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隐形岛


    第一百零一章


    白云城北岸捞到的浮尸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近一年的金灵芝。


    叶孤城检查了尸体,死亡时间三天左右。


    金灵芝身上没有利器伤。


    那颗消失的心脏也不是被利器割走,而是被徒手摘取。


    华山派,摘心手。


    叶孤城即刻想到去年夏天亡故的枯梅师太。


    枯梅死后,华山上发生了一场掌门接任风波。


    她的大徒弟高亚男没能顺利接位,被突然冒出的华真真打断。


    华山派第四任掌门华琼凤,被誉为辣手仙子。


    她的武学造诣超出了开山祖师,将镇派剑法清风十三式完善至臻,更创出独门武功摘心手。


    某种程度上,华山派的“华”就是华琼凤的华。


    华琼凤没有搞家族继承制,而是让有能力的弟子接位。


    华真真是华琼凤的玄孙侄女,一直没有上过华山。


    在去年的华山派继位大典上,她却以掌门监察者身份登门,要求暂缓仪式,先把门派秘籍外泄的事情查清楚。


    原来,华琼凤临终前将所创秘籍心法交给了堂兄,也给出一桩秘密任务。


    华家人学习她的武功,就要肩负起监督华山派掌门,维护华山派安定的责任。


    近百年,华山派虽遇过艰险,但始终团结一心地传承了下来。


    比起同在一座山却被石观音灭门的华山剑派,算是有惊无险地发展着。


    当秘籍传到华真真这一辈,出现异样。


    在铁掌山论剑时,疑似非华山弟子熟稔地使用了清风十三式,此人就是金灵芝。


    当时,这个消息没有传开。


    “逗你玩”事件叫铁掌山论剑以闹剧收场。


    目击金灵芝用剑的江湖人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没把疑惑外传。


    直到爆出原随云疯了,金家在满世界找失踪的金灵芝,这才将异状透露给金家知晓。


    华真真获知此讯,怀疑华山派内部出了问题。


    万福万寿园的人脉网庞大,但华山派与之只是泛泛之


    交,远不到赠予镇派剑法的地步。


    这个问题不查清楚,谁能保证新掌门不是泄密人。


    华真真的质疑说得有道理。


    高亚男听得却是一肚子火。


    这不止骂了她,更是骂了仙逝的枯梅师太。是前掌门看守不力,才叫秘籍外泄。


    打起来变得顺理成章。全华山派加起来,却都打不过华真真。


    技不如人,只能认罚。暂停接位大典,调查清楚门派秘技为什么会被外人知晓?


    这些华山掌门接任大殿的风波,被去观礼的江湖人传来出来。


    秘籍被盗,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丐帮。


    华山派也把嫌疑人锁定在原随云身上,但查来查去都查不出谁与他暗通款曲。


    想找偷学秘籍的当事人,金灵芝却也失踪了,调查内鬼的进度就此卡住。


    现在,金灵芝死了。


    死在华山另一门绝技摘心手之下,这是比清风十三式更绝密的华山武学。


    倘若枯梅师太未死,她是为数不多能用出摘心手的人。


    如今,明面上只有高亚男与华真真会这门功夫。


    因为华琼凤定下规矩,华山派只有掌门、选定的继承人与掌门监管者能练习摘心手。


    当武功心法练到精深时,不只是一种力量工具,更是如何获得力量的思维方式。


    武功心法的学习,也是考验人对世界万物的认知。


    所以说平和中正的武学安定人心,邪门诡异的功夫移人心智。


    华琼凤设立学习摘心手的门槛,是这门武功的心法过于阴毒,太考验修炼者的心智。


    定下修行门槛,是保护华山派。本质上希望修炼者的心性坚毅,不为外物所移。


    但愿不拘泥正邪功法,化万物为己用。叫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华山掌门也是以此标准选择的。


    标准是标准,不是每一任掌门都做到。


    不过,枯梅师太用她形如枯树的一只手,证明了她对华山的忠心耿耿,矢志不渝。


    少年时,她程门立雪,换得入门学习的机会。


    年轻时,又豁出性命,明知不敌,但抱着敢同归于尽的必死之心,呵退强敌。


    从青年接任掌门之位,到二十多年后到步入中老年,她一直都是公正严明地处理华山事务。


    对此,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华山派查了十个月没查出内鬼是谁,但没人把矛头指向死去的枯梅。


    叶孤城深知江湖传闻的水分。


    怀疑枯梅的话,却引出一个问题——作为一派掌门,何故出卖华山派?


    凉雾随口一猜,“也许是老房子着火?”


    今日,她乘坐着专属海船「六六六号」抵达白云城。


    迷空步障教即将驻扎海岛,怎么可能没有几艘海船。


    两年前,让黄药师留意合适的船只,买下后进行改造。


    接连搞了三艘,分别是「六号」、「六六号」、「六六六号」。


    六,代表吉利的数字。


    简单的船名,朗朗上口,才不是她多少沾了一些起名废的属性。


    凉雾在阳春时节,乘坐「六六六号」拜访白云城城主府,就听叶孤城谈起昨天飘到岸边的金灵芝尸体。


    凉雾听完华山派秘籍外泄事件,随意一猜枯梅与原随云的关系。


    这个猜想却不脱离基本法,她从进入江湖后没少见不可告人的恋情。


    “世仇相恋、人妖相恋、过度自恋,还有水母阴姬的性向成谜,再多一对老少恋也不怪异。”


    她还能从心理学角度分析:“枯梅能从原随云身上看见她自己的影子。”


    “别看两人的出生差别极大,一个是孤苦无依的孤女一步步往上拼成了掌门,另一个生来就是三百年武林世家的独子,但原随云从小就瞎了,这点足够叫他吃足苦头。”


    “因怜生爱,只要枯梅足够爱她自己,年龄不是问题,她也就能爱上原随云。”


    “说不定枯梅是假死,隐姓埋名去照顾原随云了。那却不是二人世界的简单爱情故事,金灵芝也在。


    金灵芝与原随云是在家人面前过了明路的恋人,这点枯梅也知道。”


    凉雾分析到这里,甚至都能编造出逻辑满分的金灵芝死因。


    “三个人的爱情难免有点拥挤,去掉一个才能过得顺心。


    可惜了,枯梅没有选择肤白貌美的金灵芝,而是一条道走到黑地选了又瞎又聋又哑的原随云。”


    “最终,月黑风高时,枯梅以一招摘心手挖出金灵芝的心脏,把她变成了一具她尸体。


    尸体坠海,随着海水漂到白云城的岸边,为了找无常申冤。”


    凉雾以一句话给现编的狗血故事结尾,“不论我猜得对不对,今日踏入白云城就遇到被挖心的金灵芝,当真是好极了!”


    叶孤城:……


    不等他发表听后感,书房门外传来“哐当”一声。


    书房的门没关。


    两人的谈话无不可对人言,不可言的部分自会用传音入密。


    听脚步,便知是白管家刚走到门口。


    白管家一贯自诩老成持重。眼下却是一个手抖,不小心把钥匙给摔到地上。


    他麻利地捡起钥匙,若无其事地敲了敲敞开的门。


    对凉雾说,“凉教主,您的客房钥匙,请收好。您的船员也都安置妥当。”


    “多谢,有劳了。”


    凉雾接下钥匙,捕捉到对方眼底闪过的一丝幽怨。


    凉雾:?


    难道是她随船捎来的礼物有亿点多,让白管家整理得辛苦所以幽怨了?


    白管家说了不客气,就一脸稳重地转身离开,好像他从没出现过异样。


    凉雾目送步履稳健的背影远去,又侧目问询叶孤城。


    “你是不是克扣白管家的薪水了?叫他带着幽怨情绪上工。”


    叶孤城眼见被倒打一耙,他才不白挨这一下。


    “我明明是给他加薪水了,幽怨的源头在你。”


    “在我?”


    凉雾怀疑自己被扣黑锅,“你倒是说说我做什么了?我今天刚到,又没叫他加班。”


    叶孤城:“怪就怪在你什么都没做。白管家的精心准备布置,像是府内的假山花草、新茶瓜果等等,都比不过一具突如其来的尸体能引起你的兴趣。”


    凉雾:……


    她没病。


    不至于古怪到偏爱把弄尸体,而对日常生活的美好事物视而不见,实在是金灵芝的尸体来得刚刚好。


    这半年,她在海上漂着,一直未能发现原随云的踪迹。


    今天入城,线索就撞上来了,岂能不叫好。


    “等揪出原随云,我定会好好欣赏城主府的一草一木,不辜负白管家的一片用心。”


    凉雾转回正题,“你对尸体的来处有想法吗?”


    叶孤城:“或是在船上杀人后弃尸,或是从附近岛屿飘来的。”


    他取来最新版本的白云城海域地图。


    “以这半个月天气,从白云城到最近的大陆口岸单程航行最少六天。我已经差人去打听近期过境的船只有哪些。”


    “如果是从附近岛屿飘来的尸体,则是在这块区域内。”


    叶孤城虚画了一圈,“圈内大大小小的岛礁,已知的约七十二个。不保证是全部,海上不比陆地,难免观测有误。”


    凉雾瞧着海图,新的蝙蝠岛会在哪里呢?


    原本的蝙蝠岛在黄海与东海的交界线上,位置较为隐蔽。


    黄药师能发现它,都是借了几分运气。它却被废弃了,新的据点比之有什么优势?


    凉雾疑惑,“桃花岛的船只进出数量连白云城的零头都不到。废弃旧岛,把新蝙蝠岛选在白云城附近,应该会极大激增暴露的风险。”


    “我也思考过这个


    矛盾。”


    叶孤城也觉得原随云的胆子太大了,这不能套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反常总有理由。


    叶孤城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除非那座岛屿不可能被外人发现,借助某种阵法让它隐形了。路过船只看不见它,还会不自觉偏移航线,不会靠近它。”


    玄妙之阵,世间罕有,但见于绝情谷记录的古籍上。


    成阵之法需借深海奇物的能量。奇物可遇而不可求,只在传说里,很多年没人见过实物。


    叶孤城指了指地图,“白云城每十年绘制一次海图,这张是七年前画的。


    我对比了二三十份老版本海图,岛屿数量有轻微出入也是常态,一次海啸就可能淹没一座小岛。”


    正因小岛被淹是自然规律,所以没有大批难民出逃时,一座无人岛的悄悄消失不会引起关注。


    凉雾若有所思,认同了这个猜想。


    “倒也不是不可能,但不会是原随云建造的隐形阵。但凡精通玄术,就不会贸然服用公孙止的丹药。”


    叶孤城:“在四五年前,南海上发生了一次鸠占鹊巢事件。”


    凉雾:“明天就出发吧,去找找是不是存在一只超级倒霉的‘鹊’。”


    *


    *


    南海,无名岛。


    地洞内,一个白发老头被挖去双眼,他的武功被废,四肢被铁链紧紧捆绑着。


    吴明记不清被关了多久,但知道自己撑不了几天了。


    如果谁能叫他再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他就送对方一场泼天奇遇。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岛现


    第一百零二章


    吴明回想起被擒的经历,仍觉自己是被霉星笼罩了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


    往事说来也不复杂。


    他学什么都快,想学的武功学一遍就会。


    学武根本没有挑战。琴棋书画,天文地理,也是一样轻松上手。


    人到古稀,愈发无趣,开始构想建立一个杀手组织就叫「隐形人」,无声无息地操控天下。


    然后,第一次受挫,他被人放鸽子了!


    十多年前,他一眼看中太平王世子赵平。


    观其根骨清奇,身份恰到好处,更妙的是心有死结难解,这种死心眼的小孩最能为他所用。


    授其武功,就等对方主动送上门来,成为隐形人的得力副手。


    赵平说再回一趟王府,等过了新年就给答复。


    吴明自信满满,任由人离开。放长线钓大鱼,这一招他从没失手过。


    短短一个春节,以赵平的迷路本领,别说找到解开心结的办法,能不能顺利回家都是问题。


    然而,赵平一去不回头,紧接着太平王府公布了世子的死讯。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吴明不信赵平死了,但是再也找不到对方的踪影。


    他去偷摸开棺挖尸,但只看到骨灰坛。


    追查谁可能截胡,只查到了太平王送出了一套杭州清水巷的宅子。


    被赠予的一方,是太平王府牧场的牧民之女。


    双亲遇难,王府顾念旧情,赠送一套小院给孩子,选在其父的家乡。


    一切合情合理。


    吴明敢打赌其中必有猫腻。


    他紧盯了宅子,一旦有人入住,必找其盘问清楚。


    不至于严刑拷打,而是要敲骨吸髓让人为己所用。说不定找回赵平的同时,再拐骗一个打手。


    清水巷巷尾的小院却空置了一年又一年。


    整整五个春夏秋冬,院子始终没人入住,江湖上也没出现赵平的行踪。


    吴明不可能干等着,在搜罗其他杀手的同时,也要给自己找点具有挑战性的事情。


    某天,突发奇想,「隐形人」缺少名副其实的驻地。


    如果能制造出一座隐形岛屿,才与他的杀手组织相配。


    玄术,从前也有涉猎过,那是另一种力量体系。


    当时没有深入研究。以他之能,强得可怕,只要想做的,没有做不成的。


    好消息:耗时一年,好不容易获得来自深海的奇物,炼化为阵法材料,成功地把一座小岛隐形了。


    坏消息:刚刚劳心劳力地完工,他最虚弱的时候被人偷袭了!


