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其他小说 > 反派夫妇劳改日常 > 150-160
    第151章


    余晖散尽, 天道宫中亮起了点点明灯,绝山西面的这一座四角亭,位置比较偏僻, 很少有人前来,亭中也未挂灯盏。


    夜色笼罩四野, 只余虫鸣鸟叫之声时起时伏。


    慕昭然很喜欢这样的黑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游辜雪扶着她的腰肢转了一个方向, 靠坐到身后的石桌上,这样他们的身量便差不多高了。


    慕昭然挤进他的双腿丨间,完全倚进那结实的胸膛上,捧住他的脸不慌不忙地细细亲吻着他。


    将嘴里的那一颗糖都吻化了, 还是舍不得分开。


    彼此交缠的呼吸, 满溢着甜味,酥酥麻麻, 只是这般缱绻地亲吻, 便让她觉得安心和满足,感觉连骨头都快要融化了。


    黑暗会放大人的感官, 也更能感觉到对方细微的反应, 慕昭然察觉到游辜雪明显的分心, 不满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问道:“师兄,在想什么?”


    游辜雪耳边还回荡着那狐狸嘴里的话, 不论是那个远在天边的分身, 还在他这个本体, 都陷入到了一种飘飘然的境地中。


    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怦怦直撞,虽然曾经听过她的表白,但游辜雪一直以为, 慕昭然是被他完美的皮囊所吸引,喜欢上了今生的他,才会愿意连带着也接纳前世那个缺陷的他。


    却没想到,她更喜欢的,竟是前世的他。


    她当初和那只狐狸嘴里所说的那个“第一心上人”,是自己。


    她在爱上今生这个光风霁月的他之前,便已经喜欢着前世那个丑陋不堪的他。


    “师兄?”慕昭然听到了他越发急促的呼吸,腰间锦囊里忽地噼啪一响,束带松动,一道剑光从中飞射而出,悬于亭中。


    慕昭然被吓了一跳,“行天剑?”


    行天剑雪亮的剑刃上电弧流窜,噼里啪啦地爆着电花,闪烁的光芒撕开黑夜,将四周照得一片亮堂,简直肉眼可见行天剑的兴奋。


    慕昭然来回看一眼剑,又看一眼剑的主人,不明白他突然之间独自在那里心花怒放个什么劲儿。


    “师兄,怎么突然这么高兴?”慕昭然疑惑地打量他,若说是因为她回来了高兴,可她都回来这么久了,都亲了他这么久了,他才忽然心花怒放,会不会反应有点太迟钝了?


    不是因为她,难道是因为别人?


    慕昭然酸溜溜地问:“谁让你这么高兴?”


    “你。”游辜雪低声道,环抱在她腰肢上的手臂收紧,低头靠到怀中人的肩上,轻轻地蹭,热乎乎的气息全都拂在了她的颈窝里,“只有你。”


    慕昭然心里那点酸溜溜瞬间就抚平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游师兄,像一只撒娇的大猫,比乌团都还黏人,“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高兴?”


    行天剑在亭内布下了一个隐秘的结界,剑光再次暗淡下去,一切重新陷入黑暗中,游辜雪抬头,抵上她的眉心。


    慕昭然受他的神识所引,不知不觉坠入他的心海之内,两人交缠的神识,让她也看到了另一端的情形。


    一处山穴之内,一只红毛狐狸耷拉着双耳,以一种非常怂包的姿势趴伏在地上,狐狸尾巴上燃着一丛狐火。


    狐火摇曳,照亮了山洞中一根根交错的锋利蛛丝,蛛网悬挂在山洞口,封住了唯一的出路。


    祝轻岚现在修为尽失,勉强算个筑基期,在阎罗面前,完全任人宰割,只能想尽办法与对方拉近乎,谄媚道:“前辈看上去与天道宫并非同路,想要和南荣圣女在一起怕是不易。”


    阎罗眼神淡漠地看向他。


    他这会儿看上去倒是平静了,但祝轻岚没有错过他方才那一刹外露的情绪,就连他周身阴暗的气场都瞬间消弭,就差开出花来了。


    祝轻岚实没想到,慕昭然那样矜傲自大、眼高于顶的人,心中最爱之人,竟会是个操纵蛊虫的邪修,她的口味还真是独特。


    而且,看上去,他们二人还是两情相悦。


    祝轻岚的狐狸眼滴溜溜地转动着,摇了摇尾巴,尾巴尖上的狐火来回摇曳,“只是圣女殿下博爱多情,天道宫的行天剑和奉天剑这二位剑君,都是她的心头好,还有这个余师兄,那个刘师兄,被她挂在心尖上的青年才俊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就连他这么俊俏的狐狸,都只能排第九!


    祝轻岚说着,长叹一口气,故作遗憾道:“圣女殿下当初的确最是心属前辈,现在恐怕就不一定了。”


    这死狐狸,又在背后说她坏话!


    慕昭然闻言,恨不得隔空绞了祝轻岚的舌头,忙抱住游辜雪,解释道:“才没有,我当初的确在擂台上中了狐惑之术,但在看到师兄后,就清醒过来了,后面都是为了迷惑他,故意乱喊的名字。”


    游辜雪唇角微翘,轻轻应了一声,“嗯。”


    那边厢,祝轻岚还在继续危言耸听,“尤其是那位行天剑君游辜雪,和殿下的关系委实暧昧,不仅大方地分出化神剑气相送,还仗着生得一副好样貌,在殿下面前搔首弄姿,穿得还很少呢。”


    慕昭然捂住脸,再次解释道:“我没这样说过,就是当时被迷惑住,把他当做了你,就、扯了扯他的衣裳。”她顿了下,坚定道,“他的身材完全比不上师兄!”


    游辜雪:“这么说来,你看了他?”


    慕昭然:“……”这是重点么?


    山穴内,阎罗眯了眯眼,阴恻恻道:“是么?你知道得还挺多。”


    祝轻岚见他有所动容,心里一喜,继续道:“这是自然,在下在天道宫期间,与圣女殿下交情甚笃,是难得与她交心之人,殿下对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慕昭然险些被气笑了,“死狐狸,还真会往自己身上贴金。”


    祝轻岚搓了搓狐狸爪子,万分诚恳道:“前辈若是想要重新夺回殿下芳心,在下定然能帮上不少忙。”


    阎罗沉默半晌,指尖慢条斯理地勾动蛛丝,面具下传出他含糊的笑音,道:“没关系,不管她有多少心上人,我一个个地杀过去,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便是。”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似真似假,让慕昭然心中不由一跳,一时也辨不清他究竟是不是认真。


    空气中一声锋利弦响,银丝圈上狐狸脖子,阎罗冷然道:“就从你这个难得的交心之人开始吧。”


    什么?


    祝轻岚整只狐狸都惊呆了,他也没说他就是第九房心上人啊,怎么就从他开始了?就因为一个“交心之人”?


    这下子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眼看还要死得更快了些,狐狸四肢爪子拼命挣扎起来,去挠脖子上的蛛丝,连声求饶:“不不不,我也算不上什么交心之人,我就是她的灵宠……”


    慕昭然:“……”为了活,还真是不要脸了,当初是谁说的,要做她的灵宠,宁愿去死来着?


    蛛丝收紧,勒进狐狸的皮毛之内,祝轻岚脖子上的狐狸毛掉了一地,眼看已经两眼翻白,挣扎着叫道:“殿下、殿下说过,她不喜欢善妒之人!”


    慕昭然也猛地意识过来,阎罗竟不是在恐吓,而是真的想要杀了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游辜雪的手,惊道:“师兄,等等!”


    声音顺着神识,传到阎罗耳中。


    阎罗压着蛛丝的指尖抬起来一点,束紧狐狸脖子的银丝也跟着松懈开。


    祝轻岚软软地趴到地上,重重喘着气,脖颈上有血色浸润毛发。


    游辜雪心里早已料到她会阻止,并未真的下杀手,否则那只狐狸的脑袋现在已经掉在地上了。


    他顺势反握住慕昭然的手,提醒道:“他知道我们的关系。”


    不是她和行天剑的关系,而是她和阎罗的关系,是她一直以来,想要隐藏的关系。


    慕昭然心中亦是天人交战,游辜雪分割出这样一个分身出来,在麒麟秘境里也想方设法地在人前躲着她,就是为了不再牵连上她。


    阎罗杀了灵尊,已经与天道宫为敌,他们的关系的确不能被外人知晓。


    慕昭然想了想道:“与他订立灵宠契约,这样他的生死都掌握在你手里,就先让他当一只不能人言的狐狸吧。”


    阎罗指尖一勾,珠丝圈住祝轻岚的脖子,重新将他提了起来,“给你两个选择,死,或者与我订立灵兽契约。”


    方才那一瞬间,祝轻岚整个人都被强烈的杀意扼住,让他深切体会到,眼前这个人和南荣圣女不同,他是真的会杀了他。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狐狸的身躯抖了抖,他并不想就这么死,便只能交出自己的一缕神识和心头血,受人束缚。


    天道宫至高处,钧天悬岛。


    一道沉重的叹息从钧天殿内遥遥传出,飘来云霄飏的耳畔,说道:“你的确令本尊很失望。”


    云霄飏跪俯在钧天殿外,气场低弱,浑身都透出一股颓然之态,无可辩驳,无地自容,“弟子惭愧。”


    法尊沉吟的视线落在殿外那道影子上,良久后,再次开口,“罢了,本尊观你距离化神只差一线,你且说说,为何会功亏一篑。”


    云霄飏直起身来,恭敬地将剑道秘境之中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道出,最后自省道:“是弟子太过感情用事,未曾料到瑶光圣女能以土修之体收拢剑意,才被她夺去一瓣剑火,以致化神失败。”


    法尊先前从那剑石之上的确看到两道非凌霄剑派弟子剑意,一道为行天剑,另一道便是奉天剑。


    他思索片刻,说道:“一瓣剑火,想要重修出来,也并非难事。”


    云霄飏双眼陡亮,一扫颓然之态,往前膝行两步,急切道:“恳请尊上指教弟子一二。”


    法尊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道:“本尊听闻你和叶离枝在合修乾坤剑法,如今修到第几剑来了?”


    云霄飏回道:“弟子二人已修到第六剑圆满剑意。”


    当初去冰原之前,他们二人日夜不休,苦修此剑法,终于修至圆满,能双剑合一,斩出远超过他们二人修为的一剑。


    法尊扬眸望向沉沉夜幕,话音里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你可知,此剑法出自凌霄剑派,分为上下两卷,上卷六剑圆满,但还有被封禁的下卷一剑,第七剑。”


    云霄飏惊讶道:“第七剑?”


    “是的,第七剑。”法尊并指,一点流光从指尖飞出,没入云霄飏眉心,将下卷第七剑的剑法传授与他。


    云霄飏闭了下眼,复又睁开,眸中尽是惊愕。


    法尊挥了挥袖摆,钧天殿的大门缓缓阖上,“如何抉择,全在于你。叶离枝应当已经快要回到天都城了,你去城门迎一迎她。”


    殿门合拢,不留一丝缝隙,云霄飏呆怔地跪于原地好半晌,才慢慢爬起来,御剑往天道宫外行去。


    第152章


    夜幕深沉, 月色被遮掩在厚重的云层之后,天空中只散落着稀疏几粒星辰。


    云霄飏心不在焉地御剑而出,险些闯进一片浓稠的乌云里面, 他挥挥袖摆,赤红的剑火从奉天剑中飞散出去, 撕开了这片浓云。


    隐藏在云后的月光终于倾泄而出。


    云霄飏望着那一轮浑圆的月出神,月盈则食, 水满则溢,这世上哪有真正圆满之事?乾坤剑法,圆满剑意又岂会是最后一剑。


    他忽然想起在剑道传承秘境中,破开门神将的那一剑, 奉天剑的剑势明明已经现出颓态, 却在最后一刻,与扶云剑生出共鸣, 剑势猛然大涨, 反败为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云霄飏心脏抑制不住地咚咚狂跳, 眼前浮出叶离枝那一副柔弱却又坚韧的眉眼, 心跳平缓下去, 眉宇间透出些迷茫彷徨之色。


    ——离枝, 她会愿意成全他么?


    明亮月色撕开浓云,洒落在绝山上下, 四角亭里的两人同时仰头往天幕上望去, 都感觉到了奉天剑的剑气波动。


    但又同时低头, 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提及此事。


    慕昭然接连契约两枚星石,还没得时间好好炼化它们,如今体内力量膨胀, 虽直接突破元婴,踏入了化神境界,但也因修为晋升得太快,使得她体内灵力很不稳定,需要尽快闭关稳固修为。


    当下,她也没办法和师兄待太久,只来得及往霜序、四师兄以及圣殿长老们各传了一个讯息报平安,连竹溪阁都没有回,就又入了土宫的石林闭关。


    游辜雪将她送入石林,舔了舔唇角残留的甜味,在石林外伫立片刻,转身欲要离开时,忽被一人逮个正着。


    游辜雪停住脚步,垂首唤道:“大师兄。”


    土宫的大师兄走上前来,伸长了胳膊,将手里提着的灯盏往他身前送来,上上下下照了几个来回,又往石林里望去一眼,揶揄道:“难得呀,三师弟,竟然还能在土宫里见着你,这么晚了,你怎还没有休息?”


    游辜雪略微偏头,避开了灯盏刺眼的光,“大师兄不也还没休息么?”


