼睛何等毒辣。她刚将背甲脱下,祈瑱便发现有异,然后拿起背甲一拎,当即便气得笑了。


    于是她那日的衣着包袱便全被搜走,再不见归还。也不知道祈瑱看到她与彦哥儿的户牒路引是什么神情。只是后面祈瑱又给了她三千两银子,算是补偿她那件背甲,倒是叫程嘉束无话可说。


    如今花八百两买个地段,大小都合心意的铺子,于程嘉束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当下就拍板定下,交了银子。至于后面契书之类,便全交给杨得旺去办了。


    便是打理铺子的人手,也是现成的。便交给杨货郎了。前面铺子卖些小杂货,后面的小院便可以让杨货郎带着妻儿一家子住下。


    杨货郎感激涕零,知道这以后就是自己安身立命之所,十分地上心。待铺子过了户,签了契后,不过半个月便开张营业了。


    程嘉束对这个反而不太在意。侯府不缺铺面,程嘉束也不缺人跑腿。但是有了这么个属于自己的小铺子,程嘉束便有了侯府之外的消息来源。


    此外,程嘉束还有别的考量。只是此事着急不得,需要找个既可靠,又有能耐的人才行。程嘉束还需慢慢观察才能决定。


    她这阵子事情着实太多了。府里的事情刚刚理顺,祈荟年又带着她置办衣物首饰。毕竟裴夫人如今“病了”,要潜心休养礼佛,以后人情往来,都得她这个熙宁侯夫人出面。


    她自嫁入祈家,十几年未曾在外露过一面,如今既然回归,自然要风光体面才是。


    祈荟年便介绍了相熟的裁缝绣娘。固然这些豪门大户自家都有绣娘,但也难免有些个时新花样子,是人家绣坊的拿手绝活,这些花


    样子,也只能专门请外面的绣娘定制了。京中这样的绣坊还不少。程嘉束对此一无所知,少不得要靠祈荟年这个京中贵妇跟她一一介绍。


    另外头面首饰,京中最好的首饰铺子是哪几家,各自的风格特点如何,背后又是谁家的产业,这些祈荟年都是如数家珍,真是给程嘉束长了不少见识。


    这些时日,两人来往频繁,倒叫程嘉束对这个大姑姐很生好感。无论过往如何,毕竟两人立场不同,又无交情,不能过多强求。但现在祈荟年待她也算诚挚。祈荟年主持中馈多年,她作为安国公府世子夫人,家族庞大,事务繁杂,不是祈家人丁稀少的侯府可比。


    有时见程嘉束处理家事时不决,便指点两句,叫程嘉束获益匪浅。且祈荟年见程嘉束不嫌自己多事,反而诚心受教,心里也欣慰,很是喜欢程嘉束这大度不扭昵的性子。


    如此几番来往,二人相处倒颇为得宜。


    祈荟年不免心生感慨,私下里对着祈瑱道:“弟妹性子温和大度,又很会教养子嗣,彦哥如今这么出息,也多是弟妹的功劳。我瞧着她对你也很体贴细致,并不计较你从前做的那些混账事,也是个贤惠人。只可惜母亲就只是扭着性子,看她不顺,唉。母亲倘若多顾着自家,别一心想着舅舅家,一家人也不至于此。”


    祈瑱正端着茶盏轻啜,闻言“唔”了一声。


    束娘性格疏朗,不拘小节,大姐也是个爽利干脆的性子,两人能说到一块去,祈瑱也不意外。


    祈荟年又道:“今日我去见母亲,母亲说你不教她见晟哥儿,是怎么一回事?”


    祈瑱神情冷了下来,道:“母亲说李氏被束娘害了,叫晟哥儿以后替她姨娘和祖母报仇。”


    祈荟年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她实是没想到,时至今日,母亲还如此糊涂,。


    其实裴夫人如今消息闭塞,并不知道李珠芳已死的消息。但是瞧如今这情势,李珠芳还能落着什么好?她深恨程嘉束母子,儿子又靠不住,自然指望自己疼爱的孙子将来能替自己出气。


    只是在祈荟年看来,此举实在愚不可及。祈彦是个什么样的孩子,祈荟年是跟裴夫人说过的,小小年纪就能只身灭了四个歹徒,可谓有勇有谋。


    而晟哥呢,自小被裴夫人娇养着长大,九岁的孩子了,还离不得奶娘身边,身子骨又弱,每天季节交替,便要大病一场。这么个孩子,拿什么跟彦哥儿争?


    可是裴夫人厌极了程嘉束母子,只恨不得将她娘俩除去,却不会去想,晟哥儿得罪了彦哥儿,又有什么好处?


    以前看着晟哥儿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虽然体弱了些,但也乖巧可爱。富贵人家娇养的子弟大都如此。可人就怕对比,跟祈彦一比,便登时成了娇花一朵,懦弱无能,又没有主见。


    有祈彦这么个长兄在上面压着,祈晟这辈子都休想出头。这一点,姐弟二人心知肚明。偏生裴夫人至今仍然看不清形势。


    祈荟年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再提母亲了。糊涂一辈子的人了,再想她改,也不可能。如今也只能好生养着,教人看着,不让她再生事。不然还能如何?


    想想晟哥儿算是废了,以后也不会有出头之日,弟弟膝下如今也只有彦哥儿一个顶事儿的,子嗣着实是太单薄了些,不由道:“如今府里也算安定下来了你如今膝下只有彦哥儿一个,也不像样子。还是不拘男女,再跟弟妹生几个孩子才好。便是妾室,也可以再纳一两个。束娘本来就贤惠,再者刚回府里,恐怕也没有心思管你这些事。”


    祈荟年也是以常理揣度,程嘉束好容易从别院被接回京城,小意巴结祈瑱还来不及,又岂会管他纳妾的事。


    祈瑱看了祈荟年一眼。大姐可真敢说。束娘至今对他不过是面子情,遇到事了,说捅就捅的,再去纳妾,那这辈子休想她回心转意了。


    只是孩子这事确实说得不错。束娘从前在别院,不肯生孩子也就罢了,如今都回到侯府了,总该愿意生了罢?若能再有个弟弟,将来也是彦哥儿的臂膀。于是点头:“知道了。”


    祈荟年知道弟弟的脾气,知道他上心了,也不多说,又道:“再过几日,便是光禄卿蔡大人夫人的寿辰,我预备带着弟妹一起过去。”


    程嘉束既已接起熙宁侯夫人的担子,以后府中人情交际往来之后都得由她撑起。按说,她从前一直对外称在别院“养病”,如今头回在京中贵妇交际圈中露面,该是自家摆宴最好的。奈何自家老夫人如今又在“养病”,也实在不适宜大摆宴席,所以也只有在外头选个合适的时机了。


    蔡夫人寿辰便是个好机会。蔡大人是光禄寺正卿,九卿之一,已很有体面了。蔡大人本人亦是三朝元老,资历颇深。他为人又中正平和,在朝中风评向来不错。加之他跟夫人都年事已高,也算是白头偕老的佳话。故而蔡夫人做寿,朝中无论文官还是勋贵,都很愿意去捧场。


    国丧已满一百天,京中不许宴饮取乐的禁令已经取消,祈家近日里也收到几张请帖,只是对比之下,蔡家的寿宴是最合适的,程嘉束选在这个日子在众人面前露面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祈瑱点点头:“如此,就劳烦大姐照顾束娘了。”


    “都是自家人,谈何劳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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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赴宴的正日子,程嘉束衣着精致奢华,却又不鲜艳张扬,很是符合一位婆母养病的贵妇人的形象。


    到了蔡府,便跟祈瑱分开,与已经约好在一旁等着的祈荟年汇合,两人相携进了花厅。


    见安国公世子夫人领着一位面生的年轻妇人进来,相熟的人家纷纷相询:“这位夫人瞧着眼生,不知是哪家的亲眷?”


    祈荟年便笑道:“这是我娘家弟妹。从前身子不好,一直在别院休养,鲜少出来,故而大家瞧着面生。只是近来我母亲身体不好,不耐烦理事,没奈何只能叫我这弟妹出来撑场面了。”


    祈彦遇刺一事,毕竟是发生在郊野,不在京中。也就一两位衙门主官知道,却不曾对外宣扬。是以大家并不知晓裴夫人“养病”一事的内情。


    见祈荟年这般说辞,诸人免不了对视一眼,心知肚明:据说熙宁侯老夫人极不喜欢这个儿媳妇,不耐烦见到她,还将人赶到别院。这是婆婆病得不行了,压不住媳妇了,才终于叫她回京?只是虽说裴老夫人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可瞧着眼前这情势,祈家大姑奶奶跟这个弟妹关系倒还不错。


    无论心中怎么看程嘉束,可熙宁侯可是新帝伴读,新帝龙潜之时便信重的心腹人物,如今又刚升迁中军都督府指挥,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新贵。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上前,热情寒暄,问她年龄,姓氏等等,气氛很是热络。


    众人如此热情,固然是因为她的侯夫人的身份对她多有趋奉。可在场中身份比她尊贵的也大有人在。主要还是旁人对这位嫁到熙宁侯府十几年一直默默无闻,叫人几乎想不起的侯夫人好奇。


    这样头回出现在交际场的人物,通常就很容易受到大家关注。毕竟隐私八卦人人爱看。便是几位身份不低的年轻夫人,也难掩好奇,颇有兴致地围着程嘉束说话。


    赴宴嘛,本就是放松消遣的。更何况主家也十分宽和,宴会宾客们也就更加放松自在。


    一时成为众人焦点的程嘉束不疾不徐,微笑着一一应对,谈吐之间很是得体。


    因问到程嘉束娘家姓程,父亲任吏部侍郎。


    一位穿着浅红贡绸袄裙的妇人奇异道:“什么?竟是程侍郎家吗?”


    她说着推了推身边身着丁香色小袄的妇人:“表姐,你婆家二房的堂弟,娶的可不就是程侍郎家的姑娘?不想今日竟遇到自家亲戚了!”


    第102章 第102章再见程家人


    见妇人这样说,程嘉束也能猜到她说的是谁,便笑道:“这位姐姐说的可是我家妹妹,唤作嘉禾的?”


    那穿着丁香色小袄的妇人笑着应是,两人上前见礼。这位妇人夫家姓唐,丈夫在礼部清吏司任主事。


    唐娘子边跟程嘉束寒暄问候,心中一边疑惑,自己那妯娌,平日里最是掐尖要强,虚荣好胜的性子,有熙宁侯这门贵亲,竟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


    只是想想刚听到有人小声议论,道是这位侯夫人不得婆婆喜欢,才一直以养病的名义居住在别院。如今婆婆病了,才得以回京。估量着那位妯娌的品性,不免暗自揣测,想来是因为这位熙宁侯夫人不得夫家看重,又长在别院养病,


    帮扶不了娘家,故而入不得自家妯娌的眼了。


    唐娘子自觉看透真相,一边鄙夷自家妯娌,一边跟程嘉束说笑,见她态度温和亲切,更生好感。


    气氛正热闹间,忽听有人咦了一句:“咦,那边那位夫人不正是程侍郎家的夫人?她旁边的小姑娘是她家小女儿吧?”


    众人闻言皆静了下了,转头看着程夫人还有她身边那位姑娘。


    程嘉束顺着众人眼光看去,正是她的继母赵氏。


    十几年不见,便是远远瞧着赵氏,都觉得她已是苍老了许多。


    想想也是,她与祈瑱成婚之时,父亲便是吏部侍郎。十几年过去了,竟然没有挪动一下。想来程家的日子也不是太如意。


    旁边的小姑娘她不认识,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算算应当是赵氏的小女儿,程嘉穗。


    谁料赵氏母女进来时,便见花厅中间众人众星拱月般围着一位妇人,且围着的妇人中不乏地位尊贵的官家夫人,也是觉得诧异。


    程嘉穗见那女子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奇道:“当中的那位夫人是谁?怎么都围着她说话?”