    吴明想过虚与委蛇,但被直接挖了眼睛。


    后来获知卑鄙的偷袭者是原随云,不是盯上了他,而是盯上了刚刚被隐形的小岛。


    说来也巧。


    成也隐形,败也隐形。


    吴明被暗算成功,是在小岛被成功隐形后,自信地认为没有外人能找上门来。


    偏偏原随云这厮瞎了眼,他不靠视力去看岛屿,而靠敏锐感知力判断海上有什么存在。


    这种情况下,他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岛屿,让他成功登岛了。


    那些杀手不是原随云的对手,全都被杀了。


    要是赵平在就好了。


    吴明一千零一次咒骂截胡他的那个人,偏偏还不确定究竟是谁干的。


    面对原随云的鸠占鹊巢,他打定主意,绝不泄露隐形阵的来历。


    被暗算,被挖眼,被囚禁,至少能守住最后一样东西。学识在脑子里,谁都盗不走,大不了就是一死。


    要做的就是等。


    任何阵法都需要维护,至少要确保阵眼能量充足。


    吴明被关在了他亲手打造的地洞内。


    一年又一年,至今大概五年过去了。在暗无天日的地洞,不知具体时日。


    以五年为期,阵眼必须补充能量源,否则隐形效果开始失效。


    这是设计时定好的年限。


    以“五”为数,不为别的,就是咬牙切齿地纪念一下。


    他等清水巷巷尾小院有人入住,一等一个不吱声,就是过去五年。


    前五年等待,后一年建设隐形岛,再一个五年就被囚禁了。


    被囚后,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打听到江湖动向。


    每隔两三天,他才被哑仆喂一顿饭,一天也不一定能喝一口水。


    除了哑仆,只有原随云偶尔会来,想要套取他的话。


    吴明的丹田被毁,武功被废,小心翼翼地留住了体内的最后一股真气。


    除了练武之人普遍使用的下丹田聚气,他开发了所谓的“上丹田”,即印堂穴的位置纳气。


    以上丹田的所剩不多的真气护住神志,确保自己不会被摄魂术等功夫催眠套话。


    吴明装作傻了,从不回应原随云,也就没法知道外面的情况。


    其实在他年轻时遇上过一门武功,能把整个身体都当成丹田。


    一旦练成,外力难敌。


    在神功大成前却有一个关键关卡,必须自废武功且自断全身经脉。


    经脉重塑所需时长不定,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期间形如废人。


    所谓不破不立,有舍有得,待到完成重塑就能天下无敌。


    然而,有一条阳关道可以走,为什么要自寻苦吃去趟刀山火海?


    当年,吴明把《嫁衣神功》随意丢弃,不屑于读完它。


    等被武功被废,肠子都悔青了。恨不能将年轻的自己打一顿,哪怕把书读完也是好的。


    以他的记忆力,这五年设法修炼,必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当初怎么翻了两页就扔掉书呢?


    幸好,最痛苦的人不是他,而是把他变成了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


    吴明想到从金灵芝嘴里套出的那些话。


    原随云吃了一颗复明丹,居然把自己吃得又聋又哑。


    武功更是废了大半,错乱的真气一直在体内乱窜,忽而暴涨忽而骤停。


    本想找枯梅帮忙运动调理,但是一个华山派前掌门压不住,至少要再来四五个。


    找帮手?别做梦了。


    现在江湖几大势力都在通缉原随云。


    “诶嘿嘿——”


    吴明越想越开心,又一次忍不住笑出了声。


    “咕,咕,咕……”


    笑得太用力,肚子开始饿了。


    吴明的脸色唰地阴沉下来。


    他被饿了很长一段时间,负责送饭的哑仆没来,闲得无聊的金灵芝也没来。


    不知地面上是什么情况,是原随云又在故意恶心他了?


    还是金


    灵芝、枯梅、原随云三人内斗起来,内部乱作一团?


    吴明希望是后者。


    他当然没少在金灵芝面前挑拨,恨不得这个蠢货一刀结果了原随云。


    骂金灵芝蠢,是他少有地骂得直白的时候。


    万福万寿园势大。


    金灵芝作为被金家宠大的孩子,挑什么样的对象不好,非要选一个脚踩两只船的男人。


    原随云狠毒到一言不合就挖人的眼睛,只因他没有的,就不许别人也有。


    连杀手都鄙视这种人。


    吴明自诩不搞虐杀这一套,讲究快准狠,叫人死得痛快。


    话说回来,他也是从金灵芝口中,终于得知是谁入住了清水巷巷尾。


    “凉、雾!”


    吴明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


    牧民之女姓凉,这是他十一年前打听到的消息。


    当年没把不会武功的十四岁小姑娘放在眼里。


    如今再看,她上头一定有人,才能劫走了他看好的金牌杀手苗子!


    吴明改了念头。


    他又饿了一次肚子。


    这时候,谁把他救出地洞,让他吸一口新鲜空气,他不会给对方泼天奇遇了,最多就是说一声谢谢。


    如果来的是凉雾,那必是要耍一耍对方。


    只是隐形岛的阵眼能量一日不枯竭,岛屿就不会彻底暴露。


    恐怕他活不到能戏耍谁的那一天。


    *


    *


    “大海啊,你全是水。”


    六长老郝明站在甲板上,又一次在诗兴大发时卡词了,“水、水、水……,算了水不出来了。”


    郝明离开了麻衣教。


    他没赶上前一批的勘察队复查海岛行动,自请成为凉雾的船员出海。


    凉雾本是要拒绝的,郝明的年纪大了,何必在海上颠簸。


    不过,对方坚持,表示「六六六号」需要充沛武德应付海上惊险。


    最终,凉雾同意了。


    一船十三位船员,全都会武功,还有医术不错的。


    有麻衣教来的,有绝情谷来的,也有她正儿八经从码头聘用来的。


    叶孤城瞧着这一船人,不似去抵御海上惊险,倒像是去创造海上的凶恶传说。


    因此,他也加入了。


    十五人从白云城出航,寻找那座被隐藏起来的海岛。


    找了一个月又十一天,依照东、北、西、南的顺序逐一核对海图上的标记,暂未发现哪座岛消失不见。


    不怪六长老念叨大海全是水,在海上搜寻拼的就是耐心。


    「六六六号」在又一次折返白云城补给之后,向南出发。


    四月二十日,夕阳无限好。


    凉雾远眺海天之色。


    太阳似一颗巨大的火球,正在被海水一口口吞噬。


    漫天火烧云,似乎是天空曾经被点燃的残骸证明。


    红到炫目的晚霞,看久了竟是有些恍惚,好像霞光出现了叠影。


    凉雾眨眨眼,西方天空的叠影消失了。


    低头对比海图,这一带存在一座被记录过的海岛。


    根据八年前的记录,岛不大,约为半座紫禁城。


    岛上有淡水泉,但土质不利于种植农作物,所以没有人类生活。


    以如今的航海术,如非日常航线,很难精准定位到这类小岛。需要多绕几圈,寻觅岛屿具体位置。


    ‘朝北绕一圈。’


    凉雾刚要对水手说这句话,就咽了回去。


    她倏然抬头,再次遥望出现重影晚霞的方位。


    西侧,天空与大海一切如常。


    为什么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检查一闪而逝的重影,而是绕一圈航行呢?


    这不符合她平时的性格。


    “朝西开。”


    凉雾说,“我们的目标地点应该就在那个方向。”


    叶孤城向西望去。


    没有岛屿的影踪,唯有黄昏暮色笼罩海面。


    何必朝西走,简直是浪费时间。


    当他冒出这个念头,马上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尊重凉雾的判断,已成了他的行事准则之一。即便不认同对方,也不会武断否定,必要实地验证一番。


    此刻,下意识的想法与处事原则相悖,必定受到了无形干扰。


    叶孤城借此异常情绪,反推出隐形岛近在前侧西方位置。


    六长老郝明问:“要往西开多久?”


    叶孤城:“开到你恨不得立即掉头,好像前方有你最厌恶或恐惧的存在。”


    郝明很想说他不带怕的。


    行船两刻钟后,却有一股极其不舒服的感觉漫上心头,让他恨不得拔腿就跑。


    海面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这时,凉雾叫停了船只,“在这里停下。”


    她走到甲板最前端,以意念从游戏背包取出扣在掌心的小扫帚。对着海面,启动扫地僧技能。


    上次,使用这个技能开启了断界之门。


    随着她的衣袖挥动,一股磅礴的罡风直击海天之间。


    “咔嚓、咔嚓……”


    空中,蓦地接连响起了碎裂声,仿佛一个无形屏障崩塌了。


    凉雾回头对众人说,“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下一刻,空空荡荡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座小岛。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月将圆


    第一百零三章


    岛上洞窟,烛火幽幽,一股血腥尸臭味挥之不去。


    洞内不见尸体,更难见人影。


    枯梅严厉的怒喝声再起:“怎么学都练不会,你是蠢猪吗!猪还能哼唧,你连叫唤都不行。废物!从头再练一遍!”


    她劈头盖脸地怒骂原随云,但对方给不出什么回应,这才又一次想起这人聋了。


    枯梅愤而写了一堆字,把纸打到他的脸上,大吼道:


    “给我再练一遍!我就不信,控制不了你的真气乱窜!”


    原随云面无表情地挨了一巴掌。


    接下那张纸,不必触摸也知道是满是枯梅的咒骂,骂他没用骂他不努力治病。


    如果时间倒退一年前,根本想不到会有今天。


    谁不是夸他天资过人,任何招式一练就会,唯一的遗憾是目不可视。


    枯梅曾经也即崇拜又怜惜他,连一个字的重话都不会说。


    这一年,一切都变了。


    在枯梅假死后,金蝉脱壳来到南海。


    去年六月登岛,一心要把他治好,让他试练各种武功。


    开始的几个月,枯梅尚有理智。当他的病情看不到好转的趋势,她就越来越疯。


    今年正月,枯梅杀死了丁枫,只因丁枫说一句“大过年的,大家稍稍放松一下。”


    丁枫被一掌拍死,扔到了海里。


    这座新的蝙蝠岛四周有无形屏障,将岛屿隐形。


    抛尸结界内,尸体彻底沉海,不会随波逐流飘远。


    话说回来,五年前原随云发现黄药师在东海造了一座桃花岛,产生了蝙蝠老巢可能暴露的危机感。


    从北到了南,他在大海上寻找退路。


    原本以无名岛的位置,距离白云


    城只有三四天航程,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却在无意中发现它的隐身特性。


    能隐形的岛屿不可能无人窥觊,岛上先来了一个虚弱的小老头。


    趁你病,要你命。


    原随云击杀老头的下属,将老头的武功也废了,挖去他的眼睛,将人关在地洞里。


    想拷问出小岛隐形的秘密,但老头失明后就疯了。一疯五年,说话颠三倒四。


    老头自称吴明,而江湖上根本查不到这一号人物的存在。


    原随云一直觉得老头不是真疯,可吃了公孙止的毒丹后,他也顾不上别的。


    每天练功,希望能控制体内错乱真气,希望能治好嗓子与耳朵。


    哪怕被枯梅咒骂对待,恨不能将她凌迟,但也忍了下来。


    事到如今,只能依仗枯梅。难道还能指望金灵芝?


    从前利用金灵芝,借着金家庞大的人脉,收罗各种消息。


    原随云不信金灵芝能够一往情深,这人能共富贵,但绝不能共患难。


    果不其然,前几日她就吵着要回到大陆,在岛上待了一年像是坐牢,再也忍不了。


    枯梅直接出手,摘掉了她的心脏。


    理由简单,金灵芝的去意已定,她很可能暴露隐形岛的位置,不如以绝后患。


    原随云乐得看到这一出,还嫌枯梅下手太迅速。


    摘心手能在瞬间要了金灵芝的命,没叫她饱尝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之苦。


    不过,人死了就真的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一年以来,原随云过得痛不欲生,但还是苟延残喘着。


    每日饱受痛苦折磨,他也没想要死,还是要活下去。


    只要他活着,有朝一日定能……


    “轰——”


    一股巨大的气流声击碎了幻想。


    气流不知从何而来。


    好像从岛屿深处袭来,这一瞬整个小岛都为之震颤。


    有什么东西碎了。


    空气的流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随云却无暇感受小岛变化。


    他正在运功冲破丹田里的困阻之气,措手不及地被强大的气流猛地冲击,直接被掀翻在地。


    耗时一年,他好不容易理顺少许的真气。


    就因这一招不慎,大股真气在经络里又一次横冲直撞。


    这一次是火上浇油,是雪上加霜,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体内真气再也控制不住,彻底乱了。


    原随云的脸色乍红乍黑,像是一个突然胀大的气球。


    枯梅即刻出手压制。


    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以她一己之力调理不了这股真气。


    习武之人的真气内乱,当自身武功越高,越难以叫外人医治。


    原理简单,施加援手的人要以超出病患四五倍的内力,才能一力降十会地去梳理错乱气息。


    否则只会两败俱伤。


    “噗——”


    枯梅控制不了原随云体内的暴乱真气,她反而被牵连,吐出了一口血。


    再看原随云,他怒瞪失焦的双眼,面目狰狞又痛苦不堪地倒在地上。


    嘴巴开开合合,但哑巴发不出声,只能发出不甘的干吼。


    他不想死。


    这样死了,一年以来所受的折磨都白熬了。


    再不甘,却也最后一口气没能喘上来。


    原随云死了,死不瞑目。


    临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所杀,好像一条蛆虫随随便便就被蹍死了。


    枯梅不可置信地抓住原随云的手腕,没有摸到脉搏跳动的迹象。


    又是试了试他的呼吸,仍旧不见一丝活的气息。


    “不——”


    枯梅凄厉地大喊,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是这个结果。


    她疯狂地摇动尸体,几乎要把对方脑袋给摇断,但再也得不到一丝反应。


    枯梅抱着尸体跑出山洞。


    夕阳散落,仿佛将整座岛屿笼上一层血色。


    海风徐徐,风里藏着初夏的气息。


    没有别的异状,无从判断刚才的强大气流从何而来。


    枯梅冲入关押吴明的地洞,想撬开疯癫老头的嘴巴。不管他说什么都好,多少给一个胡扯的解释。


    吴明却早就没了呼吸,散发出腐臭气味。


    他瘦得像是一具干尸,两颊凹陷,两颗眼珠已经完全浑浊。


    枯梅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十一天前最后一个哑仆想逃出岛时,也被她杀了抛尸。


    大概半个月没人给吴明喂饭,他被活活饿死了。


    死了,都死了!


