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出征我想等一个花好月圆的好时候……
141章
临近午间的时候,崔谡离了羽林左卫大营,准备再往宫里混顿好饭吃。
崔晟最近黑白的忙,家里好久不见他下厨了,只记挂着怀孕的崔兰愔,崔晟会抽空往延华殿里做两道菜。
接收那些武勋子弟后,崔谡就一直扎在营里未出,带着那帮临阵磨枪。
营里吃食其实不差,只他被崔晟的菜养刁了嘴,连吃了几日,就觉着嘴里要淡出鸟来。
早上在宫门口遇见耿大有,知道崔晟午间会往延华殿做菜,他就瞄上了。
他上午操练那帮的时候,顺便就给想吃的菜式拟了一串菜单出来。
崔晟的菜式外,还有雷富拿手的几道菜,总之要来顿过瘾的。
他扫到路边一辆青帷车,不知道又是哪家闺秀来给情郎送别。
从那帮武勋子弟入营后,每日都有闺秀坐了马车候在门外,等着那帮下训后过来依依话别,再送上定情之物。
崔谡不知怎么脑里就现出一张杏眼桃腮的美人脸,再见时,那姑娘该已嫁了吧?就算不嫁,也该说定了人家。
说不出的有些惆怅起来,那样活泼灵动的姑娘遇上什么人都能过好日子,到时还会记得他这样的武夫么?
走出一段路后,崔谡发现不对,那马车竟一直慢慢跟在后头。
他站定,转头喝问赶车的车夫,“哪家的?”
车夫就势停了车,车帘掀开,一张杏眼桃腮的美人脸探出来。
“你怎来了?”崔谡慢慢走过去,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笑过于灿烂了些。
古莹却不似之前那样大方,支支吾吾道:“我是路过,正好看到你出来……”
路过哪儿也不可能路过营地外,说出来也要能让人信。
崔谡往营地大门望了眼,有些明白了,抬颌往那边示意道:“里面有你喜欢还没捅破窗户纸的,想送东西,又抹不开脸?”
“也不是。”古莹别扭道:“就是相识一场,想着该送一送。”
“那是还没到喜欢呗。”崔谡语气轻松起来,“欸,你不是喜欢貌美书生,那里可
都是武夫了,什么时候改想法了?你也太善变了。”
“我没改。”古莹嘴硬道,“我说了,我只是来送送,为大郢出征的,我该敬重。”
崔谡就知她和那人连点撇儿都没有,遂伸出手来,“拿来吧。”
古莹瞪他,“拿什么?”
“你的送别之物啊,我先给你保管着,待那位能活着回来,你又心意未改,我就替你转交。”
古莹犹豫了一下,从袖里摸出一个绣着大鹏展翅的精美荷包,“呐,你藏好了,谁都不能给看。”
崔谡接过来,捏到荷包里一硬物,“我得先看下都是什么吧,别到时又对不上。”
他从荷包里摸出一枚方牌,却是一枚沉香乌木雕的竹报平安牌,他语气里不由带了点酸味儿,“相识一场的交情你就这样大方,要是同你两心相许的,你是不是要把嫁妆都拿出来?你娘知道么?”
古莹被他说气了,伸手就要夺回去,“我不用你了。”
崔谡将荷包装到袖袋里,“我不过问一句,还不是怕你被哄了。”想想又道,“既这样,你得有始有终,别我这里还给你保管着东西呢,你在这里就订亲嫁人了。”
“我才不是那样人。”古莹朝天翻了一眼,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要不还是算了吧?万一你遇上心宜的姑娘,带着这样东西,别再引起误会,坏了你的好事,我于心何忍呢。”
“我是去打仗,刀枪里杀出杀进的,还心宜的姑娘?梦里都不会有。”崔谡像听见什么笑话似的,随即调侃道,“放心,这趟我劫掠了鞑喇的好东西,我给你随大礼,等我回来给你送嫁。”
“我可要不起。”古莹羞恼起来。
“你不用不好意思,好歹咱俩还有搭伙的情谊。”
古莹啥也不想说了,伸手就要将车帘拉上。
崔谡也不拦她,退到一边,“快回去吧,以后别学人家往营房外面等。”
“叫我来也不来了。”里头古莹气哼道。
车夫重新赶了车往前走,崔谡微笑目送着,却见走出段儿路的马车又停了下来,古莹掀了车帘朝他喊道:“保重,你要好模好样地回来呀!”
崔谡心里一动,大步追上去,将腰间的短匕摘下来,“这个你拿着,刀剑无眼,万一我倒霉回不来,你别再说我贪了你东西,我身上就这个值些银子,差不多能抵上。”
古莹眼眶里就蕴了水意,“你别瞎说,为着家里那么些人等你,你也不能……不然你就等着我天天跟你讨债吧。”
崔谡一脸怕的摇头,“怕了你,我一定全须全尾的回来。”
古莹却不肯这样放过他,伸手出来,“一言为定。”
芊芊葱白玉手就这么送到了眼前,白得莹莹发光,指窝上的小坑可爱得让人想戳一下。
崔谡暗暗咽了下口水,将脑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手在衣摆上蹭了两下,才抬手往过握了。
触手是无骨一样的滑腻柔软,崔谡心口漏跳了一拍,“一言为定。”怕露出窘态,他将短匕塞到她手里,退开两步。
古莹双手捧着短匕,大方看着他,“你说的对,为着搭伙的交情,待你得胜归来,我该来贺你。”
马车再一次启动,崔谡站那里久久回不了神。
轻声嘀咕了一句,“心软的姑娘,为着个相识一场的人就抹眼泪。”
***
东水关码头,金乌东出,旌旗于晨风中猎猎招展,身着甲胄,背负长刀的将士们于码头前整装待发。
雄浑昂扬的擂鼓声咚咚响起,伴着呜呜的悠长号角声,一身黑甲的皇帝率众来到置于正中处的大案前。
他亲自抽出长刀宰杀了祭旗的三牲,待三牲摆上大案,他接过黄钺,“征北大将军何在。”
皇帝还是朝会时说话的音量,却能传出去好远,送行的人群中也能清晰入耳。
“臣在。”同样一身黑甲的徐宪高声出列,拜到皇帝身前。
“朕交付三军,望大将军此行驱敌荡寇,扬我国威!”皇帝将手中黄钺交予。
“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必不负陛下重托。”徐宪双手高举过头,接下黄钺。
徐宪没想到,皇帝随行北上,却还要交付节钺,清楚明白地向诸将士表明此行他才是主帅。
徐宪难掩激动,振臂高喊道:“不退鞑喇,誓不回还!”
“不退鞑喇,誓不回还!”二十万将士们齐声跟随,声浪如山呼海啸般荡开,直上云霄,大地一片震颤。
气势如山岳横亘,多久没见大郢的兵将有这样雄浑的战意!
本来是跟出来看热闹的应城百姓都跟着振奋起来,情不自禁地高喊:“我大郢将士威武!”
于这样的声势中,皇帝带着众将士祭过天地神明。
随后皇帝目视在侧的众文武大臣,肃容道:“给诸将士满酒。”
今日,在朝的文臣武将,王公卿贵,除了走不动的,再就是李首辅一家,余者全都来了。
“是!”申阁老率众应了,每人提起一坛酒,上前给众将士手中的酒盏满上。
队列中,是各卫所的将官们给士卒满酒。
待人手一碗壮行酒,一身红衣的皇后缓步上前,拿过酒盏递到皇帝手中,又捧起酒坛给皇帝手中的酒盏倒满。
皇帝端起酒盏,“此去关山万里,朕会一路相随!”说罢,他将酒一饮而尽,掷了酒盏。
将士们跟着将酒一饮而尽,齐声高呼:“陛下圣明!娘娘圣明!”
高呼声久久不歇,声震山岳。
皇帝朝徐宪挥手,徐宪上前高喊:“开拔!”
令旗挥动,一列列的队伍开始往前推进……
队伍中,崔谡带的那队武勋子弟最是亮眼,尤其是身背斩|马|刀,一身亮银甲的崔谡,十八岁的俊美少年郎是那样的英姿勃发,该是“银鞍白马度春风”的肆意年纪,他却已是少年将军,要领军出征。
还有他身后那些武勋子弟,也都大不了崔谡几岁,多是没成婚的,这一去就是出生入死,很可能就此埋骨沙场。
大郢一朝,从未有如此多的士宦子弟一起披战甲开赴战场,打头的还是皇后的弟弟。
前方皇帝和皇后也在依依惜别。
这是一场上下一起奔赴的出征,都要拿血肉铸就,有这些人做表率,人心就定了。
此情此景下,原本对此次北征不大认同,觉着劳民伤财的南地百姓,终于认识到,若把南地比作大郢的血肉,那北地就是大郢的筋骨脊梁,两者合一才是完整的大郢。
目送着一列列上船的将士,应城的百姓们一直站那里,没人先行离开。
皇帝抬手给崔兰愔眼角的泪抹了,“你生的时候,我定会回来。”
崔兰愔极力让自己笑得好看,“这都五月了,一来一回就多少时候,你别折腾了。
有这么些人守着我,你
别担心,到时我抱着孩子往燕城和你团聚。”
皇帝心里刺痛起来,“怀的时候就让你一点没准备,这会儿又让你自己,若生产时再不守着你,我成什么了,无论什么情形,我必回来。”
崔兰愔再忍不住,她管不了边上万千的人都在看着,踮起脚捧住皇帝的脸,“表叔,我想好好看看你,我昨晚上都没看够。”
皇帝哪还忍得住,将她紧箍进怀里,“等到了燕城,我黑白时候都给你看。”
他还是将最近几度在嘴边徘徊的话问出了,“你心悦于我了么?”
“我想等一个花好月圆的好时候告诉表叔。”泪眼朦胧中,崔兰愔笑靥如花。
“好。”皇帝笑着摸了下她的脸,转身大步离开。
第142章 发难崔郎中给算笔账吧
142章
大军走后第二天,徐固的妻儿,徐宁的夫婿一家都到了应城。
崔兰愔还想着让梁氏带着徐宁和徐真住到鸾居宫陪徐太后一阵子,这下不用想了。
难办的是徐宁夫婿一家,总不能让徐宁一个人留在镇北侯府面对林家一门人。
成亲还没满一年就挑剔儿媳不能生的,想也知道不是什么良善人家。
徐宁的夫婿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只会在自己屋里体贴徐宁,到他娘老子面前就是最听话的大孝子。
如今一家子都找来,存的啥心思一目了然。
梁氏三人却也没当回事,笑着同崔兰愔回说,“亲家来住几日,我们理该好生招待,只家里男丁都不在,总不能让徐直待客吧,想来亲家能体谅。”
徐直是徐固的儿子,才两岁,若让他待客,真就要闹笑话了。
崔兰愔就知道梁氏和徐宁徐真拿好了主意,那家人的盘算行不通。
两日后,听得徐宁的做法后,来找崔兰愔说话的永嘉公主和李宜锦直呼痛快。
徐宁居然比梁氏还彪悍,只容林家人在徐府住了一日,就当着那一家子的面儿问林长茂,“要么你留下,咱们单立出来过,要么你随你一家走,咱们和离,一柱香的时候,你要没选,咱们就按第二条来。”
她又转向刘氏,“我会给你们出回去的路费,额外的一分银子也没有,你要闹,路费也没了。
别想着撒泼,这里不是北地,徐家也不是从前,信不信我打发人招呼一声,跟着就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来赶你们走?”根本不给刘氏闹起来的机会。
徐宁这样强势不容情,刘氏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看着只徐家一院子的仆从都能给林家人收拾了,刘氏就没了气焰。
“长茂留下是什么说法?他得孝顺爹娘吧?”