    余渺笑了声,提着灯盏转身往石林外的那一座石亭走,说道:“我睡不着,闲着无事,做了些宵夜,偏偏师弟师妹们不是外出就是闭关,夫子们正因为小师妹下午时不知被哪个小混蛋拐跑了而生气,无福享用,只能便宜你了。”


    游辜雪站在原地有些犹豫。


    余渺回头笑瞪他一眼,“放心吧,要是被岑夫子发现了,我帮你拦着他,你再跑也不迟。”


    游辜雪这才跟着他的脚步走入石亭,余渺将灯盏挂上亭角,挥袖从亭中石桌上拂过,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食盒瞬间铺满整个桌面,盒盖打开以后,里面的食物还冒着热气。


    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余渺坐到石凳上,笑眯眯地望着他,“我听说你为等小师妹回来,坚持撑开剑道秘境的通道,受了些伤,这些都是灵食,多少有些食补之效,坐下吃吧。”


    游辜雪不好扫大师兄的兴致,乖巧地坐到石桌旁,执起竹筷,大师兄给他介绍一样菜品,他就夹一样来吃。


    灵食确有不同功效,入腹之后,化为一股滋补的灵力,汇入奇经八脉,让他浑身发热,面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许多。


    游辜雪那一点伤,先经过慕昭然的药石,后又经大师兄的食补,已全无大碍。


    还补得有些过了头。


    只可惜本体和分身虽然五感相通,却是各承伤害,分身受了伤,只能自己调息,顶多指使那只狐狸出去,为他找些草药来。


    吃得差不多了,游辜雪放下筷子,打量着大师兄的神色,问道:“大师兄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么?”


    余渺神色微动,无奈地笑了一下,“师弟还真是敏锐。”


    他长叹一口气,似是在斟酌语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从你入天道宫时,我便是金丹修为,到如今就连小师妹都已化神,我还是金丹境,我修为停滞在金丹境界太多年,寿元快要耗尽了。”


    游辜雪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余渺摆摆手,“我说这些不是想要你安慰,只是,可能寿元将尽,红尘之心便又重新浮了出来,开始想念从前在凡尘之中的日子了。”


    “我打算等师弟师妹们回来,与他们都好好告个别,便离开天道宫,回我来处去了。”


    修士踏入修途,寿命随修为增长,然凡俗红尘变迁不定,往往物是人非,修士死便死了,化灵而散,很少会生出这般落叶归根的想法。


    余渺道:“我近来常常做梦,都是些以前发生过的事,有一件事埋在我心里良久,日夜煎熬,再不说出来,我可能死了也会继续不得安宁。”


    游辜雪眼睫轻轻一颤,眸光流转,大约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


    余渺心虚地避开着他的视线,没有发现他的神色变幻,低头盯着亭外流动在草木之上的银霜月色,自顾自地继续道:“百年前,那一次地龙入海,是我随着土宫的夫子们前往处理的。”


    世间五行生转,灵气于天、地、海之间循环往复。每隔千年、万年,便会迎来一次山川剧变。


    地龙,乃是地源之力凝化而成,陆地之内的灵脉太盛,便会东倾泻入大海,这股浩瀚磅礴的无形之力,被称作地龙。


    地龙所过之处,山崩地裂,江河改道。当年天道宫曾监测到有地龙出世,五宫中人齐出,作为土修一脉的土宫,当然是此次事件的主导者。


    余渺又是土宫中的大师兄,自然承担了不少紧要的任务,预测地龙可能所行的路线,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


    余渺至今都还记得,当初日夜不休,推演勘测,终于绘得地龙大致所行的路线图时,心中那种大石落定的松快感。


    图纸上交,他筋疲力尽,放心地闭眼睡过去,等再醒来,所看到的却是一整座毁于地龙所行的城池。


    城中屋舍成片坍塌,大地裂开幽深可怖的罅隙,崩塌的山体掩埋了大半个城池,那些凡人就像是受惊的蚁群,在倾塌的蚁穴里惶然无助地奔跑,哭喊,不断被大地的力量吞噬。


    余渺痛苦地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们已经预测出地龙入海所行的路线,原本是有时间去疏散撤离沿途的凡人的……”


    他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会造成这样大的延误,会使得一城之人,毫无防备地被吞噬于地龙之下。


    地龙泄出的力量太过骇然,连修士都只能退避,天道宫众人得上面指令,只能在原地待命。


    “你的父母应当也是修行之人,他们将所有保命的法器都用在了你身上,勉强将你送出了地龙翻涌的力量中心。”


    也算是游辜雪命大,在保命的法器消耗殆尽之时,遇上了岑望言,岑夫子眼见他已到了边缘,心中不忍,在山崩地裂之中,冒着危险冲进去救下了他。


    游辜雪成了那一座城池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幸而,灾劫只止于这一城,其后天道宫的动作都很及时,层层布防,及时疏散,直到地龙顺利入海,再没有发生过这样惨烈的覆城之事。


    此后,天道宫更受到无数凡人感恩戴德,香火供奉不绝。


    但余渺却始终想不通,当初为何会延误?他分明已经估算过时间,明明来得及,明明不该造成那样大的一个牺牲。


    他不死心地试图去查清原委,最后得来的是夫子们面色凝重,隐晦地提醒他,让他不要执着于此事,事已至此,当向前看,以免生出心魔。


    余渺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也并不是多么奋勇无惧之人,敢于一往无前地继续深究。


    只是那覆灭的一城,终究还是成了他的梦魇,成了心中化不开的结,让他从此止步于金丹境界,再无寸进。


    到了寿元将尽之时,他终于将心中之结吐露出来,愧疚道:“没能保住那一城,实在抱歉,三师弟。”


    游辜雪起身,走到余渺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石亭飞檐,投向夜幕深处,如浓云一般漂浮在天幕上的悬岛,轻声道:“天灾人祸,势不得已,这些都不是师兄的错,大师兄当年所救之人更多,不必为此愧疚。”


    余渺没有登上过问心台,是以他并不知晓天道宫所奉行的治世之道,但游辜雪知晓,这天道宫内所有登临过问心台的仙师都知晓,唯有认同此道者,才能从问心台上走出来。


    天道宫要成为正道之首,成为世间的领头者,需要积累足够的信仰和威仪。


    若没有一座城池的覆灭,世人又如何能见识到地龙力量的可怕?他们不知这力量的可怕,心中便无畏惧,自然便对解决了灾祸的天道宫生不出多少敬畏之心。


    唯有让世人真真切切地看见死亡,看见悲剧,方能对拯救自己的天道宫,感怀恩德。


    余渺沉默片刻,轻轻笑了一声,从亭中走出,“我当年也是这般劝说自己。”


    可心里的这道坎,终究还是过不去。


    他取下灯盏,挥了挥手,“走了。”


    游辜雪看着那一盏灯火沿着蜿蜒小道,逐渐消隐在草木之后。


    第153章


    游辜雪当年从那地龙之中逃出时, 尚且年幼,只不过三岁上下,但那一场灾难还是深深铭刻进了他幼小的心里。


    这么小的孩子, 在一朝之间遭逢巨变,失去至亲, 亲眼见着天地变色,无数人死在自己眼前, 即便侥幸逃出,从此也只剩孤身一人,无处可去。


    岑望言一开始还很担心,他会不会惊吓过度, 出什么问题, 后来见他不哭不闹,回答旁人话语亦算是清晰, 瞧着是个可造之材, 便将他带回了天道宫,为他贯通灵窍, 洗经伐髓。


    游辜雪在土宫跟随岑夫子修习数年, 于十岁时入地卷取得行天剑, 被剑尊看中, 从而入了剑尊门下,成为他的亲传弟子, 改习剑道。


    尽管岑夫子因此而气恼他, 但游辜雪其实并不在意自己修习的是什么道, 他当初可以弃土术,转修剑道,后来也可以弃剑道, 而去修习毒蛊之术。


    他所追求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若是再遇上当年之灾,他能够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也保护自己想护之人。


    唯有弱者,会成为别人抉择之下的牺牲品。


    距离天都城五十里之外的驿站。


    此地夜幕晴朗,月色如洗,叶离枝倚靠在窗前发呆,难以入眠。


    有风从庭院中拂过,吹动院内车辇上的悬铃,那悬铃由海中的贝类串成,撞出的声响也与寻常铃铛不同,少了几分清脆,多了一些朴实的沉闷。


    悬铃摇晃,流淌出一丝一缕幽蓝色的流光,仿佛海中水浪。


    这一次回天道宫,是由她的表兄东海鲛族的少主溯琴,亲自相送。


    与鲛王相认后,叶离枝便与舅舅细说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也说了母亲当年的逼不得已,鲛王听完气愤难当,并不想认叶家这一门姻亲。


    叶戎到底是南荣的大将军,鲛王虽然气愤,却也不得不顾念大局,不能为了已然过去快二十年的陈年旧恨,再大动干戈,造成两族纷争,只要求她从此断绝与叶家的往来。


    叶离枝是请求了表兄,才能多绕一些路程,送她回一趟南荣。


    她当初沾了圣女殿下的光,得以离开将军府,虽然一心想往天道宫来,却也心知前路一片迷茫,未来无定,不敢多提要求,将燕娘带在身边。


    现如今,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有些底气回来接她了,可到头来,她还是来迟了。


    一个人族婢女的命,在溯琴看来,根本无足轻重,死便死了,所以他并不能感同叶离枝的难过,叶离枝心中的这份自责和愧疚,只能堵在心头,无人可诉。


    深沉的夜幕中,忽有剑光闪过,叶离枝身畔的扶云剑微微一亮,发出一声清越剑鸣,她坐直身来,疑惑道:“云师兄?”


    叶离枝当即起身,披上一件斗篷,推门出来驿馆外。


    果然,不到片刻,剑光便落到身前,云霄飏从奉天剑上跃下,瞧见她站在院中相迎,心中一喜。


    多日不见,叶离枝的形貌与从前相比,越发清丽出尘,鲛族本就是貌美的种族,觉醒了鲛族血脉的叶离枝,仿佛是蒙尘的珍珠,经过海水洗涤,终于显出原有的姿容。


    云霄飏定定盯着叶离枝良久,直到对方脸颊晕开红霞,才蓦然回神,不好意思道:“我吵醒你了?”


    他们二人同修乾坤剑法,扶云剑和奉天剑互相能有感应。


    叶离枝摇摇头,“我本来也没睡,云师兄怎么来了?”


    “我听闻你从东海离开,要回天道宫来,便想来迎你一迎。”云霄飏顿了顿,继续道,“原想在天都城楼等你的,不过我感应到扶云剑距离天都也不远了,便直接过来了。”


    他来得很不时候,驿馆里的人都休息了。


    叶离枝扑哧笑一声,回头看一眼驿馆二楼,“表兄在楼上休息,正好我也睡不着,师兄陪我在院中坐坐?”


    云霄飏点头,叶离枝带着他往院中停靠的车驾走去。


    那车驾不似寻常马车,车身如同玄龟,车前座很是宽敞,眼下驾车的水马已经被卸了下来,在旁边的马棚里休息。


    两人便坐在车前座上,晚风习习,摇晃着车檐的贝铃,水蓝色的灵光萦绕四周。


    这还是他们自宁氏伏妖山分开后,首次相见,叶离枝打量过他,松了口气道:“幸好云师兄安然无恙。”


    云霄飏也想起了当日之事,忙解释道:“我那时并非想要向你挥剑,你挡在祝轻岚之前后,我便立即想要收剑,不过当时有一股力量强行将奉天剑压下去,我修为不及,难以违抗。”


    叶离枝见他着急,安抚地笑了下,“你忘了我们的命剑互有感应?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能够杀死灵尊之人,的确不是我们能够抵抗的。”


    灵尊的死讯也就瞒一瞒不知情的外人,叶离枝都能炼化体内妖丹,当然知道那妖丹来自何人。


    她也是后来从鲛王嘴里知道自己母亲和灵尊的纠葛,方才明白,灵尊为何会在死前的最后时刻,将妖丹送入她体内。


    叶离枝回想起那一道曾经只能仰望的青衣身影,心情有些复杂,只不过灵尊已死,这些旧日恩怨也都随风去了。


    云霄飏用力握了握拳,心有不甘道:“说到底,还是我实力不足,才会让命剑都被他人压制。”


    叶离枝望着夜色深处,神情中也浮出些许惆怅,是啊,说到底,都是实力不足,才会如此身不由己。


    祝轻岚送给她的发簪碎了,他大概也凶多吉少,燕娘也没了,为数不多对她好的人,她都没有护住。


    两人一时无话,庭院里安静了片刻,只能听到马棚里的喷鼻声。


    叶离枝换了个话头,“我听表兄说,云师兄曾来过鲛族找我。”


    云霄飏颔首,“嗯,不过你当时正是炼化妖丹的关键时候,我不好打扰,后来收到天道宫召集剑修回宫的传讯,我便只好先行回宫。”


    叶离枝道:“我在回来途中时便听人说,天道宫召集剑修返宫,是开启了剑道传承秘境,可惜我错过了这个机会,云师兄在秘境里可有收获?”