    枯梅踉跄地回到了地面,盯着原随云的尸体,看了好一会。


    这一会,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必要再想。


    忽然,枯梅癫笑起来。


    一掌击向尸体心口,挖出了原随云的心。


    她又一掌击向自己的心口,挖出了自己的心。


    枯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两个颗心血肉模糊地融到一起。


    三刻钟后,海船靠岸。


    凉雾在击碎隐形阵之后,立即感到海面一阵剧烈晃动。


    她没有冒进。


    不清楚阵法余波会引发哪种攻击,先绕岛远远地环行一圈观察。


    除去第一波强烈震动,没有发现别的异常情况。


    凉雾与叶孤城带四名船员登岛,让六长老郝明与其余船员看守海船。


    不多时,见到两具被挖心的尸体。


    两颗心脏被攥紧在枯梅手里,但已经变成了一坨难辨彼此的烂肉。


    凉雾无视这一幕死状之令人作呕,拿着卸除易.容面.具的药水,往尸体脸上涂抹一番。


    没有出现“脱皮”现象,说明死的两个人没有佩戴面具。


    她看了一眼叶孤城。


    叶孤城心领神会,对尸体摸骨检查,轻轻摇头。“没有使用特殊武功易容。”


    凉雾又默默使用鉴定术。


    【鉴定术(大成):一具新鲜尸体,男性,死于真气乱行;另一具新鲜尸体,女性,死于心脏缺失。】


    “原随云与枯梅死了。”


    凉雾宣布了这个结果,还是用从船上捎来的斧子,把两具尸体的脑袋都砍了下来。


    砍下脑袋,以防诈尸。


    之后以尸为证据,通知华山派,内奸找到了。


    枯梅与原随云的尸体要被运走。


    还有一具尸体就地火化,是在地洞里发现的干瘪老头尸体。


    寻遍半座紫禁城大的小岛,只发现了这三具尸体。


    从岛上洞窟的痕迹来看,曾经还关押过一批人。


    洞内或多或少残留血腥味,但没找到第四具尸首。


    那些死者与金灵芝一样,都被抛尸大海了。


    凉雾也大致确定了被鸠占鹊巢的“鹊”是谁。


    多年前,宫九提过他跟着一个小老头学过一些武功。


    地洞内,一个干瘪老头被囚禁至死。


    在他的尸体之侧,墙上有一段血字。


    字迹歪歪扭扭,血迹干涸,但仍有一丝腥味,应是他临死前割破手指所写。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吾徒赵平切记,荧惑守心日,巨蚌吐珠时,惊鸿雁归来,海上仙宫现。吴明,绝笔」


    当凉雾看到这一段血字,游戏面板上跳出了任务完成的通知。


    【「消失的它」完成,发放任务奖励本世界坐标(待使用)。】


    这个游戏任务来得毫无预兆,始于叶孤城提起惊雁宫的存在。


    它耗时许久,经过两年又四个半月,猝不及防地终于小老头吴明的临死留字。


    凉雾盯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八个大字,对于吴明能够做到这一点持保留意见。


    另外,所谓留字给徒弟赵平。


    吴明如此长情吗?十一年了,还放不下那个死了的太平王世子?


    这更像是一个坑。


    要是信了他的邪,被坑的还不只是宫九。


    凉雾反正一个字都不信。


    *


    *


    七月十三,鬼节将近。


    白云城上,孤月悬天。


    三更将至,夜深人静。


    凉雾倚靠窗边,遥望天际明月。


    时间过得真快,她入住白云城一晃将近三个月。


    其间,来了华山派代表接走了枯


    梅的尸体,也来了金家人接走了金灵芝的尸体。


    原随云的尸体履行了作为证据的作用后,被烧了,把骨灰随便洒到粪池中。


    令人生厌的事不必多提,不如想些近来发生的趣事。


    这三个月,凉雾过得一如既往地充实。


    选定南海上的一座无人岛作为迷空步障教的驻地。


    在五月初的一个黄道吉日,她象征性地挖了第一锹土,正式启动门派驻地的建造工程。


    凉雾也没有辜负白管家的精心布置,充分欣赏了白云城城主府的一草一木。


    岂能错过叶孤城的藏书,包括那一页数百年前独孤求败所绘制的「天地太极图」。


    画页已泛黄,被虫蛀的部分无法再复原。


    其玄奥气势却不减当年,令人更加向往踏入战神殿,一观真正原版的《战神图录》。


    投桃报李。


    此行白云城,她早就准备好了一本绝密手抄本。


    当年虚竹毁去灵鹫宫地下石刻,将那些诡异武学遗迹记录成一本厚厚的笔记。


    凉雾誊抄了这本石刻武功。


    今非昔比,她再也没有看过就忘的奇怪反应,可以从头到尾地如常阅读石刻武功心法。


    将复刻本赠予叶孤城,也是期待凭此天外之学,一起寻觅通天之道。


    来到白云城也不只是武学交流。


    进入七月,街头巷尾张灯结彩,欢庆七夕佳节。


    凉雾与叶孤城一起度过今年的七月初七。


    参加穿针比赛,逛街寻觅美味小吃,也放两盏河灯,望着灯火消失在流水尽头。


    不过,两人欢度了七夕,仍是以朋友的身份。


    “咚、咚、咚。”


    从外响起三下敲击窗框声。


    窗外,桂树下。


    叶孤城一袭白衣,轻袂如云,飘然而至。


    他似乎语气如常地问:“今夜月色不错,要不要去飞一圈?”


    凉雾承认今夜的月色很美。


    月即将圆满,也是七月半鬼门开的征兆。


    不同于七夕的温情脉脉,中元节的夜多了鬼气森森。


    凉雾挑眉:“很快就要子时了。俗话说,七月半,鬼乱窜。这样的夜,你邀请我去飞一圈?”


    叶孤城:“难道不是刚刚好?这样的夜适合鬼差出行。”


    “有道理。”


    凉雾笑问,“还有别的由头吗?”


    叶孤城可疑地沉默了一瞬。


    他继续面不改色地说:“十一年前,七月十三的深夜,我们在星宿海地牢里相遇。时光荏苒,十一载悠悠过去,是要纪念一番。”


    如此森然鬼夜,哪个正常人会选择表白心意呢?


    叶孤城默默自问自答了一句,原来是自己选的好时间,那完全没问题了。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情与花


    第一百零四章


    初秋,白云城夜凉如水。


    七月十四,子时城寂,街头灯火阑珊。


    脊兽们伫立在屋顶静默不语,仰望两道白色身影从半空飞过。


    凉雾不是第一次在夜幕里俯览这座海岛城。


    入住城主府近三个月,她在叶孤城的邀请下,一起飞了二十九个夜晚。


    两人赏过月,听过雨,轻触薄雾。


    月夜,天上皎月与城里华灯相映生辉。


    两人站在城池制高点的鼓楼尖顶,任由海风漫卷衣袖,随手一挥便能钓起一竿风月。


    雨夜,雨时急时缓地落下。


    两人徜徉雨中,听雨滴敲击屋檐、长街、树叶,又缓缓渗入海滩沙砾,欣赏一座城宛如水墨画般悠然舒展。


    雾夜最是迷离。


    两人隐于半空雾气里,亭台楼阁变得朦胧不清。


    整座城被轻纱笼罩,万物若即若离。


    那一刻,城池变得很远,彼此之间却无限接近。


    今夜,时近中元。


    耳畔,秋风飒飒。


    鸟瞰青烟袅袅,一些人家开始祭祀先祖,正在焚烧香烛。


    凉雾与叶孤城飞过民居,飞过鼓楼,又飞过城墙。环城一圈后,在海岛东岸降落。


    海岸线上有一片棕榈树。


    棕榈的树干挺拔,无旁枝斜出。


    宽大的绿叶全部集聚于树顶,青翠似大蒲扇。扇走了炎热,也扇走风霜,为人遮风挡雨。


    这样一片棕榈树林,庄重而有序地守卫着白云城。


    两人漫步树下。


    叶孤城自然而然地说,“我见过白云城的很多面。阳光下、月色里,被风吹雨打或被烟笼雾锁,唯有一面未能得遇。”


    他说:“建城至今,快三百年了,这里一直没有下过雪。”


    凉雾:“很正常。地处南海的岛屿城池,降雪是极度反常的现象。”


    “确实。”


    叶孤城仰头望了一眼层层叠叠的棕叶,“依照常理,这些棕榈树终其一生都无缘遇上一场雪。”


    他暂停脚步,“今夜,我想送它们一场悖于常理的奇遇,你也一起看看吧。”


    话音落下,指尖凝气,直射棕榈林上方。


    聚集水汽,又迅速降温。水凝成雪,洋洋洒洒地随风而落。


    七月南海,沿岸树林。


    海浪在不远处一次又一次拍打沙滩,“哗哗”击岸声不断。


    头顶,月华倾泻。


    银色光芒穿透树叶间隙,落了一地的光影婆娑。


    伴随月色,大雪纷沓而至。


    雪来时,没有凛冽寒风,反而如梦似幻般地为青翠树叶覆上一层白。


    凉雾注视着一场奇幻雪景的发生。


    她不觉寒意,只觉妙趣横生。


    雪纷纷,也落到了两人的发梢、眉角、肩头,制造出了两个“雪人”。


    凉雾:“谢谢你送我一场奇遇。”


    “不用客气。”


    叶孤城说,“这场雪完全是你带给我的灵感,奇遇总在意料之外降临。”


    他顿了顿,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将想说的话和盘托出。


    “近三百年,白云城没想过能遇上一场雪,今夜它遇到了。我也没想过能遇上一段情,缘起于十一年前。


    不知不觉,我们认识十一年了。以后能换一种身份相处吗?不只是朋友,也是道侣,是恋人,是战友。”


    叶孤城从怀里取出锦袋,右手稳稳地递出,“我私库的钥匙,库内物品任你随意取用,你愿意收下吗?”


    雪仍在下,比刚刚更加汹涌。


    以雪观心,足见造雪者的心绪起伏忐忑,绝对不是表面的平静。


    凉雾望着叶孤城,想过有一天他会开口推进两人的关系。


    当猜想照进现实的这一刻,满心欢喜油然而生。


    不过,话说回来,哪个正经人选择中元节前夜表白?


    叶孤城察言观色,不需提问就立刻抢答:


    “如我之前说的,今夜纪念我们相遇十一年。何况你不是一般人,鬼差的相恋始于中元前夜,很是应景。”


    “这份别出心裁的巧思,着实令我印象深刻。”


    凉雾戏谑,“在挑选日期上,你很


    有分寸。我明白你之所以不选六月的理由,是避过了六月飞霜,世有奇冤的意象。”


    叶孤城岂会听不出这是戏谑。毫不在意,全作夸奖对待。


    趁机追问:“既然你夸我日子选得好,何不奖励我能够心想事成。”


    稍稍抬起右手,示意凉雾收下代表他一片诚心的钥匙,就是对他最大的奖励。


    凉雾有意逗弄,故作为难地问:“谁叫你说得突然,如果我想不应呢?”


    叶孤城心里一空,还是面色如常地回答:


    “遗憾是必然的,然后再接再励,争取下一次叫你同意。在你给出回答前,请让我说明一件事。”


    他凝望近在咫尺的凉雾,雪覆盖了她的发髻,似乎将青丝染成白发。


    叶孤城:“七月飘雪与冤案无关,只为一个美好的期盼。今夜你我同沐雪,唯愿此生共白头。”


    若能寻得惊雁宫前往天外天,当修为越高,长生不老不再是荒诞的梦,白头反倒变得遥不可及。


    如此一来,期盼白头偕老,是期盼能携手走过漫长的永恒。


    凉雾恍然,这场雪竟然暗藏了如此深意。不等她回应,头发就被按了几下。


    只见叶孤城伸手压了压她发梢上的雪花,不叫雪轻易随风逝去。


    凉雾:?


    一般情况下,是帮着轻轻拂去发间异物,哪有故意把发间雪压实的操作?


    凉雾错愕,“哪有你这样的?”


    叶孤城也压了压自己头发上的雪,理直气壮地说:


    “第一次见到此生共白头的美好场景,我想多留它片刻。现在,你能充分感知我的强烈心意了吗?”


    凉雾啼笑皆非,却坦诚地点头,“感觉到了,不能更清晰地感知到了。”


    叶孤城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眼底满含期待,期待听到一个应允他的回答。


    凉雾被看得仿佛坠入了天边云海。


    云,变幻莫测。


    置身云海,只觉被无穷温柔包裹。


    令人流连忘返,敢往天上去,丝毫不惧高处不胜寒。


    “我答应你了,我们可以更进一步。不过,……”


    凉雾应了,但仍旧没有接下代表信物的钥匙,而是先伸出了三根手指,“我有三个条件。”


    叶孤城立刻说,“愿闻其详。”


    凉雾:“第一,将来不要婚宴,麻烦得很。最多邀请相熟的朋友吃顿饭。”


    叶孤城点头,他也不爱过度热闹,“好。”


    凉雾:“第二,将来也不要孩子。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探索远方,不知哪天会与这个世界告别。能寻到一个合适的教主继承人,就是我的运气了。”


    “当然好,我与你不谋而合。”


    叶孤城非常认同,“我也只想在离开前寻到一个合适的弟子。”


    白云城城主一职不是完全的家族继承制。


    第一任城主不姓叶,而是姓云,将城主之位传给了徒弟。


    白云城与许多武林门派一样,三百年来时而将城主之位传给子嗣,时而传给更具才能的弟子。


    叶孤城问:“第三个条件呢?”