    少女声音本就清脆,加上众人听到她母女进来,聊天的一群人都停下来了,只余旁边一些人仍在闲话,但她的声音却是清清楚楚地传进众人的耳朵里。


    不想这个时候赵氏顺口也接了一句:“瞧着有些面熟,倒是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了。”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十分精彩。


    方才唐娘子跟程嘉束两家是亲戚,竟然都不认识,甚至互相都不知道有这门亲,已经叫众人奇怪了。只是毕竟是隔房的堂亲了,程夫人多年不曾外出交际,想想也勉强算合理。


    现在又有程夫人和程姑娘,这两位可是熙宁侯夫人的母亲与妹妹,竟然不认识自己的女儿跟姐姐?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此情此景,实在是太过诡异,叫众人奇怪的同时,更是有些心情激动莫名,看来今日要有好戏看了。


    祈荟年此时掩面对身边的人含糊说道:“我家弟妹生母早逝,如今这位赵氏夫人,是她的继母。”


    众人先是恍然,然后便是感慨:便是知道有继母刻薄,待继女不慈的,可是能做到连继女都不认得的地步,也算是少有了。


    程嘉穗见自己一句话,引得众人纷纷来看,且神情各异,已察觉不对,可她实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不禁看向母亲。


    赵氏也是一头雾水。她不明所以看向周围,结果旁人见她茫然,神情却更是怪异。不免便有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也有些好看热闹的,便似笑非笑地在一旁瞧着。


    幸好有个与赵氏交好的妇人,从人群里挤出来,走到赵氏身边,小声对她道:“中间那位夫人,是熙宁侯夫人。”


    赵氏一愣:“什么熙宁侯夫人?为何……”


    她刚想问,为何与我说这个,却猛然意识到熙宁侯夫人是谁。


    可不就是她那位继女。


    自程嘉束嫁到祈家,又在回门家宴上闹出那样一出,程家人便权当这个女儿死了。头几年还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跟祈家走个礼做做样子,再后来,连走礼也不曾了,半点没有来往。


    起初赵氏确实担心程嘉束在夫家得了丈夫欢心,借着夫家的势对付她,还特意叫人留意她的消息。得知她有了儿子后,也曾为此不快过。但祈家一直不曾叫她这位侯夫人露过面,打听到的消息也都是熙宁侯有位爱妾,极其得宠。


    赵氏便渐渐放下心来。再后来,得知程嘉束母子因病被迁到京外园子里养病,知道她彻底失宠,便再也没有理会过这个继女。


    高门大户里,一个名义上养病的妇人,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没声息地死了呢?以祈家对程家的厌憎,想来也不会让程嘉束活多久。


    十年了,没有程嘉束一点消息,赵氏偶尔也想过,是不是人已经死了,祈家只是因为不喜程氏,故而丧事也不曾大办?


    如此倒也省事了。


    谁能想到,今日会在宴席上见到自己这个继女,衣饰华贵,众星捧月。


    赵氏脸色不由难看起来,已明白众人方才那般神情是为何了。


    她的小女儿程嘉穗年方十五,正是说亲的年纪。因这是自己最小的女儿,平日里难免娇宠过份,养成了一副直率的性子。


    方才她们母女那两句对话,想来众人听得一清二楚,才会那般神色。一家子至亲,竟是连女儿跟姐姐都不认,传出去是什么好名声?自己这个小女儿,还能找到什么好亲事!


    这些事,不怪程嘉束却又怪谁?一时之间,赵氏心中恨毒了程嘉束,本该早死的不没死不说,竟还给她们母女这么大的难堪。


    她一时间没有控制住情绪,脸色铁青,神色怨毒,落在众人眼里,又是叫人一番暗自啧啧。


    诸宾客间,有与赵氏交好的,自然也有那看不惯她的。


    此时便人群中便有凉凉的声音传来:“都道继母恶毒刻薄,如今看来也不尽然。程夫人连女儿的脸都不认识,又哪里会去刻薄人。啧啧啧,做继母的不认得女儿,做妹妹的不认识姐姐。程夫人果然好贤惠,程家果然好家风!”


    不待赵氏想些什么话出来掩饰,程嘉束已是从人群里走出来,朝着母女二人浅浅施了一礼,微笑道:“许久不见母亲,不知母亲身体可还康健?父亲可还安好?”


    当着众人的面,赵氏到底不好发作,只好铁青着脸,勉强挤出个笑:“难为你还挂念着娘家,家里都好。”


    程嘉束又微笑道:“这是小妹妹吧,我出阁之时妹妹才几个月大。后来我身体不好,一直未向父亲母亲请安,也难怪妹妹不记得我,却是我的不是。”


    虽然程嘉束话说得好听,可是谁不知道这是替娘家遮羞呢?身体不好一直养病,娘家但凡能遣个人瞧瞧,也不至于连人都不认得。又不是嫁到外地去,不过就在京郊,还在养着病,娘家竟也能十几年不去见一面。


    再者,程嘉束出嫁时,妹妹年纪小,大了不认得也算正常。只是一个做继母的,连继女都能不记得,这实在是说不过去。也可见这熙宁侯夫人在程家时有多不受重视了。


    程嘉束一番话说完,大家都只觉得程嘉束识得大体,对着赵氏母女更是没有什么好话。


    程嘉穗能感觉到众人看自己母女二人的目光都颇为不善。她只觉得满心委屈。明明这个姐姐出阁时她不到一岁,不记得她的样貌岂非很正常?


    况且家里人极少提到这个长姐,便是偶尔说起,无论父亲母亲,还是哥哥姐姐,都是满口恶言。道她目无长辈,不敬父母。


    倘若只有母亲不喜这个姐姐也就罢了,可是父亲,哥哥姐姐也都对她没甚好话。一家子人


    都说她不好,想来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了。故而她对这个长姐的印象虽不深,但却都是些不孝不悌,蛮横无礼,不敬尊长之类的评语。


    因着这样一个品行低下的人,使自己母女被众人嘲笑,程嘉穗实在忍不下去,怒道:“明明是长姐不孝敬长辈,品行不端。爹娘没有将她逐出家门已是顾及父女情份了,怎么就反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


    一时众人皆是目瞪口呆看着这母女二人。赵氏知道今日脸是丢尽了,她一把年纪,也实在丢不起这人,索性匆匆告了罪,抓起女儿便离席回家。


    这出大戏众人看得意犹未尽,程夫人走了依旧是议论纷纷,不明内情的人便问这是为何。


    便有那好事者说了句:“嗐,你方才没有听人提起吗,这赵氏是祈夫人的继母。”


    于是这人便恍然,道怪不得。


    却又有人诧异道:“可若是继母不慈,怎的给她寻了这么一门好亲事?熙宁侯又不是新朝才得宠。先帝时候便有爵位在身,又掌着京直大营那许多年。”


    这确实是个令人不解的问题。算起来熙宁侯在朝中也得势十多年了,当年结亲的时候便有爵有权,端得是一门好亲事。若是苛待继女的后娘,又怎么肯给继女寻这样一门好亲事?只恨不得将亲生女儿嫁过去才是。


    到底还是有年长的,晓些过往,此时便得意道:“你们年纪轻,不知道以前那些事。祈家人口口声声说熙宁侯夫人身体不好,一直在别院养病。可你们瞧她那身体,那脸色,可有一分病样?”


    众人欲听她说古,自然纷纷附合:“一点没有。那程夫人面色红润,哪有一点久病在床的模样。”


    年长妇人得意道:“可不就是。说是养病,只是说着好听罢了。实则是因为这个熙宁侯夫人不得她婆母喜欢,婆母不耐烦见到她,连她的儿子都不待见,才把她们母子赶到京外的。”


    说罢,慢慢饮了口茶,方道:“你们可知道熙宁侯老夫人为何不喜欢如今这位程夫人?”


    众人心里都骂她爱卖关子吊人胃口,却不得不捧她的哏:“不知道呢。却是为何?”


    年长妇人叹道:“熙宁侯老夫人姓裴,父亲可是当年的显国公。当年就是被程侍郎参下台,被判了流放,裴家一大家子被发配北疆。而程大人当年也因为这个功劳,进了吏部做了侍郎。裴老夫人的父亲却死在了流放路上。程家等于是间接害死了裴老夫人的父亲,你说,熙宁侯老夫人能待见这位儿媳妇?”


    第103章 第103章祈瑱有情有义


    这话说出来,不免就有人问:“既然如此,两家怎么还会结亲?”


    没有人答她。便是说话那年长妇人,也没有说话,不过是低头端起茶盏缓缓啜了口茶。


    女子的婚姻命运,都是系于家族父兄。穷苦人家,遇到灾荒,卖个女儿出去也是寻常。世家大族里,或是家族危机,或是与人结盟,送个女儿出去更不稀奇。


    前朝年间,还有当朝宰辅为了扳倒政敌,把自己嫡出亲孙女送给政敌做妾的。何况只是嫁个不受宠爱的继女到仇家。


    至于把女儿嫁到仇家的后果,不也清清楚楚摆在那里?因着婆婆不喜,连儿子都不受待见,母子二人在别院里过了十年。堂堂正室嫡妻,竟连外室都不如。也算她命好,婆婆身体不好,丈夫还有些良心,把她接回来。遇到个命不好的,悄无声息死在外面,怕是都没有人知道。


    也难怪继母和妹妹都不认得她,怕是当年把她嫁出去之后,就把她当做是死人了。


    便有人唏嘘起来:“也不怪人说后母刻薄,但凡亲娘还在,怎么会十几年对女儿不闻不顾的,见了面都认不出来?”


    席间继室可不止赵氏一个,听人这般说,自然也有不服气地,道:“话倒不能这么说。做继母的,也不是个个都不好。只是做到程夫人这份上,也确实是少见。”


    免不了便有些家里跟程赵两家不对付的,此时便煽风点火起来:“正是。继母也并非个个不好,只是程夫人行事如此刻薄,女儿也很不知礼数,可见就是赵家程家家风不正的缘故。”


    众人皆颔首称是。一时之间赵氏的名声坏到极点,连带程嘉穗的亲事都艰难起来。


    如果只是平常人家的后宅之事倒还罢了,京中那么多权贵官宦,真细较起来,谁家没有一两件上不得台面的阴私之事。不过是继母恶毒,真算不得什么。


    只是偏偏事涉程赵两家。这两家的根脚一些人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年是铁杆的卫王党,也没有少得罪齐王一系的官员。若非后面卫王事败,他们及时服软求饶,只怕后面也少不得罢官流放的结果。


    只是当年齐王为了收拢人心,便不曾再动这一系人马。于是程侍郎便在侍郎的位子上一坐十几年,不曾挪动过。赵阁老莫说已致仕,于程在沣的官位上已帮不得什么忙。便是在位,齐王有心压制,也是无可奈何。


    如今新皇登基一年多,大局已定,便是年号也已改元乾安。朝中既不缺与程赵两家有旧怨,想盘算旧账的;亦不乏一些爱揣测上意,混水摸鱼的。便有人嗅到风向,上本参吏部程侍郎门风不肃,治家不严。


    新皇也是捏着鼻子忍了赵党十几年。虽说他如今志得意满,不屑于再计较过去那点子争斗,但借着东风,出口恶气,还是令人心情愉悦的。


    其时祈瑱正好侍奉君侧。


    若是寻常翁婿,有人弹劾岳丈,做女婿的必然是要避讳的。


    只是乾安帝亦知祈瑱与他这岳丈关系着实不睦,且此时又没有外人,便笑问祈瑱:“明珪,有人参你岳丈程在沣治家不严,纵容继室苛待长女,可有此事?”


    祈瑱神色恭谨,躬身回道:“臣妻性情纯直耿介,颇不类其父,闺中之时不得岳丈喜爱是有的。至于苛待之事,倒从未听臣妻提及。”


    乾安帝点点头,子不言父过。程氏为人子女,不言父亲继母之是非,倒也算知礼。


    只是说到人子,皇帝便想起祈瑱那封请罪折子。他当即便好奇问道:“明珪,你上回奏疏中所述那遇袭之子,便是这程氏所出吧?”


    祈瑱躬身行礼:“陛下圣明。臣上回奏疏所提,正是臣与程氏的长子,唤作祈彦。”


    乾安帝不由赞道:“那孩子小小年纪,便有勇有谋,实不亚于你当年啊!”


    祈瑱惶恐谢过:“多谢陛下谬赞,臣实愧不敢当。”


    说罢,他语气又不胜唏嘘道:“那孩子虽说是臣与程氏的长子。可臣当年因不喜程氏女出身,故而将她母子置于别院。也就近两年,见她温良恭俭,从无怨怼,方过去探望一二。孰料臣母亲受人蛊惑,一时糊涂,竟做下那等错事。多赖程氏教子有方,才教犬子侥幸逃过一劫。


    事后,臣妻亦是宽宏大度,并无半句怨言。臣感佩其德,才将她母子从别院接回京城。回京之后,程氏侍奉婆母,亦是至纯至孝。臣方知其贤良。说起来,还得多谢陛下目光如炬,给臣做媒,说了这样一位贤内助!”


    乾安帝是知道的,当年祈程两家联姻,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听说婚后祈瑱便是极为不喜这位妻室。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程氏竟然还在。


    他如今得登大位,睥睨天下。时移势易,过往那些旧怨,早不被他放在心上。便是赵程两家,他都再懒得计较,又何况一区区程氏女。


    只是以如今祈瑱的权势地位,竟还能将程氏接回府中,倒是出乎新帝预料。


    做皇帝的,比之见利忘义的小人,自然更喜欢臣子是守信端方的君子。


    乾安帝不由赞道:“卿也可称得上是有情有义了!”


    “谢陛下谬赞,微臣惶恐!”