徐宁语出惊人道:“我这里没叫糟糠夫下堂就是念着情分了,剩下的要看我们怎么过了,若是我心绪好了,手里少漏点也没什么。”
林长茂的两个嫂子和一个弟媳一起倒吸了口凉气,这不是让林长茂如小媳妇儿一样讨徐宁欢心过日子么?
刘氏急道:“长茂待你多好,你不能这样。”
“他一不用在我叔叔婶婶面前从早到晚立规矩,二不用被不分时候地催着生孩子,三不用黑白地做针线,吃穿用度都不必他操心,上哪儿找的好日子,这还要不知足的话,那我是留不起了。”
见徐宁于林家时的日子一样一样都记着,刘氏就知这一趟讨不得好。
她也是有决断的,私下叮嘱林长茂慢慢哄得徐宁回转,同徐宁拿了回去的路费,一家子当天就搭船离了应城。
徐固之妻田氏看在眼里,赶紧将家里教的那些抛开,一心一意带好徐直,比在北地时同梁氏三个相处得更好了。
林长茂开始还放不下姿态,和徐宁置了两日气。
待见到永嘉公主上门找徐宁玩儿,言语间就是我那范郎如何,我这韦郎怎样的,这还不如何,永嘉公主居然还怂恿徐宁陪她往吴杨河上看男妓子的歌舞。
林长茂才明白今非昔比了,他若不想和离,就要顺着徐宁过日子。
此后,他就和软下来,同徐宁一起时,倒比新婚时还蜜里调油一样。
崔兰愔听永嘉公主过来学的,笑指着她,“我说没见你来,原来是往徐府玩去了。”
皇帝离开后,朝臣们仍旧往延华殿来往,外头才察觉到,皇帝竟不是让申阁老等共理朝政,而是让皇后监国理政。
最不可思议的是,朝臣们一句话没有就执行起来,且延华殿里的情形同皇帝在时没什么分别,一切都井然有序。
也是能往延华殿行走的都是二三品的大员,四品的都少,人数有限,这些人又都三缄其口,连五品里都少有知道的,别个就更无从得知了。
玄叔报给崔兰愔,这阵往李家请见李首辅的人不少。
皇帝走后,崔兰愔免了朝会,却会隔三日召见各部司寺的主官来西阁议事。
她又发话让于各部司寺观政的新科进士每五日往洪佶这里交一份详述,这样各部司寺内里的大小事,洪佶都能及时掌握。
她这一手堪称老辣,申阁老等都要服气。
有玄麟设的消息通道,崔兰愔这里三五日就能收到皇帝那边的消息。
大郢二十万大军开到边关后,并没有大举进攻,而是化成小股袭扰鞑喇各部。
那会儿皇帝只让她备齐了武备,没有练兵就走了,崔兰愔就很担心。
她了解过,这两年大郢武备松懈,禁军十二卫和京畿二十八卫都少于操练,这样的人马拉过去,对上常年往大郢边关劫掠的鞑喇军马,怕是一合之力都没有。
皇帝却说他自有道理,让她看着就是。
原来,皇帝是要用鞑喇人实地练兵。
这会儿正是水草丰美的季节,是鞑喇人一年中最好过的时候,马儿要配种养膘,人也要休养繁衍,大郢于这时袭扰练兵,真是一举多得,是皇帝的作派。
就崔兰愔收到的消息,大郢这边练兵的效果很不错,几回下来,战力就提高不少,士气也是大涨。
崔兰愔很及时地给这些消息通传下去,朝野内外畏战的心理又去了些。
这一日,申阁老等各部司寺主官照例来西阁议事。
有别于三日前的轻松,申阁老等都有些忧心忡忡,尤其是原来的郑阁老,如今的户部尚书,更是愁眉苦脸的没法看。
崔兰愔问道:“出何事了?”
郑尚书回道:“三日来,臣这里就有苏州、常州、杭州三府报上来,说前阵子雨水也多,在录的田亩又减了不少,今年的田赋该是要减半。”他叹了声,“去岁比前岁就减了不少,再减半,就更支应不下去了。”
崔兰愔当然知道,之前是腾不出手来,皇帝又是新登基,很多事只能徐徐图之,所以皇帝才先从商税下手。
皇帝临走时就跟她说过,他走后,李首辅可能会在田赋上做文章,这会儿果真就来了。
李首辅的用意很明显。
边关那边练起兵来时候就长了,就不是一两个月花销的事,商课提举司收上来的商税未必够支撑,这样就需从国库拨银。
可这两年田赋收不上来,已经到处拉亏空了,国库里就没几两银子,根本就调不出银子。
那就只能盯着八月的田赋,可若八月的田赋也收不上来呢?
李首辅这不就来了个釜底抽薪!
皇帝这样大张旗鼓地北上,结果却惨淡收场,皇帝的威仪就要大打折扣。
此消彼长,皇帝再想乾纲独断,朝臣们该会比以往更激烈地抗争。
崔兰愔讽笑,李首辅这是想当然了,这世上还没有能算计过皇帝的人。
“不言。”崔兰愔吩咐道,“请宋大人和姜大人过来,再请工部崔郎中也过来。”
不言赶忙使内侍往东阁和工部去了,没多会儿内侍先引了宋彰和姜奭过来。
“以后你们也跟着来议事。”崔兰愔给两人指了座。
她随后问道:“我若想丈量各地田亩,咱们办学教出来的那些够用么。”
宋彰和姜奭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于申阁老等大惊失色中,宋彰不慌不忙地回道:“一省两省的丈量是够用了。”
崔兰愔点头,“别的先不急,就从苏州、常州、杭州三府开始吧。”
“只这三府就很快。”宋彰沉吟下道,“不过丈量了田亩也于事无补,该是都将田挂了出去,还需从根本上着手。”
申阁老再顾不得,急喊道:“娘娘使不得呀,若动了这里,就是动了天下读书人的根基,是要出大乱子的。”
郑尚书不停地搓手,眉峰都要蹙一起了:“娘娘怕是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不若娘娘问问陛下,陛下也不会动这里。”
古尚书等也都劝道:“娘娘冷静些,这事儿还是请陛下定夺吧。”
不语眼尖,望见窗外崔晟的身影,喊了声:“崔大人来了。”
申阁老等才停了劝谏,同进来的崔晟招呼了。
崔晟要见礼,被不语眼疾手快地扶住,又请他坐到了椅子上。
崔晟就给崔兰愔作揖道,“娘娘找臣来是?”
崔兰愔微微一笑:“我需要崔郎中给算笔帐,若是照如今的
做法,咱们还有几年的田赋可以收,若是收不上田赋,大郢该何去何从?”
坐在边上的姜奭小声地给崔晟说了来龙去脉,崔晟点了下头,回道:“关于田赋的事我之前已同陛下提过,也给陛下算了笔账,陛下那会儿就有调整田赋的想法,想来是临走时将此事交给了娘娘。”
谁说崔晟不机变,事关他闺女,他比哪个都机变。
崔兰愔直想笑,果然上阵还要父女兵。
第143章 观望这事儿很不对劲儿
143章
崔晟都不必对户部的赋役黄册和鱼鳞图册,他问向郑尚书,“十年之内,可赋的田亩减半,人口也减了三成,可对?”
郑尚书惊讶地看向他,“崔郎中估得很准。”
崔晟就道:“北地因着鞑喇扰边,人口减了,还有迹可循,南地无战事,这两年也无甚大天灾,却比北地减的人口还多,这却说不通。
也不用查,减的田亩里两成的投献到了优免田亩里,另三成则是被占了田,一家子或是成了流民,或是做了佃户被隐匿下来,可对?”
“是这么回事。”郑尚书再次点头,“只优免田赋意在养士,历朝历代都以此为重,若动了这一项,恐使天下读书人无心向学,长此以往将无可用之才,会动摇国本,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崔晟又问:“据我所知,去岁国库入银连半年的花用都顶不上,照我才的估算,十年后再减半,大郢该靠何立足?”
郑尚书回不出话,申阁老等的神情变得凝重。
崔兰愔忽然问道:“前朝是没银子就加赋,各样的杂赋数不胜数,连养鸡子都要收税,或者咱们也学起来?”
学起来,然后走向覆灭么?没人敢应声,西阁里一片死寂。
崔兰愔还不放过这些,“不都说‘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大郢覆灭了,诸位可继续找下家,陛下和我却不行呢。”
这话让申阁老等慌不迭拜下来,“臣等绝无此念。”
崔兰愔往案上连弹了数指:“日子好过了,我和陛下该优容,也愿意优容,如今我们都穷精了,下头还尽想自己的好日子,这却不能够了。”
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想到那日皇后和皇帝对着砸的场面,申阁老等都屏住了呼吸。
崔兰愔重又露了笑:“诸位回去斟酌一下,明日开朝会,到时咱们再拿出个合适的章程,先散了吧。”
能缓一日也是好的,申阁老等齐声应了,鱼贯退出了西阁。
崔晟就同崔兰愔建议道:“明儿是一场硬仗,娘娘该找个人立出来。”
洪佶笑着上前,“娘娘,我该往户部走一趟吧?”
崔兰愔也笑,“那就辛苦洪修撰了。”
崔晟随即也想到了,失笑道:“还是你们会算计。”
第二日大朝会,朝臣们于寅正到谨身殿等候。
不少四品五品的官员站一起小声议论着,听说是一回事,真等到皇后开朝会,心里都有些抵触。
只是二三品的大员都接受了,这些也不敢明着表现出来。
卯初,于延华殿明间列好,卯正,就见着紫色大袖衣,头戴燕居冠的皇后步入大殿。
皇后并没坐到皇帝的宝座上,而是在皇帝宝座边上偏后另设一座。
皇后升座后,申阁老带众朝臣拜了,如皇帝在时一样。
皇后不疾不徐道:“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有要事待决。”她朝下点了郑尚书,“先听郑尚书说说是何事吧。”
经了一夜,郑尚书瞧着更焦虑了,这会儿被崔兰愔点了名,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将苏州、常州、杭州三地报上来赋税减半的事说了。
殿中一片哗然,再减下去,锅都要揭不开了。
“不若于别处加些赋,总要先解了燃眉之急。”
“陛下北征是有些操之过急了,若是用商课上收上来的银子抵上亏空,如此缓个两三年,该能从容些。”
“最怕北征拖久了,到时商课的银子撑不住,国库里又拿不出银子抵上,咱们就骑虎难下了。”
……
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比皇帝开朝会时活跃得多,也敢说得多,都敢指出皇帝北征是操之过急了。
崔兰愔冷哼,皇帝要坐在这里,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如此说。
这是觉着她镇不住场子么?