    凉雾眨眨眼,“没想好,先存着。”


    叶孤城笑了,也不怕最后一个条件似老子所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他将锦袋塞到凉雾手心,“如你所愿,最后一个条件先存着,这也充当一回凭证。”


    凉雾郑重地收好私库钥匙,要她立刻拿出一枚信物,她还真没有准备。


    就地取材,折一大片棕榈叶,融去雪花,现编一把棕叶小宝剑。


    把它递给叶孤城,“凉雾牌宝剑,别无分号。闲来无事,你能凭此睹物思人了。”


    叶孤城妥贴剑收入怀中。


    他收集过许多宝剑。别看这一柄“叶编剑”不足手掌长,却能断定它的威力最为凶猛,是能直刺他心房最柔软的位置,定当好好珍藏。


    想来遗憾,之前凉雾送的碎银护身符,在铁掌山发挥了防护功能后,化成粉末随风而逝。


    凉雾没给对方叹息的时间,挠了挠他的手心。


    兴致勃勃地建议,“择日不如撞日。纪念定情的第一夜,我们去试一试新鲜刺激的?”


    叶孤城手心一痒,痒意瞬间蔓延到心头。


    他控制着自己没有过度联想,但子时已过,正常人第一反应是该上床睡觉了。此刻,还能玩什么?


    叶孤城问:“去哪?”


    凉雾:“上船。”


    海风猛起。


    风大,差点将“船”字吹成了“床”字。


    叶孤城庆幸自己的听力够好,没有听岔劈了。


    凉雾勾着对方的小指,“向「六六六号」,出发。”


    从东岸飞一飞,两刻钟后到了停船港口。


    「六六六号」没留人,船员们入城休整,每天中午轮班来打扫检查一圈。


    凉雾轻车熟路地摸黑领路,带人前往她的舱房。


    开门,燃灯。


    她指向舷窗下的两盆花,“情花,我向公孙长老要了种子,在海上种活了,这两天刚刚开花。


    你要是喜欢,明天捎一盆回府,但要注意别让旁人碰到尖刺,毕竟预备的解毒丹数量有限。”


    叶孤城谢绝了,“不必了。一年到头,我在府里最多住上三四个月。不用让白管家冒着被扎中毒的风险。”


    他问:“情花有毒,你为什么养它?”


    “当然是为了体验情花带来的刺痛。”


    凉雾说得理所当然,“你不好奇情花带来的神奇中毒体验吗?情动则有钻心之痛,它与定情之夜很相配,不是吗?”


    凉雾真心实意地想要试一试。


    百毒不侵的体质,早就让她觉得也是一种缺陷。不知毒的运行,何来攻破毒素之际的突破呢?


    情花据说来自天外,也许能成为让她有感的毒。


    反正有解毒丹在手,有了不被毒死的底线保障。


    叶孤城:?


    哪对正常情侣在定情的第一夜,大半夜不睡觉,跑来玩剧毒的?


    凉雾目光灼灼,期盼之色溢于言表。这样的新鲜刺激体验,值得来一把。


    叶孤城笑了。


    他再也不复平静表情,终于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真实情绪。“这个提议,真的好了。”


    两人伸手,握住同一根花枝。微微用力,让尖刺扎破皮肤。


    烛火摇曳,光线昏暗。


    当双方的指尖流出鲜血,血顺着情花的花枝缓缓往下流。血液相融到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血,红得迷离。


    很快,两人俱是感到心口一痛,畅快地相视而笑起来。


    凉雾望着那一抹红,忽而开口:“你说怎么办?我想亲一下你的伤口了。”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碰瓷


    第一百零五章


    两人的鲜血顺着花枝蜿蜒而下,没入花盆的泥土里。


    彼此都伤在指尖。


    针刺般的伤口很小,但扎得极深。


    叶孤城眼底荡起涟漪,只为凉雾这一句想亲他的伤口。


    他没有回答,先一步牵起凉雾的手,吻上她指尖。


    凉雾伤口的血腥味,瞬时在他的唇齿间弥散。


    他还能尝到一缕沁人心脾的甜,那是被情花之毒侵蚀后的鲜血味道。


    凉雾被吻得指尖轻轻一颤。


    十指连心,伤在指尖的情花之毒渗入经脉,令人心如刀绞。


    十指连心,吻在指尖的绵绵痒意窜入血液,诱人心头悸动。


    剧痛与心痒来回交织,感官的刺激被无限放大。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嗅到空气里迷乱的腥与甜,甚至感到神魂摇荡,几欲触摸生命的始与终。


    不过,凉雾仍是稳稳端坐,除了指尖发颤,表面无异样。


    海风吹。


    停靠在港口的船开始摇晃,随着一波接一波的海浪起伏。


    浪翻浪涌,不知许久。


    叶孤城结束了落于对方指尖的绵长之吻。


    抬头,看到凉雾不动如山地坐着。


    若非她眸盈秋水,眼波流转,好像真的对这个吻无动于衷。


    凉雾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如玉光洁,不见半点猩红。


    被花刺扎破的位置,没了外力的持续刺激,不再流血,只留一个忽略不计的破皮伤口。


    血不会消失,它转移了。


    她的指尖血,染红了叶孤城淡色的唇。


    这张面如冠玉的脸上,不只薄唇泛红。


    他的唇角也残有一滴血痕。很小,仅如一粒红豆。


    红豆,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灯火幽黄。


    凉雾不着痕迹地将视线从叶孤城的唇角血色上移开。


    她取来一块素白手帕。


    拉过对方的手,为其清理伤口附近的血迹。


    凉雾不急不缓地擦拭着,一下又一下,让白帕沾上了深浅不一的红。


    叶孤城只觉一颗心越来越痒。


    每一次指尖被擦拭,素帕一角也会轻轻扫过他的掌心,仿佛若即若离地描摹着他的掌纹。


    手掌的痒无法得到缓解,它没入皮肤,顺着心脉袭击心脏。


    叶孤城忍耐着,克制着,压抑着,面不改色地摊开手掌任由凉雾动作。


    他感觉到手帕不只拂过了掌纹,还拂过了手上因为常年握剑而生的薄茧,似要抚摸清


    楚他的前半生。


    痒意越积越盛,终是到火山爆发的临界点。


    他欲收紧手指,一把握住作乱的源头,那块手帕却先一步被抽离。


    “好了。”


    凉雾微笑,“你手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叶孤城抓了一个空,反而笑问,“然后呢?”


    凉雾明知故问:“什么然后?”


    叶孤城:“我不仅指尖有血,不是吗?”


    凉雾:“你知道。”


    叶孤城不迟钝,怎么能感觉不到嘴角血迹,“我能感觉到。”


    凉雾:“所以呢?”


    叶孤城:“你刚刚说想要亲一下伤口,现在指尖不见血,不如换个地方。”


    凉雾十分确定这是一场蓄意引诱。


    明知是勾引,岂能浪费对方的良苦用心。


    她笑着倾身,在叶孤城的唇角落下一个吻。


    当血迹化于唇间,彼此压抑许久的心痒被彻底点燃。


    两人相拥着,释放内力。隔空取物,将船锚拔了起来。


    船,在内力催发下起航。


    夜空,圆月独照。


    海上,云缠雾绕。


    一艘海船缓缓驶出了白云城的港口。


    船随波逐浪,向着大海飘去。摇摇晃晃,恣意游荡。


    *


    *


    天乐四年,二月初。


    眨眼间,新皇登基四年半了。


    陆小凤乘坐了一艘前往南海的船只,它即将靠岸。


    同船,黄药师领着他的两个徒弟曲灵风与陆乘风。


    这艘船从杭州而来,往迷空岛而去。


    迷空步障教的驻地修建了一年又八个月。


    主体建筑全部完工,工程进入收尾阶段。


    黄药师带着两个徒弟上岛,请掌门师叔祖过目掌眼。


    陆小凤搭船登岛,是送两个消息。


    一个消息是关于他的喜讯。


    薛冰去年除服,两人决定今年初秋成亲。


    另一个消息就叫陆小凤有点头秃。


    他作为西门吹雪信使,把一纸战帖送到南海。


    不是给凉雾的,凉雾又不用剑,而向白云城城主约战。


    “哎……”


    陆小凤叹气,他真不希望两败俱伤,但心知此事劝不住。


    这种下战书的信使不是随便谁都能做的。遇上脾气不好的,说不定就先斩来使。


    陆小凤与叶孤城素昧平生,也不知白云城城主是否会应战。


    此去迷空岛,想请凉雾代为引荐。


    同在南海,她与叶孤城至少有过一面之缘。


    原随云与枯梅的老巢被铲除,是凉雾所为。


    两具尸体从白云城运回大陆,叶孤城作为一城之主或多或少了解情况。


    陆小凤由此判断凉叶两人有过交集。


    凉、叶。


    陆小凤默念着这两个字,不由觉得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究竟在哪里听过呢?


    他拍了拍脑袋,拨弄了几下胡子,任凭怎么开动脑筋,却是想不起来。


    黄药师默默摇头,瞧着陆小凤陷入奇怪状态,没有与他搭话的想法。


    作为极少数的知情者,他才不会说出“叶孤城等于柳不度”的真相。


    这种事是要本人揭露。


    海船如期靠岸,岛上尘土飞扬。


    初春时节,迷空岛在完善阵法,又是种植树木,又是搭建假山。


    凉雾接见了曲灵风与陆乘风。


    后者在陆家庄婚宴上见过一次。


    四年前,黄药师参加完陆左两家婚宴,就动了收徒的心思。


    直到去年,他才正式把十八岁的陆乘风收入门下。


    这四年,陆乘风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他比从前高一个头。


    光长个子没用,武功与脑子也要渐长才好。


    另一个徒弟曲灵风年长几岁。


    黄药师遇上他的时间迟了一些,却更早将他收入门下。


    凉雾对此不置可否。


    对迷空步障教的两位新门徒,谈不上不满意,但也谈不上多看好。


    在演武场,她观看曲陆两人的对练,不吝夸奖二者的性情不错。


    就武功方面,只说年轻人很有大的进步空间。


    天资不高,难入一流。


    这种大实话就不说出来打击人。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现在可以确定两者不是年轻成名的那一款,但也不能断言没有大器晚成的可能性。


    人的机遇很玄妙。


    凉雾本人就是经典的奇遇例子。


    不谈她的穿越时空,黄裳年近八十岁才写出《九阴真经》,而他人生的前六十多年都不会武功。


    指不定哪天一场大彻大悟,或是一场天降奇遇就会叫普通人变成绝世高手。


    因此,不必断言曲灵风与陆乘风的未来如何。


    “去种树吧。”


    凉雾没有多留两人谈话。


    她才不想絮叨,不如让两人直接投入门派的建设中,帮着种树造阵。


    武学天赋难得,可遇不可求,但对门派的忠心可以后天培养。


    某种意义上,黄药师比她强,至少寻到了两个合心意的徒弟。


    她想找一个合适的教主接班人,但无法从已有的门人里挑选,谁都不合适。


    黄药师性情太桀骜,麻衣教的长老们年事已高,张洁洁只想天南海北地玩耍。


    选择宫九,变数更大。


    就没听过哪家教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是在寻找正确的前路。


    陆小凤瞧着演武结束,走到凉雾身边问:“刚才的比试,你看如何?”


    凉雾:“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①


    陆小凤脱口而出:“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①


    凉雾失笑,“你还想着篡位呢?都是过去的事了。”


    陆小凤连连摆手,“顺嘴,就是顺嘴就把老白的诗念出来了。”


    “你来南海一趟,不能是找我对诗来的吧?”


    凉雾确定这人别有来意,“为捎喜讯的话,托黄药师把请柬带来不就行了。只要今秋有空,我定会去喝一杯喜酒。”


    陆小凤实话实说:“我打赌输了,做一回西门吹雪的信使。他想约战叶孤城比剑,托我走一趟白云城以示郑重。我先来找你了解情况。同在南海,你与叶城主认识吧?”


    凉雾点头,却把重点放在了西门吹雪身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年春天西门吹雪与孙秀青成亲。去年夏天诞下一子,孩子应该还没一周岁吧?”


    这桩婚事之所以传到了南海之遥,不是因为大办特办,而因婚前的峨眉山一战。


    独孤一鹤考验西门吹雪,与之比剑。


    西门吹雪没赢。


    他只会杀人的剑法,若是赢了也就是杀了孙秀青的师父。


    独孤一鹤却也谈不上赢。


    他的年事已高,在处置霍休之案时,将掌门之位交给了马秀真。


    与西门吹雪一战让他伤得不轻,往后不会再动武了。


    陆小凤听得懂凉雾的言外之意。


    现在孩子不满周岁,西门提出比剑之约,究竟没把谁


    放在心上呢?


    是西门死于剑道无悔无怨?还是他认为叶孤城不会赢?


    不谈孙秀青是否赞同此事,孩子太小了,就要让父亲缺位吗?