    ……


    过得几日,程在沣便因治家不严,被降职一级。加之新皇登基,原赵党一系本就小心低调,如今更是小心翼翼,夹起尾巴做人。便是赵氏,因着前次丢了好大的脸,近来也再不出门赴宴。


    倒


    是程嘉束后面又参加了几场宴会,算是在贵妇圈里混了眼熟。她不是个爱风头好热闹的人,出席了几场宴会,露过脸,后面便依旧深居简出。即使在外头,也是多看少言,行事谦恭。与人谈笑,也是温和可亲,渐渐风评也算不错。


    程嘉束自己对交际并不热衷。在祈荟年领着,混进了京中勋贵社交圈之后,她便不在这上头多花心思了。找了个时间,叫来了杨得旺,又安排了个活计给他。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叫他去查查程家的近况。


    这个活计本就是可有可无,便是叫祈家的下人也能去查。不过程嘉束的本意也不是想知道程家现状如何,无非是想看看杨得旺的本事,对这些京中官宦人家,可有门路搭上线。


    这杨得旺还是有几分才干的,半个月后,便将查到的程家事宜,详详细细回报来。


    程在沣原本为吏部侍郎,近日刚被贬为郎中。家中娶妻赵氏,乃前阁老赵则端的女儿。赵则端如今已致仕,只是家中子弟仍颇多在朝中任职。


    程家一共二子三女。除开程嘉束这个长女,赵氏生了一子二女,这个程嘉束早就知道的。长子程嘉楠的妻室是赵家姻亲许家的女儿,程嘉禾则嫁到了唐家。还有一个程嘉穗,如今十五岁,尚未定亲。因前阵子程家风评不好,婚事上据说有些艰难。


    另外还有一庶子程嘉松年方十二及十岁的庶女程嘉麦。分别是程在沣的妾室孙氏李氏所出。


    杨得旺又道:“程太太原来是将二姑娘嫁回娘家,因程太太跟娘家嫂子关系不睦,便没有成。现在因程三姑娘名声受损,赵家二房还有个少爷未曾定亲,听说程太太现在正想跟赵家二房结亲,但据小人打听的消息,赵家那边并不情愿。”


    然后又说了些程家人的生活习性之类细节。程嘉束看着,有许多倒跟自己记忆中的差不多。想来杨得旺也确实是花了番心思仔细查的。


    这些消息看过就罢,程嘉束并不放在心上,而是跟杨得旺道:“这回辛苦你了。另外,我这里,还有一桩事情要麻烦你。”


    杨得旺精神一振,知道戏肉来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察觉到的。先前程嘉束找他办了几桩不大不小的事情,杨得旺便有些怀疑。再后来又叫他去查程家的事,这疑惑便到了顶点。


    祈夫人身为熙宁侯夫人,下头又不缺听她使唤的人手,何苦去找他这个外人?要么是程家有什么阴私之事,她不欲祈家人知道;要么便只是查看他的本事,若是得用,便有真正要做的大事安排给他。


    待到查了程家的事,最大的无非是程家一个姨娘跟家里的管事有染,最近的丑闻还是因为跟前的这位夫人引起的。至于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这些,也不是他这个市井小民能碰得着的。故而他才猜测,这位祈夫人当是有其他事情要吩咐他,且,只怕还是不好宣诸于口的事情。


    果然程嘉束又道:“此事,恐怕你一个人还做不来,需得找几个靠得住的帮手才行。”


    杨得旺心里激动,但仍强行克制住,肃然道:“小人不才,却还是有几个可靠的兄弟的。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程嘉束道:“我有个仇家。我想毁了他家的名声,教他们再做不了官。你们可有手段?”


    他们这些小人物,别说自己想做官,便是结识个官家,都是难上加难。可是想毁掉好人家的名声,只要有人出钱,那却还真不是甚么难事。


    但杨得旺为人谨慎,却没有一口应下,反而问道:“敢问夫人,您这位仇家,现在身居何位?”


    想挣钱,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去挣,有没有这个命去花。


    程夫人堂堂侯夫人,她的仇家,又岂是普通官宦人家?若是什么王公贵族,打死他们也招惹不起。便是给再多钱,也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挣的。


    程嘉束道:“那人以前势大,只是近来官途不顺,现在是礼部六品主事。”


    杨得旺不禁诧异:一个六品主事而已,以熙宁侯的权势,伸个手指头便能摁死,又何必寻他做这事?


    程嘉束看出他的意思,淡淡道:“我这仇家,便是我们侯爷的亲舅舅裴令绅。”


    杨得旺先是愕然,后又恍然。


    程嘉束想了想,也不瞒他:“裴家前次害我儿子。虽然我孩子侥幸逃过一劫,但我做为母亲,却不能不替自己的孩子报仇。


    既然我的孩子不曾丢了性命,那我也不害他们性命,只要坏了他家的名声,叫他裴家的男人以后当不了官便是。”


    第104章 第104章裴家的丑闻


    杨得旺不在乎这些权贵人家内里的阴私纠纷,只听得不过是个六品官,心里便已是愿意了。


    在地方,一个七品县令便是老百姓见都见不着的大人物,可在这京里,六品官委实算不得什么。


    却听程嘉束又道:“我先给你一千两银子。五百两算是你们办事的花费。另外五百两,便是给你的酬劳。”


    一千两!


    杨得旺听了这个数字,心都停跳了一瞬,随即呼吸急促起来。


    便是扣掉花费,也有五百两。靠他现在的营生,他这一辈子,都未必能攒得下五百两银子出来!更何况只是做个局,还不需背上人命官司。这生意当然做得!


    他心情激动,当下便一口应下:“夫人放心,这事儿包在小人身上,保证一定做得漂漂亮亮的,绝对叫夫人满意。”


    “只是”,他迟疑着试探道,“只是,侯爷那边?”


    毕竟是熙宁侯的舅家。就怕是他们两口子斗法,将来把他们这些人推出去撒气。


    程嘉束早有打算:“事情办成之后,你们都出去躲一阵子。我另外再给你们二百两银子的盘缠。”


    随即叮嘱道:“你们自己行事也小心些,莫要露出跟脚。若是出了差错,熙宁侯府这边,我可保你无事。但裴家那里,我就管不住了。”


    她若是满口包票,说定保他们无事,杨得旺还未必敢信。但她只说保证熙宁侯不动他们,倒叫杨得旺信她的话。他听弟弟讲过,熙宁侯如今很是宠爱这位夫人。熙宁侯府如今也是这位夫人当家,从熙宁侯里手下保几个人想来不成问题。


    杨得旺再无疑虑。


    再者,自来富贵险中求。若是一点风险都不肯担,那还谈什么发财?


    一千二百两,便是除去花费,剩下的给几个人分分,也足以让每个人都攒下一笔家底了。此时,休说只是毁了一家子的名声,便是要杨大郎去杀人,只怕他也敢下手了。


    他当下应声:“夫人放心,小人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程嘉束点头,道:“我不急。你们也不需急。从长计议,好好谋划,将来脱身时尽量干净些,后头也少些麻烦。”


    杨得旺恭身应是。


    程嘉束把事情安排出去,就不再跟杨得旺直接联系。至于杨得旺能不能成事,程嘉束也不是非常担心。若这次不成,那她就再花些时间、再找旁人下手。总归她有时间,也不在乎花钱,她等得起。


    几个月后,京中发生一桩不大不小的丑闻。


    礼部裴主事家的两位公子竟被人剥得赤条条扔在了裴府所在的巷子口,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围观。


    要说一个主事,在京中实在不算什么。奈何裴家原本也是京中数得着的大家族,只是在先帝时落魄了,被罢官流放,后又平反起复回京,虽然如今光景大不如前,但知道他家的人也着实不少。故而这丑闻一出来,立时闹得沸沸扬扬,不多时,来龙去脉便已传遍。


    原来是裴家四少无意间认识了一个江南豪商在京里养的外室,见这外室年轻貌美,二人便勾搭上了。


    孰料这外室却不是个安份的。那江南豪商每年在京里不过半年,那外室耐不住寂寞,着实勾引了不少纨绔恶少,其中竟然还有裴家大房的孙少爷,裴令绅的孙子。


    有次叔侄二人无意中撞了当面,居然也曾翻脸,反而大被同眠,共狎一妓。


    那外室本是趁着富商不在京便混闹,哪曾想今年那富商在京中有笔大买卖,便临时赶了回来,谁知却查到了那外室与人私会。


    富商大怒,却也不声张,不叫人知道自己进京,日日在外宅附近守株待兔,待到奸夫上门,便纠集了一帮混子上门捉奸。哪成想竟然还一捉就是两个!


    富商更是怒不可遏,索性一狠心,将那外室当场发卖了,又将两个奸夫痛打一顿,问了姓名,剥了衣裳,赤条条扔在裴府所在的巷子口。


    要说这事刚刚发生,这么快时间众人怎么就知道得这么清楚了?


    只因那富商做事实在歹毒,竟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在几张纸上,洒在裴家叔侄二人附近。


    其时正当官员下朝时候,那条街上又住的都是官宦人家。众目睽睽之下,叔侄二人不知是喝醉了还是迷晕了,竟还昏睡不醒。


    旁边有人纸张,读了这两人缘何被扔在此处的事由,个个神情诡异。


    待到裴家人闻讯二来,将叔侄二人接走时,这场丑事已是传得人尽皆知。裴家知道被人算计,可已是无可奈何。后面再去找那行商与外室,早已人去楼空,不知去向。


    此事实在闹得太大。不过两日,便有御史弹劾裴家,裴令绅被革职在家反省。


    此时杨得旺早已从杂货铺里取了程嘉束事先准备好的两百两银子,与他几个兄弟遁去了。


    杨得喜的媳妇去侯府跟程嘉束请安,将这事儿当作新鲜事儿讲给了程嘉束听。


    程嘉束听得一笑,叫人赏了她银子。


    待杨得喜媳妇离去,程嘉束一人静静伫立。


    直至今日,她胸中积郁许久的郁气,终于一散而尽。


    祈妈妈这时却急忙来报:“裴家舅太太求见咱们老夫人。门房拦都拦不住……”


    程嘉束无所谓:“既是要见老夫人,叫她去见便是。”


    祈妈妈面露难色:“只是侯爷有令,不许裴家人再见老夫人……”


    程嘉束看着窗外,语气温和:“裴家舅太太这样急,想来是有急事。既是有急事,便叫她见老夫人罢。”


    祈妈妈这才去门房请了许太太进来。


    只不过一柱香功夫,祈妈妈又面色惨白地过来了:“老夫人晕过去了,得赶紧请大夫!”


    只是不等大夫过来,裴夫人便幽幽醒转。醒过来之后便差人去衙门里唤祈瑱回来,要他查清此事,替裴家报仇。


    只是如今裴夫人倒底是跟儿子有了龃龉,虽是将此事托付给了儿子,终究不能十分信任他,又找了祈荟年,要她也帮忙去查查,倒底是谁在背后要害裴家。


    可她不知道的是,祈荟年也是为大舅舅家的一堆事烦心。


    先头外祖一家罢官流放,几个表姐妹俱是已经成亲了,因着有熙宁侯与安国公两家姻亲照看,婆家倒也没有敢轻慢了裴家女。


    便是前阵子裴家舅舅又贬官,宦海沉浮也是常事,都是世家大族,倒也不会如此势利,跟红踩白。但是裴家出了这样的丑闻,却实在是不好看。


    难免就有人说裴家人实在是运道不好。本来是新帝跟前的老臣,新帝上台,按说该飞黄腾达了的,偏偏别家都起来了,反倒他们家祸事连连,如今名声又臭了,再想起复是不可能了。


    几位表姐妹年岁也不小,也都是一家主妇,生儿育女了,虽不至于被娘家休弃,但日子着实不算好过。


    这个时候,就个个来寻祈荟年攀关系套近乎,以期能给自己做个靠山。祈荟年烦不胜烦。


    如今母亲又要她去查是谁害的裴家,这外头的事,她一个妇人,便是要去查,不免也要用到杜家的下人。只是这样的丑事,安国公府人多口杂,她虽然是世子夫人,也不想因此事叫人说嘴,故而还是交给了祈瑱。


    不过几个江湖骗子罢了,虽然行事老道,并未留下许多痕迹。然而便是蛛丝马迹,又怎能逃得过有心人认真追查。


    待查到杨得喜杨得旺兄弟身上,祈瑱初时觉得不可思议,可细想却又极是合理。若说谁恨裴家,程嘉束定然在其中。


    且如果是政敌行事,也多从朝堂入手。大舅舅能力平庸,在礼部这几年,并不是没有小辫子可以抓。现成把柄多得是,没有必要从家事入手。


    为着彦哥儿的事,夫妻二人本就已生隔阂。祈瑱如今知道程嘉束的性子,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亦不敢过份逼迫程嘉束。想来也只能慢慢套她的话,便是她死不承认……


    祈瑱心中叹息,以如今自己夫妻二人的情态,便是程嘉束不承认,他也真奈何不了她。


    程嘉束这几日的心情却是格外的好。


    如今裴家人也报复回去了,她心中心结已解,终于能将此事放下。


    便是裴夫人,她如今也释然了。


    裴夫人最关心裴家,如今裴家声名狼藉,再无前程,这比直接报复裴夫人还叫她难受。再者,裴夫人毕竟是祈瑱的母亲,她若对裴夫人下手,以后焉知祈瑱不会迁怒给彦哥儿?