    扶云剑和奉天剑互有感应,叶离枝在南境之时,其实隐约也感觉到奉天剑破境的剑势,只是不知为何又突然衰弱了下去。


    今日见到他,观他修为似乎也没有进境。


    云霄飏面露苦涩,并不愿多说此事,很快敛下情绪,顾左右而言他,关切道:“我在试炼中时,感应到扶云剑的颤鸣,实在悲戚,离枝,你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叶离枝心中本就苦闷,被他这般关切地一问,难抑心中倾述之欲,踌躇片刻,还是将燕娘之事说了出来。


    “是我害了她,如果当初我能再多忍一忍,不要口不择言,骂那么一句,叶戎也不会想起她来,只要没人注意到她,她在将军府中就还有一处容身之地。”


    云霄飏耐心听着她细声细气的诉说,初遇之时,他便看出她的处境不佳,却没想到她的过去,竟那样难过。


    车辇的灵光映在她眼中,彷如一片蔚蓝的大海,海上生雾,湿润了她的眼角。


    云霄飏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揽住了她的肩头。


    叶离枝身子一僵,从小到大,几乎不曾有人拥抱过她,云霄飏怀里的暖意就像是吸引飞蛾的烛火,引诱着她沉溺。


    在意识过来之前,她已经放松了身子,埋首靠进了他怀里。


    两人就这样倚靠在车上,小声地倾吐着无法为外人诉说的心事,直到天边破晓时,驿馆里传来有人起身的动静,叶离枝才揉了揉眼睛,从他怀里直起身来,先行回了屋。


    云霄飏眼神幽深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踏入门去,隐没在门廊后。


    溯琴从驿馆出来,见到这位天道宫的奉天剑君,脸上并无惊讶,昨夜他来时,他便已有察觉,只是识趣地没有出来打扰。


    两人互相见礼,站在晨雾之中,寒暄了几句。


    待众人收拾妥当,便启程继续往天道宫行。


    辰时初,天都城南门洞开,进出城门之人络绎不绝,开阔平整的官道上,一行车队朝着城楼缓缓驶来,路上行人纷纷避让至路旁,好奇打望这一行华丽的车队。


    打头之人形貌昳丽,披着一头浓密如海藻般的长发,身着轻薄鲛纱,透出底下紧实的肌理,莹润的皮肤在朝阳下,如闪耀的珍珠。


    他身下坐骑外形似马,头上却有三目,身上覆盖着光滑的鳞片,尾部生着如绸缎一样飘逸的鱼尾,能同时在陆地和海中生存。


    云霄飏骑着一匹相似的坐骑,并行在溯琴右侧。


    一路行来,吸引了无数男男女女的目光,有不少人干脆忘了正事,掉转头追着车队一起往天都城走。


    生在天都城,就算是平民百姓,也比别地之人更加见多识广。


    有人认出那车队中的灵兽来,嘀咕道:“那是三仙岛的水马,看这架势,这又是妖族的哪一位贵人?”


    另一人接话道:“车辇上旗徽绣着鱼尾纹,是鲛族,鲛族之人果然都生得很美貌。”


    “那领头之人瞧着像是鲛族的少主溯琴,能让鲛族少主和奉天剑君亲自护送,车里的人是谁?”


    不少窥探的目光都往两人身后的车辇望去,那车身形如玄龟,很是宽阔气派,四面垂着纱帐,车身四角挂着贝类串成的铃铛,随风叮当摇晃,隐隐约约可见车内坐着一个窈窕身影。


    议论的话音落下,恰有一阵劲风拂过,吹开了车上纱幔,让人瞧见了车中人的面容。


    “有点眼熟。”有人说道,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倒是一个住在天都内城的修士忽然一抚掌道,“那是叶离枝啊,当初通过灵尊的青龙琉璃灯考验,破例进入天道宫的幸运儿。”


    “叶离枝?她怎么变得这般漂亮,简直脱胎换骨。”


    “是啊,和咱们天都的贵女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了。”


    “她不是南荣什么将军的女儿么?怎么会和鲛族人在一起?”


    路人毫不避讳的议论声,无论褒贬,尽数都被车内之人听入耳中。


    叶离枝透过纱幔看着两旁跟随车队打望的路人,不禁有些恍然,当初她随圣女殿下入天都城时,也曾是这般景象。


    只不过,那时候路人跟随的都是殿下的车驾,叶离枝当时与侍女同乘一车,只能遥遥从后看一眼前方的盛况。


    现如今,她也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能这样风光无限地进入天都城。


    圣女殿下,也不知她现今如何了。


    这个疑问没有在她心里盘桓太久,叶离枝回到天道宫中,很快便听到了慕昭然的消息,实在是天道宫的同门,都在谈论剑道秘境之事。


    而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身为土修的慕昭然,却在剑道秘境中化神。


    也是到了这时,叶离枝才恍然明白,前夜云霄飏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苦涩表情,是因为何。


    叶离枝担心云霄飏又因此而生出心结来,安慰他道:“只差这一瓣剑火而已,云师兄早晚会再修炼出来,只不过是再多花费些时日,我相信云师兄一定能破境化神。”


    云霄飏苦笑了下,“机缘难得。”他心头再次浮出乾坤第七剑的功法,望着叶离枝那双明澈的眼,又将它埋回心底,说道,“倒是你,有灵尊妖丹相助,或许能比我更快化神。”


    叶离枝轻叹口气,她以人族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将将恢复妖身,还未完全适应妖力与灵力不同的运转方式,如今也有些卡入瓶颈。


    不过,她很快又振作起来,“再过半月,便是弟子段位考核,我会努力追上云师兄,拿到紫带。”


    云霄飏闻言,袖中手指蜷紧,这一次,他不能再失误了。


    天道宫的弟子段位考核,与游辜雪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他成日除了修炼,便是夜里去石林外坐一坐,也静观着法尊的动静。


    石林里悄无声息,慕昭然这一次闭关的时间很长,步入化神境后,元婴晋升元神,魂魄的力量增强,心中的各种恶欲也会随之增强,步入化神要过的第一关,便是破恶欲,渡心魔劫。


    这也是为何天道宫的弟子段位考核,前面几关只考验弟子修为,后面的关卡则几乎都为心性的考验,就是为了在一关一关的磨砺中,明心见性,不堕魔障。


    慕昭然修为进境得很快,但她的心性修炼,却还停留在渡叶一关,还得经历一番苦磨不可。


    游辜雪心知肚明,却还是忍不住夜夜往那石林去。


    现在的土宫全然成了他夜游的地方,有时还能蹭上余渺的一顿滋补宵夜,搞得岑夫子都有些无言以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


    “这小子清心寡欲了上百年,眼里从无男女之事,老夫还以为他是天生的修炼圣体,缺少情根,没想到他顶着一张无欲无求的脸,情根比谁都粗。”岑夫子叹息一声道,“得了,咱们这石林又多添一块奇石。”


    提起石头,林夫子立即来了兴致,问道:“什么奇石?”


    岑夫子睨他一眼,冷哼道:“还能是什么石?望妻石!”


    林夫子:“……”看来岑夫子还是对游辜雪偏心的,照他来说,这种没多大用处的石头,就别冠个“奇”字了吧,让人白高兴一场。


    第154章


    这世间大部分修士都止步于元婴, 很少有人能步入化神,而能入化神者,其中有十中之九此生的最高成就便停留在了化神。


    皆是因为, 化神每前进一步,都需要经历心魔的考验。


    慕昭然修为进境很快, 但心性却难以比肩,随着元神力量的增强, 她心中的各色欲念杂思,也跟着成倍地膨胀。


    人不可断绝七情六欲,但当这些欲念膨胀到超脱了控制,便化为了恶欲, 不破恶欲, 便生心魔。


    慕昭然原本沉静的心海渐生动荡,膨胀的欲念如同沸腾之水, 化作一道道心瘴, 如雾一样萦绕在她的元神周围。


    试图侵染她的心境,引诱她堕入魔障的深渊。


    慕昭然元神盘膝静坐, 在这沸水之上努力静心磨性。


    涌来身前的一道心瘴中, 忽然伸出一只雪白皓腕, 小手尚带着稚嫩的软肉, 拽住她的袖子摇晃。


    一个小小人影逐渐成型,催促道:“你快来陪我们玩呀, 今天玩藏猫猫, 乌团都藏好了, 你快陪我去找它。”


    慕昭然睁开眼睛,入目便见着了那张熟悉的圆乎乎的脸。


    眼前这心魔幻象,瞧着约摸六七岁, 生就一双乌木似的眼睛,乌黑的发盘成了双螺髻,髻上绑着两条绯红的发带,俏皮又灵动。


    是慕昭然小时候的模样。


    小公主大人一手叉腰,一手拽着她的袖子,浑身上下都写着,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圆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颐指气使道:“还坐着干什么,快点起来陪我玩!”


    慕昭然:“……”


    这不对吧,她小时候有这么欠揍吗?


    小公主见她不动,生气地撅起嘴,一脸难以置信道:“你难道不想出去玩么?”


    慕昭然认真道:“我要修炼。”


    小公主狡黠地笑起来,脆生生道:“让陶土人偶代替你坐在这里修炼就好啦,我们找到乌团,再悄悄逃出圣殿去,去逛东市百宝楼,听说楼里来了好大一批海货,夜明珠比我拳头都还大呢,你不想看么?逛完百宝楼,再去西市百味坊吃小吃,吃完了就去画舫游湖听曲赛鱼,晚上再看花灯……”


    她掰着小肉手细数着今日紧凑的行程,随着话音,种种鲜活的画面都浮现眼前,勾起了慕昭然过往的回忆。


    她恍然间,和年少的自己融合为一体,又重回了还在南荣时的日子。


    那时的她,好逸恶劳,贪图享乐,就像霜序曾说的那样,三日里有两日都偷跑出去玩了,剩下的一日又有半日在打瞌睡,半日在想着怎么逃避大长老的惩罚。


    “喵,喵。”


    乌团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她脚边,歪着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示意她跟它走。


    慕昭然眼前出现了一座华丽的楼阁,楼檐下挂着雕工精细的琉璃灯,就算在白日里,那琉璃灯里也点着火。


    跳动的灵火将琉璃灯罩上雕刻的虫鱼鸟兽、火树银花都投映了出来,栩栩如生地浮动在半空。


    她看到一只七彩的凤鸟飞来身边,下意识伸手去抓,刚刚碰到它,那鸟便在她指尖散作了星火。


    片刻后,又在她头顶上方凝聚成型,展开羽翼,扶摇而上。


    七彩尾羽从楼阁正中掠过,露出檐下那红底金漆的匾额——百宝楼。


    百宝楼的掌柜瞧见她,立即殷勤地迎出来,“欢迎公主殿下大驾光临,百宝楼今日到的新货,就等殿下先挑完了,小的才好上架。”


    慕昭然的话极其自然地溜出了嘴边,问道:“听说有几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正好带回去给乌团玩儿。”


    掌柜道:“太好了,乌大人肯定喜欢。”


    慕昭然说着,便要抬脚往里走,却在抬起之前忽然反应过来,脚步生生定住,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着她。


    ——不能走进去,若是走进去了,你便彻底堕入过去的享乐之欲中,会被这欲望吞噬,再也提不起斗志了。


    同时,耳边又有个声音在诱哄着她,“进去呀,进去你就可以彻底解脱了,就可以像从前那般,想吃就吃,想玩就玩,不用再修炼,也不需要去爬什么剑山,闯什么秘境,去那些炎热苦寒之地,更不会再受伤流血了,这样不好么?”


    是啊,这样不好么?


    百味坊里鲜香火辣的味道飘来她鼻息间,比清淡寡味的灵食香多了,勾动得她腹中咕咕作响。


    画舫里丝竹管弦之音悠悠飘来,歌姬的嗓子清灵柔软,听得人昏昏欲睡。


    丝丝缕缕的惰欲,顺着歌舞之声,侵入她的元神之中。


    慕昭然忽然觉得好累,肩上像是压着一座沉重的大山,她的手也痛,脚也痛,浑身都痛,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努力什么。


    努力什么?


    因为不努力修炼,是会死的。


    慕昭然脑中闪过城池覆灭,父王和母后惨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陡然清醒过来,眉心化神金印倏地大亮,逼退了侵入元神的惰欲,周围纸醉金迷的幻象迅速消散。


    最后只剩下那一个委屈的小公主,瘪着嘴角,眼泪汪汪地控诉她,“成天就知道修炼修炼修炼,你怎么也变成了长老们那样无趣的人?”


    慕昭然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因为我长大了。”


    就要承担起肩上的责任了,不能再任性妄为,只知享乐了,否则不管是百宝楼,还是百味坊,都会覆灭在一把大火之中。


    眼前的小公主被一把大火焚去,取而代之的是在烈火中倾塌的南荣宫殿,叶戎带着士兵一路杀入王宫来,父王和母后带着她惊慌地四处躲避。


    护卫在他们身边的侍卫和灵卫越来越少,或死,或逃,或叛,最后他们被围入一座宫殿中,逃无可逃。


    慕昭然只能看着自己的父母亲师,一个个死在面前,看着他们的身影被烈火焚尽,叶戎披甲执锐,假惺惺地演完了他身为臣子的最后一场戏,大声喝道:“恭送陛下宾天。”


    合围在外的士兵都跟着他三呼。


    “恭送陛下宾天。”


    “恭送陛下宾天。”


    “恭送陛下宾天。”


    雷鸣般的呼声,彷如利箭,一箭箭射进她心里,慕昭然满心都是痛恨,一抹鬼魅的影子从她身上滋生出来,徐徐善诱道:“杀了他们,你现在有能力杀他们了,你辛苦修炼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慕昭然双眼通红,站起身来,石相在身后显形,凶戾狂暴的煞气瞬间淹没了整座宫殿。


    她体内力量忽然暴涨,经脉里奔流的灵力太多,让她的额角、脖颈、露在衣衫外的皮肤都暴突出明显的青筋,仿佛要爆体而出。


    这样澎湃的力量只要释放出去就好了,只要杀了他们就好了,杀了叶戎,杀了所有追随他反叛的兵将,杀了站在他身后的修仙世家。


    “对,就是这样,一人负你,你便杀一人,天下人负你,你便杀尽天下人。”


    慕昭然面露痛苦,额上渗出密汗,眉心的化神印记开始缠绕上一丝一缕的心魔黑气。


    她从煞气黑影中一步步走出去,石相抬起大掌,带着暴戾煞气朝叶戎等人杀去之时,慕昭然在跟随他的修士当中,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长身悬立于一柄长剑上,白衣若雪,不染半分血污,只衣上的金色绣纹在火光中闪动着碎光,乌黑长发束于金冠,随风舞动。


    慕昭然仰头看到他冷漠森然的目光,胀痛的脑子忽地一清。


    不对,不对,不对。


    任何人都能站在叶戎身边,但他不会,她相信他不会。


    叶戎挥舞长枪,喝道:“杀进去!”