    “哎……”


    陆小凤又叹气了,“我劝过。西门只说请我先去一趟南海,比剑的具体可以再约。这两三年内,由叶孤城作决定。”


    凉雾不对别人的家事多加评论,只说:


    “如果你想当面转达约战口信,恐怕要等上一个月,听说叶城主近期不在白云城。”


    这一年半,迷空岛在紧锣密鼓地建设中。


    凉雾与叶孤城也没闲着。


    今年春节,终是将圣火令上的波斯文武功全部翻译出来。


    山中老人所著的武学与中原武功的路数相去甚远,是完全不同的武功体系。


    圣火令武学让两人灵光一闪,最终确定了召唤惊雁宫降世的方法。


    有道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


    再结合绝情谷的藏书阵法,可以提出一个构想。


    当一个世界运行规则在冥冥之中达标破碎虚空的门槛,惊雁宫才会出现。


    直白点,它是高手检测器。如果武道衰弱,时无高手,它可能不会来。


    前朝莲生门的召唤阵,会集门派高手一同出力,让惊雁宫的降临地在西域地下城附近。


    今时不同往日。


    三百年前的诛魔计划让天降试炼场偏离轨道,想要引其重回正轨必须释放更多能量。


    因此,选择特殊地点,选择特别时间,设置太极万物阵。


    借着阵法的增幅效果,成千万倍地放大一众武功能量,牵引惊雁宫现世。


    既然惊雁宫是某种检测器,召唤它就不能只用一种属性的武功,融合释放不同武功,成功的概率更大。


    具体的操作方法仍在探讨中。


    叶孤城不会一直待在白云城,要出门寻找称心如意的徒弟。


    毕竟一个合适的城主继位者不可能从天上摔下来。


    凉雾隐下细节,只对陆小凤说:“你去羊城玩一圈,等三月再去白云城。”


    “也好。”


    陆小凤多问一句,“能不能给我一点建议?依你看,这场比剑谁会赢?”


    “我没看过西门庄主的剑术,不能下论断。”


    凉雾说得客观,“我能说的是叶孤城不只会杀人的剑法。”


    陆小凤自动翻译,叶孤城的剑术已臻化境,足能收放自如,留人一命。


    “都活着就好。”


    陆小凤长舒一口气,足够相信凉雾的判断。


    也不打扰迷空岛门派驻地的收尾工作,吃了一顿便饭,乘船去羊城。


    临走,他说羊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日就给迷空岛得大伙捎去几样尝尝鲜。


    *


    *


    羊城,码头。


    陆小凤刚刚下船,正要抛铜钱决定往哪个方向走。


    忽而,一道人影三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朝他冲了过来。


    陌生的年轻男人脸色煞白,“咚”一下砸在他的面前。


    陆小凤迅速后退,没有被砸到脚尖,却看那个不认识的男人虚弱地伸手虚抓了一下。


    “四条眉毛,你是陆小凤,爱管闲事。”


    男人强撑着说,“找到凉雾,告诉她,三年之期已到,西方魔教恭迎新教主继位。”


    男人说完,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陆小凤:?


    这是碰瓷吧?他是被碰瓷了吧?!被碰瓷的,很可能还不只他一个。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罗刹牌


    第一百零六章


    “这位是你给我捎的‘羊城特产’?你的送礼速度也太快了。”


    凉雾瞥了一眼昏睡的年轻男人,这就是陆小凤召唤她来羊城的原因。


    她很难不为薛冰捏一把冷汗。


    以陆小凤被麻烦缠身的速度,薛冰与“麻烦鸡”的婚宴真能顺利举办吗?


    陆小凤也无奈,有的天赋本领,他无法操控自如,比如让麻烦适时远离他。


    “我也想不到双脚刚刚上岸,就被人碰瓷。玉天宝这个家伙,你以前从来没见过?”


    凉雾摇头,“别说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


    三天前,陆小凤在码头被突然碰瓷。


    他不可能傻傻地立刻调头出海找凉雾,必须向年轻男人打听得清楚一些。


    把人强制弄醒,问清对方姓谁名谁,又与西方魔教是什么关系。


    来者玉天宝,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的儿子。


    理论上,他是下一任教主的有力候选人,但武功太差了。别说胜过父亲,就连魔教山门的守卫也打不过。


    玉天宝自称对做教主没兴趣,他擅长吃喝玩乐。


    不管谁接任,只要优待他这位前教主的孩子,每月给足零花钱,他就举双手双脚赞同。


    三年半之前,玉罗刹在教内宣布了一件事。


    他再次强调了创立魔教时的话,将来把罗刹牌传给谁,谁就是新教主。


    那段发言变相否定了玉天宝的顺位继承权,除非他拿到罗刹牌。


    “当时,玉罗刹放话让教众们都好好表现,他会进行为期三年的考察。


    去年腊月二十二,原定正式公布罗刹牌传给谁的日期,不料突发意外。”


    陆小凤转述玉天宝惊魂未定的描述。


    “那天早上,玉罗刹被发现死在卧室,被人乱剑砍死,随身携带的罗刹牌也不见了。


    事发时,玉天宝不在山上,他很熟练地偷溜去玩了。等得知教内巨变,出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陆小凤卖了一个关子,“你猜猜是什么事。猜对,我请你吃晚饭。”


    凉雾听到罗刹牌被盗,即刻确定这不是一起普通的凶杀案。


    真正的罗刹牌,早在三年半之前就被神雕捡走了。


    从时间上看,与玉罗刹宣布得罗刹牌得魔教的时间一致。


    近三年多,凉雾把神雕的赠礼放在游戏背包里。


    不管罗刹牌能否号令西方魔教,只把它当成一块备用的特别能量石。


    特殊的阵法需要特殊能量源。


    参考吴明的隐形阵采用了深海奇物,为召唤惊雁宫多准备一些能量源是有备无患。


    直说了,凉雾不会把罗刹牌还给玉罗刹。


    玉牌是神雕凭本事在高原冰川缝隙里捡的,又不是从玉罗刹枕头底下偷的。


    凉雾不在意被冠上黑吃黑的美名,叫玉罗刹吃这个闷亏。


    三年以来,安然无事。


    没想到兜兜转转,西方魔教还是找上了她。


    对方是知道她拿了真的罗刹牌?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凉雾猜想着,又瞅了一眼呼呼大睡的玉天宝。


    这厮只受了一些皮肉伤。


    据他对陆小凤说,用了一个半月狂奔到了羊城。


    每天睡不满三个时辰,把找新教主的任务委托出去,终于能放心睡了。


    凉雾说出了猜想,“去年腊月,玉罗刹被害后,玉天宝是不是发现身上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块罗刹牌?”


    “你猜对了。”


    陆小凤说,“事发前夜,玉天宝去了赌场,输了三百两银子。他不开心,花掉身上的最后一块碎银,在酒摊买酒喝。”


    “玉天宝是一个人喝酒。第二天,他在客栈长租的房间里醒来,猛地发现腰间多了一块罗刹牌,吓得酒全醒了。”


    陆小凤也问过细节,“玉天宝去找酒摊老板问情况,老板说是玉天宝独自醉醺醺地离开,没有瞧见别的人。客栈的伙计也没看到谁进入玉天宝的房间。”


    一块罗刹牌,不请自来地出现。


    玉天宝心慌不已,生怕是谁从玉罗刹手里盗了牌子,要嫁祸给他。


    再去打探消息,听说父亲被杀了。这下彻底傻眼,立刻逃入中原。


    他沿途变卖了昂贵衣服、发冠、佩饰等等,筹得一些车资。穿着粗布麻衣来到南方,只为寻一座新靠山。


    之所以找凉雾,理由也是非常充分。


    陆小凤:“玉罗刹的武功是他自创的,其中一招很特别,名为「大雾弥散」,叫人瞧不清他如何出招就死于雾里。这个特征仅有西方魔教高层知晓。”


    凉雾嗤笑,“难不成在魔教高层眼中,我是玉罗刹的爱徒?他放养在中原武林的杀手锏?”


    陆小凤朝着床头的方向努努嘴,“玉天宝是这样讲的,所以带着罗刹牌来找你了。


    我想先瞅一眼牌子,他还不让,说要等寻到你再给看。”


    碰瓷他的人说不让,他就听话地不看,岂不是成了陆呆鸡。


    陆小凤租了一间房子,安顿了身无分文的玉天宝。


    等人睡着,对其彻底搜身。连鞋垫也没放过,自是取到了罗刹牌。


    “瞧,就是这块。”


    陆小凤把玉牌递了出去,“雕工精致,玉质上乘。除此以外,它只是一块玉石而已。”


    凉雾仔细打量。


    以肉眼很难区分真假罗刹牌,仅从外表看两块玉牌是一模一样。


    入手,感觉上有了微妙差异。


    只有使用过特殊能量石,才能懂得那种感觉。


    她又使用了鉴定术。


    区别真罗刹牌的材质被鉴定为能量石,这块玉牌的材质是和田玉。


    玉罗刹被杀。


    紧接着,一块假牌子离奇闪现在玉天宝身上。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阴谋。


    不论制造者是谁,制造阴谋必有所求。


    此事一出,不提更大的目标,至少能让西方魔教乱起来。


    凉雾把玉牌抛给陆小凤,“你从哪里搜出来,给它放回去吧。我就当没见过。”


    陆小凤:“西方魔教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凉办’。”


    凉雾说,“走吧,晚饭请我吃一碗凉拌面。等玉天宝睡足了,让他打哪来回哪去。”


    陆小凤追问:“你不管了?”


    凉雾说得理所当然,“我不是玉罗刹的弟子,他又对我往日无恩,凭什么管?”


    “西方魔教的教主,这种苦差事谁爱当谁当。我在南海享受阳光沙滩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去高原冰山吹冷风?”


    凉雾说的是肺腑之言。


    假设玉天宝如他所言,只想做尽情享乐的咸鱼,又怎么能叫素不相干的人去做他的靠山。


    做靠山,这可不是轻松的活。


    凉雾尚未找到迷空步障教的合适接班人。


    她没有称霸江湖的想法,何必吃力不讨好地吞并西方魔


    教。


    “甚是有理。”


    陆小凤把牌子挂回玉天宝的脖子,就像从没取下过一样。


    他问凉雾,“请你吃晚饭,去哪家店?”


    凉雾:“走吧,凉拌肉丝面加蛋,我知道有家馆子做得不错。”


    两人说着走出房间。


    反手关门,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静静地在门口站了两炷香。


    窃听屋里的动静,只听到玉天宝发出时断时续的鼾声,他睡得非常香。


    凉雾与陆小凤面面相觑。


    不知该夸玉天宝心真大,还是该嘲讽这人缺心眼。


    两人摇摇头,翻墙离开租屋。


    等来到街上,陆小凤才说,“刚刚我确认了玉天宝的颈上脉搏,他不是装睡,是真的睡着了。”


    凉雾:“玉天宝不像从西方魔教里长大的。还是江湖传言有误?魔教其实不会尔虞我诈,实则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陆小凤也觉得不可思议,“传闻玉罗刹杀人不眨眼,教众都畏惧不已,他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孩子?”


    陆小凤困惑,“难不成玉罗刹把为数不多的温情都给了孩子,导致慈父多败儿?玉罗刹没想过他死了之后,还有谁能给玉天宝兜底吗?”


    “只能确定一点。”


    凉雾推定,“玉天宝被教成这般性情,玉罗刹是真没想过要这个儿子继承教主之位。”


    “说到教主之位。”


    陆小凤问,“你当真不往西域去瞧一瞧?树欲静而风不止。玉天宝能找来,说不定还有其他魔教教众能寻来。”


    凉雾:“武功,一日不练三日空。迷空岛的大伙正缺各种陪练,魔教教众赶着免费送上门挨打,我也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哈哈,这话有理。”


    陆小凤哈哈笑了。


    凉雾又说:“不过,我本来有前往西域的计划。等迷空岛彻底完工,下个月出发去昆仑之西,到明教的光明顶走一趟。”


    圣火令的波斯文武功已经被破解。


    上面提到搭配《乾坤大挪移》使用,效果更好。那是明教教主的独家武学。


    根据圣火令的描述,叶孤城推测《乾坤大挪移》对完成召唤阵有帮助。


    当“挪移”之术练到极致,不限于借力打力地使用万般武功,更是对天地万物的腾挪变化。


    为此,不妨走一趟明教,沿途还能勘测何时何地布置召唤阵。


    如今,西方魔教乱了,昆仑山脉东侧短期内不会太平。


    这也无妨。打成一锅粥,说不定叫她浑水摸鱼。


    凉雾:“玉天宝的出现给我提了一个醒,稍稍伪装进入昆仑山脉。


    免得我被八抬大轿请上山,非要叫我接手教主之位。”


    是时候了,让传奇小说家「炎飙」再次出山。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离谱


    第一百零七章


    玉天宝一觉醒来,又一次天塌了。


    他认定的魔教神秘继承人,居然拒绝接任教主之位,让他打哪来回哪去。


    “我不走。”


    玉天宝知道自己不聪明,但也没蠢到回昆仑送死。


    “爹被杀了,象征他身份的罗刹牌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身上。我回去,教众肯定会向我讨一个说法。我连守门的也打不过,回去就是羊入虎口。”


    玉天宝话锋一转,“你不一样,跺跺脚就能让那些人吓得屁滚尿流。同样持有罗刹牌,我是德不配位必遭其殃,你是实至名归叫万人称臣。”


    凉雾挑眉,她在魔教究竟是什么样的形象?


    这一年半,她不是一直窝在南海监工造岛。


    三不五时去上岸去岭南,见识当地门派的武功,进行友好切磋。


    也没听说「弥天大雾」成了小儿止哭的新利器。


    一路向西,关外青藏高原上的魔教又是听到了什么变异版本的江湖传闻?


    玉天宝察言观色,立刻改了有点粗鄙的用词,“不是屁滚尿流,是噤若寒蝉。”


    凉雾暗道这也没有区别。


    她抛出犀利一问,“魔教教众是更怕你爹,还是更怕我?”


    “我爹。”


    玉天宝脱口而出答案,又道,“但他被杀了,你活着。大家自然更怕你。”


    凉雾从这句话看出了西方魔教的行事风格,八个字概括“强者为尊,人走茶凉”。


    “你说了不少话,却是少了一句。”


    凉雾似笑非笑地问,“你想要拥立我做新教主,你看好我的实力,你期待我能保障你逍遥快活。那么玉罗刹父之死呢?你不要求我帮忙找到杀父真凶吗?”