    母债子偿,她既已刺了祈瑱一刀,裴夫人那里,就这样算了吧。


    如今正是换季,彦哥儿身量仿佛又长高了些,也该做些新衣服了。


    她翻着柜子,想找出些适合彦哥儿衣料。却发现回京之后,她如今的衣料竟是越用越多。


    她回祈家之后,祈瑱便将府中库藏的钥匙给了她,道是有喜欢的衣料饰品,尽管取用。


    只是程嘉束却不会把这当成自己的私有物。在她眼里,熙宁侯府是熙宁侯府,她自己是她自己。她作为这侯夫人,会按月按例领用自己该得的份例,却不会因私人喜好,将祈家府库的东西据为已有。


    但祈瑱很快也发现了程嘉束的习惯。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劝说。只是后来喜欢送程嘉束东西。许多他觉得好的东西,也不入公库,直接便送到了主院,搬进了程嘉束放嫁妆的库房里。


    再推拒未免就太矫情,况且程嘉束本也不是清高耿介的性子。别人送她礼物,她便也开心心地接受。之后府里再有东西,最好的几样便总是送到程嘉束这里,其余的才会入了公库。


    这么下来,虽然回祈家不过一年多,程嘉束柜子里的东西却是越积越多。


    程嘉束翻找半天,终于选出两匹合心意的料子,又赏了丫环们几块布料,这才将挑剩的重新分类归置。


    此时,门帘掀起,祈瑱大步走了进来。


    程嘉束关了柜门,随口问道:“你今日回来得倒早。”


    她说了一句,不见祈瑱应声,不由转头看去,却见祈瑱直直看着自己。


    这便是有事了。程嘉束也就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祈瑱缓缓开口:“大舅舅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第105章 第105章程嘉束心平气和


    果然是此事。程嘉束不以为意,抬眼看着祈瑱。


    祈瑱继续道:“我这里查到,这里头牵涉到一个叫杨得旺的。我记得,你在外头有个杂货铺子,掌柜的是叫杨得喜。那杨得旺正是杨得喜的哥哥。”


    祈瑱看着程嘉束:“大舅舅家的事,你知不知情?”


    这有什么好否认的。程嘉束大大方方地便认了:“侯爷已经查出来了?不错。裴家的事,是我叫人做的。”


    祈瑱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坦诚,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程嘉束从来不觉得这事能瞒过祈瑱。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她并不妄想几个市井混混的粗陋行径,能瞒得过祈瑱这等人的侦查手段。


    就算查出来是她主使又如何?裴家人害了她儿子,没有受到一点惩罚,还不许她这个做母亲的为子报仇吗?


    程嘉束大仇得报,心态十分轻松从容。祈瑱舅舅行此恶行的时候,他一力遮掩糊弄。她倒要瞧瞧,祈瑱如今要怎么处置她。


    相比愉悦泰然的程嘉束,祈瑱的心情反而更为复杂:“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使出这样的手段……”


    程嘉束翻了个白眼,道:“手段不重要,能达到目的就行。再者,他们既然能对一个无辜孩子下手,那我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他们都不过份。”


    祈瑱不由叹道:“你我是夫妻,为何不告诉我一声……”


    程嘉束嗤笑一声:“告诉你?然后叫你阻止我?”


    祈瑱无言。倘若他事先知道,当然是要阻止程嘉束的。因他已经处置过裴家了:“裴大人是我嫡亲的舅舅。彦哥儿的事出了之后,舅舅的官职由


    五品降为从六品。几个表哥的差事也没有了,裴家已然受到惩戒。”


    他没说彦哥毕竟没出事之类的话激怒程嘉束,只是道:“我也是彦哥儿的父亲,又岂会不心疼他?只是对裴家所犯之过,这惩戒已是足够。他们以后必不敢再生是非,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程嘉束并不为所动:“你说心疼便是心疼好了。只是彦哥差一点就没有了,裴家人却依旧锦衣玉食,安享富贵。我不觉得他们有受惩罚。你是他父亲,要不要替彦哥儿报仇都由得你。可我是彦哥儿的母亲,他的仇,我是必得亲手去报的。我就是要让裴家人身败名裂才甘心。“


    祈瑱叹道:“束娘,你这又是何必?我早说过,经此一事,裴家人绝不会再敢动手。“


    程嘉束呵呵一笑:“你信他们不会再生事端是你的事,我要做的,是让他们再没有能力生事。”


    祈瑱默然不语。


    程嘉束见他憋屈的样子,心情大好,还反过来劝祈瑱:“侯爷,我做事有分寸的。彦哥儿毕竟好好儿的没出什么大事,大舅舅家不也一样?又没有闹出什么人命,不过就是丢些脸面罢了。人在,家底也在,以后日子就不难过下去。”


    她随即也保证:“你放心,我不是那小心眼的人,出了这口恶气,以后必定不会再生是非了!”


    祈瑱瞪着她。


    程嘉束一副语重心长之态:“都是自家亲戚,事情既已过去,就不要再揪着不放了,日子总得往前看不是?”


    /:.


    明知她是故意的,祈瑱还是叫她气得牙根痒痒,只恨不得将她拎过来狠狠咬上一口。


    只是他也实在是对程嘉束无可奈何,只能坐一旁生闷气。过了半天,祈瑱方又想起一事,转头道:“你那个杂货铺子,一个月挣不了几两银子,赶紧将它关掉罢!”


    程嘉束断然拒绝:“杨得喜一家子全指望那个铺子糊口呢。你关个铺子轻巧,人家一大家子可就没了生计了。”


    祈瑱气笑了:“他家害得我舅舅身败名裂,丢官去职,我还得养着他们?”


    这话程嘉束不能同意:“你这话说得不对。首先,不是你养着,是我养着。这个铺子,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其次,你母亲屡次害我和孩子,我不也照样向她请安问好,看着她颐养天年么。人生在世,谁不做几件自己不情愿的事?”


    祈瑱这回是真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如今算是看出来了,程嘉束为了儿子是什么事都敢做出来的。她能不对裴夫人动手,或许已是看在自己替母亲挨了一刀的份上了。再纠缠下去,以她这样脾气上来就不管不顾的性子,难保她不会再生什么事。


    祈瑱恼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还得捏着鼻子替她收拾首尾,扫去杨得旺几人的踪迹,总不能再叫旁人查到这几人身上,把程嘉束牵连进来。


    只是这口气到底咽不下。他又不能找程嘉束和彦哥的麻烦。明知程嘉束跟娘家不对付,还是找了人,寻了程沣年几个错处,狠狠参了他几本,才算出了口心头恶气。


    到后面也就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了裴夫人,又由着裴夫人接济了裴家舅舅许多财物。只是同样的话却糊弄不了祈荟年,祈瑱也只有将真实情况告诉了她。


    祈荟年闻得竟然是程嘉束将自己大舅家害得如此地步,勃然色变。


    她纵然不喜裴家,那也是她舅家,也不能就眼见弟媳如此折辱亲舅舅。况且裴家也是皇帝潜邸时期的旧臣了,裴家当年被流放,亦是忠于陛下的履历,陛下登基,自然少不了给裴家好处。


    如今裴家名声大损,两三代之内都难再有翻身的可能,朝中便少了一家姻亲互相扶持。虽然如今还有裴家二舅在地方任职,但是大舅在京,二舅在外,二兄弟互为犄角,本就是早就定好的,如今大舅家眼见着败落了,二舅在地方,也少了有力支援,以后仕途也势必艰难许多。整个裴家,毁于程氏之手,也叫弟弟失了个姻亲助力。怎么不叫祈荟年怒火中烧?


    她忍不住跟祈瑱抱怨:“程氏她一个妇道人家,行事怎么如此狂悖无状?便是彦哥儿受了委屈,可毕竟没有出事,你为了她,连母亲都关进了佛堂了,舅舅家官职也降了,还待如何?”


    同样的话祈瑱自己也跟程嘉束说过,只此时再从祈荟年口中听到这话,祈瑱便莫名觉得十分不中听。


    他那样机智果敢,有勇有谋的孩子,全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个出来,若真出事,谁能赔得起?大舅舅如此行事,莫不是是存心要他祈家绝嗣?他下手谋害他唯一的嫡子时,又可曾顾念过舅甥情份?


    到底是自家大姐,祈瑱听她抱怨,不置一词。


    祈荟年犹自说道:“她一个晚辈,真不知谁给的胆子,叫她如此忤逆长辈!行事又如此歹毒下作,哪里有一点点妇道人家该有的模样!她在别院住了那些年,若不是你怜惜,将她接回来,她程氏还在那荒山野岭里窝着呢。我以前还觉得她贤惠大度,没想到看走了眼,竟然也是个一朝得志,便猖狂起来的性子。


    不是我说,阿瑱你也太纵着她,竟然由着她胡来。虽说以前家里头叫她受了些委屈,可是妇人嫁到婆家,哪个不受些委屈?我嫁到安国公府,瞧着风光体面,可那一大家子人多嘴杂的,一堆婶娘伯娘的,难道受的闲气就少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又有谁似她那么张狂,敢这样算计亲眷长辈的?


    她如此行事,就不怕你再将她移到别院去么?可见还是仗着你心存愧疚,便恣意妄为!你实在是该杀一杀她的性子了,不然长此以往,由着她这般行事,还能了得!”


    程嘉束如此作为,祈瑱亦是恼火,但听着长姐如此长篇大论地抱怨她,却是心中不悦。


    他实在不想再听长姐如此贬低程嘉束,便叹了口气,说:“束娘是想与我和离的,是我不许。”


    祈荟年错愕道:“什么?”


    祈瑱说:“彦哥儿出事那回,束娘便要带彦哥儿走。若非我及时拦下她母子,想来她早带彦哥儿远走高飞了。”


    祈荟年惊道:“怎的没有听你提起?”


    祈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祈荟年却又迟疑着问:“她,她该不会是在外头有人了吧?否则好好儿的,她一个妇人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她毕竟在别院住那些年……”


    不待她说完,祈瑱便疾声打断了她的话:“没有”,随即补充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不说他早将她在别院十年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就束娘那样的人,心高气傲,寻常人也难入她的眼。她连他都瞧不上,还能看得上谁。


    祈荟年闭口不谈这个,却还是想不通:“她是疯了不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正经侯夫人不当,要带孩子走?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能去哪里?”


    祈瑱想着那时搜出来的户牒路引,还有那整整齐齐缝满金叶子的背甲,这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准备好的,显见程嘉束对于带着孩子离开祈家一事早有准备。


    纵使已经过去许久,回想起来祈瑱依然一阵糟心。


    祈荟年越说越气:“自她嫁到祈家,我祈家是缺她吃还是缺她穿了?便是家里头从前冷待过她,可一个妇道人家,说走便走,这是谁给她的胆子?”


    裴夫人克扣璞园生活用度一事,并不是多光彩的事,祈瑱之前也并未给自家大姐说过。如今见她这般说,不禁也是不自在。他到底不想大姐苛责程嘉束,只好道:“束娘在别院那几年,我多在外头领兵,于家中之事不上心,后来才知道,母亲并未往别院送过用度。束娘都是用自己的嫁妆。”


    祈荟年一时语塞,想想自己母亲的为人处事,也是没法替她辩解。


    只是还免不了嘟囔:“便是如此,彦哥儿是咱们祈家人,怎么能教她带走?也不想想,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能去到哪里?又要靠什么过活!”


    第106章 第106章有孕


    靠什么过活…


    …


    祈瑱想到程嘉束那准备得齐齐整整的盘缠路引,还有彦哥儿遇险时帮了他大忙的马车求生包,对祈荟年的话不置可否。旁的女子不好说,但是束娘这个人,到哪里想必都不难活下来。


    也就是因为有这个本事,才敢说走就走,说舍了这一切就毫不留恋。


    每念及此,祈瑱便犹有后怕,只是从不能与人分说。此时面对自己亲姐,终于说出了心底话:“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呢。她本就与我不一心,敢对裴家下手,就不怕跟我翻脸。更不会在乎我是否会为这个事处置她。”


    这话说得莫名怪异。祈荟年颇觉古怪,随即想到自己不过说了程氏几句不是,自家弟弟竟是一副处处替程氏说话的样子。


    祈荟年不由看了祈瑱一眼,却见向来沉稳自持的弟弟,面上竟然难得露出几分惆怅。


    她心中一动,盯着祈瑱仔细瞧。


    祈瑱被她看得不自在,道:“你看什么?”


    祈荟年面无表情道:“看我的弟弟。没想到,我这个弟弟,竟还是个情种。”


    祈瑱也是几十岁的人了,被自己大姐这般说,不由脸上过不去。只是待要张嘴否认,却又没有底气。


    祈荟年本来只是猜疑,说话打趣下弟弟,可再见祈瑱这不自在的表情,却是实实在在地惊住了。自己随口一句话,竟还是说中了?