    兵将响应,“杀!”


    无数士兵朝她蜂拥而来,耳畔有个声音催促道:“你还不动手么?再不动手你就只能死在这里了,你的父王、母后,圣殿长老,所有为保护你而死的人,他们都在看着你呢!为什么不替他们报仇!”


    慕昭然握紧手指,指甲几乎掐进掌肉里,人心恶欲,左不过贪嗔痴三念,她过了贪图享乐之欲,现在这是嗔欲的心魔幻象。


    她不能被幻象牵着鼻子走,否则只会沦为仇恨杀戮的机器。


    慕昭然死死盯着那一道白色身影,在清醒和幻象之中反复沉浮,用力甩了甩头,在刀剑袭来之时,闭上了眼睛。


    幻象溃散,心魔黑气从眉心化神印记迅速消退下去,蔓延至她元神之上的心瘴也如潮水般退去。


    膨胀的力量退回丹田地核之内,慕昭然轻轻舒出一口气,心神方松懈一瞬,便觉一道热乎乎的呼吸拂来脸上。


    若有若无的吻落在她唇上,赞道:“好昭昭,你做得很好,想要奖励么?”


    慕昭然蓦地睁眼,视线近距离撞入游辜雪那一双漆黑的眼眸中。


    那双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游辜雪捉住她的手,拂开紧扣的手指,贴到自己胸口,大掌覆在她的手背上,缓压,收拢,引导着她如何隔着衣裳揉弄饱满结实的胸膛。


    他的呼吸声快了些,夹着诱惑的鼻音,带着她的手,顺襟口缓慢往下滑落,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现在勃丨发的渴望,再沿着劲瘦的腰肢环至身后。


    游辜雪动作停下,在她耳边道:“想要,就自己来取。”


    慕昭然的手被按在他腰带的结扣上,心里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游辜雪,定是她的一场痴欲幻象,但手指还是熟练地解开了他的腰带。


    覆雪殿中。


    行天剑一声锵然剑鸣,呼啸着划破长空,被稳稳握紧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中,游辜雪从练剑台上飞身而起,纵身几个起落,站定到浮剑台边缘一株树梢之上,往东望去。


    天道宫的东面,被一株参天巨木占据。


    今年的弟子段位考核已开始半月,神木道场内灵力波动不断,但此刻,一股强悍的灵力从神木顶上爆开,压住了所有。


    有人将要化神。


    是云霄飏,还是叶离枝?


    第155章


    神木道场以彩叶分关卡, 共计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最高一层为金色。


    从第五层开始,后面的关卡几乎都为心性考验, 常有弟子会被困在一关之中,耗尽时日也难以突破。


    紫叶, 已经是许多弟子望尘不及的地方。


    上一次的弟子段位考核,叶离枝在第四层擂台输给慕昭然, 而止步于绿带,这一次托灵尊妖丹的福,她的修为长进很多,顺利通过擂台, 登上了第五层云海渡叶。


    听说当初圣女殿下在这一层耽搁了很久, 叶离枝初初登上云海时,也有些紧张, 幸而有云霄飏的悉心指引, 让她不至于对于每一个关卡都毫无所知。


    叶离枝顺利通过渡叶,再过蓝色一关的道心拷问, 终于踏进了一片紫林之中。


    紫林之关被称为三千浮生, 亦作红尘劫。


    叶离枝进入这里之前, 便听云霄飏说过, 此关考验之所以被称为三千浮生,便是因为进入其中的人, 将会经历一段完整的人生, 而这段人生所照应的, 正是自己心底最渴望、最希冀成为的模样。


    世人所渴望的,往往恰是现实中无法得到,无法成就的模样。


    通过这一关的要求, 是不能失去自我,从浮生一世中,照见本我。


    便意味着,在浮生一世之中,你明明已经成了自己最想成为的模样,站在了自己最想站上的高度,却不得不亲自割裂美梦,转身回望那个不完美的自己,承认那个被摒弃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我。


    这份落差和撕裂的痛苦,可想而知。


    云霄飏当初被困于紫叶之关极久,在其中历经过几十段人生,他无比清楚当一段美梦破裂,重新跌落回现实之中审视自己时,会有多痛苦。


    当在浮生一世之中所经历的人生,和现实中的人生撕裂错开时,也是一个人的心防最脆弱的时候。


    事情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叶离枝并没能通过浮生这一关,她从紫林中出来时,神情尚且恍惚,和他当初一样,处于一种幻梦和现实截然不同,所造成的自我割裂中。


    云霄飏带着她上了紫林外一座楼阁,神木道场内,除了试炼地和医馆,道场每一层的叶冠之上都搭建着大小不一的楼阁,这些楼阁便是弟子在试炼期间的调息休憩之所。


    叶离枝怔愣地坐在楼阁窗前,望着那一片紫林,低喃道:“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还可以拥有那样幸福的人生。”


    在浮生一世之中,她的父亲依然是南荣的大将军叶戎,母亲是鲛族的公主,这其中没有强迫,没有逼不得已,他们二人的结合,是两境最盛大的喜事,就连天道宫的灵尊都亲自送来祝福。


    她的出生不再是耻辱,而是受到万众期待,从出生起就有父亲无条件的保护,有母亲温柔悉心的疼爱照顾。


    她也不必再躲在阴暗角落里,只能小心翼翼地窥看,而是落落大方地走在阳光下。


    她可以和南荣的公主殿下一起长大,可以像叶凌烟曾经在她耳边炫耀过的那样,陪同慕昭然一起逛街出游,还可以邀请她前往东海鲛族的王宫做客。


    她可以拥有和慕昭然一样尊贵的出身,一样的光彩照人,即便不用做什么,也能收到天道宫亲自送来的燕金令,和她一起以南荣双姝的身份拜入天道宫。


    可以和她一样,想爱就爱,想恨就恨,不用顾忌任何人的感受。


    说到底,她所渴望的人生,就是慕昭然那样的人生。


    从出生始,便是一路光辉灿烂,有人保驾护航的人生。


    “可惜,我终究成不了她。”叶离枝低头看向自己手掌,即便如今血脉觉醒,回到鲛族,鲛王也和当初的叶戎一样,没有大方地公开承认她的身份。


    她的出生,不论是对叶氏来说,还是对鲛族来说,都是一个污点。


    公主殿下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留下一只猫灵,毫不心疼地以大量灵石供养,而她却连燕娘的命都留不住。


    一只手伸来,覆在她手上,屈指轻轻握住。


    叶离枝抬眸,目光撞进云霄飏那双疼惜的眼眸里,听到他道:“你不需要成为任何人,现在的你便是最好的你。”


    叶离枝眼睫剧烈地颤动,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在下颌凝结成珠,落进他的手心里。


    云霄飏握住手里的珠泪,心中经过一番激烈地挣扎,终究还是俯身过去,亲吻了她,贴着她的唇瓣仿佛起誓一般说道:“离枝,往后我会保护你的。”


    他承认他一直等候在紫林之外,是抱着一些趁虚而入的想法,但他现在所做的承诺,亦是真心真意。


    叶离枝睁大眼睛,浑身一僵,近距离看着云霄飏眼底似水的柔情,感受着他柔软的亲吻,她僵直的背脊缓缓地放松了下来,柔顺地倚靠进了他怀里。


    此时此刻,眼前之人的存在,成了她现实之中,唯一的慰藉。


    阁楼的窗扇合拢,垂下的竹帘将光线都遮挡在外,衣衫落地,叶离枝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身心都交付了出去。


    正当情深意浓之际,叶离枝恍然听到一声剑鸣,扶云剑毫无预兆地从她体内飞射而出,悬在半空,剑身剧烈地颤鸣起来。


    叶离枝从那颤鸣之中感觉到强烈的心悸,挣扎着从云雨之中清醒过来,抬眸看向悬在不远处的长剑。


    除了扶云剑,奉天剑也悬立在阁中,两柄灵剑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一丝一缕的流云剑气从扶云剑中泄出,缠绵地萦绕在奉天剑雪亮的剑刃之上。


    就如她和他此刻一样,亲密无间,仿佛是一对天造地设的鸳鸯双剑。


    云霄飏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转过脸来,用更加激烈的亲吻和动作强行转移来她的注意力,半真半假地责怪道:“你现在不该只看着我吗?”


    叶离枝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番模样,抬手环住他,“怎么连剑的醋也要吃?”


    云霄飏眼神微微闪烁,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是更紧地拥抱住她,低声道:“离枝,我会对你好的,会永远保护你。”


    叶离枝再一次陷落在他的深情告白之下。


    昏暗的阁楼内,两柄剑的剑气难分难舍地纠缠在一起,扶云剑的剑气不断流泻,被奉天剑吞噬。


    体内剑气被不断抽离,就连剑基都开始不稳,叶离枝也终于察觉了异常,她一开始只是试着推了推云霄飏,说道:“云师兄,先等等,好像有些不对劲……”


    云霄飏紧紧压制着她,只是贴在她耳畔,重复着许诺的话语。


    随着剑气流逝,扶云剑雪白的剑身开始一寸寸灰败下去,剑身不断摇晃,试图从奉天剑的剑光之中挣脱出来,可奉天剑的剑气牢牢地禁锢住它,就和它的主人一样,无处可逃。


    “你做了什么!云霄飏!放开我!”叶离枝拼命挣扎起来,手腕被云霄飏扼住,重重压回软榻之上。


    云霄飏眼底幽暗,垂眸看着她,眼神中既有怜惜也有些决绝的狠劲,向来优柔寡断的人,没想到做的第一个狠心的决断,是用在了她身上。


    云霄飏道:“乾坤剑法不止有六剑,圆满剑意之后,还有第七剑,吞月一剑。”


    吞月一剑,摄阳以补阴,噬阴以补阳。


    “吞月?”叶离枝茫然地重复,明明在他温暖炙热的怀抱中,她却从骨子里泛出一股冷意,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云霄飏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将她拥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按进自己的血肉里,“你就当做是采补之术吧,离枝,你体内有灵尊妖丹,又是五行天赋,就算不修剑道,也能改修其他。”


    叶离枝被他牢牢地禁锢在怀里,终于放弃了挣扎,话音里含着几分讥诮,问道:“你是从何时开始抱有这样的打算的?从你来驿站接我之时?还是更早的时候,在我们刚开始同修剑法之时?”


    扶云剑的剑刃愈发黯淡,变作了未开锋时一般灰暗,最后听得“咔嚓”一声,崩出裂痕。


    云霄飏没有回答她,只是轻喘着在她耳边道歉,“对不起,离枝,我发誓,往后我一定会好好护着你,待我化神,坐上剑尊之位,便娶你为妻,绝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辱你。”


    叶离枝丹田剧痛,剑基随着扶云剑同时生裂,嘴角淌下血来,忍不住轻笑出声,眼角的泪滴不断滑落,凝结成浑圆的珍珠,滚落在榻上,与她的血混合在一起。


    原来,要求得他的保护,是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她都还没来及告诉他,其实在浮生一世的幻梦中,她所向往的人生里,也有他的存在,他的确如他现在承诺的那样,好好地守护了她一生。


    所以,出来之后看到他,她才会那样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她还以为,在现实之中,她至少还能得到他的爱。


    只可惜,浮生幻梦,终究只是幻梦。


    化神的灵威从神木道场的上方荡开,引得无数人仰望探看。


    许多人都以为,是有人在紫叶三千浮生中突破,探查之下却发现,那化神的灵威来源之处却不在试炼场内,而是紫叶林外的一处楼阁中荡出。


    那座楼阁隐于树冠紫叶之中,有结界封锁,让人难以窥见其内情形,只不断有化神的灵威溢出。


    这样的灵威持续了三日,直到一蓬炽烈的阳炎在神木顶上铺开,凝结成一朵新生的火莲,一瓣一瓣地绽放。


    阳炎火莲当中,那一瓣缺失的剑火被补足,重新凝聚成型,甚至较以前更加精纯耀眼。


    火莲中心悬浮着一柄长剑。


    有人高呼道:“是奉天剑!奉天君化神了!”


    奉天剑的剑火从神木道场蔓延而出,烧红了天道宫上的整片天空,游辜雪瞳中映照着东方的猎猎剑火,轻喃道:“恭喜你了,师弟。”


    石林内,慕昭然隐约感觉到了剑石之上那一道奉天剑痕的躁动,剑痕亮起一瞬,又被嵌在它上方的地星诀铭文镇压,沉寂回去。


    慕昭然现在无暇分心,她就像是一个盘坐的老僧,默念着静心诀,还能反过去挑衅地哼道:“师兄,就这点本事吗?”