    玉天宝一噎。


    从委托陆小凤到面见凉雾,他确实没提过要为父报仇。


    “我、我……”


    玉天宝磕巴了几下,“你同意接管魔教,势必要查清我爹之死。这是必经的一步,不用我说。”


    凉雾一针见血,“客观上的必须查,与主观上的希望查,是两码事。


    看来玉罗刹与你不是父慈子孝。他让你随心所欲地玩乐,供你花钱如流水,可你对他的死活漠不关心。”


    凉雾:“今日,你对父亲尚且如此。来日,你会如何对待新教主呢?”


    “我不是白眼狼!”


    玉天宝喊出这一句,终是爆出了藏在心底的秘密。


    “是!爹是对我有求必应,但我觉得他没有真心。我说不想学文章就不用学了,我武功练不好就不必练了。随便我尽情享乐,有一天就快活一天。”


    “小时候,菊长老劝过爹几句。她去世后,没人再要求我。爹说他是教主,我作为他的儿子要什么有什么,不用辛苦打拼。”


    玉天宝一直乐得轻松,但被保护得再好,只要在魔教生活就会看到教众们之间的厮杀。能者上位,败者比丧家之犬过得还不如。


    “午夜梦回,我也害怕。等哪天爹不在了,我会是什么下场?前几年,想要找点正事做,但干啥啥不行。


    我吃不了苦,已经享受惯了。爹没有责骂我混日子,反倒给更多的钱随我花销。”


    玉天宝更有了一种不可对外言说的感觉:


    “比起我努力上进,我混日子的态度似乎更让爹满意。你说这正常吗?”


    凉雾默然,玉家父子俩的相处确实不正常。


    玉天宝无措地挠了挠头,又是自嘲地说:


    “有的事察觉到它不正常,但不能往深了想。我没本事,知道真相后,八成承受不住。”


    他也想开了,“不问,不查,不改变,至少我能潇洒快活几年。去问,去查,去弄个究竟,也许我马上小命不保。”


    混一天是一天,混过一年再一年。


    玉天宝情愿稀里糊涂一辈子。对他自己尚且如此,对玉罗刹也一样。


    “谁杀了爹,谁把罗刹牌放到我身上,归根到底无非是利用我达成某个目的。


    我费力了


    解真相又能怎么样?我没本事给爹报仇,也没本事不被人利用。我认命了,不明不白也能过一生。”


    百种米养百种人。


    有人宁可清醒地死,有人只想浑噩地活。


    凉雾不赞同后者,但也不会强逼玉天宝成为前者。


    “谢谢你的坦诚,也谢谢你认可我的实力。只是我对魔教教主之位真的没兴趣,也给不了你想要的优渥待遇。”


    她真心建议,“罗刹牌被神秘人放到你身上,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趁着追兵未至,你另择靠山吧。”


    玉天宝想破头也想不到还能找哪座别的靠山。


    除了被长老们畏惧的“凉魔头克星雾”,谁还适合接掌西域魔教?


    他才不是随便把罗刹牌拿出来送人。有些人武功再高,也与魔教不搭。


    说不定听他自爆身份,不是直接砍掉他的狗头,就要禁锢他的自由。


    这点江湖常识,玉天宝还是有的。


    找上凉雾,不仅因为她的武功与玉罗刹有相似之处。


    更因为在接管门派方面,她有经验。


    将麻衣教成功收入囊中,并入她所创的迷空步障教。


    迷空步障教,助你探险未知人生。


    门派提供陪同探险的业务,价格面议,但要满足一个前提条件——有必死的觉悟。


    这般苛刻的条件,还能有客户吗?


    还真有。


    近一年江湖传言,顶级向导宫九陪同一只巨雕行走江湖。


    玉天宝偶尔清醒时也会羡慕。


    比起他流连的赌场与酒楼,翱翔于天的日子才是真的畅快。


    家雀也知鸿鹄之志。


    可惜,他吃不了苦、耐不了劳,想得再明白,轮到做的时候就一塌糊涂。


    这辈子吃的最大苦就是这一个半月。


    典卖了所有的行头,装成丐帮预备役,从西域逃到羊城。


    好几次差点被打,他滑跪的速度够快。


    他都觉得足够幸运,逃到羊城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在码头晃悠着寻找去迷空岛的机会,只等了五天就遇上爱管闲事的陆小凤。


    再逃一回的话,连路费也凑不齐,小命还能留多久?


    这种时候不指望肆意地吃喝玩乐了,先能活几天是几天。


    忽而,玉天宝灵机一动,“我能加入迷空步障教吗?”


    打不过,就加入。


    已知魔教那群人不敌迷空步障教,所以他要加入。


    玉天宝又着急补充,“让我打杂就行。”


    “你还挺头脑灵活。”


    凉雾不是嘲讽,而是陈述事实。


    玉天宝能在西方魔教活到二十多岁,不只有玉罗刹的护航,也有他的生存之道。


    这套办法不够高明,也不会被很多人称颂,但也是一种及时行乐与灵活应变的活法。


    凉雾:“不是谁都能加入迷空步障教。如果你有自信留意,只有五成麻衣教门人加入我教。入教,有一套删选标准。对熟人尚有要求,更不必提是对外选拔。”


    玉天宝问:“要我做什么?”


    “你能做什么?”


    凉雾反问,“你身上的麻烦太大了。想迷空步障教为你遮风挡雨,要问你能给什么。”


    玉天宝能交出象征魔教继承权的罗刹牌,但这玩意已经被拒收了。


    他还有什么呢?


    从魔教偷溜下山,丰富的吃喝玩乐经验?


    “我对魔教的大小密道都很熟悉,也知道东昆仑大大小小的娱乐场所。”


    玉天宝说,“我几乎都去过。对了,有一家赌场还没来得及去,它就倒闭了。银钩赌坊,蓝胡子开的。”


    凉雾记得这家赌坊。


    银钩赌坊背后是黑虎堂。


    堂主方玉飞对往来商队索要天价“保护费”,连朝廷的使臣也不放过,被宫九给一锅端。


    玉天宝:“我还看过不少魔教藏书。记录了整个昆仑山脉各种各样的事情,哪有鬼怪出没,哪有疑似有玉矿,我都背得出来。用这些内容来换一个在迷空步障教打杂的名额,可以吗?”


    凉雾计划远赴昆仑,相关情报是多多益善。


    不只为了去明教找《乾坤大挪移》,也想寻觅一个地点布置召唤阵。


    自古昆仑多奇事。被誉为万山之祖,也被称为第一神山。


    最可能在昆仑山脉里有所得,成功计划召唤惊雁宫。


    凉雾却没有表现出多少迫切的需求。


    “这里是南部沿海的羊城,距离昆仑万里之遥。我不派人去昆仑验证,怎么能确定你是不是胡编乱造?”


    玉天宝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他身无长物,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行吧,我也不太苛刻。”


    凉雾似乎勉勉强强地发一次善心,“给你十天,把你所知都写出来。十天后,如果内容令我满意,你就在羊城的「鲜味铺」打杂。”


    鲜味铺本是万福万寿园的产业。规模不算大,买卖干贝、海虾、蛤蜊等食材。


    一年半前,金灵芝、枯梅与原随云的尸体被先后发现。


    这间铺子作为金家给出谢礼之一送给凉雾,感谢她为金灵芝之死找到了真相。


    凉雾转手将其充作迷空步障教在羊城的联络点,与海上的迷空岛通讯往来。


    海货生意照旧,但从掌柜到伙计全换成了教内人手。


    给玉天宝安排这个去处,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他的小命,只要他能吃这份苦。


    凉雾把丑话说在前面,“你负责打扫店铺,试用期一年,包吃包住,每月工钱一百文。你的活要是做得不利索,掌柜随时能开除你。”


    “好!好!好!”


    玉天宝立刻应下,“我就喜欢做清扫的活。”


    一百文钱都不够他以往的一顿饭,但是此刻就像是天降甘霖。


    他不清楚鲜味铺是什么来头,但知道能被凉雾安排的店铺,只要不是他爹亲自来杀上门来,必定能护他小命。


    玉天宝甚至有点庆幸。


    好在他爹死了,无法因为他自作主张选择罗刹牌的下一任主人,也没法因为他改投别派而追杀他。


    凉雾深深地看了玉天宝一眼,这厮莫不是想到了幸好死了爹的地狱笑话。


    她认为此事尚无定论。


    七年前,说霍休死了,结果他在暗中谋划把金鹏王朝的财宝尽入彀中。


    三年前,说枯梅死了,后来证明她跑去无名岛,给原随云治病治到疯魔。


    如今说玉罗刹死了。


    凉雾只以一句话回应。但凡没经过她验尸的死人,一律按照没死对待。


    假如下一秒看到玉罗刹现身,完全不惊讶。那不是鬼,就是幕后操盘手。


    为此,要安排多一些人手驻扎「鲜味铺」。


    “你别高兴得太早。”


    凉雾没有故意恐吓玉天宝,“用不用你,还要看你能写出什么子丑寅卯。”


    玉天宝连连点头,“我会好好写的。”


    “今天,你就去鲜味铺住着。”


    凉雾又多问了一句,“西方魔教到底把我看成了什么?”


    “我只知道一些长老们的想法。”


    玉天宝说出了他所知的魔教高层对凉雾的身份猜想。


    “你是成功背叛玉罗刹的亲传弟子,是最有实力的魔教继承人,是黑吃黑的魔头克星,更是势必一统江湖的凶神恶煞。”


    凉雾:……


    脑补可以冷门,但不能邪门。


    这不单单是离谱了,四条流言没有一条和她搭边啊!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仿品


    第一百零八章


    三月初一,辰时一刻,开业大吉。


    迷空岛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挂红符,舞剑阵。


    众门人列队,齐饮一杯门派开山茶。


    在凉雾的创教者致辞后,迷空步障教正式成立。


    前三天,羊城「鲜味铺」就提前挂出“迷空步障教初创,特殊商品十三折”的庆祝横幅。


    哪家店铺节庆,居然反向加价大酬宾?


    原来是「弥天大雾」所创的门派,离谱中透出了一丝合理。


    离谱有一就有二。


    离谱的是这些“打折”商品还搞限量款,更离谱的是


    居然真有一群人买。


    最离谱的是这些特价商品并非想买就能买,还要有购货资格。


    路人不明就里,问了几嘴,得知这是针对某些武林人士供应的特别货物。


    溢价部分是船票,坐船在门派落成仪式当天登岛观礼。


    不必赠送昂贵的礼物,出一张船票钱就能来喝酒吃菜,共同分享喜悦。


    不过,登岛名额是邀请制,旁人想高价购票也买不到了。


    路人甲:“哎哟,我的好奇心被勾引起来了,迷空岛上到底有什么?”


    路人乙:“你可别好奇。杭州清水巷巷尾传说,没听过吗?”


    路人丙:“子夜时分,生人莫近,毒雾弥散,一不小心就丢了命。


    杭州是‘弥天大雾’的家,迷空岛是‘弥天大雾’的门派驻地,后者只会更邪门。”