    她是祈瑱的姐姐,可也是个女人,此时忍不住发出感慨:“男人负心薄幸起来,可真是……当初你为了李珠芳,将发妻赶到别院。现在为了发妻,从前的爱妾便又全然不顾了,你这人哪……”


    祈瑱便愈发不自在起来。表面看来,这话是没错,可他自觉实情却绝非如此。


    当年他确实不喜欢束娘,但是将束娘迁到别院却不是为了偏袒李珠芳,还是为了避免母亲与李氏再生事端,未尝不是为了保护束娘。


    将束娘送到璞园,他亦安排过人留意周边,莫要让霄小惊扰了她们。只他没有想到,母亲行事如此狠绝,他在外征战,母亲竟连家用都不给别院那里拨。以致于束娘对他生了好大误会。


    况且李珠芳又怎么能跟束娘比?他当初对李珠芳确有几分情意,但在逐渐了解她的为人后,便深恶之,根本不愿再理她一分一毫。而对束娘,则是越了解她越沉迷,越知道何为情之一物。


    旁人只见自己负心多变,哪里知道自己的真情实意。


    便是程嘉束,怕不是也跟大姐一样的看法,只当自己是一时兴起,所以尽管是夫妻,对自己却还是全然不肯相信。


    他叹道:“罢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总归她是我的妻室,是我孩儿的母亲,还能如何。以后就安生过日子罢了。”


    祈荟年心道还能如何,难不成还真能休了程氏?看自己弟弟那样子就定然不愿意。


    只是提到孩子,她便劝道:“既然是想好好过日子,还是得生几个孩子才是。你膝下只有彦哥儿一个成器的,还是太少了些。不拘嫡庶,总是要再多几个孩子才像样子。”


    她是真心为弟弟着想,又道:“你方才还说她跟你不一心。再生个孩子,再有个孩子拴着,不就跟你一心了?”


    她这番话却是实实在在说到了祈瑱心坎里。


    他不是没有想过再生个孩子,只是两人早有约定。只恨当时自己对束娘不够上心,亦不在乎她生不生孩子。以至于头脑发昏,答应了束娘的条件。


    若是早知今日情状,他定然不会负气,宁可多花些力气,使出水磨功夫去哄她心甘情愿。束娘那人,最是吃软不吃硬。以自己的手段,时日久了,定也能磨得束娘点头应允,今天又何需为子嗣之事烦忧?


    送走祈荟年,祈瑱一人独坐良久,终是下了决心。


    他在束娘面前,早就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了,又何惧多此一件事?


    彦哥儿是眼里心里只有他母亲的,对他这个父亲,着实没有多少父子之情。他亦是想要束娘再生个孩子,生一个跟自己贴心的孩子。这一回,他定会好好待他们母子,再不叫他们母子受半点委屈,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如此,才有一家人的样子。


    这日早上,程嘉束如往常一样叫杏姑熬了避子汤来喝。只喝了两口,隐隐觉得味道与从前的有些不同。


    只是先前是祈瑱有伤,后来她因着对祈瑱有气,两人亲近的次数不多。也就近来她心情好了,才重与祈瑱亲近起来。


    只汤药都是苦的,她近来喝得也不多,并不能确定。随口便问一旁侍立的杏姑:“怎么今日的汤药,喝起来跟之前的不大一样?”


    杏姑并未抬头,垂首答道:“方子都是一样的方子,只是库房那边的药材新进了一批。想是药材与之前的有所不同有缘故?”


    程嘉束不以为意,仰头一口饮下。


    后面再喝的,便全是这个汤药了。喝得多了,程嘉束便更不放在心上。


    如今她的日子过的平静无波。裴大舅一家自丢了官职后,因名气也毁了,索性也不在京中居住,举家迁去了京城南边的兴平县。他家田庄大都在那里,也是指望着过得两三年,风声消过之后,再谋取起复。祈瑱因心中有愧,便帮着裴家举家搬迁,又去兴平县上下打点,以免裴家没了官职受人欺凌。


    程嘉束已替儿子报了仇,便当此事过了,再不去管裴家人的事。彦哥儿如今在王家族学也颇为吃得开,很是交了几个朋友。


    祈瑱于他的前程上也很是上心,早跟程嘉束说过,叫彦哥儿如今在王家族学里好好学习,多结交些人脉。待他再大些,便给他寻个侍卫的差使去做。


    对于祈瑱的安排,程嘉束也无甚意见。她如今自己在家莳花弄草,做做手工,日子倒是逍遥。除开每月初一十五要向裴夫人请安,看看她的脸色外,旁的再无不如意之处。


    只是这日在用晚饭时,程嘉束闻到桌上菜肴,猛然一阵恶心涌上心口,张口便欲吐。


    一旁的婢女慌忙捧痰盂,拿帕子过来,又端了热茶预备她漱口。


    祈瑱却比她们还急,一连声地叫请大夫。


    大夫来得也快。请了脉便向祈瑱道喜:“夫人这是喜脉,从脉象看,已是有孕一月有余。恭喜侯爷夫人。”


    祈瑱也忍不住面露喜色,客气送走大夫,回头便看到程嘉束看着他,神情冷淡。


    他走过去,说:“束娘”,


    话未说完,就被程嘉束打断:“这孩子不能要。”


    祈瑱愠道:“胡说,没有便罢,既然已经怀上,怎能不要,那也是我们的孩儿。”


    程嘉束道:“你莫非忘了,我一直在喝汤药避子。这些汤药对胎儿有害,纵使留下,多半也是畸胎,如何能留。”


    祈瑱道:“莫要胡说,你只管安心养胎便。咱们的孩儿,一定康康健健的,你不必担心。”


    程嘉束抬眼看他。


    祈瑱先与她对视,后终于低了声音,道:“束娘……”


    程嘉束不为所动,冷冷问他:“你现在给我喝的是什么药?”


    祈瑱见瞒她不过,只好承认:“是补身子的药,并非避子药。”


    程嘉束只觉一股怒火由胸中迸发,她唤了声:“杏姑!”声音好似寒冰。


    杏姑吓得跪倒在地上,不敢言语。


    程嘉束叫了那一声,便觉得气血翻涌,身子一阵摇晃,竟有些站立不稳。


    祈瑱赶紧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又拿了软枕与她垫在腰后,这才摆手,叫屋里的婢女都退下。


    见程嘉束以手撑头,一副难受的模样,祈瑱又赶紧倒了盅热水,单膝半跪在程嘉束跟前,喂她喝水,见她稍稍缓些,这才放下水盅,以手圈着她,道:“束娘,彦哥儿也大了,你难道不想再要一个孩子么?就跟彦哥儿一样,聪明伶俐,活泼可爱?”


    程嘉束冷冷道:“不想。我此生,有彦哥儿一个孩子足够。”


    祈瑱低低道:“可是我想。”


    “束娘,我想跟你好好做夫妻,白头到老。我想再有个我们的孩子,我一定好好待他,做个好父亲。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程嘉束抬手狠狠朝他脸上挥去。


    祈瑱不避不让,受了她这一巴掌。


    他一副不躲不避的无赖模样,叫程嘉束恨得只想拿刀子才再刺他一回。


    程嘉束恨道:“祈瑱,你从前答应过我什么?我说过,不会再生孩子的。”


    祈瑱坦然道:“我后悔了,束娘。我知道我是言而无信的小人。只是,我是真想再要个咱们的孩子。”


    程嘉束恨得又是一掌挥过去。只是一巴掌扇过去,她自己的


    眼泪却是流了出来。


    祈瑱轻轻用手拭去她的泪水,心中既是疼惜,又是不忍。但叫他放弃这个孩子却是万万不能。


    他看着一脸怒意的程喜束,心中亦是难过,叹道:“束娘,你恨我怨我都可以,只要你能好好把孩子生下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程嘉束冷冷说:“若我不肯呢?”


    祈瑱默然不语。半晌才道:“束娘,我会叫石婶与杏姑伺候你起居。”


    程嘉束睁大眼睛。


    祈瑱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继续道:“方才我问过大夫,你的身体很好。孩子也很康健,这一胎定然安稳。倘若”,


    他顿了顿,知道会激怒程嘉束,却还是将剩余的话说出来:“倘若这一胎出了问题,那定然是石婶与杏姑她们伺候不周的缘故。做下人的,不小心伺候,害了主家子嗣,自然是要受惩处。”


    程嘉束不想再说话,伸手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里渗出。


    祈瑱见她如此,只觉心痛怜惜。


    如非必要,他亦不想这么逼程嘉束。只束娘的性子如此刚强,若不拿下人威胁,她是真的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祈瑱伸手将程嘉束搂住,心中亦是不好受。自己如此行事,只怕束娘是越发厌憎自己。以后不知要花多少功夫才能弥补。


    只是,他也是心性坚定之人。便没有今日之事,束娘的心也从不在他心上。既然如此,不破不立,他宁可再要个孩子,绑住束娘的心。以后自己好生待她,天长日久,终有一日能让她回心转意。


    只是却不知何时才能有那一日了。


    第107章 第107章临盆


    祈瑱叹息一声,将程嘉束紧紧搂在怀里,轻蹭她的发顶,喃喃道:“束娘,你莫要怪我。我只想与你好好过日子。”


    程嘉束一动不动,仿若石头人一样。


    祈瑱见她泪流不止,又拿帕子给她擦脸。


    程嘉束任由他动作,也不去理他。直到祈瑱唤人端水进来,她忽然道:“把杏姑赶走,我不想再见到她。”


    祈瑱微怔。


    程嘉束也不看他,自顾自道:“虽然是你吩咐她做的。只是,我实在不想再见到她。别叫她再在我面前出现。”


    祈瑱张口便欲答应。不过是个签了死契的下人罢了,若能叫束娘消气,打杀了又何妨。


    谁知道程嘉束又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向来不把下人当回事。杏姑是个奴婢,你要她做什么,她自然就得做什么。我虽恼她,可她罪不至死,不要觉得杀了她,能叫我消气,你便不把人命当回事。别叫我看到她就成。过错是你犯的,打杀办事的奴婢算什么?”


    只提不叫杏姑过来,却不说石婶,显是已经服软。祈瑱明白她的意思,心中酸软一片。他知道束娘的性子,又总以此要挟逼迫她,可这样的她确实又更让他又疼又爱。


    他轻轻吻程嘉束的头发,保证道:“你放心,我再不叫她出现在你跟前,也不会害她性命。总归是我的不是,是我不好。”


    程嘉束不再理他。


    处置杏姑的事便交给了常顺。毕竟是服侍过女主人的妇人,又知道太多程嘉束的事情,譬如程嘉束化名空山闲人之事,便是杏姑经的手。虽然她于其中内情也不知道多少,但以常顺这等人的行事,又岂会将她随意发卖出府。


    常顺干脆使两个婆子给杏灌了哑药,思量她以后再不能在府里当差,好歹两人有过露水姻缘,回了祈瑱之后,便拿了杏姑的身契,将人收到自己房里。


    杏姑犯了何事没有人提起,但是几个人朝夕相处,有些事也瞒不过去。


    程嘉束喝避子汤不是一日两日了,石婶早就知道,从前也曾劝过程嘉束,再生个孩子,对她对彦哥儿都好。奈何程嘉束心意坚定,石婶后面也就不提了。


    这厢程嘉束前头查出有孕,后头就处置了日常服侍她喝药的杏姑,那杏姑做了什么,不问可知。


    石婶哪里能想到杏姑竟这样糊涂,做下这等的事情出来。虽则她被赶出府,两个人毕竟共事多年,石婶到底去探望了杏姑一回。


    好在常顺知道程嘉束的性子,虽然是被夫人赶出去的人,还是特意交待过家里人,不许磋磨杏姑。只是石婶见到杏姑时,她人已是瘦了一圈。


    杏姑一见石婶便是泪流满面。石婶见她如今虽不能说话,日子也不算难过,安慰了她几句便罢。探望她这一场,算是全了多年的情份,从此大家便是各走各道的两路人了。


    只是心中也难免唏嘘。从前服侍夫人时多有体面,谁见了她不恭恭敬敬唤她一声冯管事。如今落得这个境地,也不知道她后不后悔。


    待到后面程嘉束向祈瑱问起杏姑,知道人是被常顺带走了,也就不再理会。


    反倒是祈瑱见程嘉束如此记挂杏姑,为着这么个背叛她的下人,三番两次跟自己确认她的性命,心中难免不是滋味,说:“她一个生不了孩子的村妇,两次被夫家赶走,原本是没有了活路,靠着你才过了好日子,待你也不算忠心,你却念念不忘,生怕我害了她。我对你待你真情实意,却不见你这么关心过我。”


    程嘉束半晌无语,已经无力跟他争辩这个“真情实意”里有几分真实。只说道:“你不需要我对你上心。你想要什么,自己自然就会去拿,从不在乎我同不同意,也不需要知道我在不在意。你不喜欢我,便可以把我放在别院不管不顾。你喜欢我,便不顾我的想法硬要我回京里。既然你要什么都可以自己争取,我一个弱女子,生杀予夺自己都不能自主,又怎么有资格去体贴心疼你。”


    祈瑱无言以对。见程嘉束神情冷淡,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不再说话。


    自程嘉束知道自己有孕之后,两人关系降到了冰点。程嘉束平日里极少给他好脸色。能如此跟他多说两句话,已是难得。


    过去的伤害已无法挽回,程嘉束从来不是几句温言软语便可以哄回的人。她心肠极软,连害过她的人都不愿伤害,可那只限于弱者。对于强者,她从不会给予半分同情怜悯。


    如今也只盼天长地久,终有一日,能叫她看到自己的诚心。


    程嘉束有孕的消息传出,祈荟年这个大姑姐自然也要过来探望。因着裴家的事情,祈荟年对程嘉束的观感大变,很是不喜她睚眦必报的性子。两人见面,不过客套寒暄两句便罢,再不复之前的亲厚。


    程嘉束对此也不在意。本就是立场不同的两个人,能相处融洽自然是好,但若是不能,她也不会强求。


    就是没有想到,程家人居然还递了帖子上门。道是许久不曾见,请她回娘家一叙。


    想来是因为赵氏苛待继女的名声传出,面上不好看,想要让程嘉束陪她演场母慈女孝的大戏。只是程嘉束却没有这个心情。程家名声受损,程家女难嫁关她何事?她连自己的名声都不在乎,还会在乎程家的名声?