“前朝怎么亡的诸位只有比我更清楚的,说要加赋的,其心可诛。”她语气陡然转厉,“我一女子都能为陛下开源分忧,诸位拿着高官厚禄却只知坐享其成,羞也不羞?
文不能安邦定国,武不能荡寇除患,看来诸位只会肥自家的腰包?”
在她的逼视下,才那些发言的都低下了头。
这会儿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偏有一人出列,“娘娘,如今一个举人名下挂靠的优免田可至数千亩,进士里更有万亩不止的,宗室勋贵的禄田、勋田、隐田比之当初增了不下百倍,长此下去,将无赋税可收,我大郢以何存续?
臣一族愿减少优免田亩定额,为陛下和娘娘正本清源做表率。”
看着慷慨而谈的姚铮,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满殿的人都没想到,真有人跳出来配合皇后,还是士林中有不小号召的姚家人。
殿里好些人恨得牙痒,姚铮一下就将士林、宗亲、勋贵都关联到了。
待要再辩,丹陛上皇后却不肯给机会了。
“姚家不愧为士林表率,不愧为陛下的母族,陛下知晓了,该会很欣慰。”
姚铮激动道:“这是臣一家的本分,当不得娘娘如此夸赞。”
“如此,崔郎中随后会将理出的各方需减的定额数分发下去。”皇后继续发话,“我会使商课提举司的人先往苏州、常州、杭州丈量田亩,诸位这里最好自己先核报个数上来。”
崔兰愔向下环顾一圈,“不伤社稷根本之下,陛下和我会顾着诸位生计,也愿同诸位共富贵,所以减了免赋田定额后,会酌情予诸位一定的贴补。
只赋税是国之根本,望诸位不要再撞上来……”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我崔二猛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她明明是那样温婉地笑着,申阁老等各部司寺的重臣却都避开了她的眼神,更没一个人出来据理力争。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这些重臣都没胆子直面皇后的锋芒。
这些人能做到如今的位置,哪个都不是面慈心软的,再看敬王、诚王、安王等都没有出来说两句的想法。
剩下的有什么不满也只得先吞下了,准备先观望一阵,看皇后会拿出什么样的贴补之法再说。
且丈量田亩谈何容易,前朝也不是没做过,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所以,不必先跳出来。
下了朝会,宋彰和姜奭就已经调派了商课提举司的人分头往苏州、常州、杭州去了。
有跟到潜邸那边看的,带头的是那位江湖草莽出身的刘副提举,下去的那三路人里,就有不少同刘副提举一样没褪去江湖气的人。
看来皇后也料到了此行会不顺,这是让刘提举带他那帮江湖手下保驾护航呢。
这下有得闹了。
回到西阁,崔兰愔问洪佶道,“你观姚璟可用么。”
洪佶点头,“姚璟虽有野望,却有底线,比之他父一辈儿的能谋事,也没有那等油滑。
他在户部上手很快,昨儿我找过去,话里才带了些口风,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是个机敏精干的。”
崔兰愔就道:“姚家这样识情知趣,站出来帮咱们一把,该予些好处,可我却不想重用姚铮姚钦,那就姚璟吧,让他来西阁给你打个下手,待半年一年的给他升上去就是。”
崔兰愔用了姚家,又不想让姚铮姚钦重新进入中枢,就提了姚璟上来。
姚璟不过新科三甲同进士,如今又没了庶吉士考,后面授官升迁等只会处处落后。
而姚璟是姚家下一辈里最出色的,姚家是将他当做下一辈的领军人物培养的。
就算后
面有姚家子弟于科举上考过他,也代替不了他的位置。
所以,崔兰愔让姚璟入西阁,姚铮姚钦不能更近一步固然会失望,但盘活了下一代的领军人物,又能接近中枢,却是于家族大计上更有益。
如此,姚家会很乐于接受,之后再有事,姚家仍会积极配合。
洪佶钦服不已,他且得学呢。
用了午膳,歇晌后,崔兰愔来了西阁。
洪佶已从户部调了姚璟过来,正带他熟悉西阁里的事物。
崔兰愔进来,姚璟跟着洪佶上前见礼,能看出他很紧张。
崔兰愔没有额外问话,只让洪佶带他做事,姚璟松口气的同时,眼里带了感激之色。
“娘娘,端王请见。”门外内侍禀道。
端王都是避着她走的,有事也都是李宜锦来找,崔兰愔有些奇怪。
“请端王进来吧。”
不言忙过去开了门,端王规规矩矩低头进来,“给娘娘见礼。”
端王同李宜锦成婚后再没有旁顾,在光禄寺也是用心当差,崔兰愔对他的印象改观很多。
“不必拘礼,是光禄寺里有事?”
端王看了眼洪佶和姚璟,皇后的姐夫是绝对可信的,皇帝的表侄姚璟也算是这边的人,起码不会吃里扒外。
遂道,“不是光禄寺里的事,午间的时候,我舅兄李翊来找我,说是发现了一件可疑的事,想让我跟着一起落实下,我就跟着出去了。
他却是带我去了归真观,并没有走正门,而是一直往归真观后头很深处翻墙进了,又七拐八拐地找到一处院落,您猜怎么着,李宜馨就住在那里,且她还是大着肚子。”
说到这里,端王一脸的惊悚,“我就说李宜馨不会真做姑子,只她既都这么大肚子了,显见李家是许她生下的,那该在她刚怀上时接她回去成婚呀,怎会任她还留在归真观里,还是这样见不得人的藏着。
我和李翊本想查实了,可回来的路上越想越可疑,怕误了大事,我俩商量着还是得同您禀告了。”
是啊,李首辅虽退回了家里,他的影响还在,朝里多少人还在按他的眼色行事,李家可没落魄。
李宜馨就是同穷小子怀的孩子,李家没在她刚怀上时给她落胎,如端王所说,为着孩子李家也该找人同她成婚,而不是这样躲藏在归真观里。
这事儿很不对劲儿。
第144章 雷霆手段这是摆的什么宴?
144章
崔兰愔对端王道:“我会叫人去查,你和李翊不要自己行动,免得打草惊蛇。”
“臣省得。”端王应了,脸上带了为难,“娘娘,这事儿我能不能同锦姐儿说?我应了在外面的大小事都要说给她。”
崔兰愔嘴角带了笑:“夫妻一体,很该这样。”
端王喜形于色,忙保证道:“娘娘放心,锦姐儿之外,我一个字儿都不外传,母妃那里也一样。”
说到这里,他又怕崔兰愔误会,“是我母妃教我的,让我不要将我和锦姐儿小家里的事说给她,她不想做讨嫌的婆母,只想做锦姐儿的好姑姑。”
崔兰愔由衷赞道:“淑太妃真是一等的好婆母。”
看着喜滋滋走出去的端王,变化何其大,所以好母亲和好妻子是能从里到外改变一个男人的。
崔兰愔让不语请来玄叔,让他去查下李宜锦怀孕的事,并将归真观的底细也摸清楚。
“这事不用查。”玄叔回道,“玄麟走前都给我交了底……”
听玄叔说完,崔兰愔对李家的不择手段又有了新认识,若不是遇上了皇帝,真的很难不被他们算计到。
玄叔又道:“陛下觉着这事儿过于腌臜,不想娘娘听了坏心绪,交代娘娘不问,我们先晚不了说。”
想到皇帝走时一再保证会于她生产时回来,知道皇帝已布好了局,崔兰愔就给这事先放下了。
崔晟过来西阁,将算好的各方需减的优免田的定额交上来,“这是我核算出的,少于这个数就失了优免的养士之意,多于这个数长远了还要落亏空。”
崔兰愔过目了,交给洪佶,“誊抄几份儿张贴出去,再往各处下发。”
洪佶接过,带着姚璟去了里间。
崔兰愔又对崔晟道:“减了优免定额是第一个,后面的补贴若是不实惠,都过不起日子,还是治标不治本。”
“娘娘果然想到了。”崔晟点头,“我正准备提醒娘娘,如今行的俸禄过于少了,只拿俸禄,低品的官员家里生计艰难,一二品的大员也不宽裕,如此就会想法子找进项,先是滥挂优免田,接着是贪腐。
不涨俸禄,就暂时压下了,后面也会借着别的名目下手。”
“早前陛下就同我说过,只那会儿收上来的商课不能动,我们想着等田赋收上来再说,不想苏州三府先闹出来田赋减半的事,倒给了我由头,正好一遭来吧。”
她还如在家时那样朝崔晟俏皮笑着,“还要劳烦崔郎中给核算出具体涨到多少合适,既要让官员们满意,又要我和陛下承受得住才行。”
“娘娘不提,我也会揽下这事儿。这得汇总核算了国库年入的各项银子数,将内外的支出都减去外,还要考虑灾荒年的折损,还要留份儿预存银子,很是复杂着,户部那帮且算不明白,只得我来。”
算学上的事,崔晟自认朝中没人能越过他,又是崔兰愔着手的大事,崔晟交给谁都不放心。
“爹,我发现做了擅长喜欢的事,你越来越意气风发了。”
“外朝不论亲,娘娘还是喊我‘崔郎中’吧。”
“多谢崔郎中提点。”崔兰愔憋住笑,“那崔郎中就赶紧着手此事吧。”
崔晟要退下时,又道,“此事娘娘还需同陛下商量下。”
“我前儿就给陛下去了消息,其实不说也一样,陛下许我一切事都可自专。”
崔晟出了西阁还是感概不已,之前听洪佶说皇帝在手把手教崔兰愔理政,他已够消化不来。
没想到那都不算什么,皇帝往北地,居然会让崔兰愔监国理政,连朝会都开得,丈量田亩,减优免田亩数这样的大事,崔兰愔自己都定夺了。
崔兰愔已登上高不可仰之处,家里能帮的有限,崔晟就想着在自己擅长的地方多做一些。
新的优免田亩定额张贴出去后,第二日开始,四下都在议论这事,各种说法都有。
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下午应城里已是怨声载道,都在说帝后对外好大喜功,滥行穷兵黩武之事。
对下刻薄寡恩,不恤勋贵,不体宗亲,不重士林,背离了当初太|祖定国的基石,这样不敬祖制的做法另人齿冷心寒……
崔兰愔安坐不动,仍旧如常在西阁召见重臣,处理政事。
六月初二日,刘黑皮从常州传消息回来,苏州有姚家带头,丈量田亩的事行得很顺利。
常州有些棘手,从知府开始都是层层推诿阻拦,他带人自行丈量的时候,还有乡民出来闹事,好在他见招拆招都化解了,虽比苏州进展慢些,却也按序往下走。
最头疼的是杭州,那里是万山的老家,他被罢免回去后在杭州仍是很受礼敬,杭州知府几次上门给万山请安,遇事更是第一个请教万山。
尽管临行时宋彰提醒要格外注意万山和万家,初来乍到之下,刘黑皮还是被万山和万家来了个下马威。
万家站出来号召了整个杭州府的读书人抵抗丈量,刘黑皮每开始丈量一地,就有万家子弟带着一帮书生坐到田间,说除非踩着他们的尸首过,否则一亩地都别想丈量。
里头多是童生和秀才,刘黑皮不敢下狠手,这才发消息同崔兰愔请示。
崔兰愔这边才拿到刘黑皮的传信儿,应城里跟着就传开了万家带头反抗丈量的事,一时各种不好的说法甚嚣尘上,直指这都是因着帝后断了读书人的希望引起的,减了优免,谁还肯读书货与帝王家,大郢将无人可用。
真是步步紧逼,可惜,她和皇帝最不吃的就是威胁,崔兰愔一下起了杀性。
她喊来青叔,“劳烦青叔去趟杭州,帮刘副提举镇个场子。”
青叔耷拉下的眉立时就竖起来,眼里冒着光,“娘娘需要我怎样做?”