    「鲜味铺」内,玉天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路人们的唠嗑,他在挥着扫帚扫地。


    在凉雾的武力改造下,他被塑骨改脸,有了一张为期一年的假面。


    现在,他改名叫“王一贯”。


    起名“王一贯”是定一个小的目标,把工钱从每月一百文涨到每月一贯钱。


    昨天,南少林的天峰大师来买“打折商品”,瞧见他在清扫地板,态度还怪好地勉励了他几句。


    昔年北少林有扫地僧,横扫当世高手,说不定哪天迷空步障教也能再出一位“神秘的扫地工”。


    王一贯没那份冲劲。


    他做着扫地工,等待西方魔教的乱杀内斗过去,到时候再想下一步要怎么办。


    眼下期待迷空步障教越做越强,强到他作为扫地工都能吃香喝辣。


    迷空岛上,没有客似云来。


    凉雾秉持一切从简原则,仅邀请了一些有过合作的朋友,凑了三四桌宴席。


    来客只出船票钱,不必送重礼,大家和乐地聚一聚。


    没来成的反倒补了一份大礼。


    上个月,欧阳锋来信,卫兰在元宵节诞下一子,不便于远行。


    这次不来吃席,赠予一枚「通犀地龙丸」作为贺礼。


    以前,他没有拿得出手的谢礼,今年终于能补上一件好物。


    此物乍一看像是黄色鸽子蛋。


    是欧阳锋取西域奇兽的尸骸精华,再添加诸多秘密药材,炼成了以毒攻毒的避毒丹。


    此丹需要用天山雪蚕丝织造的锦囊储存,从而隔绝丹药本身的剧烈毒性。


    凉雾用不上避毒丹。「百毒不侵」的特殊状态叫她难以体会毒物的侵蚀感。


    即便尝试来自天外的特殊情花之毒,只堪堪持续了一个晚上,不等服用解药就不药而愈。


    将通犀地龙丸放到门派库房,待门人有需要时取用。


    凉雾又将别的贺礼分类。


    一些不在邀请名单上的人,也托关系把礼物送上了岛。


    比如远在辽东的神水宫,也送来一份贺礼。


    当然不是天一神水,而是与人等高的盒子,装了千年人参。


    谁瞧了都要怀疑它成精化形了。


    凉雾特意用鉴定术,确定人参没有成精,仍是普通药材范畴。


    如今,神水宫宫主是宫南燕。


    三年前,水母阴姬忽然退位,其中原因鲜为人知。


    凉雾从时间上推测,此事与水母阴姬败于楚留香手下有关。


    不是因为那一场追杀失败,叫水母阴姬不再问凡尘琐事,是源于她与采花大盗雄娘子的复杂感情。


    神水宫厌恶男人,但水母阴姬与采花大盗有了私情。


    她甚至不惜编造杀死雄娘子的谎言,助其逃脱江湖追杀令二十余年。


    当雄娘子在多年被楚留香所擒后,水母阴姬想为其报仇,却败于她自悟武功的水战中。


    这些事叠加起来令水母阴姬心气全失。


    神水宫宫主换了人做,也就毫不意外。


    楚留香不是多嘴之人,凉雾亦然。


    相关猜测只有少许人知晓,没叫神水宫的名声扫地。


    宫南燕的贵重贺礼未尝不是表达感谢。


    凉雾不多深究对方的送礼动机。


    只是遗憾水母阴姬自困于长白山顶,这就少了一个布阵助力。


    惊雁宫疑似高手检测器。


    为唤它现世,布置太极万物阵,需要注入大量武功能量。


    此阵以“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成万物”的基础而成。


    构想中,至少向阵内输入六种不同武功,而且都必须是绝世高手输出的澎湃内力。


    凉雾输出混沌之力以做太极。


    叶孤城拟阴阳之力而成两仪。


    接下来,以春夏秋冬的四种属性武功构成四象,集聚起一团足以撼动时空缝隙的武功能量源。


    例如圣火令的武功诡奇至炎,颇有“夏”的意象。


    再如神雕去年回想起的独孤剑法,肃杀万物。它挥一挥短小的雕翅,似有凛冬笼罩大地。


    记忆很奇妙。


    神雕想起了剑法,但对传授它剑法的人仍然没有印象。


    它与宫九继续走在寻找过去的旅途中。


    一雕一人没有出席今日开派仪式。相约今年八月中秋,迷空岛再聚首。


    凉雾计划在中秋前敲定其他助阵者的人选。


    这次邀请林朝英与王重阳登岛,也是商议请两人为召唤阵助力。


    林朝英为克制全真武学而创的《玉.女.心经》,实则情意绵绵,阴阳相济,颇有春暖花开之相。


    虽然还没找到合适的圣火令武学速成者,但春、夏、冬三象已有初步预案。


    唯有“秋”属性的武功仍是空白。


    水母阴姬的武功由水而悟。


    秋水共长天一色。水之于秋,想必能有几分特殊武功感悟。


    去年,凉雾给神水宫送去拜帖。


    回信是宫南燕代笔,说是水母阴姬永久闭关,不再见客。


    这次随礼而来的问候信,多是客套性话语,而提了一句水母阴姬没有改变主意。


    其实,比起前几十年江湖的寡淡无趣,当世武林堪称能人辈出。


    等到想要集齐武功属性合适的内功高手时,无奈发现顶尖高手死的死,自囚余生的心气已散。


    凉雾恨不能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一人独大的江湖毫无乐趣,百花齐放才是春,百舸争流方致远。


    “少了水母阴姬,还有玉罗刹。”


    叶孤城前天回到南海,听凉雾提起西方魔教之乱,他去羊城瞧了一眼玉天宝。


    目前仍未收到玉罗刹疑似假死的讯息。


    叶孤城却完全不信这人死了。


    不为别的,只说玉罗刹制造了特殊能量的罗刹牌,就不可能轻易被杀。


    假设玉罗刹真的被害,那个凶手势必更胜一筹。


    “我认为有人故意借西方魔教之乱,只为找回真的罗刹牌。幕后黑手希望有人拿着真牌去争夺教主之位。”


    叶孤城猜测,“八成是玉罗刹自导自演,而他利用玉天宝用得狠心,两人大抵不是亲生父子。说不准玉天宝是他抱养的仇敌之子,专门用来做挡箭牌。”


    凉雾不在意真假魔教少主,如今没有玉天宝,只有王一贯。


    她收了“昆仑山脉吃喝玩乐指南”,就保证对方一年的太平。


    魔教之乱的幕后黑手可以螳螂捕蝉,她当然可以黄雀在后。


    “不论是不是玉罗刹苦心做局,真的罗刹牌无法还他。我最多日行一善,只要玉罗刹愿意竭尽全力助我们成阵,可以送他一场召唤奇观。”


    感谢神雕的旅途小礼物。


    罗刹牌在哪里,这笔交易的主动权就在哪里。


    *


    *


    凉雾扮成炎飙,叶孤城以柳不度的假面出行。


    林朝英与王重阳也一起,四人以采药的名义进入了西域高原。


    夏至时节,四人参考玉天宝的吃喝玩乐指南,顺利地在昆仑山脉走了三个多月。


    沿途遇上了一波接一波的魔教内斗厮杀。


    却不见谁胆敢虚造一块虚假罗刹牌,也不见幕后黑手出现。


    魔教的热闹看不完,但适合布置召唤阵的


    契机始终未能寻到。


    行至东西昆仑交界时,冒出一则突发消息。


    ——焱飙,正在被多方人士追缉!


    这人从今年年初开始,在西昆仑做说书先生,说的是昆仑山的鬼神之事。


    说东西昆仑的交界山谷有一扇通往阿修罗界的大门。


    说诡门附近有奇花异果,吃了能增长武功内力,治疗百病。


    这些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焱飙一再强调只是故事而已。


    他很快在西昆仑走红,热度直逼售卖《关中历险记》时的盛况。


    好景不长。


    四月中旬,明教出来打假。


    说书的是焱飙,不是炎飙。差了一个“火”,就是仿牌与正主的区别。


    焱飙故意借用炎飙的名气,在说书时打出《关中历险记》续作的称号。


    明教不欢迎投机取巧之辈。


    焱飙却说写书的“二个火”写的都是虚构故事。


    他,“三个火”,说的是真实发生的奇闻,昆仑山脉里确实存在阿罗修之门。


    谁是正牌炎飙还重要吗?


    此言一出,飞速传播。


    阿修罗门是啥玩意?很多人不在意。


    对于吃了能增长内力的奇花异果,却是很多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奇物。


    正牌、仿品傻傻分不清楚。


    那完全不重要了。重点是抓到焱飙,叫他带路去找宝物。


    一场“焱飙”在哪里的追缉行动,从明教光明顶附近开始。


    前天,五月的最后一天,有人在东西昆仑交界发现了“焱飙”的行踪。


    这叫山下客栈涌来大批江湖人士。


    伙计简略地说完这则突发消息,匆匆去服务下一桌客人。


    凉雾听后,一阵沉默。


    「炎飙」这个名字恐怕真的有点奇怪光环,就连仿品「焱飙」也能引起腥风血雨了。


    也不知谁那么大的胆子蹭热度呢?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影子


    第一百零九


    “这是‘三火’的大致画像。”


    叶孤城在客栈打探了一圈。


    他找到了四位当场听过焱飙说书的旅客,根据这些人的描述拼凑出一幅草图。


    焱飙,二十五六岁,方脸,长相普通,身形高瘦。


    凉雾瞧着草图。乍一看,图中人与她假扮的炎飙有七成相似。


    虽然两张脸的五官不同,但焱飙把握住了三个特点。


    泯然于众的外貌,方脸,以及鼻子侧翼点了一颗痣。


    五年前,炎飙一度现身白驼镇,被宫南燕追捕。


    双方当街闹过一场,人群里必是有人记得炎飙的大概模样。


    “难怪这人能模仿‘二火’,焱飙是有一些天赋在身上。”


    凉雾问,“那些听众找到《阿修罗门历险记》在哪里发生吗?”


    叶孤城摊开玉天宝提供的昆仑行径图,在上面虚画了一个圈,“基本推定在这个范围内。”


    “从我们所在的客栈出发,如果有熟门熟路的向导引路,至少走二十天可以攀登到这个时节的雪线以上,就进入阿修罗门区域。”


    时值夏季,雪线位置偏高,也就是说阿修罗门深藏在人迹罕至的冰川雪域里。


    详细方位不易确定。假如没有向导引路,极可能望山跑死马,找上一年半载都白找。


    何况,绝大多数人无法在高原山巅生存。


    雪线之上,气候极端,食物匮乏,地形多变。


    人连最基础的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每往上走一步距离阎王更近一步。


    换句话说,在没有外力相助时成功寻到阿修罗门,不是运气爆棚,就是武功超绝。


    叶孤城:“此路难行,难于上青天,但至少有两百来人已经登山,只为获得增加内力的奇花异草。这个诱惑太大,让人愿意搏命。”


    凉雾问:“耳听为虚。三火说他讲的是真实经历,以什么为证明呢?是不是有成功的案例了?”


    “你所料不错。”


    叶孤城说,“明教有三人最先验证了三火焱飙的话。”


    一个半月前,明教声讨焱飙冒用炎飙的名号说书敛财。


    尽管明教与炎飙素无往来,但听过不少此人邪门的传闻。


    正所谓:炎飙过境,奇案自来。


    从霍休、薛笑人到石观音的阴谋败露,都有通俗话本写手炎飙的身影。


    五年前,此人最后一次现身。


    在西域之西的白驼镇,他被骗入「海市蜃楼」组织,后来与宫南燕一起被关到地牢。


    吴楼主是无花男扮女装的真相被揭开后,整个地宫被一锅端。


    白驼山庄带队打开地牢里救人,却只找到了宫南燕。


    炎飙不见了。原本关押他的牢房,反而关了那个押送他的打手。


    明教不想沾上炎飙这种邪门的人。


    今年,在光明顶附近遇到假冒伪劣的焱飙,立即要将其驱逐出去,说是不容弄虚作假之人在眼皮底下蹦跶。


    被驱逐的“三火”焱飙振振有词,他才不是冒名顶替。


    只是读音相同,凭什么不叫他用自己的姓名?是大家习惯性地先入为主,认错了他。


    真假也不重要。


    三火说的都是真实经历。


    敢叫前来驱逐他的明教门徒试一试奇草的功效。


    明教三人原来只会三脚猫的功夫。一拳下去,只能勉勉强强打死一头猪。


    吃了焱飙给的根茎,十二个时辰过去,内力涨势惊人,能轻轻松松地击碎一堵墙。


    “试吃与演武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


    叶孤城说,“时间是四月十七日,地点在明教山门下的茶寮。有一个细节,三人吃的奇异植物不一样。”


    焱飙说花叶无法保鲜,他只带了根茎。


    乍一看是常见的狼毒花、龙胆与雪莲的根茎。


    这三种植物在西域高原不算罕见,都是已知的药材。


    明教处西昆仑光明顶,教内储备了不少相关药材,也熟知相关药性。


    照理说,明教三人食用了三种植物的根茎不能可能内力暴涨。


    在服用植物的十二个时辰后,不可能的怪事偏偏发生了。


    结果一出,全场哗然。


    当日,“三火”焱飙却没有出现。他提前溜了,在客房里留下字条,说不想被任何人利用。


    逃走是不想做向导。


    他给出的药材本身不奇特,是因为生长在阿修罗门附近变成了奇珍异草。


    阿修罗门却是异常可怖。


    上次,他死里逃生,不可能自寻死路再次上山。


    他也够大方了,把阿修罗门的神奇之处以说书的形式传播出去。已经造福武林,听众们各凭本事去找。


    叶孤城:“就凭这一点,焱飙自认他远胜于只会编故事的‘二火’炎飙。”


    “很多人都支持‘三火’焱飙,”


    林朝英也找了不少人搭话,发现客栈里的来客几乎清一色赞叹焱飙。


    “这群人说多一个火字,三火的格局比二火大多了。”


    林朝英冷哼,“说得粗俗点,这与有奶就是娘有何差别。”


    凉雾反而笑了,作为被拉踩的正主没有气愤,只是觉得滑稽。


    透过现象看本质,三火焱飙的一系列操作恐怕所图不小。


    最初,焱飙借着炎飙之名上位,可以说是为了牟利。


    在明教三人的内力增加后,事态变得复杂起来。


    这不是一位说书先生想要借机赚钱那样简单,透出了一股别有用心的味道。


    “现在一群人寻找焱飙口中的奇花异草,与当时找神秘宝藏医书没有本质区别。”


    凉雾说,“铁掌峰的逗你玩事件才过去三年,人们仿佛忘了那桩宝藏争夺赛的荒唐结果,大家好像都失忆了。”


    叶孤城:“不是失忆,是失了智。”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人们却不会引以为鉴。


    三年前,铁掌帮召开比武大会,把夺宝人群得互斗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这一次,三火焱飙放了话就溜,登山寻宝者之间不可避免地会发生多场恶斗。


    王重阳已经探听到一些悲剧的消息,“现在客栈里来的寻宝者不是第一批,第一批在一个月前已经上山,但还没看到谁活着回来。”


    四月中旬,明教三人验证了奇植的效果,暂时没有发现用药材提升内力的副作用。


    一些人想着先抓住焱飙,有向导才能走对路。


    另一些人却凭着说书内容直接莽,自行登山,企图捷足先登。


    根据三火的说书内容,从众人所在客栈的位置登山是通往阿修罗门最省时的一条路。


    五月上旬,客栈迎来首批寻宝者。


    伙计估算陆续送走了两百多位的登山客。


    没瞧见活着回来的人,但发现已经死了的尸体。


    当地猎户在半山腰附近陆续发现了二三十具尸体。


    寻宝者没走到雪线以上,或遭遇野兽捕杀,或被人为杀害了。


    凉雾没有嘲笑寻宝者。富贵险中求,她也不例外。


    只是所求有所不同。


    寻宝者们想要增加内力的奇异植物,她想找到布置召唤阵的绝佳地点。


    此行西域昆仑,对照玉天宝的回忆指南,至今尚未出现偏差错漏。


    近期突然冒出指南从未谈及的特殊地点,当地植物古怪地自带内力增幅作用,那极可能是人为设下的陷阱。


    不过,换一个角度看,能被选为陷阱的地点,本身说不定也有特别之处。


    凉雾:“走过路过,不能错过。既然我们遇上了阿修罗门的传闻,值得一探。”


    叶孤城微微颔首,“可遇不可求的能量源往往在计划路线之外。我们不妨失一回智。”


    林朝英与王重阳没有疑议。


    早在出发前就说定,此次线路由凉雾安排。


    欲知《阿修罗门历险记》的具体内容,只需向客栈购买一份手抄的说书内容。


    哪里都不缺生意头脑。


    有些人对找奇花异草没兴趣,但对赚钱很感兴趣。尽可能走访那些听过现场的听众,把焱飙的整篇说书内容汇编成册。


    收录故事的誊抄者们,把书放在客栈寄卖。反正焱飙不见踪影,计较不了版权问题。


    每本手抄册子卖三两银子。


    对前来昆仑寻宝的江湖人而言,算是合理定价,都能买得起。


    凉雾该花花该省省,给四人只买了一本。


    读完,拟定了一条粗略的登山路线。


    从客栈采购必备的上山物资,向着空气稀薄的山巅冰雪深处进发。


    上山的遭遇明显分成了两个阶段。


    在雪线以下,前后遇上七批埋伏的劫匪。


    寻宝路上的敛财方式多种多样。


    不仅有借鸡生蛋的卖书法,还有一伙接一伙地趁机抢劫。


    已知有接连不断的江湖人通过几条路上山。


    劫匪们先抢占地利优势,再柿子挑软得捏,收割武功平平又妄想吃下奇草一夜成为高手的傻子们。


    凉雾预料到了拦路打劫的操作,但不明白自己为何频频成为被劫目标。


    难道「炎飙」一行四人长得很像人傻钱多的肥羊吗?