    程嘉束直接便以自己孕期身体不好给拒了。后头祈瑱得知了,生怕程家再出夭蛾子,于程嘉束和腹中胎儿有甚不好的影响,干脆下了禁令,但凡程家人的帖子、礼物,都不许递到程嘉束面前。


    他自然是极为期待程嘉束腹中的孩子的。程嘉束如今的衣食用具,


    样样亲自过问。补品流水样地送到主院不说,更是隔三差五便请了太医给程嘉束请平安脉。


    只是祈瑱自己知道,这个孩子是自己百般算计来的,程嘉束本就为着这个孩子跟他翻脸。故而当着程嘉束的面,却从不敢表露一丝对胎儿的关注,反倒是对程嘉束嘘寒问暖,体贴倍至,半个字也不提孩子。


    家里唯一表露出对孩子的喜爱期待的,反而只有祈彦一个人了。


    祈彦又不是那不懂事的三岁小儿,只想着独占母亲宠爱。这是他一母同胞的血亲,亦是这世上除母亲之外与他最亲的人,他怎会不欢喜期待。


    每天下学回到家里,跟母亲请安后,都要问一声弟弟妹妹可好。后来知道有胎教一说,更是每晚都要在母亲跟前读几篇诗文经书,务必要弟弟妹妹在母亲腹中便能接受熏陶,出生后想必也会天资聪颖,卓尔不凡。


    程嘉束也由得他去。大人间的龃龉算计没有必要让孩子知道,于事无济,反而徒增他的烦恼。祈彦能喜欢这个孩子,也是好事,总归这个孩子于他,也是又多了一个亲人。


    但她自己却对这个孩子感情复杂。她知道孩子是无辜的,亦不会对孩子有什么偏见或者厌恶。但是每每想起,自己连生育都无法控制,却总抑郁难当,只觉生活压抑至极,了无生趣。


    她对着祈瑱本就没有好脸色,故而便是心情不好,祈瑱也没有感觉到异常,只当她是生自己的气,因而待她更是小心翼翼,百般迁就。


    而祈彦,程嘉束向来将他保护得好,从不在他跟前露出负面情绪。每次见到祈彦,总是叫自己振奋心情,不叫他看出来自己悒悒不乐的样子,也不让他一个孩子为自己担心。


    至于下人,本就是祈家的人,不是可以谈天的对象。而自杏姑的事情出来之后,程嘉束对石婶也不信任了。孕妇本就敏感多疑,程嘉束更不会跟石婶说自己整日心情不好,消沉抑郁的事。只怕自己说出来,转头便叫祈瑱知道,又要生事。


    是以,一大家子人,整日围着程嘉束转,却没有一人发现程嘉束的精神有异。


    时间推移,程嘉束肚子越来越大,坐卧起居都很是不便,尤其是睡觉,肚子压得难受,夜间也难以安枕,精神愈发地差。


    这时,便是祈瑱也发现她的不对,只当她是临近生育,心生恐惧,便拉手安慰她:“束娘,莫要怕。稳婆如今就在府里住着,太医我也找好了。随时可以上门。定然没事的。”


    这几个月,程嘉束对他一直不假辞色。便是他早已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程嘉束再生个孩子。然而这等冷漠的态度,真尝到了,才觉得是当真叫人难以忍受。


    便是有了孩子,可束娘如此恼她,整日这般冷冰冰的,日子过着又有什么意思?


    想想,祈瑱终究还是道:“这次,是我不好。不该逼你。以后再不会叫你生了。你信我一次,束娘,我得了这个孩子,已经无憾,此后再不会逼你做任何事。”


    程嘉束冷冷将手从他手出抽出。


    她再也不会相信这个人说的任何话。只是话在耳边,胸中情绪却是控制不住,眼泪唰地涌出。


    愤怒与悲伤铺天盖地袭来,让她难以承受。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捂着胸口,一边流泪一边难以呼吸。


    祈瑱急了,忙道:“束娘,你怎么了?”


    此时程嘉束情绪一时过于激愤,不由牵动胎儿,只觉得腹中一阵疼痛。她捂着肚子开始呻吟。


    离预计的临盆时间还差着半个多月,也幸好祈瑱担心有意外,早就让稳婆在府里住着,此时赶紧叫人请稳婆都过来,又去使人请太医。


    程嘉束捂着肚子疼得说不出话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出。祈瑱将她抱到准备好的产房,两个稳婆也都赶了过来,将祈瑱请了出去,给程嘉束检查了身子,见羊水已破,确实是要生产了,赶紧报给祈瑱,又叫人准备热水,还有参汤。


    程嘉束疼得直冒冷汗,稳婆们经验老道,知道离生产还差着功夫,叫了两个婆子,搀着程嘉束在地上缓缓走动,以便生产,又安慰她:“夫人莫要担心,这都是正常的。我瞧过了,小少爷胎位极正,虽说比正日子提前了几日,并不妨事。夫人放宽心,小少爷定能平安落地!”


    第108章 第108章生死一线


    程嘉束的大脑此刻全被疼痛占据,只是机械地听着稳婆的安排,要走动便走动,要休息便休息。又被婆子们服侍着喝了半碗鸡汤,接着又缓缓在屋里走动。


    祈瑱在外头等着,忧心如焚。虽然孩子也有了几个,却是第一回觉得妇人们生产如此凶险难熬。


    这会子祈彦也下学回来,得知母亲即将临盆,也是飞奔过来,跟着父亲一起在外头等。里面的两位稳婆都是心道,这位夫人倒是有福气,夫君敬重疼惜,儿子孝顺。有此想法,两人行事之间不免就更加小心慎重。


    程嘉束在里面听着稳婆安排,走走停停。父子二人在外头食不知味地用过晚饭,已是深夜。夫人生产是大事,也没人敢请两位主人去歇息,府里依旧灯火通明,下人们亦不敢歇息,仆妇们川流不息地往主院送热水,送布巾,忙得人仰马翻。


    程嘉束熬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听到稳婆道:“宫口已开得足够了,将夫人搀到床上,预备生产。”


    两个婆子将程嘉束扶到产床上,半蹲下来,听稳婆道:“夫人莫要心慌。夫人身子康健,小少爷也壮实着,胎位也正。听我老婆子的话,该咱们用力的时候再使劲儿,无需担心,夫人跟小少爷都是有福气的,定能安然无虞。”


    稳婆经验丰富,知道这个时候产妇最是慌乱无措,故而一直安慰程嘉束无事。


    只是程嘉束此时腹痛难耐,已无心听她说话。她不记得当初生祈彦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疼,那个时候自己毕竟与祈瑱是正常同房,对怀孕生子有心理准备,故而并不排斥生育。


    而此时这个孩子并非自己所愿,自己却要被迫承受如此大的痛苦,心中实在委屈不甘。


    □□的痛苦是最消磨人的意志的。极剧的疼痛折磨之下,已经让程嘉束脑中满是负面的思绪,回忆里全是过往的灰暗。


    不知是因为身上的疼痛,还是心中的痛苦,程嘉束泪流满面。只机械地照着稳婆的话呼吸用力,而痛苦一波又一波地袭来,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巨大的痛楚之下,程嘉束只觉对一切厌倦至极,只想结束这无穷无尽的痛苦。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忽听稳婆惊喜地叫声:“夫人赶紧用些力。已看到孩子头顶了。夫人再坚持一会儿,小少爷马上就出来了!”


    程嘉束此时也不由提了一口气,咬着口里的棉布,忍着剧痛,用着不知道使到哪里的力气。


    又不知过了许久,才终于听到稳婆欢喜的声音:“出来了出来了!快拿剪刀过来!”


    接着顿了一下,便是含糊了些的恭喜声:“恭喜夫人,喜得小千金!”


    外面等着的祈瑱与祈彦父子听到孩子终于出身,都是猛然起身往里间闯,慌得守门的婆子赶紧拦人:“不可啊,侯爷世子且耐心等等,孩子马上就抱出来了。”


    果然不过片刻,一个稳婆便抱着擦干净,裹了包被的婴儿出来,先把孩子抱给祈瑱看,口中道:“恭喜侯爷,喜得千金!”


    祈瑱小心翼翼接过孩子,原本对儿子的期待在见到女儿的第一眼便化为乌有。这是他跟束娘的女儿。从此以后他跟束娘便是儿女双全,和和美美的一家子。


    祈瑱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目不转睛看着孩子道:“辛苦两位妈妈。给两位妈妈封上等红封。”


    稳婆见祈瑱欢喜,又得了重赏,放下心来,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祈瑱便挂念里面的程嘉束:“夫人现在如何了?”


    稳婆忙道:“侯爷放心,夫人生产


    顺利,清理过身子,好好将养便可。”


    话音未落,只听里面的稳婆惊呼道:“不好了,夫人怎的还在流血?”


    这位稳婆面色一变,赶紧转身回产房。祈瑱亦是面上不好看,将孩子交给奶娘,不顾一边婆子阻拦,抬脚亦是进去看程嘉束。


    此时程嘉束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身下的褥子上已是一片血红。


    祈瑱看得一阵心惊,后面跟着的祈彦已经忍不住,扑到程嘉束身上,急呼:“母亲!”


    程嘉束已是昏迷不醒,祈彦叫了两三声,才勉强睁开眼睛,仍然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好在早在程嘉束早产之时,祈瑱便差人请了太医过来,以备不时之需。此时太医赶紧上前诊脉,是产后出血之症,开了方子,便急急叫人去煎药。


    等药的时间,又赶紧喂了参汤应急。


    只是待药煎好,服了药下去,出血状况却依然不见好转。


    太医诊过脉象,不由愕然道:“夫人脉象缓涩迟滞,沉细不张,为忧思过伤之象。我此前为夫人诊脉,都是颇为康健,按说不该如此。倒似……倒似是夫人自己存了心志,殊无求生之念。”


    他心下疑惑,这位夫人瞧着颇得夫君看重,儿子也体贴孝顺,可是刚生下女儿,自己却有求死之意,却是为何。况且熙宁侯也不是不喜女儿,看着得了女儿也很欢喜啊。


    高门大户之间,谁知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龌龊。太医也不去细究,只将诊出的脉象如实说出。


    祈瑱听了这话,浑身僵硬,一颗心直直往下坠去。


    他只知道程嘉束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所以自她怀孕之后便事事小心谨慎,平日里也是温言软语相劝。却没想到她性子竟刚烈到如此地步。因为自己强迫她生下这个孩子,竟然存了死念。


    见程嘉束此时面色苍白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他胸中只余悔恨。早知如此,他怎敢如此逼迫她。


    祈瑱惊惧难当,伏在程嘉束跟前一叠声道:“束娘,是我的错。我不该逼你……求你莫要生我的气,以后我再不敢逼你做任何事,你莫要拿自己的性命吓我。”


    程嘉束一动不动,似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身下依然流血不止。


    便是祈瑱平日里再冷静自持,此时也再控制不住情绪,看着程嘉束连声道:“束娘,束娘!“


    程嘉束却是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祈瑱心中一片冰凉,此时却听到彦哥儿呜呜的哭声。他心念一动,又唤道:“束娘,你看看彦哥儿……”


    便是束娘再恨自己,可彦哥儿是她最疼之人,她总不能连彦哥儿也一起抛下罢?