“我知青叔闲得手痒了,这回就放开手活动吧。”
“还是娘娘体恤我。”青叔喜得不行,“那……”他挥了个手刀,“遇上顽冥不化的,我手上没个轻重也使得吧?”
“青叔就拣着万家打头的下手,生死不论。”崔兰愔五指向下按在大案上,她又对洪佶吩咐道,“万家煽动作乱,图谋不轨,由暗麟卫缉拿至刑部审理定罪,按着这些拟个旨意交给青叔带上。”
洪佶赶紧于边上的小案上拟旨,姚璟在边上帮着打下手,面上看着平静无波,心里却是掀起惊涛骇浪。
皇后出手就是雷霆手段,万家这回必是全族流放了。
他这会儿
无比庆幸,那日听了洪佶的话,回去说服了父叔带头表态减优免田亩定额,助皇后推行丈量田亩之事。
那会儿他只是想姚家摆脱困境,想皇后揭过之前姚家冒犯之事,没想到皇后是个恩怨分明,有功必酬的,之前的事揭过了不说,还允他进了西阁。
他定了定神,想着回去一定要和家里说清楚,以后姚家要将帝后视为一体。
青叔是个急性子,一刻都没耽搁就快马去了杭州,待第三日,他就押着万家一族人回了应城。
看着囚车里软成烂泥一样的万山,还有膝盖和肘弯扭曲成不可思议角度的万山的两个子侄,应城人开始都没认出来。
万山当初做左都御史时是何其风光,他的子侄在应城也都是风流倜傥公子,谁能想到,再见就是这般惨状。
皇后都不问皇帝一声,直接就给万家抄了,又将万家人全部缉拿交到刑部。
这时再想皇后那天于朝会上说的“我崔二猛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才真的打心里忌惮起来,皇后说的每句话都是实打实的,轻忽不得。
不用想,杭州那边丈量田亩之事该顺畅了,常州也会更配合。
朝野内外都被震慑到,转眼间,那些关于帝后不好的说法就没了,比刮风都散得快。
朝臣们被吓得不轻,就连申阁老等往西阁来时,都不似之前那样畅所欲言,西阁里的气氛如同皇帝回来了一样,让人打心里犯怵。
崔兰愔该如何还如何,指示刑部尚书道:“万家女眷里,查明了没参与万家男子所行之事的,可带着孩子和离归家,只孩子不许再用万姓。”
申阁老等心绪都很复杂,皇后这人狠起来会痛下杀招,可心软起来又留有温情,真不好对她做一个恰当的评价。
第二日,申阁老等再来西阁议事时,发现崔晟也在。
给众臣指了座后,崔兰愔对崔晟道:“崔郎中将你核算好的给各位大人过目吧。”
洪佶和姚璟赶紧上前,将他们帮着崔晟誊抄好的一页页发下去。
诸臣拿到手里,只一眼,都立即瞪圆了眼。
“娘娘,这是要涨俸禄?真能涨这许多?”古尚书难掩激动地问。
申阁老从头至尾仔细看过后,指着那页纸上的一项,“这些贴补是和俸禄一起发放么?”
崔兰愔点头,“臣子们体谅,陛下和我也要替臣子们着想,之前行的俸禄委实低了些,我和陛下之前就商讨过,只那会儿囊中羞涩,就拖到了这会儿。”
她手里也拿起一页纸,“这是崔郎中核算出来的目前能拿得出的数目,如今咱们家底儿薄,先双俸加补贴并行,补贴会因差事而异,先试行一阵子,待缓个两年,咱们再行调整。”
若是前几日崔兰愔这样说,这些肯定会以为她是敷衍拖延之词,这会儿却没人不信。
申阁老等一起拜道,“臣等谢陛下、娘娘隆恩!”
“无需多礼。”
待这些重新入座后,崔兰愔笑道:“后日休沐,我于凤仪宫设宴,请诸位家里的夫人来陪我乐一乐。”
不年不节,又不是哪个的生辰,皇后这是摆的什么宴?
第145章 赴宴你们甘心么?
145章
隔了两个多月再来凤仪宫赴宴,众命妇们却没了之前两回的轻松和期盼,下马桥往凤仪宫的路上,心里都是没着没落的。
皇后收拾万家的手段太过凶残,和之前宫宴上和气可亲的样子实在对不上。
这会儿都觉着皇后对姚家真的另眼相看了,姚四老夫人那样冒犯,她撵走后,只找了妓子上门羞辱一番,再没多做别的。
就算只是听家里下人描述万山和他两个子侄的惨状,浑身都要起颤,躺下一闭眼就忍不住惶怕。
原以为皇后“崔二猛”的浑号,更多的是说她大胆冲动,哪曾想她是个真敢手起刀落砍人的。
昨儿男人回家说涨俸禄的事,高兴之余就是后怕,这样恩威并施的皇后,和皇帝一样,让人打心底生畏。
好些常往李家走动的,更是坐卧都不安,肠子都悔青了。
等听到后日休沐要往宫里赴宴,都是苦着脸,这个当口是真害怕,却又不敢告病,怕皇后给记一个不敬之罪。
今日凤仪宫里一切如常,内侍和宫女们还是那样好说话,众命妇却再不敢随意指点,生怕行差踏错了。
殿里还是如陈老太后寿辰那样,没有安排座次。
内侍和宫女笑着上前道,“请诸位夫人随意坐。”
这回却没人抢上前去,反应快的已经在靠近殿门的几案处坐了。
姚四夫人和姚五夫人找了处不前不后的位置坐下,很快有人想到了,坐远了躲避之意就太明显了,也学着两人往中间处坐下。
因着今日崔兰愔只请的五品以上的命妇,田氏、徐宁、徐真都留在家里,梁氏是自己来的。
她四下张望着也没瞧见姜氏和顾氏,知道两人该是提前进宫陪着崔兰愔,这会儿还在延华殿没过来。
梁氏当然知道殿里这些命妇什么想法,心里没鬼有什么可心虚的,她不管那些,一直往前去了。
经过古尚书夫人时,被她一把拉住,“侯夫人,咱们坐一处吧?”
虽和古尚书夫人没交集,梁氏却记着崔兰愔生辰时,姚四老夫人想将自己侄孙女塞给皇帝时,古尚书夫人帮着指责过姚四老夫人。
梁氏对外就一个标准,凡是站崔兰愔这头的就是自己人。
既是自己人,那就没什么说的,梁氏将胳膊稍抬了一下,“咱们往前头去。”
古尚书夫人没想到她这样爽快,赶紧挽住她,笑容可掬道:“今儿我都听你的。”
不远处申阁老夫人见了,忙拉着郑尚书夫人过来,“你们是往前头坐么,咱们坐个伴儿。”
这两人也是自己人,梁氏慢下脚步,等了两人一起往最前头坐了。
宜清大长公主找了敬王妃,“咱们也去吧,我有话要问永嘉。”两人也挽手去了前头。
罗氏想到儿子的叮嘱,瞧见往前头去的董夫人,她三两步追上去,“我给夫人做伴吧?”
董夫人见是孟怀宗的母亲,董承告诉过她,皇帝虽撤了孟箴,却很看重孟怀宗,若应城有什么变故,他和孟怀宗就是皇后的后盾。
想到这些,董夫人缓下步子,笑道:“孟夫人不嫌我喝不得酒就好。”
罗氏顺势挽住她的手,“我也喝不得,咱俩正合适了。”
有这些人带头,每日往西阁议政的各部司寺几位重臣的夫人也都往前头坐了。
皇后还是那样准时,命妇们才在殿里坐定,她就在姜氏、顾氏、永嘉公主、端王妃几个的陪伴下入了殿。
待她安坐了,满殿的命妇一齐拜了下去,“娘娘万安。”前所未有地恭谨。
“几日不见,怎又和我客套起来,都坐吧。”崔兰愔笑盈盈看过来
,同之前别无二致。
见众人都是一副不知该从何回起的样子,永嘉公主笑道:“我是不会同娘娘客气,听说今儿是延华殿小厨房做的菜,我早膳都没用,就等这一口呢。”
宜清大长公主笑点着她,“你三两日就往延华殿跑,我不信娘娘没留你膳,怎还这么馋嘴。”
“我这不是想趁陛下不在时吃个过瘾么。”
“瞧你这出息!”
都被姑侄俩逗笑了,殿里的气氛松快下来。
笑声中,崔兰愔抬了手,“今日叫诸位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坐一起松乏下,延华殿小厨房里有几道菜很可吃,待会儿都多用些。”
不语招了下手,内侍们开始上菜,都是以往没见过的菜式,闻着味儿就来了胃口,命妇们就没有之前那样紧张了。
“趁热用,我经不得饿,就不管你们了。”崔兰愔开始专心用膳。
见皇后果真没了话,竟真的是专请这些人来吃席一样,这些人的顾虑又去了些。
尝到菜味后,宜清大长公主连连赞叹,“鲜美又清淡,云来酒楼的席面我也要过几回,和那里是两样的好吃。”
崔兰愔笑着抬头,“这阵子我喜欢清淡些的菜,这都是按着我的口味来的。”
她让着众人道,“好菜需得美酒配,各样酒都备了,想喝哪样只管随意。”
永嘉公主已满上一盏酒,“有日子没乐一乐了,来,咱们都喝起来。”
她这一引着,菜又一道一道上,好些就来了酒瘾,边上内侍开始殷勤地挨桌倒酒,不知不觉中一盏一盏就下了肚。
酒过三巡后,崔兰愔端起一盏茶,“我以茶代酒敬诸位夫人一杯,我知你们很不容易,我别的做不得,于你们忧烦的时候请你们喝酒消愁还是使得的。”
就有人借着酒意大胆问道:“娘娘知我等这会儿忧烦?”