    一路上山,一路端掉七个打劫点。


    问劫匪为什么选择打劫自己?


    回答都是凭感觉,「炎飙」那张脸瞧着挺讨打。


    凉雾:……


    等攀登到雪线上,她摘去了炎飙的假面,悄悄期待转运。


    进入高原雪域,确实没有再遇到劫匪,但接连十天也没遇到第五个活人。


    *


    *


    六月二十三日,入夜后,天空猛地转阴。


    寒风乍起,直刺入骨,这是暴雪将至的征兆。


    四人迅速寻找背风处挖冰洞躲藏,等到暴风雪过去再赶路。


    行至背风处,竟在空莽雪原上望见了一抹亮光。


    昏暗夜色中,微光隐隐约约穿过冰层,从冰块搭建的圆顶屋中透了出来。


    东西昆仑交界的无人区,在万山之巅的雪域,这里怎么会住人呢?!


    “咚、咚、咚——”


    凉雾敲了敲冰屋的门,“请问有人在吗?我们上山来寻「阿修罗门」。”


    等了一会,屋内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冰砖厚实,只见微光,却无法看清屋内的陈设与人影动向。


    不请自入不是好习惯。


    凉雾没闯空门的喜好。尤其在不该出现人踪的高原雪域,更当谨慎。


    她正想提议不如先就近挖洞躲避风雪,忽闻风声微变。


    有人踏风而来。


    望向风变处,一个头发半黑半白的老者翩然而至,停在了冰屋的三丈之外。


    这是一张凉雾与叶孤城都熟悉的面孔,就见他双手拇指皆断。


    某人消失了许多年,踏破铁鞋无觅处。


    后来遇上了别的机缘,能否找到他变得不再重要。


    今夜在茫茫冰川之上,竟是不期而遇。


    “阿吉……”


    叶孤城刚要询问谢晓峰怎么会来到荒无人烟的冰川。下一刻,他的话卡在喉间。


    动了!


    谢晓峰的影子动了一下。


    在他本人纹丝不动的时候,地面上的影子蓦地扭曲了一瞬!


    第110章 第一百十章虚实之间


    第一百十章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谢晓峰目光平和,仿佛全然不觉身体有异样。


    他闲话家常般地对叶孤城说,“上次见面,你的个头还不到我腰的位置。一晃二十年,差点认不出来你了。”


    二十年前,谢晓峰去过白云城,与时任城主叶如柳是故友。


    叶孤城很小就开始练习骨相易容术。当时,得到了母亲的断指故友指点一二。


    谢晓峰自是认得“柳不度”的模样。


    斗转星移,光阴荏苒。


    后来,白云城城主之位母亡子继。


    谢晓峰传来消息说要调查独孤胜遗踪,之后一去不回,彻底消失在了茫茫西域。


    叶孤城寻觅阿吉多年,想要获知调查结果。年复一年,音讯全无。


    在追寻途中,遇上了被死气封印的长春谷,遇上了从断界掉落的神雕,遇上了锁仙阵内的绝情谷,遇上了隐形的无名岛。


    最重要的是遇上了凉雾。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莫不如是。


    等到不在期盼见到阿吉,谢晓峰冷不丁地出现。他的影子居然违背了自然规律地扭动起来。


    叶孤城眼看对方闲庭信步地走向冰屋,好像不正常的反而是别人。


    “二十年不见,我也能对你问一句‘别来无恙吗?’”


    谢晓峰失笑,“确实,我如今不算无恙,影子有点调皮了。”


    凉雾差点吐槽出声,自行扭曲的影子能叫“调皮”吗?明明是诡异至极吧!


    四年前的元宵节,她委托左霓裳去天山脚下的养猪场送信给阿吉。


    数月后整封信被退回江南。


    左队


    说养猪场早一年已经转卖,改为了葡萄种植园。场主简吉不知去向,这封信无法送达。


    凉雾从此失去了阿吉的音讯,岂料再见竟是昆仑山巅。


    “要下暴雪了,进屋再聊。”


    谢晓峰笑问,“四位应该不会不敢进屋吧?”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挑衅,不如说是调侃。


    他的下一句话却严肃了许多,“如果不愿触碰影子变异的真相,没必要继续深入冰川,那有更可怖的存在。”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凉雾怎么可能不去,她对影子扭曲的成因颇为好奇,率先一步走向冰屋。


    影子是光学现象。当光无法穿透不透明物体,所形成的较暗区域就是影子。


    当影子异变,是不是意味着谢晓峰的身体,正以肉眼不见的原因发生了变异?


    冰屋大门也是一块厚实的坚冰。


    高山之巅,无需门锁。能来到这里的生物,不是一把锁就能拦住对方。


    谢晓峰推开冰门,室内陈设简单到了简陋的地步。


    一眼望去,冰墙、冰桌、冰椅、冰床,万年寒冰散发着缕缕寒气。


    若不是油灯、纸笔与水囊增给房屋添了些许颜色,等门一关,就像被封印在超大号的冰制棺材里。


    这种冰屋显然不适合常人居住。


    当坐到椅子上,寒气贴着尾椎骨游走全身。


    “抱歉,暂时没有茶水。”


    谢晓峰说,“等一会天降暴雪,再用冰盆去接一些。”


    叶孤城显然不在意一口喝的。


    事到如今,开门见山地问:“你何时上山的?影子的变化是怎么回事?”


    “两个月之前,我来到昆仑山雪域。”


    谢晓峰也不绕圈子,请四人随意落座,“是为追查友人的怪病而来。”


    这些年,他以阿吉的身份在西域生活。


    有时养猪,有时收粪,有时游历。早在传出「炎飙」是青衣楼楼主的拜把兄弟消息时,他就悄然返回中原祭拜白掌柜。


    当时不现身,是毫无必要。


    丘陵书肆为了寻觅通天之路而建立。


    他不出现,至少还留有一线希望,而不是带去遍寻惊雁宫不得的坏消息。


    谢晓峰其实也没有放弃追求更高的武道。


    他会追踪一些怪异事件,好比今年春天,朋友阿一的离奇死亡。


    “阿一是制毒高手,隐居西域多年,四处云游研发炼制新毒。


    今年三月初,他走了一趟东西昆仑的交界处。下山后的第三天,离奇暴毙。”


    有多离奇?


    奇就奇在影子不对劲。


    阿一的死亡发生在马铺外。


    二月初四,初春的黄昏阳光没几分热度。


    阿一前往马铺,准备选购一匹快马。


    掌柜、阿一的徒弟、另两位不认识的买家,一共四人目睹了阿一的死亡过程。


    “阿一的影子突然疯狂扭动,他抱头呼痛,脸部、脖子、手掌等外露的皮肤出现大片因为高温灼烧而生的水泡。”


    “前后不超过六十个数,他好像无火自燃。皮肉直接化成了一股黑烟,留下衣服包裹一捧骨灰。”


    谢晓峰在半个月后收到阿一的徒弟报丧消息。


    这件事太诡异了,不像是凡间毒物能做到。


    阿一的徒弟猜测师父的离奇死亡,与昆仑雪顶之行有关。


    阿一下山时,心情不错。他说在山顶遇上未知毒物,等好好准备一番,再次登山勘察。


    “小徒弟没法上到山顶雪域,不清楚究竟阿一的具体发现,我就来一探究竟。


    在这座冰屋以西的十里地外,发现了一道三丈宽的冰缝裂口,深不见底。”


    “它的特别,你们一靠近就看得出来。雪线之上,本来不见植物生长。


    那个裂口附近的方圆一里地却长满各种西域常见植物。乍一看没有特别,但吃了就能增加内力。”


    谢晓峰指了指自己,“我试吃过了,确认奇异植物的作用。”


    凉雾问:“那是影子变异的原因?”


    “不。”


    谢晓峰摇头,“奇植酌量食用,没有问题。引发影子异变,要从「蜮」说起。左虫右或的那个「蜮」。”


    凉雾立即想到了含沙射影的典故。


    根据晋朝《搜神记》的记载,一种名为“蜮”的怪物也叫做“短狐”。


    它朝着人影喷射沙粒,就能使得中招者生病,或头疼发烧,或皮肤生疮。


    谢晓峰继续说:“与传说里类似,从冰缝而来的蜮是形似鳖状的三足甲虫,通过口器喷射似沙的颗粒。


    不必击中活物本身,只需射中影子就能让人或动物中毒,不久后汽化成烟。”


    蜮发动攻击,是为了猎守食物。


    “活物是它们的食物。有摄入就有排出,蜮排泄的透明黏液滋润了植物根系后,会叫植物变异成让人提升内力的奇植。”


    “第一次吃奇植提升内力的效果最显著。随着次数增加,必须成倍食用才能继续提升。”


    谢晓峰:“我用一个月确认了「活物化烟


    ——蜮食用人烟——排泄物滋养植物——增加内力」的循环链。有人比我更早弄懂了这件事。”


    凉雾四人立刻明了此事与谁有关。


    雪域山顶终年难见活物。


    蜮严重缺乏食物,也就无法让更多植物变异。


    活物哪里来?


    三火焱飙的说书故事,吸引了大批武林人士的登山探险。


    另外,《阿修罗门历险记》从故事到变为现实,明教三人的武功变化实例是关键转折点。


    凉雾问:“你在山巅见过三火焱飙吗?或者明教的某些人。”


    谢晓峰回答:“我不知你们说的三火是谁,但在冰缝附近见过明教现任教主施横。


    大半个月前,我亲眼看到他死在冰缝附近。与阿一的死状一样,无火自燃。衣服里,除了随身物品,只剩骨灰。”


    说着,他拿出了一只布袋。


    “从施横骨灰堆里取出来的。《乾坤大挪移》的秘籍,还有他食用变异植物的用量记录。你们自己看。”


    凉雾先翻开了记录小册子。


    施横第一次食用奇草是去年腊月初九,最后一次是今年的六月初二。


    用量明显呈几何级增长。


    册子也记录了蜮的数量、冰裂缝隙的尺寸变化。


    蜮从最初的十四只增多到九十六只。


    冰裂也从最初仅能让婴儿通过洞口变成了三丈宽。


    另外,册子上还有死亡的动物与人类数字。


    今年五月以前,以动物为主,死了七人。


    从四月末到六月初二,共计有一百零二人死亡。


    凉雾蹙眉,瞧这些数字,死去的人与动物应该都是用来饲养蜮了。


    施横为了获得提升内力的奇植,是希望蜮越多越好,却不想物种入侵是大问题。


    凉雾问:“用什么方法能除掉蜮?施横似乎掌握了某种秘法驱使它们,他又怎么会也汽化死亡呢?”


    谢晓峰微微摇头,“我也不知详细内情。”


    “六月初四,我遇上施横,他正在冰缝附近挖植物。看到我,他二话不说把挖到的根茎往嘴里塞。


    当时,有三四十只蜮在冰缝附近,不分差别地对我和施横都发动了含沙射影攻击。”


    “施横表现得对蜮的攻击毫不在意,他吃了手上的奇植根茎后,立刻对我出掌。


    我们打了十个回合,他突然面色大变,狂喊着‘不可能,我是明明有神功护体’,然后无火自燃,成了一道黑烟。”


    “事后,我读了《乾坤大挪移》,我认为这套武功能够一定程度转移化解蜮的攻击。


    施横应该是以此为依仗,但他还是死了。一来是没能练到乾坤大挪移的最顶层,二来低估了蜮的来历。”


    蜮,从冰缝深处而来。


    它的攻击方式、致命原理与常见生物显然不同。


    谢晓峰:“所谓含沙射影,蜮喷出的‘沙’不是沙子,而是特殊气息凝结的颗粒。这种气息与冰缝深处给人的感觉相同。”


    “我的影子发生变异,并非被蜮射出的沙子喷到。我深入了冰缝,被那股能量包围后,影子就变了。


    肉眼看到的是影子变了,其实躯体变了,血肉骨骼发生了由实向虚的转化。”


    谢晓峰说到这里却笑了,“我只是影子开始扭动,有一个人更惨。他探秘冰缝深处,身体一半虚化了。现在似人非人,你们不妨猜猜那个倒霉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