    祈彦已经是满面涕泪,趴在床边边哭边喊:“母亲,母亲,你醒过来啊,我是彦哥儿,你醒来看看我啊。”


    到底是母子连心,程嘉束迷迷糊糊听到彦哥儿的声音,终于有了些意识,睁眼看到彦哥儿流泪看着自己,含含糊糊道:“彦哥儿……”


    祈彦见母亲醒来,大喜过望,又是流泪又是笑:“母亲,是我,我是彦哥儿。母亲,你千万莫要出事,我好怕……”


    程嘉束此时意识还是模模糊糊,只觉得浑身疲惫,难以支撑,只断断续续道:“彦哥儿,我好累……真的是,太辛苦了,我……不想再撑下去了。”


    祈瑱见程嘉束终于醒来,心中狂喜,也去看太医。太医亦是赶紧吩咐祈彦:“世子且跟夫人好生说话,千万莫要让夫人再睡着过去。我这里再重新开个方子煎药。”


    彦哥儿不必太医吩咐,便一连声跟程嘉束说话:“我知道。母亲辛苦照料孩儿长大,其间辛苦,也只有孩儿知道。只求母亲以后能让儿子好好孝敬母亲,不要离开儿子。”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程嘉束脑中已经不清醒,只觉一片沉郁灰暗,喃喃道:“我好累。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家。”


    祈彦小时候在别院,被程嘉束护着,其实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小时候不懂事,身居别院并无感觉。但是年纪大了,见了些世面,知道了人情世故,才感受到母亲带着自己生存的不易,知道自己小时候的无忧无虑,背后是母亲多少的艰辛。


    此时见母亲的疲惫痛苦,念及过往,心中也是悲恸万分,哭道:“儿子能活到今天,全赖有母亲护佑。如今母亲没有生存之意,儿子不敢强留,不过是随母亲一起罢了。”


    祈瑱身形一颤,看着这母子俩,面色紧绷,不发一言。


    程嘉束虽不清醒,到底还残存些意识,听儿子这么说,隐隐觉得这似乎不对,喃喃道:“彦哥儿,你还年轻,怎么能随我去呢……”


    祈彦哭着道:“儿子没了母亲,从此便无依无靠。没了母亲,若是以后再受人欺辱,还有谁能像母亲一般,想法设法替孩儿报仇?还有谁能如同母亲一般护着孩儿?我不随母亲一起去,又能如何?”


    程嘉束下意识答道:“你,你还有父亲……”


    祈彦回答得又急又快:“父亲待我如何,别人不知,母亲难道还不清楚?我长到九岁,才与父亲第一次相见,父亲对我能有什么父子情份?不过是看在母亲面子上忍我罢了。母亲若不在了,父亲又何必留我这个逆子碍眼?他年富力强,娶个高门贵女,再生个合他心意的嫡子,从小好好养大,父子情深,岂不比我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强!”


    一旁的人听到这话,皆是若寒蝉,不敢言语,太医与稳婆更是心惊胆战。


    程嘉束意识已不清醒,只喃喃重复:“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家,回我的家乡,我自己的家乡。”


    她实在是不喜欢这个世道,一心想回到自己前世的世界。只是听了祈彦的话又觉得心酸,心中隐隐不舍。


    祈彦聪慧,早知道母亲不同寻常之处,只是不说而已。如今生死攸关,眼见着母子就要天人两隔,实在忍不住,流着泪说:“母亲的家乡,能养出母亲这样的人物,想来定然是个好地方。只那是母亲的家乡,却未必是儿子的。母亲回了家,留我一个人,以后又要如何?母亲的家乡,母亲能回得,只怕儿子却去不得,以后九泉之下,又要如何再与母亲相见……”


    程嘉束便是心如死灰,再无生念,只是想到之后留祈彦一个人孤伶伶在世上,无倚无仗,心中也不禁生了一分不舍。


    祈瑱面色灰白,站立一旁,祈彦的话没有让他起半点波澜。他此刻心中全是悔恨。早知今日,他无论如何不会再要这个孩子。他只想要绑住束娘的心,哪想到会因此害了束娘的命。只是悔不当初。


    他闭上双眼,眼泪汹涌而出。


    却听稳婆惊喜道:“夫人的血止住了。快些,将参汤端上来。给夫人喂参汤!”


    一屋子人立时像是活过来一样,从呆若木鸡中恢复过来,又是喂药喂参汤,又是换垫子擦身子,似乎方才那段惊世骇俗的对话全没有发生过。


    直到太医再去把脉,道夫人的状况已经稳住,再无性命之虞,一屋子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祈瑱此时才感觉到自己已经双腿酸软,竟是站立不得。他踉跄两步,跌坐在椅子上,只觉着自己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


    遭似得。


    此时知觉回来,方感觉身心俱疲,浑身寒湿,才知里面的中衣已被泠汗浸透了。


    程嘉束终于再次昏昏睡去,脸色虽然苍白,只是呼吸平稳,终于没有了大碍。众人也都似是在生死间走了一遍。


    事后,祈瑱给太医稳婆俱是封了厚厚的红包,致谢后又道:“夫人产后昏迷,世子情急之下说了些胡话,小孩子家,当不得真。还望各位莫要放在心上。”


    几人自然百般保证,世子孝心一片,只是孩子心性,自己自然不会当真。诸人回去,亦是将今天这话埋在心底。这些人游走在高门大户间,亦是没少见过阴私之事。熙宁侯府这般,真说起来,倒还真不算什么。


    第109章 第109章裴家人登门


    程嘉束生这一胎,身体损耗极大,即使坐满了双月子,依旧时常觉得精神不济。大夫看过也只说气血两亏,需得慢慢调养才行。


    她这个样子,自然没有精力照看孩子。祈瑱对这个得来不易的女儿视若珍宝,找了三个奶娘照顾女儿,还在自己书房旁收拾出来一间暖阁子,他下值以后,若是还有公务处理,便叫奶娘将孩子放在暖阁,自己在外间理事,闲暇便可看看女儿。


    女儿的名字,亦是费尽心思。原本祈彦这一辈的孩子名字都该从日的,只当年祈彦出生时,祈瑱并不甚在意,就随意取了“彦”这个名字。而后头李珠芳的孩子名字则都是遵从谱系从日的。


    只是如今得了女儿,祈瑱还不至于傻到再取个从日的名字,去触程嘉束的霉头。自己想了几日,给女儿取了玟字,大名便叫做祈玟,取其美玉之意。


    虽然跟自己一样从玉,但祈家本来就是泥腿子出身的新贵,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也无人挑他的理。程嘉束更不会与他计较这个。


    祈瑱对这个得之不易的女儿如珠似宝,满月酒自然不想亏待了女儿,只是奈何程嘉束身体不好,到底不曾大办,只请了相熟的亲朋上门来。


    裴夫人名义上养着病,程嘉束是真的身体虚弱,祈瑱也只有请长姐祈荟年过来帮着招待女眷。


    却是不曾想到,宴席前一天,裴家舅妈许太太便带着她长子裴明恕与媳妇张氏上门来了。


    许太太再登祈家门,本是有些尴尬的。她们做下那等事,已是与祈瑱翻了脸的。如今上门,许太太一把年纪了,无论心里怎么想,倒还沉得住气,倒是她长媳张氏,颇为抹不开脸面,在路上,便忐忑问许太太:“母亲,咱们这回过来,也不知姑母和祈家表弟会是个态度呢……”


    许太太沉着脸道:“先头有那样的事,外甥有气也正常。咱们好生赔礼便是。咱们也是心疼你姑母,才一时做下糊涂事。只是,若是你姑母那边,再要说什么,我可要跟她说道说道了!”


    许太太心中其实十分忧愁,如今一家子老小的差使都没有了,几个亲家也不肯伸手帮忙。如今也只能求着熙宁侯府这门亲戚了。只是儿媳妇在跟前,她这个做婆母的却不好露出虚态。


    张氏先前随家裴家人流放,很是吃了几年苦头。现在回京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又出了这场变故,也是惶恐不安。此时见婆母这么说,也忍不住抱怨:“可不就是。姑母也是的,她自家的事情,非要将我们扯进来做什么?如今好好的亲戚,硬是做不成了。”


    许太太又如何不恼。你裴氏堂堂一个熙宁侯府老夫人,要对付一个养在外头的孙子,随便找几个下人便能动手了,非拉着娘家人替你动手做甚?


    她也是暗恨自家男人,一心只听小姑子的,竟然敢伸手冲人家的嫡长子下手。是,李珠芳的儿子上位,对自家是大有好处。可这不是没成么,还白白将人得罪了。祈瑱那头好说,毕竟是自家亲外甥,又有他母亲压着,也不能对自家如何。可就是不知道那程氏,还有那个祈彦,是什么态度了。


    许太太叹了口气,叮嘱儿媳妇:“到了祈家,见了你那表弟媳妇,若是她态度不好,你要记得忍让。如今不比从前,是咱们要求着人家了!”


    话是这样说,谁知到了祈家,却没有见着程嘉束,只见到了祈荟年与祈瑱。


    几人见了礼,祈瑱才带些歉意道:“束娘自生产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好。如今还在卧床调养,实是见不得客。还请舅妈勿怪。”


    许太太见祈瑱态度一如从前,心里已经松了口气,赶紧道:“妇人产后调养是大事,一定得仔细保养。都是自家人,讲这些虚礼做甚!”


    这时才明白为何祈荟年这个时候会在了。想来是因为程氏不能主持宴席,故而请她这个姑奶奶回来帮忙的。


    许太太又道:“那明儿个的满月宴,是荟年招待女眷罢?正好我跟明恕媳妇来的早,也正好可给外甥女搭把手。”


    祈瑱与祈荟年皆笑着谢过,一时间气氛极是融洽。


    这个时候,下人来报:“世子回来了。”


    裴家三人互视一眼,面上皆是有些尴尬。


    只是片刻间,祈彦已是大步进了厅堂。


    他如今个子又长高了些,身量已与祈瑱一般高了。面容俊秀,却又不似他父亲那般整日肃穆冷冽,反而神色温和,瞧着便让人心生亲近。


    他进了大厅,见着上座上坐的几人,面上稍稍露些迟疑之色。


    祈瑱便一一介绍给他:“你从前在别院住,自家亲戚长辈都没有见过。这是你裴家舅奶奶;这是你裴家的大伯父大伯母。”


    祈彦便依言给几人行礼,因是第一回见面,难免带着些拘谨,但举止之间也颇为客气有礼,更无半点敌视疏远之意。


    许太太几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看这孩子神情,应是不知道自家那些事的。


    也是,当日因派出去的人都不曾回来,还是祈瑱去了裴家问责,裴家人才知事情不成。至于内情究竟如何,祈瑱却是半点没讲。且此事也被祈瑱按下,并未传到外头。想来因涉及裴老夫人,祈瑱便为着一家子和睦着想,也不会叫一个半大孩子知道这些。


    许太太面上的笑容更甚,掏出一个荷包便塞到祈彦手里:“好孩子,长得可真齐整。头回见,舅奶奶也没什么好给你的,一个小玩意拿去玩罢!”


    祈彦捏着沉甸甸的荷包,面露欢喜之色,高高兴兴地接过了。许太太又问了些他上学的事情,祈彦一一答了,那态度也是明显亲近了许多。聊了几句,祈瑱便打发他去做功课,祈彦便又给众人行了一圈礼,方才出去。


    瞧着裴家人个个松了口气的模样,祈瑱不由垂下眼帘,轻啜了一口茶水。


    裴家,是真不行了。几个市井泼皮便能将一大家子算计了去;一个半大孩子就能将几个大人糊弄过去。他有什么本事能将这家人再扶起来?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祈荟年便带着许太太并张氏去见裴老夫人。她不耐烦见母亲跟裴家人亲近,略陪坐了会儿,便借口要准备明日的宴席自行去了。


    没有了外人,许太太不由拿着帕子拭泪:“妹子,你是不知道,如今家里日子有多难捱!”


    裴夫人如何能不知道。一大家子,如今没有一个有正经差使的,她回回想到如今这境况,便替娘家人揪心。


    思及缘由,裴夫人不由恼道:“家里的孩子也是该好好管教了,竟然能做出这样的糊涂事体来!”


    许太太面露尴尬。出事的,一个是她庶子,一个却是她的亲孙子。被小姑子这么说,着实脸上不好看。


    张氏赶紧道:“姑母说得是。唉,这段时间,家里的孩子都是拘起来读书,一定要让他们好好收收性子。我瞧着经了一场事儿,倒是比从前懂事了些。”


    许太太也道:“可不是,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了。可事已至此,总得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裴夫人便问:“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许太太忙道:“如今家里没个进项。还是得找个差使才行啊……”


    裴夫人皱眉道:“我倒是跟瑱儿提过。他只道事情没过去几天,只怕事情不好办。需得过些时日,等风头平息了才好说。”


    许太太便试探道:“也不需在京里。其实在外地寻个差使,倒也使得。”


    如今裴家在京里名声已坏了,还不如寻个外放,还更实惠些。


    裴夫人到底替娘家人操心,点点头道:“这倒也是个法子。”便应了下来:“那成,回头我叫瑱儿帮你们留意着。”


    许太太大喜,忙谢了裴夫人。


    又闲话了两句,便要起身。裴夫人平日里无人说话,见娘家人难得过来,便要留客:“时辰还早,又


    没有旁的事,客房有下人们收拾,你们这是忙着做什么?”