    就算知道眼前之人不是真的游辜雪,而只是她自己的欲念作祟,她还是忍不住打量眼前人,眼底闪烁着欲望的火星。


    虽然眼前之人是假的,但出去之后,她可以让真的游辜雪做给她看呀,这么一想,便觉得眼前的心魔假象实在欠缺了一点滋味。


    慕昭然打了个呵欠,催促道:“你光着的样子我又不是没看过,还有别的花样吗?更刺激一点的,我想多看点。”


    游辜雪:“……”就连心魔都无言了。


    第156章


    慕昭然心中各种杂思欲念颇多, 但偏偏又能在堕入恶欲之前,堪堪稳住心神,保持住最后一丝清明。


    她就像是行走在悬崖边缘, 虽然每一步都摇摇欲坠,有堕入深渊的危险, 但到底还是坚守住了本心,没有被恶欲心魔所掌控。


    心海里弥漫的欲念心瘴, 如海浪一样潮起潮涌,那些爱恨欲、贪嗔痴轮番上阵,纠缠着她的元神,终于在日复一日的沉沦和清醒中, 渐渐散去。


    慕昭然元神愈发透彻, 眉心的化神印记亦愈发凝炼。


    元神力量的增强,让她神识更加敏锐, 很快便发现了心海里那朵系统业莲内的异状。


    慕昭然元神张开五指, 朝着心海深处一抓,将系统抓来手中, 元神之力插入花瓣中, 一点一点将系统的真身逼了出来。


    半页纸片从业莲花蕊里浮出来。


    “原来你的真身就长这样, 破破烂烂的。”慕昭然说道, 托着天书残页细看,在残页上发现了她的——


    半截名字。


    在她名字旁边, 还有一道模糊的痕迹, 那异样之感便是从这道痕迹中而来。


    是一道不属于她的神识。


    慕昭然屈指弹了残页一下, 说道:“别装死,给我老实交代。”


    系统道:“你不信你感知不出来,这道神识锁来自何人。”


    以系统这些时日来对她的了解, 要是换做别人,她现在可不会这么平静。


    慕昭然当然能感知出来这道神识来自何人,自己的心海之内,潜藏着别人的神识,这是一件极其危险之事。


    若对方有意加害,那她几乎防不胜防,但慕昭然却对这道神识提不起半点警惕心。


    只能说明,这道神识来自于与她极为亲密之人,亲密到和她神交过的人。


    慕昭然问道:“师兄是什么时候发现你的?”


    系统抖了抖,抖下一片花瓣,花瓣飘上半空,在她心海里铺开一幅画面。


    乌沉的浓云从画面里翻卷而出,黑压压一片,云层里雷光闪烁,紫金二色的雷柱在浓云内如游龙一般交织游走。


    刺眼的电光闪烁,慕昭然在浓云内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她仿若一片无依无靠的飞蓬,直到一道身影穿过浓云揽住她的腰肢。


    游辜雪伸手自云中勾来一缕电弧,点往她的心口,将彼时还铭刻在她神魂之上的业莲逼出身外,逼得系统现出了原形。


    “是在烟瘴海的时候?”慕昭然想起来,那时她刚从烟瘴海出来,正庆幸于终于和阎罗斩断了连心蛊,然后就掉进了游辜雪的剑域里,还在行天剑上落了个标记。


    原来那么早的时候,游辜雪就发现了系统的存在。


    当初系统绑定她,为的是让她改邪归正,和叶离枝相亲相爱,赎清前世之罪。


    发布任务时也从来不会在乎她的想法和感受,甚至一旦她心中对叶离枝冒出一点恶毒之念,便会招来它的惩戒。


    后面却突然态度大变,竟然在她结丹渡劫之时,助她去蹭叶离枝的气运,让叶离枝来分担自己的凶劫天雷,还指引她去夺云霄飏的气运。


    细思回想,系统对她态度的转变,也是自烟瘴海回来之后开始的。


    不论是前世今生,他从始至终,都站在她这一边。


    慕昭然盯着自己名字旁边,那一道痕迹良久,没有抹除掉天书残页上这一道神识锁,系统虽然说得好听,说什么要让她当它的主角,与它共治天下,但慕昭然并不信任它。


    有游辜雪这一道神识锁在,她也能稍微放心一些。


    慕昭然拎着天书残页仔细查看,纸页上除了她的名,还有一片模糊的暗红色污渍,和纸上原有的文字浸透在了一起,从而糊成一团,再也看不清。


    纸张也皱皱巴巴,边缘带着锯齿状的痕迹,看着是被人从天书中暴力撕扯下来的。


    慕昭然抚摸着那锯齿状的撕痕,心里没来由地冒出一个猜测,为了验证心中的想法,她好奇问道:“天书的规则之力这么厉害,都能影响到此界的天道,你是怎么被从天书中撕下来的?”


    系统沉默不语,并不想回顾那一段屈辱的过往。


    慕昭然两指捏着纸页,威胁道:“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把你撕开?”


    她说着,当真作势要撕,系统忙道:“我说我说。”


    慕昭然满意地收手,系统内爆出一道亮光,她的神识附着上天书残页,一段过往画面闯入脑海,睁眼便看见一座恢弘的宫殿,这宫殿正中设立一座神台,天书就被供奉在这座神台之上。


    “这是何处?”慕昭然疑惑道。


    系统应道:“钧天殿。”


    话音刚落,便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钧天殿的大门被猛地撞开,一股浓稠的黑烟猛地冲入殿中,顷刻间淹没了神台。


    慕昭然听到那暴雨似的振翅声,才反应过来,那不是什么黑烟,而是铺天盖地的蛊虫。


    一只熟悉的手掌从虫影里探出,虎口处缠绕赤红色的雷击纹,快速并指结印,直插入神台的防御结界中。


    天书的力量迸发,沿着他的手臂击打而上,只须臾,便撕碎他的袍袖,将那一只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臂,再次撕扯出道道血痕。


    双方冲撞的力量扫荡开去,殿中弥漫的蛊虫成片死亡,虫尸化成脓水,蛊毒和瘴气瞬间充盈了整座宫殿,将这一处神圣洁净的殿宇,变得污秽不堪。


    虫云散开,露出来人的真容。


    阎罗裹着一身黑袍,薄银面具遮住了他整张脸,只露出一双冷锐的眼睛,他浑然不在意手臂上的伤,两只手青筋暴突,撕裂开神台结界,淌着血的大掌直接朝天书抓来。


    天书在他掌下哗啦啦地翻动,他目光一凝,长指夹住一页,喉结滚动,话音从面具下沉闷地传出,低喃道:“慕昭然……”


    慕昭然心脏扑通一跳,随即才意识过来,他是在念天书上,她的名字。


    他从一开始,就是在找她的名字。


    殿外传来法尊暴怒的大喝:“邪魔之徒,竟敢闯我天道宫圣殿,本尊必要你有来无回!”


    阎罗抓住那一页,手掌的血全糊在了纸页上,体内灵力完全爆发,与天书力量相抗,用尽全力却还是只撕扯下半页。


    她的名字被拦腰撕裂开,一半被他带走,余下的一半还是留在了天书上。


    系统道:“这就是前世,天道宫为何要对阎罗赶尽杀绝。”


    他撕毁天书,撼动了天道宫的根本,让法尊产生了前所未用的危机。


    阎罗撕下这半页天书,破开重围,回到南荣,伤还没养好,就遭到了她的背叛,因此而败在云霄飏的剑下。


    这半片残页挣脱他的灵力封印,本来是要回归本体的,却因残页上的半截名字,和慕昭然绑定在一起,与她的生命休憩相关。


    那个时候,慕昭然已经到了必死的局面,系统才不得不耗费力量将她送回过去,送回一切开始之时,又为了能够拿捏她,让她能为自己所驱使,所以编织出了赎罪的任务。


    系统唯一没有算到的是,一对连心蛊,让阎罗的神魂也跟着她一起回到了过去。


    系统道:“这世间不需要两个掌握法则的至尊,一旦被法尊发现,天书遗失的力量实际上在我们这里,他绝不会放过你,你得在他有所察觉之前,掌握到更多的,能与他抗衡的力量。”


    慕昭然这一次闭关时间比以往都久,石林之中草木由盛转衰,覆上一层皑皑冰雪,她也像是化作了万千奇石中的一块,任由霜雪染上眉梢。


    日月轮转,暖风拂过大地,待霜雪化尽,又是一年春到来。


    慕昭然眉心地化神印记乍然一亮,也似那春日里蓬勃升起的朝阳,将心海阴霾彻底涤荡一清,化神境界稳固,丹田里的地源之力亦融会贯通。


    她睫毛轻轻一动,睁开眼睛。


    化神之后,可以元神沟通天地,所感应到的一切,都与肉身所感大为不同,从前她觉得是死物的石头,如今看上去,都仿佛有了别样的生命。


    慕昭然抬手结印,尝试唤动地源之力,丹田里那枚小小的地核与大地深处的地核生出感应,她恍然间,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融为了一体,有磅礴的力量涌入体内。


    刚进天道宫之时,岑夫子曾慷慨激昂地告诉她,若能掌握地源之力,便可以搬山填海、移星换斗,就是破天飞升都不无可能。


    当时她只当笑谈,但现在,她心中当真生出了同样的慷慨激昂。


    不过搬山填海、移星换斗阵势还是太大了,她一股子力气没处使,双手一张,浩荡的灵力涌出掌心,将石林里万千的奇石全数拔起。


    指尖灵活翻动,唰唰唰地给它们互相挪了个坑,指尖一点,又将它们全数砸回地面。


    慕昭然站在一块巨石顶上,欣赏了一圈自己亲手布局的石林,满意道:“给你们互相换个新家,不用谢。”


    兴奋的劲头过去,慕昭然低头握了握手指,地源之力的确厉害,但不知为何,使用过力量后,她心中总莫名生出一股后继无力之感。


    她静心感受了片刻,实在不知缘由,只好暂时作罢。


    石林上的结界波动,让土宫里的夫子和师兄、师姐都停下了手下的事务,往后方的石林而去。


    慕昭然一出来就看到一排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她,她愣了愣,抬起的脚步立即缩回去,身影一闪,反应极快地躲到了一墩嶙峋的大石之后。


    岑夫子没好气道:“我们都瞧见你了,你还躲什么躲?”


    慕昭然缩在大石后面,给自己接连施展了好几道清洁术,整理好衣裙,又掏出镜子来照看,越看越觉得她现在头发乱糟糟的,朱钗瞧着也不鲜亮,脸上没施粉黛,不能出去见人。


    她捂住脸,闷声回道:“我闭关这么久,灰头土脸的,不好见人,岑夫子,你们先回去吧,等我先回竹溪阁好好梳理一番,晚些时候,再回来拜见夫子们。”


    楚禹道:“哪来那么多讲究,快出来,让师姐看看你修为如何了。”


    方衡也道:“小师妹,你当初失踪可吓了我一跳,虽说收到了你的消息,但还是让师兄瞧一瞧你,比较安心。”


    外面一句接着一句,有叫她赶紧出去的,也有如六师姐那样理解她爱美的心情的,慕昭然在石林里闷了一年多,听着他们关切的话音,唇角不由带上笑意。


    不过,在听见有脚步声朝自己靠近时,她还是钻土跑掉了。


    土灵的光芒在大石后一闪而隐,楚禹无奈道:“她还真跑了。”


    林夫子招呼众人,“看她那么有活力,想来是没什么问题,咱们都先回吧。”


    余渺抬头往一个方向望了一眼,说道:“这下咱们土宫的人也算聚齐了,正好有时间准备准备,晚上也给小师妹庆祝一下。”


    “好啊,我给大师兄打下手。”


    大家有说有笑地往回走,岑夫子慢了众人一步,略微侧过头,轻叹口气,对无人处说道:“今晚,你也来吧。”


    风拂过树叶,沙沙的声响下传来一声轻应,“是。”


    慕昭然回到竹溪阁,被乌团扑来身上,好一阵“嗷呜嗷呜”的控诉和撒娇,安抚好了思念她的小猫咪,还得安抚身边的灵使和侍从。


    直到泡进浴池里,身边才清静了些。


    虽然修士身为灵体,肉身不染污垢,但比起清洁术,慕昭然还是更习惯这样传统的沐浴方式,浸泡在飘满花瓣的热水中,能让她身心都放松下来。


    方才在石林外,她最先感觉到的,是游辜雪的气息。


    慕昭然最想躲的人,也是他。


    就算他早已见过自己最狼狈的样子,慕昭然每一次都还是想要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躺在池边,让侍从给她松开发髻,梳理长发,一边拨弄着水面花瓣,一边问道:“我闭关期间,有发生什么事么?”


    霜序挥退侍从,接过玉篦来,动作轻柔地为殿下梳发,神情凝重道:“殿下,大长老传讯来说,圣殿供奉的承天鉴,神力流逝得越来越快,恐怕再过不了多久,就会崩毁了。”


    哗啦一声。


    慕昭然手心里掬着的水落回了池子里。


    第157章


    慕昭然在石林闭关这一年多, 天道宫中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眼下最风光无限之人,当属云霄飏。


    当初在剑道传承秘境, 她抽走了他一瓣精纯剑火,按理来说, 对他的打击极大,却没想到, 云霄飏竟在她入石林闭关后不久,就重炼出了剑火,在弟子段位考核中,于神木道场内进阶化神。


    据霜序说, 他化神时盛放的阳炎火莲几乎烧红了半边天, 甚至比在传承秘境中时,还要强盛, 也难怪慕昭然剑石上的那一道奉天剑痕, 都受到影响,险些被他重新夺了回去。


    云霄飏化神之后, 又登上问心台, 过了道心考验, 授封仙师。


    因灵尊陨落的消息再也隐瞒不住, 东境妖族生了不小的动乱,有不少恶妖伙同狐岐山逃出的九尾狐族, 趁机生事, 四处作乱。


    亦是云霄飏代替了他的师兄, 持奉天剑斩杀恶妖,以雷霆手段威慑妖族。


    除此之外,当初西境那修炼欢喜禅的和尚拐走禹余宗长老道侣一事, 成为了佛道争端的导火索,最终发展成两境纠纷。


    西境禅门和北境四大宗门举行了一次佛道辩法大会,亦是云霄飏带领弟子,代表天道宫前往参加。


    相比起在狐岐山犯下大过,导致九尾狐族逃脱,便从此沉寂不出的行天剑,这一年来,奉天剑可谓大放异彩,风头无两,在四境的声望早已超过了他的师兄。


    霜序知道自家殿下和行天君交好,心下斟酌着用词,说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法尊有意栽培奉天君,是打算扶持他继任剑尊之位。”


    慕昭然并不觉得意外,从剑尊陨落之后,法尊迟迟不开坛祭祀择定下一任剑尊,就能看出,法尊是不喜游辜雪的。


    不论是狐岐山上的封禁大阵,还是之后的刑台处罚,都在试图削弱游辜雪的实力。


    她捻着一片花瓣轻揉,问道:“叶离枝呢?”