“我还知你们怕了我。”崔兰愔微笑。
周衡的夫人跟着捧住脸嘤嘤哭起来,“娘娘,我们家老爷知道错了,这一个月来他吃不好睡不好,动辄就发脾气,我们家真要过不下去了,求您容了这一回吧。”
很多同李家有来往的都白了脸,也开始跟着抹泪。
崔兰愔向后靠坐了,“男人为自己的野心铤而走险不告诉家里,等事败时却要一家子老小跟着担罪,他们杀头流放不过一死,且那本就是他们该得的,女人和孩子何其无辜,尤其女人多半会沦落风月场,甚至被充做营妓遭遇百般羞辱,换到诸位头上,你们甘心么?”
她又道,“这回我放了万家的女眷和孩子,是我想给肚里的小公主积些福气,后面再有撞上来的,我却不会再容着。
不然都当我是好说话的,这样那样地试我的耐心,我也没日子过了,说不得只好大开杀戒了。”
周衡等人的夫人立时都被吓到了,一起收了声,哭都不敢哭了。
“我还想同诸位夫人长长久久,咱们这样时不时聚着喝酒赏歌舞,多少开心,若是少了哪位,我会很遗憾。”
周衡夫人哇地嚎啕大哭起来,“我想长长久久见到娘娘,娘娘才给加了俸禄,好日子正要开始……呜呜……那个死鬼……怎么就不知足……”
永嘉公主就道:“要我说周衡就是欠收拾,关着一家老小性命的事,你哭顶什么用,横的怕不要命的,什么野心勃勃的都怕疯的,治住了他,看还能生什么心。”
“治住了他就行?”周衡夫人抽噎着看向崔兰愔,“娘娘您给我个准话,要是能容这一回,我豁出命来也要压住他,再敢动心思,看我打折了他的腿!”说到后来,她脸上已是杀气腾腾。
“夫人若能做到,我就容周侍郎这一回。”崔兰愔应了,她往殿里环顾一周,“就以今日为期,若都就此收手,我可既往不咎。”
这回是梁氏端起酒盏,豪迈道:“酒能壮胆,咱们再喝三大杯,也别等了,择期不如撞日,都去疯一把,一个人力弱就给孩子们走招呼上,有娘娘在,没人会指你们不敬夫君。”
呼啦一下,周衡夫人带头拜下来,“谢娘娘恩典,我等定不负娘娘的期许。”
第146章 各自想念葡萄架都倒了
146章
有两回经验了,估摸着快到散宴的时候,各家的男人都躲到了外书房,又吩咐随侍,“夫人问起,就说我有题本要写,晚上要在书房歇了。”
就是家里夫人滴酒不沾的,也都是这个情形,不过是各家摆出来的理由不同而已。
没法子,从皇后那里吃喝回来的,不管沾没沾酒都换了个人似的,实在不好招架,惹不起,就只能躲起来。
副都御史狄年府上,他夫人计氏回来,听下人回说老爷在外书房写劾奏,于这样的时候,计氏最听不得和弹劾有关的字样,立时就炸了。
她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家伙事儿,操起案上扫灰用的鸡毛掸子,气势汹汹地就往前院去了。
她这样来者不善的,前院服侍的忙殷勤地上前问安。
“都退下。”计氏喝道,“待会儿谁也别给我进来。”说完,计氏一脚踹开外书房的门,挥着鸡毛掸子就冲了进去。
狄年正惬意地靠在那里看书品茗,根本反应不及,就被计氏手里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一顿狂猛招呼。
“你疯了?”狄年护住头,想夺下计氏手里的鸡毛掸子。
“你老实挨着,不然我还能更疯。”计氏也不管是哪儿,往哪儿顺手她的鸡毛掸子就落哪儿。
她这样要和人拼命的疯状,给狄年吓到了,手上也不敢拦了,只能缩着脖子躲着,“有事你倒是说,怎么上来就打人。”是从未有过的和软态度。
计氏又往狄年身上抽了十几下,见狄年脸上脖子上都现了一条条的红紫,披头散发地没个样子了,她才收了手,拿鸡毛掸子抵到他心口,“你给我说实话,私下里你有没有按李首辅吩咐行事?”
对上计氏好似要生吞活剥了他的眼神,狄年心里直发毛,“有一阵子没有了。”
“哪一阵子?你给我说清楚。”计氏拿鸡毛掸子在他身上戳点着,大有他不好好说话,就再给他来一轮打的架势。
狭路相逢勇者胜,退了一步,就很难再鼓起反抗的心气儿,脸上脖子上火辣辣地疼,对上的又是不知还会发疯到何种程度的,狄年就不敢瞒着了。
“翻过年我就没怎么去……万山被押回后,再找我都推了。”
计氏火气一下就窜上来,她照着狄年头上连敲了几记,“果真是记吃不记打的,那次朝会上陛下就该将棋子砸到你脚上,直接叫你残了脚才好,省得这会儿被你带累得一家子没了下场。”
狄年心虚地低下头,小声分辩道:“我是李首辅提携上来的,若是就此疏远了,岂不叫人说我过河拆桥,是个翻脸无情的。”
“姓李的提携你不假,你给他做了这么些年马前卒也够抵了,你还要怎么回报?我为你操持家里,生儿育女又算什么?你个吃里扒外的……”
瞄见计氏的鸡毛掸子又举起来,他忙按住她的胳膊,“我也知道轻重,应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真没做什么,这几日再叫我去,我都给推了。”
他小心地打量着计氏的脸色,“娘娘那里都知道了?”
计氏一把拍开他,冷声道,“在凤仪宫的时候,我还觉着娘娘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一点的影子就怀疑起来,这会儿才知道,娘娘真是大度。
姓狄的,你自己作死别拖着我和孩子们下水,你要觉着眼前的富贵衬不上你,你自去筹谋,我和孩子就不奉陪了,你这会儿就给我一纸休书,娘娘说了,只要从今日开始划清了界限,就许我带着孩子归家。”
狄年唬了一跳,嘴上却是,“娘娘那是吓唬你们,没见万家的女眷和孩子她都放了。”见计氏瞪眼,他忙道,“你放心,从此我再不登李家的门。”
计氏寒着脸看他:“万山那样子,你看娘娘是只吓唬人的?她今儿明白撂了话,想长长久久请我们喝酒赏歌舞,不想少了哪个,若是有人想试她的耐心,她也不介意大开杀戒。”
狄年不由打了个寒战,一再保证道:“我知晓了,会彻底同那边断了,你信我。”
“我信不着你,往后你下衙就回家,跟你出门的都要换我的陪房,往外的帖子都要经我的手。”
狄年咬牙应了,“行。”
第二天起来,望着铜镜里脸上脖子上青一道红一道的,他是真想告假。
可从那日后皇后就恢复了朝会,休沐第二日都是朝会,这要是不去,叫皇后误会他是故意叫板就不好了。
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出了门,马车行到下马桥,他在车里往外扫探着,想错过人多的时候。
却见连着好几辆马车停过来,也是好一会儿不见人下来,他心里一动,探头出来,恰
好和刑部侍郎对上,那边满脸青青紫紫的掐痕比他脸上还热闹。
所以,昨儿不止他家的葡萄架倒了,该是半个朝堂的臣子家里的葡萄架都倒了。
狄家先下了车,随即前后停的几辆车里的都下了来,大家彼此彼此,大哥别笑二哥,哼哈着做伴往里走。
等到谨身殿候着时,见到兵部左侍郎周衡,这些人全都倒吸了口凉气。
山外有山,同周衡比起来,他们这些青紫都不算什么了。
周衡脸上脖子上都清清爽爽的,比平日还白了不少,瞧着好模好样的。但你再往下瞅,他左胳膊是拿板子吊着的,走路时右脚一点一点的像个瘸子。
同周家相邻的沈学士悄悄告诉说,“我家里从周侍郎家里下人那里打听来的,周侍郎家里的先拿菜刀砍在周侍郎书案上,接着拿擀面杖往他身上捶,左胳膊当场就打折了,右腿虽没折,却打拧了筋,昨天他家里真是鬼哭狼嚎一样,我一家子都受惊不小。”
看着沈学士仍是心有余悸的样子,狄年知道,沈学士就算没挨他夫人的打,往后也不敢在家里摆大老爷的款了。
女人狠起来,真就没男人什么事,尤其上面还有个更凶残的皇后坐在那里给撑腰。
升朝后,皇后对下头伤残的问了一句,“都活着呢,我心甚慰,说明诸位还没过格,这回就揭过罢。”
此起彼伏的吁气声清晰可闻,周衡眼见着有了精气神。
退朝时,不语过来喊住安王:“娘娘请王爷去西阁,有事相商。”
安王忙应了,跟着不语去了西阁。
崔兰愔没有坐在大案后,而是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大殿上瞧不清楚,这会儿近看了,她脸色有些苍白,比往常显得憔悴。
她指着下首的椅子道:“坐吧。”
安王贴椅子边坐了,恭谨道:“我观娘娘气色不大好,虽政事繁杂,娘娘还要以身体为重。”
崔兰愔叹了声,语气里是掩不住的疲惫,“眼下还好,我就怕日子提前,陛下赶不回来。
这样多事之秋,陛下又给立言也带走了,虽有董承在,我却怕还有疏漏之处,我已让端王夫妻这阵子住到宫里来,你和三弟妹也带着孩子住到宫里吧,有你们陪着我心里能踏实些。”
安王愕然,随即想到皇后该是有提前生产的征兆了,这是怕她生产时出乱子,想给皇帝的几个兄弟都就近看起来。
他忙应道,“臣这就回去收拾,午间就能住进来,前儿我母妃还念叨想孩子,这下正合适了。”
迟疑了下,他又问道:“我住得离五弟近便,需要我喊他一起么?”
“他那里我另有安排。”崔兰愔一语带过。
安王再没多问,知机地告退了。
安王走后,崔兰愔问不语,“惠太妃给平王选定了哪个?”