    许太太有些尴尬,给了儿媳妇个眼神,张氏便赶紧道:“姑母,不是说弟妹生产过后,身子一直不爽利么。平日里也难得来一次,我与母亲去看下弟妹!”


    裴夫人难以置信。


    她犹记得,有一年嫂子来府里寻自己,有事情托瑱儿帮忙,结果听说瑱儿去了别院寻程氏,当时嫂子脸便耷拉下来,给自己好大脸色看。


    这才过了几年?程氏不给她这个舅母请安,她自己倒上赶着去巴结那程氏!当年那些事情,嫂子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么?


    那自己这些年来,为着娘家事,跟程氏斗气,跟儿子疏远,是图个什么?


    许太太见小姑子脸色不好看,心里也不痛快:你自己婆媳不和就罢了,偏还将娘家人也拉扯了进来。自己好端端地,平白将个得宠的外甥媳妇得罪了。如今可好,小姑子照旧体体面面做她的老夫人,自己却得拉着老脸去向个小辈赔不是。


    毕竟是有求于人,许太太也不好发作,只好讪笑:“都是自家人,以前离得远就罢了。以后总是要常来常往的,哪能揪住过去的事情不放呢?”


    裴夫人脸色铁青,冷笑道:“嫂子尽管去就是。你瞧那程氏可是个好相与的!”


    程氏连自己这个婆母都不放在眼里,对着害她儿子的裴家人,又岂会有好脸色!


    许太太心中不快,只是如今势不如人,也只有忍了。


    结果与张氏到了主院,却还是没有见到人。原来程嘉束因此次生产损耗极大,虽然出了月子,依旧身体虚弱,平日里多半时间都在卧床休养。


    只有祈彦正在外头看书,见着舅奶奶与伯母来了,赶紧恭恭敬敬请人坐下,又上了茶,才致歉:“母亲方才喝了汤药,刚睡着,却是不能起身给舅奶奶请安了。还请舅奶奶与伯母勿怪!”


    两人又哪里会怪。坐着闲谈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去。


    祈彦亲自将两人送出院子。回到内室,见这二人用过的杯盏还在桌子上,不由皱眉,便吩咐收拾东西的丫头:“将这套茶具全挑出来拿走罢,赏你了。”


    丫头大喜过望,赶紧谢过。


    第110章 第110章祈瑱的戒备


    第二日是满月宴的正日子。程嘉束照例休息,男宾有祈瑱与祈彦,女宾那里有祈荟年。至于裴家几人,只帮着照料些琐碎事宜,并不在众宾客跟前露脸。几人有心修好,做事很是上心,倒确实给祈荟年帮了不少忙。


    祈彦跟父亲一起将客人都迎了进来,待宴席开了,他略动动筷子,便不肯待在席上了,寻个空档,一溜烟回了内院去寻母亲跟妹妹去了。


    大半日不见,他着实想妹妹了。


    母亲这次生产实在是凶险,祈彦本以为自己会迁怒这个孩子,不想一见着妹妹,便生不起半点怨气。


    小孩子娇娇软软,只比他的手掌大一点点。这么个小人,怎么能叫人生得起气来?便是有错,也都是父亲的过错,跟可爱的妹妹又有什么关系?


    如今的祈彦半天见不着妹妹,心里头便掂记得很。一进了内院,便脱了外袍,又叫人赶紧打水洗手洗脸。洗漱完了,才进内室去找妹妹玩。


    程嘉束这会儿正好醒着。她平日里因身体不好,极少带孩子。今天既然精神好些,便叫奶娘把孩子放在她身边瞧着。


    祈彦进了内室,看到妹妹,抓起她的小手就放嘴边亲了一口。程嘉束便怪他:“你才从外头回来,洗过手没有?”


    祈彦敷衍道:“洗过了洗过了……”


    又双手捏着玟姐儿的小手去拍自己的脸,逗她:“咿~呀~……”


    襁褓里的小孩子便也咧开嘴咿吖叫起来。把祈彦逗得嘿嘿直笑。


    程嘉束含笑看着兄妹俩逗乐。


    两个孩子正玩,外头却传来祈瑱的声音:“夫人还在休息?”


    随即是丫头的回话:“回侯爷,夫人这会儿醒着,跟少爷在内室说话呢。”


    程嘉束笑容便淡了。


    抬眼见祈瑱正站在内室门口,程嘉束怕他进来,赶紧提高声音道:“你今天在外头宴客,见了那许多外人,又喝了酒,莫要进来冲撞了孩子!”


    那口中嫌弃之意再明显不过。


    一旁的奶娘不由有些担心地看了眼程嘉束。


    祈瑱却不放在心上。他知道程嘉束养孩子细致,但凡从外头回来,必然要先更衣洗漱才能接近孩子的。故而方才只在门口站着不肯进来。


    况且,他早知道程嘉束不想要这个孩子,最担心的是程嘉束因着怨气,对女儿不管不顾。见程嘉束能替女儿着想,只有高兴的,哪里还顾得上她对自己态度如何。


    自打怀孕之后,程嘉束对他便没有过好脸色,他也早习惯了。


    见程嘉束这般说,他也站在外头道:“无事,我等下还得回去招呼客人,便不过去了。就是回来看看你跟玟姐儿。”


    他在宴席间不见了彦哥儿,便知道他定然是溜了回来找他母亲和妹妹了。当下便也坐不住,只想回来看看程嘉束和女儿。


    见母子三人亲亲热热地凑在一起,祈瑱嘴角就不由露出笑意。又看了眼女儿,方依依不舍地走了。


    见祈瑱走了,祈彦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他老子心眼小,还担心父亲会把他叫走呢。幸好没有。


    祈彦用手戳戳妹妹的小脸,忽然想起一事,便问:“怎么这回妹妹的满月宴,程家没有人来?”


    他如今早知道母亲跟娘家人关系不好,是以也不称外祖,只叫程家人。


    程嘉束不以为意:“帖子是送了的,听你父亲说是只送了礼过来,人没有过来。”


    想来是觉得恶名已传出去了,跟自己这个女儿关系也难以恢复,索性不再做这些面子功夫,免得自取其辱了。


    祈彦也不当回事。本就是不相干的人,不过想起来问一嘴罢了。


    莫说程家人没有过来看这个外孙女,便是裴老夫人,满月之时也不曾见过这个孙女。


    祈玟出生后,祈瑱就告诉了裴夫人,道程嘉束给自己添了个女儿。只是裴夫人住的澄心堂位置偏远,他心疼女儿,不敢叫孩子吹了风。直等到孩子满了百天,祈瑱才抱着女儿去给裴夫人请安。


    程嘉束因身子不济,还在卧床调养,未能同去。并不知当日情形如何。孰料过了两日,裴夫人竟使人过来传话:“老夫人想念姑娘,想叫奴婢把姑娘抱过去给她瞧瞧。”


    程嘉束想都不想,断然拒绝:“替我回了老夫人,就说是我说的,今儿个天不好,姑娘还小,吹不得风。老夫人若是想见姑娘,待天气好了,叫侯爷亲自带姑娘过去给老夫人请安。”


    无论裴夫人是真的只想一叙天伦,还是旁的什么心思,有祈彦的先例在,程嘉束都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单独跟裴夫人相处。


    晚上祈瑱回来,程嘉束便将此事告诉他。


    随着时间过去,祈瑱对裴夫人态度软化许多。裴夫人刚搬进澄心堂那时,祈瑱犹有不满,十天半个月不一定去一次裴夫人那里,而如今时间长了,便渐渐又有了孝子的模样,隔个两三日便会去澄心堂那里坐坐。


    程嘉束只在怀孕初期,去过一次,后面祈瑱便没再叫她去给裴夫人请安。后面她因对祈瑱心怀怨气,对着裴夫人也不愿意再装样子,再没有去过澄心堂。祈瑱也不勉强她,如此一来,程嘉束也是有一年未见过裴夫人了。


    祈瑱与裴夫人是亲母子,程嘉束不会拦着祈瑱去尽孝。但是叫她把女儿送入险境,却是万万不能。


    本来程嘉束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预备应付祈瑱这个大孝子。


    不想祈瑱一听,竟脸色遽变,随即便下令:“以后没有我亲自吩咐,任何人不得将姑娘带去澄心堂!不,以后但凡姑娘去澄心堂,必须由我亲自带着,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将姑娘带去见老夫人!”


    转头便看到程嘉束正看着他,眼神复杂。


    程嘉


    束却是觉得祈瑱这般着急上火的模样着实好笑,忍不住就泛起一丝嘲弄,说:“老夫人也是想念孙女,人之常情嘛。侯爷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祈瑱默然片刻,才苦笑道:“束娘又何必笑话我。玟姐儿是咱们唯一的女儿,我怎么敢拿她的性命冒险?”


    有了祈玟,祈瑱方知道掌上明珠是何意,这么玉雪可爱,一团团的小孩子,又那样聪明,小小一点就已经认得人了,知道父亲疼爱她,见到父亲过来就笑着伸手要抱。


    祈瑱每每见到女儿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只恨不得天底下的珍宝都给她。他小心翼翼,万般珍重都不为过的女儿,怎么敢放心让她去母亲那里?母亲对束娘的恶意如此之大,他实在是不敢冒一点险。


    事到如今,他也终于能切身体会,当年彦哥儿出事程嘉束的愤怒伤心,还有不顾一切要报仇的执念。


    若他的玟姐儿出事,他只怕将那人锉骨扬灰都难泄心头之恨。


    甚至于此时,他都对裴夫人生了一丝丝怨恨: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膝下就这一个女儿了,母亲犹不甘心吗?玟姐这么可爱,这么娇软,母亲她是怎么忍心的?


    因着心中不满,祈瑱连着几日都没有去澄心堂,直到裴夫人派人来请,方自己一人去了。


    裴夫人见他一人过来,不免诧异:“玟姐儿呢,怎么没有将她一起带来?”


    祈瑱道:“外头风大,玟姐儿还小,见不得风。便不带她过来了!”


    裴夫人不由一愣。只是见祈瑱脸上不见忧色,反而尽是警惕,恍然惊觉,不由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是觉得我会害你的宝贝女儿不成?”


    祈瑱没有说话。


    裴夫人又气又怒,指着祈瑱骂道:“如今我在你眼里竟成了那歹毒的恶人了?那是我亲孙女儿,我做祖母的便是想见一面都不行?我还能害自己亲孙女不成?”


    祈瑱头扭向一边,硬梆梆道:“彦哥儿也是母亲的亲孙子。”


    裴夫人顿住。


    在她心里,着实没有把彦哥儿当作自己孙子过,她从来都是将他看成程嘉束的倚仗,挡着晟哥儿路的孽障。


    只是玟姐一个女孩子家家,长大能碍着什么。上了年纪的人,又在澄心堂憋久了,看到个小孩子,咿吖可爱,难免有几分欢喜,这才想叫人把孩子送过来给自己解闷。


    没想到儿子竟视自己如仇寇般提防,半点不叫自己挨孩子的边。


    便是早知道儿子不中用,是个白眼狼,此刻裴夫人也是又被儿子实实在在地伤了一回心。忍不住便抹眼泪:“我养儿子有什么用?老了老了被人嫌弃,扔到一边不管,如今连见个孙子孙女都不成?既然如此,还不如一碗药把我打发了,省得留我一个老婆子碍你们的眼!”


    祈瑱并不肯退让:“母亲若想念孙子,晟哥儿也在家里,叫他过来陪你便是。只是万不可再在孩子跟前说些什么报仇的胡话。”


    裴夫人冷笑道:“你不是怕我带坏晟哥儿,不许我见他么?”


    祈瑱叹息:“晟哥儿性子软弱,担不了大事。而彦哥儿,又是个心思坚定,手段凌厉的。晟哥儿哪里能争得过他,日后也只能仰仗这个大哥过活。母亲那样教晟哥儿,让他们兄弟相残,最终只会害了晟哥儿。母亲若是真心疼爱晟哥儿,便不该将他往歪路上引。”


    裴夫人再不说话。


    毕竟是自己老母亲,祈瑱到底心软。既然裴夫人想见孙女,之后祈瑱便隔三差五带着玟姐儿给裴夫人请安。


    裴夫人看着倒也是真心疼爱这个孙女,每次见到玟姐也都是满面笑容,不似作伪。祈瑱见状虽觉欣慰,但依然心怀戒备,绝不让女儿在澄心堂饮水吃食。


    裴夫人虽然恼怒儿子防她甚重,但终究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