    霜序道:“叶离枝有一半鲛人血脉,她如今血脉觉醒,弃了剑道,据说是继承了灵尊的衣钵,转修水族妖法。”


    “弃了剑道?那她的本命剑呢?”慕昭然疑惑道。


    霜序道:“我不知妖族功法如何,但要彻底放弃剑道,必要毁去剑基,散尽剑气,断本命剑,这一做法就算不死,也对根基损伤极大。”


    修为越高,断本命剑便越是危险,前世行天剑断,要不是有谢天涯那一只起死回生的蛊虫,游辜雪也很难再活过来。


    慕昭然前世断扶云剑的时候,叶离枝和扶云剑才刚刚结契,都差点要了她半条命。


    现今叶离枝已是金丹以上修为,就算妖族血脉觉醒,也依然可以以妖身入剑道,继续修行,怎么会突然之间用如此决绝地方式弃了剑道?


    慕昭然垂下眼,揉碎了指尖的花瓣,即便今生有很多事都因为她而改变了,但在一些重大之事上,依然和前世相差无几。


    圣殿的承天鉴一毁,南荣必定要生动乱,前世她当真以为是自己失德,没有请下新的承天鉴,才会导致国破家亡。


    如今她已知天书的真相,当然不可能再将罪过算在自己头上。


    慕昭然思索片刻,闭了闭眼,元神抓住系统,问道:“承天鉴出自天书,你亦为天书残页,又吞纳了不少天书之力,应当有办法让我南荣的承天鉴维持得更久一些吧?”


    系统道:“有倒是有,可这样一来,法尊必有怀疑。”


    慕昭然轻抚它的花瓣,“小统子,有一句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若咱们只一味躲藏,又如何能接触到天书本体,夺取它的力量。”


    她沐浴完,没像以往那般让侍从用棉布慢慢揉干头发,而是直接用灵力驱走身上水汽,重新挽发梳妆,换了一身衣裳,便又重新出了门。


    当下正是初夏时节,墙头上那一丛千颜开得极盛,花瓣层层叠叠,色泽却是浓郁的深黑色,只隐约透出点红,夕阳的辉光洒落在花瓣上,泛着点点碎金。


    侍从见她望着千颜花,迎上前来道:“殿下,将这花瓣捣碎了,用来染指甲,比凤仙花汁还要好看,我们采些花瓣来,给殿下准备着?”


    慕昭然张开五指,对着花比照了一下颜色,满意道:“好。”


    踏出院外,抬眸便见着缓步朝竹溪阁走来的人,未见到他时,心中思念尚能忍耐,如今见他身影,那满腔相思,便再也忍耐不住。


    慕昭然眼眸一亮,不顾周围视线,快步上前,扑入他怀中,“师兄,我好想你。”


    珠玉摇动,人未至,一股香风已先扑来面上。


    游辜雪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里,深深吸了口气,熟悉的馨香充溢鼻息,仿佛终于等来渴望已久的甘霖,让他干涸的身心都得到滋润。


    “昭昭。”游辜雪哑声唤道。


    两人紧密相贴,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胸腔里急促的心跳,直到头顶一声尖锐鹤唳,猛然将他们惊醒。


    游辜雪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唇瓣从她鬓边轻轻擦过,克制地松开了手,说道:“岑夫子让我来接一下你。”


    慕昭然耳鬓酥麻,脸颊泛出一抹红晕,抚摸着耳际眨了眨眼,眸子灵活地转了转,从这句话中听出点言外之意,高兴道:“岑夫子松口了?那你今晚可以和我们一起了?”


    她顿了下,凑近他,轻声喊道,“三师兄。”


    游辜雪唇角抿着一点笑,“嗯,小师妹。”


    从弟子院舍到土宫这一段路并不算短,两人徒步而行,并未御空,并肩往土宫行去。


    夕阳的余晖散尽,天色渐黯,慕昭然转头看了一眼四周,手指顺着他的袖边摸索进去,勾住他的手指。


    就像是落入蛛网的飞蛾,立即被他修长的手指反手缠住,牢牢裹进掌心里,无声地传达着他未出口的思念。


    慕昭然的心便在紧握的力道中渐渐安定下来,她望向高空上阴云一般的庞大悬岛,小声问道:“师兄,会一直站在我这边么?”


    他留有一道神识在系统内部,那她与系统的交流,他定然都知道。


    游辜雪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回眸看向她,毫不犹豫地答道:“会。”


    慕昭然拽着他站定,郑重道:“我也会一直站在师兄这边,绝不会再辜负你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眸直直地望着他,乌黑的眼眸中倒映的全是他的身影,仿佛立誓一般,要将心都捧出来证明给他看。


    前世背叛的痛,他都已经不在意了,但她好像还没有完全走出来。


    游辜雪看着她这番模样,竟觉得有些心疼,抬手轻抚她眼角,亦郑重应道:“嗯,我相信你。”


    慕昭然眸光微漾,在他的轻抚下弯眸笑开。


    游辜雪再也克制不住,不自觉地低头靠过去,呼吸之间,全是她身上的浅香。


    虽然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也不是合适的地点,但他们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对方。


    就在即将触碰到对方的唇瓣时,两人同时感觉到了一股土灵的波动,慕昭然余光瞧见地面上冒出的褐色光芒,懊恼地哼一声,快速在游辜雪嘴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口,随后立即跳开。


    地上土灵光芒闪烁,翻出一片灵土,方衡宛如一只地缚灵,从土里缓缓冒出来,幽幽唤道:“小师妹。”


    慕昭然:“……四师兄,你怎么来了?”


    方衡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还不是你们来得太慢了,岑夫子担心你们迷了路,叫我出来迎一迎。”


    谁知道一出来就瞧见酸倒牙的一幕,别以为她跳开得快,他就没瞧见!


    方衡道:“南山弟子院舍距离土宫有这么远么?我差点以为行天君是去南荣接你了呢,你们再不来天都要亮了。”


    慕昭然:“……”她不好意思地在裙子上蹭了蹭手心里的热意,抬头看了一眼东边月色,恼羞成怒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现在顶多才戌时过不久!”


    方衡做作地大声叹一口气,伤心道:“小师妹心里就只有此师兄,完全没有彼师兄,亏得我们还一直饿着肚子等……”


    慕昭然扑过去捂住他的嘴,把他往土宫里拽,“走走走,赶紧进去吃。”


    方衡被她拖着走了几步,感觉到身后强烈的注视,他脊背一麻,立即挺直腰身,和慕昭然拉开一点距离,回头对游辜雪赔笑道:“三师兄,快快快,里面请,里面请。”


    大师兄今夜准备的这一场宴,前所未有地丰盛,桌面上摆满了他的拿手好菜,就连慕昭然都有些惊讶。


    土宫人员好不容易聚齐,莫银安和望舒入土宫时,游辜雪早已经是剑尊弟子,他们二人同他接触不多,一开始还有些拘束,幸而有慕昭然在旁调和,后面便也渐渐放开。


    慕昭然被望舒拉到一边,踌躇半晌,实在按耐不住好奇,问道:“四师兄说,你和行……”她不太习惯地改口,“和三师兄在一起了,这是真的么?”


    话音刚落,那边厢,酒气上头的四师兄一手抓着大师兄,一手抓着二师姐,悲愤道:“大师兄、二师姐,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个保证,你们之间绝没有私情!”


    余渺糟心地看着方衡,一脸无奈。


    楚禹就没这么纵容他了,扬手一巴掌扇他脑袋上,嫌弃道:“我倒要看看,你今天喝的酒是不是都灌进了脑子里?”


    方衡被这一巴掌扇到了林夫子面前,顺手抱住林夫子的老腰,哀求道:“夫子,要不你们再帮我收一个小师妹吧。”


    林夫子还没开口,岑夫子已经一巴掌甩过去,“说的什么混账话?没出息的东西,好的不学,尽学些歪风邪气。”


    那俩歪风邪气不学好的人正好坐在一起,一边看方衡的笑话,一边说着话。


    行天君向来独来独往,很少出现在这样热闹的场景里,慕昭然一不小心就看得出了神。


    望舒瞧见她的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酒过半旬,慕昭然才知道,今夜这一场宴除了庆贺她出关之外,还是大师兄的饯别宴,他要离开的消息,让热闹的气氛重新沉寂下来。


    余渺举杯笑敬大家,“这么多年,无有上进,多亏夫子们照拂,才能让我一直留在天道宫中,逍遥度日,到了寿元将尽之时,回归故土的心却是日盛一日,如今大家终于聚齐,我也总算能和你们道别。”


    慕昭然眼巴巴地望着大师兄,很想说点什么挽留,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聚散离合,人生常态,就算是慕昭然,也从未想过,这一座土宫会是她永远的归宿。


    天道宫的道,不是游辜雪追求的道,亦不是她认可的道,慕昭然想要摆脱前世之命,避免南荣覆灭的结局,早晚都将撕开天道宫虚伪的做派,揭开这一层平和的表象,站立到天道宫的对立面。


    她不知道土宫众人会作何选择,也不寄希望他们能站在自己这一边。


    此一时,她可以和土宫的夫子、师兄师姐们言笑晏晏,彼一时,或许他们就将刀剑相向。


    第158章


    夜深之后, 土宫众人寥落散场,慕昭然晕晕乎乎地被游辜雪带到了覆雪殿中。


    明亮月色透过窗棂,洒落在殿内的屏风上, 屏风内蔷薇环绕的楼阁中,亮着一团融融烛火, 橘黄光晕在屏风之上氤氲开,将月霜都染上一层暖意。


    慕昭然沐浴过后, 酒气终于散去,余下一身清爽。


    她只披了一件薄衫,长发披散肩头,倚靠在窗前的软榻上, 整个人都笼罩在烛光的暖意之中。


    一双如猫一般的乌黑眸子随着游辜雪的脚步转动, 目不转睛地看他拿着一支蜡烛,逐一将屋内的烛台都点亮。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 有一种格外随性的从容, 那双执剑的手,做起这般琐碎来, 也叫人赏心悦目。


    明明只需一个术法就能完成的事, 偏要这样亲力亲为。


    慕昭然视线定在他挑动灯芯的手指上, 声音懒洋洋地响起:“霜序说, 师兄这一年都在金宫教学,从未离开过天道宫半步。”


    游辜雪颔首, 一一点亮屋内的烛台, “我现在离不开天道宫。”


    慕昭然收敛了慵懒的姿态, 盘膝坐起来,稍一思索,神色便沉了下来, 不悦道:“是因为法尊的赐字?难不成他想将你囚禁在天道宫里?”


    游辜雪语气平静道:“法尊急于为云霄飏造势,想推他登上剑尊之位,自然不希望我横插一脚,妨碍了他。”


    慕昭然可没有他这样好脾气,当即气鼓鼓道:“干脆让系统把那该死的字给吞了算了!”


    游辜雪放下手里烛台,转身坐到她身边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慕昭然忍不住嘀咕道:“他究竟看上了云霄飏什么。”


    “看上他乖顺,听话,就像从前的我。”游辜雪目光掠向窗外,那里一丛蔷薇开得正盛,花影在烛光中摇曳,他眼角微眯,语气低沉,“不论是我师尊,还是灵尊,都不过是法尊手里的棋子,他倾力造就二尊的威名,以此收聚人妖两族的信仰,以维持天道宫的无上地位。”


    所以,继位之人必须得完全为他驱使,游辜雪显然达不到这个要求。


    天道宫就像是一个庞然大物,盘踞在神州之上,以济世救民树立声望,揽稀世功法招收门徒,用承天鉴来掌控四境,如今的四境掌权者,无不出自天道宫。


    经过上千年经营,使得天道宫在修士和凡民之中根深蒂固,深得人心,想要撼动它,难如登天,哪怕是倾一国之力,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慕昭然想到这里,不免沮丧,眉眼间少见地流露出倦意,颓然叹息。


    游辜雪只看了眼她的神情,便读懂她的心绪。


    他伸手捻起她肩上一缕柔顺的青丝,指尖摩挲,语气淡淡,含着安抚意味,道:“法尊的野心,不止于此,他寿限将至,必定还会有所动作。”


    慕昭然愣了愣,抬眸与他对视,眼底浮出一丝疑惑:“什么动作?”


    游辜雪蹙着眉,说道:“我虽不能出天道宫,但分身在外,云霄飏外出执行法尊之命时,我亦尾随在他之后,同去了三境。”


    慕昭然揣测道:“难道云霄飏在三境暗中做了什么?”


    游辜雪摇摇头,神色凝重,缓缓道:“现时为初夏,该是万物繁盛之时,但我所见,除却灵山福地,凡间许多地方山枯水竭,各地都在闹饥荒,今夜与莫师弟闲谈时,也听他说起,他与望舒师妹这两三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布施灵土,可最终成效甚微。“


    凡间隔个几年,便会发生一些旱涝之灾,这些都是常态了,一般都有各境自行治理,但像这样四境皆受灾害,却是少见。


    不过,相比其他三境,南境的状况要好上许多。


    和东境妖乱、西北二境佛道辩法之争比起来,凡人的饥荒,在未大面积死人之前,并不会引起修士太大的注意。


    游辜雪语气带着几分迟疑,“我还未查清楚原因,只是这种不寻常的天灾人祸,多半都与天道宫有关。”


    毕竟天道宫最擅长的,便是“救世”。


    这时,忽然听得系统冒出声来,说道:“叶离枝想要见你。”


    慕昭然思维还沉浸在游辜雪所说的山水枯竭之事上,被系统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耐烦道:“她见我做什么?”