不语回道:“之前看中的那些她都没选,这回是看中了严祭酒家的小姐,已托了她娘家往严家探话去了,只严家还没给回信儿。”
这时玄叔过来,将手里还密封的消息呈上,崔兰愔接过来,没用不语,自己仔细地将密封的信筒打开。
玄叔朝不语打了个眼色,又无声无息地退出了西阁。
崔兰愔却毫无察觉,待那笔熟悉的字体入目,想象着皇帝下笔时的懒散样子,鼻间泛起一阵酸意,她从没想到,分离后,她会如此想他。
每日来到西阁后,她常会对着罗汉榻走神,遇上事,她都会下意识往那里看,好几回,那声“表叔”差点脱口而出。
皇帝走后,她就将一应的用物都熏上了竹楠香,回到后寝,她下意识就会坐到皇帝的位置,只有这样她才觉着安心。
她这里想着人,日子还是照旧过,燕城皇宫里,皇帝身边的人却个个都苦不堪言。
原以为皇帝早被皇后扳过来了,哪曾想,一离了皇后眼前,皇帝就原形毕露了。
到了燕城,皇宫里荒了三年,一应都不齐备,皇帝只让将乾元殿收拾出来,坐卧都在西阁里。
卫王府时他就这样,且没住几日就都往山西去了,这些人都没多想。
到了山西,住到了总兵府里,徐宪奉皇帝在前院正房住下,明间用来理事见部将,西间用来坐卧,东间做书房,安排得很是周全。
可惜,除了西间外,皇帝全用不上。
不用开朝会,西间足够他见人用,如此皇帝就开始窝在临窗的罗汉榻上不肯挪动了。
他衣袍都懒得换来换去,让不言找出几件一个样式的玄色便袍,两天换一身,坐卧都是一件。
来一次皇帝就在榻上,徐宪很是忐忑,“陛下是住不惯这里么,要不换一处住?”
不言苦着脸道:“娘娘不管着,陛下就这样,以前在卫王府时就是如此。”
不言试着劝皇帝,“陛下,娘娘不喜欢您不修边幅。”
皇帝却自有话说,“她不在,我打扮给谁看?”
第147章 尾声(一)只许进,不许出!……
147章
这一日,徐宪召集部将议事后,叫散的时候,孟箴磨蹭着没走,看人都清了,上前道:“大将军,我听着陛下用膳也不按顿儿,有时连着两顿都不用,这哪成,得想些法子才好。”
徐宪同不言问了,知道皇帝早前就是这样做法后,再就没多操心。
在他想来,皇帝这样英明神武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没有他不知和料不到的,好不好的他能没数么,哪有别人劝谏他的份儿。
皇帝提出将二十万大军分成小队袭扰鞑喇,以战练兵的策略后,徐宪彻底明白,只要皇帝想,就没有他学不会做不成的事。
皇帝说自己不擅兵事,不过是不想事事都自己上手罢了。
所以皇帝不好好用膳,自有他的道理。
他对孟箴道:“咱们只顾好对鞑喇的战事即可,陛下那里轮不到咱们操心。”
孟箴腹诽不已:怪道被流放那么些年,不懂对上,你就是百战百胜又如何?
只眼前徐宪为上,他为下,还是待罪留观的情形,他只能放低了姿态,进一步说道:“陛下万金之躯,可不是我等武夫,来不得糙的,该是受不得北地的粗陋,不如我让后宅里的专给陛下精心打理膳食?”
孟箴的后院乱得不成样,徐宪才来山西几日就听了不少,连宠妾将表妹送到儿子床上的事都能许了,孟箴抱的什么心思一目了然。
如此就不难理解,孟怀宗为什么在应城待得安然,一点没有调回山西同孟箴共进退的想法了。
徐宪冷眼扫过来,“孟总兵还是将心思用在战事上吧。”
孟箴还不肯死心,“我听说皇后有孕后,陛下身边也没别的女子能靠前,到这会儿都多半年了,这样长久不得纾解,会有碍陛下的龙体康泰,还是……”
孟箴这样为大郢征战过的,徐宪是想留几分体面的。
可孟箴自己找死,徐宪沉脸道,“孟总兵若是想就此养老,只管去做就是。”
徐宪不拦了,孟箴反觉出不好,呵呵笑着,“我这不是同大将军商量么,既大将军觉着不合适……”
忽听得外头马嘶声四起,徐宪的亲兵进来回禀道:“将军,崔同知回来了。”
徐宪哪还管孟箴,大步流星走出去,却见徐固已迎了崔谡和徐毅进来。
见崔谡和徐毅两人黑得不像样,却都笑出一口大白牙,徐宪就知道他们此行收获不小。
崔谡和徐毅快步上前见礼,“见过大将军。”
徐宪过去一人肩头拍了一下,“这一趟如何?”
徐毅一脸崇拜地看向崔谡,“有崔大人领着,没说的,这回我们又是第一,战力都提升了一大截儿。”
徐宪开始调兵遣将时,虽知道崔谡武力高强,毕竟是国舅爷,帝后又是那般重视,崔谡学的还是暗麟卫密不外传的功夫,是同皇
帝以及四个麟论师兄弟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哪个赔得起。
若是崔谡的功夫到了四个麟那样的程度,徐宪当然不担心,可崔谡满打满算才练了一年多,再是天赋异禀也需要时日。
所以崔谡带队出去时,徐宪私下叮嘱了徐毅,让他一定紧跟着崔谡,在崔谡遇险时,务必要于崔谡共进退。
结果一同出去的二十几队人马里,数崔谡这支人马战果辉煌。
两趟下来,就抢了鞑喇的四百多匹战马回来,崔谡他们这一队的个个的腰包都是鼓的。
徐毅立时就财大气粗起来,还请他和徐固吃了一顿全羊宴。
若不是他下了死令,不得越过乌岭三百里之外,崔谡能带着人一直杀进鞑喇腹地。
徐毅回来给他学,“爹,崔二哥的斩|马|刀朝鞑喇人挥起来,那就是砍瓜切菜一样,哪来的我照应他,是他罩着我们才是,冲锋陷阵他在前,往回返时他殿后,本来有些怕的,也都被他带出了杀性,这一趟真叫过瘾。”
崔谡这样的战力,徐宪忽然就觉着自己当不起大郢第一战将了,有些廉颇老矣的心态。
他同皇帝这样说时,皇帝却道:“战力武略缺一不可,立言还差得早,徐侯是大郢当之无愧的战神。”
士为知己者死,徐宪心潮澎湃,只觉着皇帝就是他的伯乐,他愿为皇帝驰骋沙场至死。
崔谡打断了徐宪的思绪:“那我去见陛下了?”
徐宪笑道:“一起吧,正好我也有事回禀。”
一行人往后面二堂走去,见徐宪没特意说,孟箴迟疑后也跟过去。
总兵府里,前院分了两进,第一进大堂是总兵治事之堂,如今给徐宪用着,第二进二堂是总兵接见心腹和外客之地,皇帝就住了这里。
西间里不言听到动静,和谷丰一起迎了出来,同徐宪等见礼后,就一左一右拥住了崔谡,“谡大爷可是有什么想吃的?”
崔谡嘿嘿笑着,“还是你们知道我,听说这边“塞上鲜”的菜不错,去给我叫个席面过来,肉干嚼得我嗓子生疼。”
不言和谷丰一起笑了,谷丰随即就往外走,“我这就去,等席面来了,正好也说完事了。”
孟箴是第一回看见崔谡在皇帝这边出入,见皇帝身边人同他亲近不说,崔谡也当皇帝这里是自己家里一样,很是诧异。
不言上前开门,一行人进了西间,先拜见了皇帝。
皇帝仍是盘腿坐着,看见崔谡道,“顾着你的脸别破相,到时你说不上亲,皇后要找我。”
崔谡就近找椅子坐了,大言不惭道:“我还想着脸上添两道疤更显刚猛呢,为着不叫陛下难做,我就歇了这个念头吧。”
不言在一边儿闷笑,徐宪、徐固、徐毅三个也都憋着笑。
孟箴又是一阵惊讶,皇帝竟会和崔谡念叨,还提到了皇后,原来皇帝私下里也是有话有表情的。
随后,徐宪向皇帝禀了后续的安排,皇帝点头,“你看着就是,无需事事来禀。”
这是孟箴最不理解的,他以为皇帝是信不过徐宪才过来坐镇的,事实却是皇帝将一应兵权都交给了徐宪,徐宪不来禀,他从无过问。
孟箴若有所思,觉着之前的想法可能错了。
见谈好了正事,崔谡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囊,松开了系口,献宝一样摆到皇帝坐的罗汉榻上的方几上,“陛下瞧瞧还成吧?”
布囊里竟是半袋子未经打磨的各色宝石,虽这会儿看不出珠光宝气,可都是识货的,这些可是一柱大财。
皇帝伸指拔弄着布囊里的各色宝石,笑问:“给你二姐的?”
崔谡得意地笑着,“这趟运气好,正赶上两个部族议亲,也不知是嫁妆还是聘礼,我们都给搜刮来了。”
他又朝徐宪求道:“大将军,调我往西边儿去吧,我打听着乌岭西边儿有野马出没,鞑喇的好马多是捕了那边的野马配出来的,我去弄一批回来如何?”
徐宪正色道:“那里是鞑喇各部抢夺最凶的地界儿,如今是赤乌、扎颜两部守着,孤军进去太过凶险,等时机到了再说。”
崔谡只得歇了念头。
皇帝却来了兴致,“既这样,我来走一趟罢。”
徐宪大惊失色,“陛下怎可步入险地?”
皇帝不以为然,“不过是往那边逛逛,哪来的险?”
皇帝从应城出来时也是这样说的,结果却扎在山西不挪窝了,可扎在总兵府里起码不用面对战事,和扎进鞑喇地界里能一样么?
“陛下是该活动下。”却是窝在墙角打瞌睡的赤麟一跃而起,“陛下就走么?”
皇帝指了崔谡,“吃完他的席面就走。”
崔谡忙道:“陛下带我一个。”
皇帝摆手:“你不行。”
崔谡还要再求,被赤麟拖到一边儿,“待你功夫练到家吧。”
崔谡只能退而求其次,“那到时许我挑一匹好马。”
皇帝不置可否,“等着吧。”
他将装宝石的布囊推给崔谡,“我去给皇后弄匹漂亮的马,用不上你的。”
所以,皇帝终于肯从罗汉榻上下来,却是为了有东西给皇后送?
皇帝又对徐宪道:“顺便布署些人马,练了这一阵子,就先将赤乌、扎颜两部端了吧。”
徐宪哪还顾得上劝,大声应道,“臣这就去安排。”
崔谡急道:“大将军,得有我们这一队人。”
六月二十三日朝会,卯初时,朝臣们在延华殿列好班次。
卯正,朝臣们停了小声说话,板正站好。
一向准时的皇后却迟迟不见,眼看着到了卯正一刻,还是不见动静。
很不寻常,想到皇后用宽松衣袍都掩不住的身形,是到了产期么?