    系统道:“她一直在祈求我带你去见她。”


    慕昭然浑身一凛,立即回过神来,警觉道:“她也知道你的存在?”


    系统道:“不知道,但看样子她是猜出了你身上有异,试图如从前那般,通过损伤自己来迫使你去见她。”


    如果是以前,系统的确会发布任务,逼迫慕昭然去见她。


    慕昭然蹙了蹙眉,不悦道:“她既然这么想见我,就不能自己来吗?”


    “她的确不能。”这次回答她的不是系统,而是游辜雪,“叶离枝如今被困于云霄殿中,轻易出不来。”


    剑尊陨落后,行天剑和奉天剑这师兄弟的关系急转直下,即便同居于浮剑台悬岛,但一在左侧岛,一在右侧岛,平日几乎碰不上面。


    他们二人更是从未再在同一个场合露过面,不过游辜雪倒还是知道些旁人不知道之事。


    ——他的师弟的确很听从法尊的话,剪去心爱之人的羽翼,再以保护之名将她缚于身边。


    游辜雪虽不甚清楚个中细节,但也看得出来,叶离枝目前是没办法脱离云霄飏的,他扬眸望向外面夜色,说道:“今夜师弟应当是去下城会友了,不在云霄殿中。”


    慕昭然拧眉想了想,啧一声道:“那就去见见她吧。”她也实在好奇,今生没有了她的算计,叶离枝怎么还会将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云霄殿大门紧闭,整个右侧悬岛覆有多重禁止通行的结界,全然就像是一座铜墙铁壁的囚牢,只不过囚牢有形,而结界无形。


    若是强闯,云霄飏会立刻察觉。


    “用空遁绕过这些结界,不过,他既在外都布置如此多重法阵,在她身边定然也有监控之法,你与她言谈之时,还当谨慎。”游辜雪道,抬手点往自己眉心,想利用神识,将云霄殿的布局传送与她知晓。


    慕昭然摆一摆手,脱口而出道:“不用了,云霄殿我都去过多少回了,闭着眼睛都能走通。”


    游辜雪:“……”


    慕昭然:“……”


    空气微妙地静默了瞬息。


    慕昭然反应过来,转眸看到他冷峻的侧脸,眼珠心虚地来回打转,当即倾身过去,搂住那一把劲瘦的腰身,往他怀里蹭去。


    然后仰起头,将下巴垫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近距离仰面看向他,满眼诚恳地眨巴着眼睛,补救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熟,也就、去过那么一两回而已……”


    还是她前世厚着脸皮,死乞白赖不请自去的。


    游辜雪垂下手,低眸看到她这番谄媚撒娇的模样,再多的闷气都自动消了,无奈道:“去吧。”


    慕昭然高兴地弯起眼眸,手掌滑落下去,顺势在他屁股上拍了下,说道:“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使用空遁术,的确是最快绕过结界的方法,慕昭然的修为比布阵之人高出一些,能清楚地看出结界的薄弱之处,从那里穿行过去。


    她很快便找到了叶离枝的所在。


    叶离枝所在的寝殿外有不少伺候的侍从,但殿内却只有她一个人。


    她穿着一身白纱罗裙,长发半披,不簪朱钗,亦不施粉黛,整个人素净得宛如一枚明珠,虽面色苍白,却不失秀丽,和九尾狐王记忆中的那一位鲛族公主很有几分相似。


    鲛族的血脉觉醒,让她的形貌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她如今的修为退化了很多,甚至尚未筑基,想来即便觉醒了妖身,断剑弃道还是对她的损伤很大,想要从头修行,必然更加困难。


    慕昭然修为远超过她,隐匿气息踏入殿内,叶离枝并没发现,她正拿着一方手帕,仔细地擦拭着滴落在几案上的血。


    慕昭然谨慎地观望了片刻,显出身形。


    叶离枝回眸看到殿中凭空出现的身影,先是一惊,随即欣喜道:“殿下?”


    她没有想过,她竟真的能来。


    叶离枝迎上前来,“殿下是怎么进来的?”


    慕昭然眯了眯眼睛,视线扫过殿内,径直走到主座上坐下,哼道:“区区几重结界,我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还拦不住我。”


    叶离枝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落寞之色,结界拦不住慕昭然,但却将她困成了笼中鸟,不过她很快又遮掩过去,笑颜相迎道:“恭喜殿下步入化神境,我听侍从说,今日土宫之中有喜事,便猜是殿下出关了。”


    慕昭然点了点头,跟她实在没什么寒暄的话好聊,开门见山地问出心中所惑:“你为何弃剑道?”


    叶离枝愣了下,圣女殿下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问她为何弃剑道的人。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声,“因为不得不弃。”


    叶离枝说话的声音很轻,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吞柔和,仿佛已经认命,“我与云师兄所修的乾坤剑法,最后一剑,是一道双修采补之剑。”


    当初她修为被夺,扶云剑断,云霄飏以化神之姿夺得了所有人的注目。


    她也从此成为了他身边的附庸,叶离枝曾经也试图逃离,回了东海鲛族。


    东境妖乱,云霄飏代表天道宫前来平定妖祸,叶离枝又被她的鲛王舅舅献给了云霄飏。


    从那之后,云霄飏便对她看护得极紧,在人前之时,也毫不避讳,将她紧密地带在身边,绝不让她离开视线半步。


    叶离枝时常会听到,旁人夸赞他们情深意笃之词,当然,也收获了不少女修艳羡的目光,可笑的是,这还是她曾经所渴望过的生活。


    如今她的一切都被云霄飏掌控,身边除了他为她安排的那些侍从,她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见过别的人了,就算他独自外出,也会像现在这般,以保护之名,将她封锁在结界中。


    慕昭然从她这简略的回答中,听出来话外之意,睁大眼睛道:“他强迫你?”


    叶离枝唇角微抿,几不可见得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当初是自愿的。”


    慕昭然一刹无话可说,还是叶离枝主动换了个话头,“殿下以前帮过我许多次,我说过会报答殿下的,只是从前拮据,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螺钿漆盒,打开来双手奉到慕昭然面前,笑着道:“这枚青玉是东海极品海玉,只此一枚,想来能够报答殿下之恩。”


    慕昭然目光落在盒中被锦缎仔细垫着的青玉上,这青玉的确不凡,其内流转着浓郁的水性灵力,分明没有经过任何雕琢,但只一眼,就叫人挪不开视线。


    慕昭然看了青玉良久,迟迟没有抬手接过。


    叶离枝面露恳切,说道:“请殿下莫要嫌弃。”


    慕昭然抬眸打量过她的神情,伸手从她手里拿过了漆盒。


    第159章


    慕昭然从云霄殿出来时, 天已微亮,朝阳如火,晨雾未散, 让一切都蒙上一重流动的金色光晕,光晕之中, 有两道身影。


    慕昭然视线越过游辜雪的肩侧,看到了云霄飏一张阴云密布的脸, 清风鼓动着他的袖袍,摇荡的袖口下能看到他紧握的拳头。


    气氛剑拔弩张,但到底是无人拔剑。


    云霄飏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当是右侧悬岛, 是师尊赐予我的洞府, 师兄守在我洞府之外,不准我回, 是不是太过霸道了。”


    “嗯。”游辜雪淡淡应了一声, 再无后话。


    既无解释,也无辩驳, 这般理所当然的态度, 实在令人恼怒。


    换做是以前, 云霄飏或许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对, 但今时不同往日,师尊已逝, 他们师兄弟的关系也早已不复从前。


    云霄飏咬了咬后牙槽, 手背青筋绷起, 硬生生压下心中怒意,声音低沉克制,“我一向敬重师兄, 从不愿与师兄起纷争,也请师兄不要刁难师弟。”


    游辜雪目光垂落,瞥一眼他紧握的拳头,冷淡应道:“你化神之后,我还未曾试过你的身手,今日正好可以指点你一二。”


    云霄飏蹙了下眉,他心里挂着叶离枝,急欲回去,并不想与游辜雪多加纠缠,当即严词拒绝,“师兄,你我都已出师,我现今已经不需要师兄的指点了,请师兄让开!”


    慕昭然从隐匿处现身,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刚走到游辜雪身边,便似没骨头般往他身上一靠,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走吧,折腾了一夜,我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游辜雪搂住她的腰肢,没有半分犹豫,转身便走。


    云霄飏险些被气笑了,大声质问道:“慕昭然,你一出关便强闯入我云霄殿,想要对离枝做什么?”


    慕昭然回头对他一笑,意味不明道:“这句话不应该问我吧?而是应该问问你自己,你想要对她做什么。”她顿了顿,改口道,“啊,不对,是你已经对她做了什么。”


    云霄飏心中一沉,眉心的褶皱更甚,神色晦暗地注视着二人的身影从右悬岛上消失。


    他转过身,化作一股狂风席卷入云霄殿内,挥袖斥退后殿院中侍从,一把推开大门走进去。


    叶离枝抬头看他一眼,态度如常,没有怨怼,亦没有了从前的亲近,只不冷不热地问道:“你回来了?”


    云霄飏快步过去,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软榻上扯起来,视线上下打量着她周身,同时指尖溢出的灵力也彷如黏腻的舌头,从上到下,一寸寸地将她检查了一遍,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地方。


    叶离枝眼中含着一点屈辱的泪意,咬唇忍耐着。


    过了片刻,云霄飏才放开五指,松了口气,将她揽入怀里,低声道:“离枝,你不知道我在外时有多害怕,幸好她没有伤害你。”


    叶离枝柔顺地倚在他怀里,并不反抗,“殿下从没有伤过我。”


    云霄飏冷笑一声,“离枝,她最会装模作样,我曾经也被她骗过,若不是因为她,第七剑会永远封禁,我们亦会永远只修炼到圆满一剑,都是因为她……”


    叶离枝无奈笑了,“你还是喜欢把过错都推在别人身上。”


    云霄飏沉默了下,自顾自道:“没关系,来日方长,我会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的,也会将我被夺的剑火重新拿回来。”


    他说着,将她一把推倒在软榻上,欺身压过去,“你跟她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叶离枝躺着一动不动,任由他解开自己衣衫,“我做什么说什么,你不是一直都能看见能听见的吗?我所有的东西,你都仔细检查过的。”


    云霄飏手下的力道很重,表达着对她私见外人的不满,“你不是说,那枚青玉是你对东海唯一的念想么?你怎么舍得给她?”


    叶离枝随身的东西,他都检查过,自然也查过这枚青玉。


    玉的确是东海上等海玉,水灵蕴充盈,不过未经雕琢,只是一块璞玉。


    云霄飏见她甚是喜欢此玉,还曾提议用那玉给她打造成几样首饰,不过被她拒绝了,原来她竟是留着想要送给慕昭然的。


    叶离枝忍着疼,“殿下身份尊贵,除了青玉,我拿不出其他更好之物了。”


    云霄飏转眸瞥一眼妆台上的珠玉,“我送你的那些,你都不喜欢?”


    叶离枝道:“你送我的,自然不能再拿去送别人。”


    云霄飏面色总算和缓一些,听着她谦卑的语气,心生怜惜,动作轻柔了些,抚摸着她的脸颊,勾唇笑道:“离枝,我说过了,南荣承天鉴将崩,气数已尽,慕昭然辉煌不了几时,你以后的身份只会比她更加尊贵,何必在她面前低声下气。”


    叶离枝垂眸避开了他的注视,“我只是想要与她了却从前的因果,再不欠她什么。”


    云霄飏低头轻吻,呼吸带着未散的酒气,“好,这回就依了你,反正不过一枚海玉而已。”


    覆雪殿中,慕昭然对照着阳光,仔细检查手里青玉,她不觉得叶离枝煞费苦心地见她,就真的只为了报答什么恩情。


    虽然叶离枝从未主动害过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慕昭然渡入灵力,翻来覆去检查了半天,也只能确定这的确是一枚灵蕴浑厚的玉石,没看出什么别的来,她将青玉递给游辜雪。


    “师兄,你能看出来,这青玉有什么蹊跷么?”


    游辜雪接过青玉,方催动灵力,忽然感应到什么,翻手召出一片青色龙鳞,这龙鳞上的妖力与青玉之间,竟相互呼应。


    慕昭然凑上去,“这是?”


    游辜雪道:“我当初晋升仙师时,灵尊赐予我的一片青龙鳞。”


    这片龙鳞可以用来打造一件化神级别的高阶法器,只不过游辜雪向来习惯一把行天剑走天下,很少会用别的法器,收下龙鳞后,便一直放在储物袋里,没有使用过。


    他想了想,拽住慕昭然踏入屏风内的画境空间,隔绝内外,才将青龙鳞上残存的妖力逼入青玉之中。


    妖力入内,在青玉之中形成一道漩涡,待漩涡平复,其内灵蕴逐渐分流,慢慢浮现出一幅清晰的图景。


    慕昭然一眼辨认出其上的三座仙岛,这三座仙岛呈三角之势,位于东海之中。三仙岛之间有数条交错的金色暗流相连,又从这暗流中汇聚成一条更为粗壮的支流往外延伸而出。


    游辜雪仔细扫过诸条暗流,“看上去是东海的灵脉走势图,这灵脉图应该是灵尊所制。”


    一地灵脉举足轻重,不是常人可以探得,叶离枝回归鲛族不到一年,又未久居东海,即便是鲛王,也不可能拿到另外二岛的灵脉图。


    也就只有灵尊才能探得东海三岛完整的灵脉,这青玉上的封印,也只有灵尊的妖气能够打开。


    慕昭然啧声道:“她给我东海的灵脉图做什么,难不成让我以后去攻打东海?”


    有如此详细的灵脉图,倒是可以在灵脉之上动手脚,断东海根基,但要这样做,相应的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她拿过青玉来,试探性渡入一点地源之力,力量顺畅地融入地脉图中,顺着图内走势流淌,慕昭然凝神感应片刻,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这里面还有一个残缺不全的法阵图。”


    随着法阵图的出现,灵尊的声音从玉中传出:“此法阵是本尊遨游东海,耗尽心血自灵脉中分离而得,乃是法尊控制四境命脉之手段,若有一日,法尊欲要牺牲我族……”


    青玉上的封印被破,叶离枝立即便感觉到了,她伏在云霄飏身下,将脸埋进枕头里,轻轻笑了声。


    她知道,慕昭然并不信任她,她送的东西,她定会仔细检查。


    行天君若还留着灵尊赠予的一片龙鳞,若他在她身边,他们就能打开青玉上的封印。


    那一枚青玉是当初灵尊随同妖丹一起送于叶离枝的,其中最重要的,不是东海的灵脉图,而是那四分之一的法阵图。


    叶离枝其实一开始并不知道那玉中的玄机,后来无意间探查到了里面的内容,她握着那枚青玉,便如握着烫手山芋,原想交给自己的鲛王舅舅,只是,她还没给出去,她便被鲛王毫不留情地献给了云霄飏。


    就如曾经向狐族献出琉珠公主时,是一样的。


    叶离枝被囚于云霄殿中,心灰意冷,已经不在意东海会如何,不过圣女殿下想必会在乎南境,南境的地脉之中,应该也有一个相似的法阵。


    叶离枝会将青玉给她,确如她所说,只是想报答慕昭然曾经的帮助。


    她也想过,也许慕昭然不会来,也许她和从前一样还是嫌弃被她碰过的东西,不会收下青玉,又也许,她即便拿到青玉,也打不开其上的封印。


    可她到底是来见了她,还收了她的东西,又破开了封印。


    圣女殿下真是好运,只是不知,行天君会选择天道宫,还是选择她。


    叶离枝听着身后云霄飏的喘息,紧紧攥着床褥,湿热的眼泪全都浸润进了枕头里。


    此时此刻,钧天殿。


    法尊仰头看向神台之上的天书,翻指结印,一幅图卷从天书之中徐徐展开,其上山川地脉、海岛城邦皆清晰可见,赫然是一幅完整的神州舆图。


    舆图的中心位置,自然是中州的天道宫。


    法尊抬掌从神州舆图上拂过,一座繁复的法阵从山川之内浮出,那法阵的阵线走势竟与神州地脉的走势相差无几。


    法阵的几大阵眼,都是四境的重要之地,三仙岛的主岛,南荣的王宫,北境的宗门主峰,以及西境的万佛灵山,这些阵眼之上无一例外,皆悬着一枚玉鉴。


    玉鉴聚四境地脉气运,通过法阵悄无声息地送往中心,收拢入天书之内。


    而天书之内,所有的力量,都哺喂到了一物之中,经过百年的滋养,它终于将要重现世间。


    他原本有极大的耐心,可天书力量的耗损,让他不得不加快进度。


    法尊视线扫过这座耗费了他上百年心血的庞繁法阵,最终定格在南境那一片土地之上,凝视片刻后,他挥袖收拢阵法,合上天书。


    第160章


    土宫的众人只齐聚了那么一个晚上, 第二日余渺就归还了天道宫的弟子玉令,孑然一身地离开了这里,甚至连送都不让他们送一下。


    慕昭然要回南荣之事, 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只是让她身边灵使很是不解。


    霜序着急道:“圣殿的承天鉴神力不稳, 殿下这个时候回去也于事无补,大长老是希望殿下能抓住这次神木道场开启的机会, 尽快通过考核,获得登上钧天岛的资格,为南荣请回新的承天鉴。”


    要解释起来,实在话长, 慕昭然只道:“放心吧, 我有分寸。”


    如今看来,那承天鉴也并非是什么好东西, 现在最紧要的, 是尽快回去探查清楚南境地底灵脉之上是否也盘踞有那样一座紧扼南境命脉的法阵。


    慕昭然闭关一年,游辜雪夜夜都在石林外徘徊, 如今好不容易相见, 还未亲近两日, 又得分别。


    离开天道宫的前夜, 慕昭然第一次体会到了师兄超强的黏人程度,就连乌团都饮恨败北, 没能争抢过他, 被捏着后脖子从主人怀里拽出来, 驱赶到了殿外。


    这明明是在竹溪阁,是在它乌大人的地盘上,他一个外人竟然敢蹬它的猫鼻子上脸。


    “喵——”乌团气得尖叫, 回爪狠狠挠了游辜雪一爪子,被丢到地上的瞬间,身子一扭就想从门缝里再次往里钻。


    游辜雪眼疾手快地捉住它,毫不犹豫地将它丢出去。


    一人一猫在门□□锋数次,乌团终于意识到自己逃不过他的魔爪,猫脑袋左右看了看,扭头往旁边的窗户窜去。


    乌团的动作很快,奈何游辜雪的动作比它更快,他身形一晃,瞬影至窗边,在乌团漆黑的脑头钻进来之前,啪地一声,将窗扇无情合拢,锁紧,放下帘子,一气呵成。


    堂堂化神修士,对付一只小猫咪,竟然还用上了瞬移。


    慕昭然坐在床沿边,只听得合窗声嘭嘭连响,几个眨眼间,寝殿四面已经门窗紧闭,密不透风,连一只蚊子都别想再飞进来。


    乌团趴在窗外挠得窗框嘎吱作响,猫叫声此起彼伏,显然是快要气炸了,听得在侧院休息的灵使都坐立难安地想要提剑冲回去。


    只是才走到两院相连的垂花门,就被一股凛冽的剑气阻挡回去。


    屋子里,慕昭然抱着枕头在床上笑得打滚,看够了热闹,才装模作样地无奈道:“师兄,你这样子欺负乌团,乌团会讨厌你的。”


    游辜雪理了理衣袖,又恢复了一派翩翩贵公子的形象,在窗边的水盆里细致地洗净手,扯过面盆架上的棉帕擦干净指节,缓步走过去,说道:“无妨,它本来也不喜欢我。”


    在雪白棉布的衬托下,他右手食指指节上那道通红的抓痕,便显得格外明显。


    慕昭然瞧见他手上的伤,立即翻身坐起身来,紧张道:“乌团抓伤你了?”


    她捧过游辜雪的手,仔细检查指节上的抓痕,松了口气,“没有出血,看来乌团还是喜欢你的,不然,你这么对它,它早就把你手挠烂了。”


    乌团在外面发出一声尖厉的嚎叫,它才不会喜欢抢走它主人的坏人!


    游辜雪站在床沿,垂眸凝视着她,慢条斯理地问道:“师妹,《天道宫文明养宠三千条例》第二十三条,是怎么说的?”


    慕昭然曾经手抄条例三十遍,记忆深刻,流畅地答道:“因灵宠之过,造成他人损伤的,由灵宠主人代其受过,承担责任,弥补受害者的损伤……”


    游辜雪将棉帕丢到床头几案上,反手托住她的下颌,指腹暧昧地摩挲着柔软红润的唇瓣,说道:“师妹该如何弥补呢?”


    慕昭然在他幽深的眼神中,呼吸不由一点点急促起来,他方才捧着水仔细净手的画面,后知后觉地浮现在脑海里,就连哗啦的水波声响,都带上了别样的意味。


    原来他方才净手,是为了现在。


    意识过来后,慕昭然周身都开始发起热来,脸颊浮出一团红晕,眸中春水摇曳,下意识地张开了那双红润的唇,将他修长的手指纳入口中,伸舌来回舔过指节上那一道抓伤。


    游辜雪一瞬不离地盯着她,喉结上下滑动,手背上的筋络清晰地鼓胀起来,能看到皮肉下突突跳动的脉搏。


    屋内一时静极,那幽微的水声便愈发明显,听得人心潮澎湃,浑身气血如江河入海。


    慕昭然摸到了他手腕上突突跳动的脉,轻笑一声,指尖抚摸过他手背上蜿蜒的青筋,轻咬了一口指尖,才满意地张口退开,眨着眼问道:“师兄,这样弥补,你还满意么?”


    游辜雪看着自己湿丨漉漉的手指,托住她的下颌,低头亲吻上那张红唇,低声道:“明日便把乌团的指甲全剪了。”


    乌团竖着耳朵在外听了半天,忽然听到要剪它的指甲,吓得嗷呜一声尖叫,一溜烟窜上墙头,摧残了一大片千颜花。


    翌日一早,慕昭然便醒了,她指尖勾动灵力,撩开了一点窗帘,让晨光从外透进来。借着那一点微弱光芒,用目光仔细描摹着游辜雪的眉眼。


    游辜雪睫毛轻颤,快要睁开眼睛。


    慕昭然心跳扑通一声,立即抬手捂住他的双眼。


    游辜雪纤长的睫毛扫过她的手心肉,令她禁不住发颤,食髓知味的身体又涌出一股暗流。


    慕昭然一想到昨夜,他单手将她抱起来,另一手结印,用清洁术反覆清洗湿丨透的床单,就涨红了脸,恨不能将这张床和游辜雪一起埋进地底下去。


    她懊恼地咬唇,“你别睁眼,别看我,就这么等我走了,你、你再起来。”


    大约是顾忌着她今日便要启程,昨夜游辜雪虽然缠人了一些,但做得很克制温柔,只是紧紧抱着她,密不可分,缓缓地磨。


    偏偏慕昭然自己不争气,在那样的温柔缠丨绵下,她就像是温水里的青蛙,被他一点一点完全煮透了,她都全然不知,直到最后彻底失控。


    她真的没脸见人了。


    游辜雪挑眉,“真的不要我送你?”


    慕昭然断然拒绝,“不要!”


    游辜雪在她手心下顺从地闭上眼,抬手覆上她的脑后,将她压向自己,吻了吻她嘟起的唇,听话道:“好。”


    圣女殿下的车驾驶出天道宫时,游辜雪还是没忍住去送了送,他站在内山门之后,身形隐匿在一片云霓之中。


    只是靠近那一座玉门,法尊赐下的“止”字便从身上浮出,其内的规则之力化作无形锁链,禁锢住他的身躯,不准他踏出玉门半步。


    乌团蹲在车厢顶上,朝着那若隐若现的身影趾高气昂地喵叫了一声,回头窜进车厢内,钻进主人怀里。


    慕昭然抱住怀里的得意小猫,偏头靠到窗前,透过车窗,望见了云霓流动间,一片雪白的袖袍。


    她抿唇笑了笑,捏住乌团的爪子,点着它的鼻尖道:“以后不准再挠师兄了,我为你还债,可是很辛苦的。”


    乌团歪着脑袋,无辜地眨眼。


    车驾沿着山路往下,穿过山脚的高大的汉白玉山门,掠过罪碑,沿着天都城笔直的大道,一路往南疾驰而去。


    钧天殿中,法尊的身影一闪,下一瞬已移至钧天悬岛的边缘,长风拂动衣摆,他只轻一抬手,天山云霓尽散,耀眼的阳光洒落而下,将天都街景照得一片辉煌。


    他隔着遥遥距离,垂眸看向天都长街上疾驰的车驾,低声呢喃道:“南荣圣女,你可别让本尊失望。”


    慕昭然没有使用空遁,而是乘坐车辇南下,比起前往天道宫时的大张旗鼓,回程便要低调许多。


    车队一路上走走停停,还绕道去过许多地方,果然如师兄说的那般,原本该是草木丰茂的时节,山上的植被却稀稀拉拉,河床枯竭。


    就连虞江的水量,与往年相比,都下降了一大半,有些支流甚至已经断流。


    饥荒之年,更容易发生动乱,慕昭然经过的几个城镇都因为争抢粮食而发生了不小的骚动。


    每当闹到最凶,情势最为惨重之时,叶家军便如神兵天降一般,带来粮草,救济灾民,使得城中居民对朝廷怨声载道,对叶将军却更加推崇。


    每一次的时机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慕昭然找到一位城主,逼问情况,才得知,朝廷的赈灾粮一出王城,就会被叶军强势接管,粮食运往何处,何时放粮都由叶戎说了算,官员也只能配合叶戎行事。


    这些粮食大多被送往于他有用的重镇,至于其他偏远之地的百姓,只能听天由命。


    王城之外的重镇,已几乎都为叶戎掌控。


    “如今南境的修仙世家,宁氏败落,其余世家皆以容氏为首,以祖规处处掣肘圣殿行事,不允许圣殿修士踏出王城,干涉民政灾情,大长老连见陛下一面都很难,实在无能为力。”


    容亭觉一边在她面前表忠心,一边却还是选择了叶氏那一方。


    慕昭然急于回王城了解父王和母后的情况,不再绕道停留,车驾疾驰过一条峡谷之时,忽然遇上一只红狐拦路。


    霜序一道剑风甩荡出去,喝道:“什么人?”


    祝轻岚妖力被封,只能以狐狸身露面,连人话都不会说,他被人驱赶来拦车,差一点被霜序的剑风砍成两半。


    慕昭然认出他来,抬手制止霜序,跳下车来四处寻找,没找到她心中之人,倒是祝轻岚许是狐狸当得太久,兽类本性占据上风,越发没个人样,就差躺在她脚边露出肚皮了。


    乌团见状,从车厢里冲出来,狠狠挠了那骚狐狸一爪子,不依不饶地追着它打。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在道旁乱窜。


    祝轻岚:“……”他回头瞥一眼车厢,恼怒地叫了一声。


    死面具男,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


    慕昭然敏锐地捕捉到了狐狸的那一眼,转身走回车前,推开车门一看,果然见着一人乌发深衣,覆着面具,好整以暇地坐在车厢里。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