申阁老这些重臣都拢起了眉峰,这阵子李首辅隐在后面,一招接着一招,每每都切中要害。
好在皇后回得游刃有余,先是杀一儆百震慑了各方浮动的人心,接着就是涨俸禄加补贴,让因着减优免田亩数生的不满散了多半,最后又另辟蹊径引着女眷们盯住自家的男人不得妄动,及时稳住了乱局。
皇后生产加上坐月子,一个月都未见得能出来,皇帝又不在,才稳住的局面别又崩了。
正议论纷纷时,就见皇后身边的不语步履匆匆地进了大殿,来不及站定,他就高声道:“今儿朝会取消,娘娘吩咐诸位大人不得离宫,都留在谨身殿候命。”
诸臣心里俱是一凛,有人问道:“要候多久,手头有耽误不得的事可怎办?”
“好办呐,钱领侍在谨身殿安排的诸多内侍,诸位大人可以使他们帮着往各处传达,或是喊人进来交代皆可。”
申阁老忙问:“可是娘娘发动了?”
不语点头,愁容满面道:“正是呢,娘娘收拾好要往外走的时候,忽就有了征兆,才稳婆说娘娘是头胎,快
了也要明日。”
“那陛下……”古尚书问。
不语脸上稍好看了些,“已给陛下传了消息,陛下走前同娘娘说好了,会于娘娘生产时赶回来,这会儿该在路上了,若快马加鞭,二十五六日能赶到。”
若皇帝能及时赶回来,那只要挨过这两日就好了,申阁老几个上前招呼诸臣子,“那咱们就往谨身殿去吧,这会儿都别添乱。”
崔冕、崔晟、崔昘三兄弟和姜知安则留在了延华殿,众人往外走的时候,正遇上崔家两房余的人都往延华殿这边来,居然连洪佶不到一岁的儿子都抱了来。
申阁老和古尚书几个重臣脸上凝重起来,崔家两房一个不少全进了宫,这可不单是为着守皇后生产了。
又想到前阵子安王、端王、永嘉公主等都住到了宫里,皇后这是提前防备,还是察觉到会有异动?
到了谨身殿,董承和孟怀宗等禁军各卫的指挥使却没有进殿,而是分头去了各宫门,显然皇后已经提前交代过他们。
果然,没多会儿就听见在谨身殿听传唤的内侍说,各处宫门已经关了,只留了一个通路,给朝臣和各部司寺之间上传下达之用。
到底是有事还是以防万一?连申阁老这些都没了底。
这一等就是一白日,好在宫里仍是秩序井然,一应的茶点饭食都不错时候地送过来,除了煎熬了些,倒也还好。
到了酉正,内侍又送了晚膳过来,这下都知道晚上也出不得宫了。
郑尚书叫来一个领头的内侍问道:“娘娘那边是什么情形?”
内侍脸上现了欣喜:“我才听那边儿过来的说,稳婆又说娘娘再一两个时辰就能生了。”
申阁老道了声:“娘娘福泽深厚,必是顺顺当当的。”
诸臣都跟着他念了声,想着皇后生了,该就放他们这些出宫了。
戌时,又有内侍送来席子,南地六月已是盛夏,有席子铺着就能睡。
反正也出不去,这些人铺好席子,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倒比白日好过些。
延华殿后院里,陈老太后、徐太后、淑太妃、婉太嫔、永嘉公主等都在,加上崔姜两家人,足有三十多号人在守着崔兰愔生产。
之前如太妃、惠太妃等也都赶了来,陈老太后怕人太多吵到崔兰愔,都给撵了回去。
西侧殿被收拾出来做了产房,两个稳婆都说崔兰愔产程得拖过第二日,就让在里陪着的人分了两班倒换着,姜氏、顾氏、崔兰芝一班,安王妃和端王妃一班,稳婆又说最紧要关头还得娘家人守着,让安王妃和李宜锦先进去陪崔兰愔说话。
不愧是崔二猛,都这会了也只有断断续续的闷哼声传出来,再听不见大动静。
给陈太后心疼得不行,望见打外头进来的钱和,赶紧问:“曹院判和刘太医还在后头?”
钱和抹了把额头的汗:“曹院判昨晚吃坏了肚子,都不知往恭房多少趟了,我去时人都是昏的,来了也不济事。”
“刘太医呢?”
“刘太医更不好,才出门就被撞了个头破血流……”
陈老太后沉了脸,“怎这样指不上,看来以后是不能用了。”
钱和看着西侧殿廊下候着的胡太医和孙太医,“那两位医术都不错,婉太嫔、如太妃几个都是他们看护着生产的,且娘娘福泽深厚,保准顺顺当当就生了,老太后放心吧。”
陈老太后这才缓了脸色。
又过了一个时辰,姜氏三人正要进去替换安王妃和李宜锦出来,忽听里面稳婆大喊:“瞧见头了,娘娘加把劲儿。”
这就要生了?就在满院子人的惊诧中,稳婆又喊了一声:“生了,给娘娘道喜了,是个小皇子!”
随着她话落,西侧殿里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满院子人都不会反应了,不说是小公主么,怎么生出来的是小皇子?
胡太医和孙太医也是一脸不可置信,还在那里说着,“曹院判是何居心,他一直说是小公主……”
西侧殿里安王妃先走出来,她过去同陈老太后商量道,“之前我们王爷给我捎信儿,想着等娘娘生了赶紧往谨身殿告诉,这样时候该及早稳住人心。”
陈老太后忙点头,“很该如此。”
“我这就过去告诉。”钱和接了话后,大步往外走了。
听得皇后平安生产,生的还是小皇子后,谨身殿众臣一起恭贺着,都在道:“陛下有后了,娘娘果然是有大福的。”
正一片欢喜时,谨身殿的门忽然打外面被关上了,随即就跟平地起雷一样,几声巨大的轰响过后,四面八方都传来喊杀声。
申阁老立即站出来,“有人攻进来了,董指挥使和孟指挥使何在?”
古尚书打头往外走道:“延华殿不容有失,得赶紧召集起娘娘身边的暗麟卫出来御敌。”
却被一人拦住:“这里只许进,不许出,古大人还是安坐吧。”
随着他话落,大殿的梁上无声无息地落下几道人影,那几人俱是一身黑色短打,头脸都罩着黑巾,只露着眼睛。
对上黑衣人看死物一样的眼神,都是不寒而栗。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进到谨身殿的?满殿的人竟是毫无察觉。
这样的身手,该是针对那些暗麟卫来的,申阁老几个都意识到不好。
第148章 尾声(二)怎么这样快就结束了?……
148章
王效接到徐宪的军令时,直想骂娘,觉着世人对徐宪的推崇,都言过其实了。
他拿着军令反复看了,还是不敢相信徐宪会配合皇帝做如此离谱的决定。
皇帝就这么带着十八暗麟卫越过乌岭,往鞑喇腹地去了,还是往鞑喇各部族盯红了眼的荆刺原,不但想将野马群带出来,还要将赤乌和扎颜两部连窝端了,可真敢想呐!
皇帝不懂战事,徐宪也不懂么,还有孟箴是死的么,王效越想越暴躁。
可事已至此,他只能按着徐宪的军令行事。
他亲自率两万人马往乌岭以西一带埋伏了,却做好了皇帝回不来的准备。
他很清楚,皇帝一旦出事,大郢必会乱起,到时手里有兵马,哪个也奈何他不得。
所以,一旦有变,他会立即回撤,军令是徐宪下的,皇帝出事也轮不到他担责。
布署好后,王效以为还得等个三五日,没想到第二日天光微亮,人还将醒未醒时,哨探引着两骑人冲过来,那两人马都未下,朝他亮了一面麒麟牌,“是甘陕总兵王大人么,我等是陛下身边的暗麟卫,陛下命王大人分两路包抄赤乌部,我们给王大人引路,随我们走吧。”
王效仍不敢信,“陛下已经得手了?”
麟卫之一回道:“若不是要等王大人这头,陛下带我们能跑出两个来回。”
见王效不知如何解释,另一个圆场道:“陛下是个挑剔的,等的这几日正好给陛下相到了一群好马,不然还得多跑两趟。”
所以,皇帝进了鞑喇腹地,就跟逛自家花园子一样,还悠哉悠哉地给野马群都挑拣了一遍?
他是往应城那边打听过,皇帝武力不俗,他身边的暗麟卫更是了得,三十六麟卫是能护着皇帝于千军万马中全身而退的。
只一般这样的说法都是要打折扣的,皇帝和他的暗麟卫至多有形容的一半实力,他觉着这都是是高估了。
王效还是有些不信,转而问道:“大将军那里?”
“大将军那里比王大人这里快一步,咱们到时,那边该已拿下扎颜部了。”
说着话,那麟卫嘬嘴打了声呼哨,林子里飞出一只灰鸽落到他手上,那麟卫手上麻利地往灰鸽腿上绑了个红绳,喝了声:“去吧。”
灰鸽扑棱着翅膀就往北飞去。
那麟卫解释道:“需得给陛下报个信,他会掐准了时候往外冲。”
王效再不敢拖延,随着带路的麟卫越过乌岭往西行军。
行到半途,他让步军留下策应,带着五千骑兵分兵两路往前急行,于子时到了赤乌部所在的荆刺河滩地。
六月正是草深林密的时节,鞑喇人都在休养生息,这里又是鞑喇腹地,之前大郢兵马分批袭扰也没进过这么纵深,往里的鞑喇各部都是疏于防范,赤乌部也是如此。
这边借着夜色就地休整,又是天将亮未亮时,大地忽地震颤起来,随着轰轰地踢踏声,荆刺原方向一群野马奔腾而出,带出千军万马的阵势。
带路的麟卫一下跃起来,“陛下来了!”
野马最是桀骜不驯,马群之间更不会相融,奔出来的这些足有上百来匹,最少是三个野马群,这会儿虽是狂奔而出,却没有脱离乱跑的,看着散在马群里立在马上控制队形的十几人,居中的那人一身黑衣,手中长鞭翻飞,鞭挥到哪里,野马就朝着鞭落的方向驰骋,就跟给野马划下道儿一样。
那样睥睨纵横的气势,如神兵天将降临,王效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问道:“那是陛下?”
麟卫傲然道:“
当然是陛下!”
望着赤乌部那边已被惊动,好些鞑喇人已打马挥刀杀了过来。
王效再无迟疑,翻身上马,高声喝道:“儿郎们,随我杀进去!”
皇帝深入敌后抄了鞑喇人的家,还是那样悍不可挡,这极大地震撼了王效带来的这些人马。
有这样的皇帝,还怕个毛啊,这两年积攒下来的畏战心理瞬间扔掉了,都跟上王效催马挥刀迎着赤乌部的人马就去了。
能于众多鞑喇部族里争得驻守荆刺原,赤乌部的战力可见一斑,王效麾下之所以畏战,有赤乌部多半的功劳。
所以,认出是王效的人马后,哪怕被抄了后路,赤乌部的人也没太当回事,甚至用鞑喇语说着,要在早饭前杀光了大郢军如何的。
两军对上后,却全不是那回事,别说杀光了,鞑喇人根本杀不到大郢军马。
对面的人马只要一落下风,赶野马的那群人里就有几个踏着狂奔的马群出来,刀锋所过,如割麦苗一样,成片地鞑喇人倒下……
这已够叫人绝望了,战到一半,大郢那边还来了援军。
打头的一员银甲小将,手中的斩|马|刀所过之处,鞑喇人无人能挡其锋芒,而跟着他的那队人马也骁勇非常,很快就冲进鞑喇人的中路,刀下就不见活人,鞑喇人的军心一下就散了。
那银甲小将望见皇帝身边的麟卫出来掠阵,老远就开始喊,“你们收着些手,多给我的儿郎们练练手。”
麟卫里就有人笑着回道:“那给你赶过去吧。”果真兜着鞑喇人往银甲小将那边儿去。
过去就是死路一条,赤乌部的人开始四下逃逸,皇帝下令不必追,伤的不留活口,这一战就结束了。
王效和他的部将们这一刻有种身在梦里的感觉,原以为的恶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拿下了?
半路上策应的人马根本都用不上,甚至连鞑喇人的影子都没瞧见。
拜见皇帝的时候,平时很是能言善道的王效却连句顺溜的话都讲不出来。
皇帝和传说中的一样,根本没话说,加起来就说了“免礼”和“回撤”四个字。
深入敌腹,不能恋战,王效以为只要赶着那群野马走就好。
却见那银甲小将已经熟门熟路地带人进了赤乌部族,将马匹牛羊全赶了出来。
王效看着比他们人马还多数倍的牛马羊群,其中好些还是有孕的,赶着这些回去咋也要四五日,那附近的鞑喇部族不得集结了追杀过来?
那银甲小将看出他的顾虑,笑道:“练兵可不是杀进杀出就完了,何样的境况都要经历了,将来大战时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他又道,“有陛下和麟卫们给咱们掠阵,多好的机会,正该给鞑喇人些厉害瞧瞧,这回得换他们心生畏惧了。”
王效已知眼前的银甲小将是皇后的弟弟崔谡,他见崔谡在皇帝面前敢说敢做的,就知皇帝很纵容他,很多事都不瞒他。
崔谡如此说法,显然是皇帝的想法。
所以,皇帝是知道他对之前的练兵是应付了事,这才借着引野马回大郢,看着他练兵的?
顷刻间,王效的后背又汗湿了一层。
果然,回程的路上,一拨一拨儿的鞑喇兵马追过来,只要王效的人马顶得住,皇帝和麟卫就不会出手。
好在鞑喇人的主力未出,知道不敌很快就退了。
这样一边拒敌一边赶着马牛羊,待五日后翻过乌岭,王效和他的两万人马已是精疲力尽。
但心气儿却前所未有的足,鞑喇人并没想象中的不可战胜。
乌岭南麓,皇帝这里收到飞鸽传书,皇帝招来崔谡,“朕要回应城,你自己回徐侯那里复命。”
这是王效第一回见到皇帝脸上带了情绪,难道应城有变故了?
崔谡那边急问,“娘娘那里有事?”
“无甚事。”皇帝话还未落,一个纵跃,人已上了马。
崔谡追上去:“那我也……”
“我是关心则乱,你信我,甚事也不会有。”皇帝不再理他,纵马飞出去,青鳞和赤麟带着十八麟卫跟着催马追上去,很快就望不见影。
***
谨身殿里,古尚书惊疑不定地看向平王:“王爷这是何意?”
平王微微一笑:“古大人何必装傻呢?外头刀剑无眼,还是安坐罢。”
说完,他举步上了丹陛,以睥睨之姿俯视众臣,“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只要诸位认我为主,咱们一切照旧。”
古尚书并没有退下,同时申阁老、郑尚书几个也站到了他身边,几人交换了眼神,申阁老上前一步,却不是面向平王,而是背对着丹陛呼吁众人:“陛下和娘娘何等的本事,岂会被眼前这点事困住,大家都别慌神,可不能再做带累妻小的事。”
听他这一说,诸臣想到帝后的种种做为,都不信世上还有能刚猛过这两口子的,又想到这阵子家里夫人的耳提面命,才慌乱的阵脚就稳住了。
狄年走出来站到申阁老这些人里,“我信娘娘无事!”
周衡第二个走过来,“我也信。”
跟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随后越来越多的人聚到申阁老这些人身边,剩下不多的人里,略犹豫后,也都走了过来。
满殿的人,竟都选择相信帝后能翻盘,不肯站平王。
平王眼里带了凉意,“有骨气!”
他往下打了个手势,丹陛下守着的两个黑衣人也未见有何动作,不过手上挥了两下,微细的银光闪过后,就有两名立在墙角的内侍抽搐着倒下。
有人惊呼道:“是中毒!”
这些黑衣人不但能飞身上下,还能射出带毒的器物立即要人性命!
很多人都白了脸。
然而,申阁老等几位重臣未退,聚起的人里虽惶怕,却没人走出来。
看着像黑衣人中带头的上前道:“王爷,待见了血他们就知道好歹了。”话落,他抽出配刀,刻意放慢脚步,往人群里压迫过来。
人群不断往里收缩,却仍是无人退出来,那黑衣人没了耐心,骤然出手,将古尚书拖出来,扬起了手中的刀。
眼看他就要手起刀落时,安王从人群里一头撞出来,黑衣人不防之下,连退了两步。
安王伸臂挡在古尚书前头,转头朝平王喊话:“五弟,诸位大人都是朝中肱骨,缺一不可啊。
陛下和娘娘那样的脾气秉性,诸位大人必是心有顾忌,听三哥一句劝,有为之君该以明德服人,五弟实不必急在一时。”
平王看了安王一眼,“三哥以往没少关照我,我就给三哥一个面子。”
他朝下摆手,那黑衣人收刀退到了一边。
古尚书感激地朝安王拱手,拉着他退回人群。
外面的喊杀声渐弱,怎么这样快就结束了?
平王也不敢确定了,指了打头的黑衣人,“还请堂主去……”
话到一半,谨身殿的门被推开半扇,就见一身姿高挺的武将走了进来,借着灯光,看清是孟怀宗后,平王露了笑颜,“可是都料理好了?”
申阁老等都大惊失色,郑阁老质问道:“孟怀宗,陛下和娘娘都待你不薄,你怎能行此背叛之事。”
孟怀宗全当听不到,只向平王禀道:“外头都料理了,只剩延华殿那边,不过有无相门诸位壮士在,拖不过一个时辰就拿下了。”
平王惊喜万分,“孟指挥使果然了得,我……朕必会重用。”
“这得是有多蠢呐?”一阵长笑后,御座后的黼扆上忽然飞纵出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了平王。
几个黑衣人投抽刀上前,却顾忌着平王的安危不敢动手。
只能先威胁道:“随后会有四万人马来援来应城,宫里我们还有四万人马,你们区区几个麟卫又能如何?赶紧放了王爷,我等做主可以放你们离宫,从此天高海阔何等自在,何必还要被绑着卖命。”
那人却是白叔,他理都不理黑衣人,只是向黼扆后道,“徐家小姑娘你来吧,你白叔要和这些人动手了,得被那三个笑
话一辈子,可丢不起那个人,来,先给东边这个射穿了,我瞧他最碍眼。”
他的“碍眼”两字还未落地,一支箭呼啸着从黼扆后急射而出,待那为首的黑衣人要躲,一道罡风阻住他的去路,他连转身都不及,就给迎面来的箭射了个对穿。
随后就见一身黑色劲装的小姑娘挽着弓走出来,竟是徐宪的女儿徐真。
就见她在白叔的指点下,箭箭不落,又射穿了两个黑衣人。
剩下几个黑衣人哪还敢留下,几个起落纵到门边,逃窜出去。
白叔不屑道:“练了几手毛脚轻功,就敢来爷爷们面前显,真是嫌命长了。”
孟怀宗上前道:“那四万兵马该到城下了,得尽快拿下,不然都会调头去阻陛下的来路。”
白叔就朝徐真道,“徐家小姑娘,咱们去城头试试你的三石大弓,看这回能射下几个。”
孟怀宗指着白叔手里抓着的没多少出气的平王,“娘娘还要活口呢。”
白叔这随手将人扔给孟怀宗,“你给绑了吧,我嫌脏手。”
“正好我带了绳子。”孟怀宗笑道,三两下就将平王绑结实了。
平王眼神里都带不出恨意了,只无力地说,“孟指挥好本事!”
第149章 尾声(三)听了都要污耳朵
149
朝臣们这才恍然,今晚的事都在皇后的掌控中。
刚才心里有过动摇的,这会儿都暗道幸好,忽就觉着皇后凶名在外真挺好的,关键时候是真能给人底气。
就说今晚吧,平王才那样威胁看着吓人,可跟皇后平日的所作所为比起来,就不够看了。
只要延华殿没被攻陷,怎么想都是皇后的胜算大。
事实却是,皇后根本就是摆了大戏等着平王跳进来,不然平王连和皇后过招的机会都没有。
申阁老、古尚书等都拉住孟怀宗问,“娘娘还好吧?”
孟怀宗还卖起了关子,“等会儿诸位就知晓了。”
大殿门被整个推开,董承大步走进来,他对孟怀宗道,“宫里有我,你去吧。”
孟怀宗点头,招呼白叔和徐真一起出了谨身殿。
董承对申阁老等道:“诸位大人继续歇着,娘娘要借着这个机会给宫里可疑的都清理了,还得忙活一会儿。”
申阁老等忙道:“我们都在殿里等着,不会出去添乱。”
董承让人将那两个遇害的内侍好生抬出去,又调人过来守着,他又带人往外去了。
隔不多会儿就有董承麾下羽林右卫的绑人过来,有内侍、有宫女、还有禁军里另几卫的人,很快谨身殿一角就占得满满当当的。
绑来的禁军里的多是下面的人,再就三个六品的镇抚,留京的禁军八卫里,别说没有一个指挥使参与进来,上到五品的都没有。
比起上回宫变,这回像孩子扮家家酒一样。
全在皇后请众命妇吃的那顿席,各家的葡萄架倒了后,应城里和李家有来往的臣子差不多都和李家做了切割。
今日平王作乱,能上得朝会的五品往上的文臣武将竟没一个跟从,皇后的做法是真的高明,一出手就将李家多年的经营给打散了。
只李家实在太奸滑,上回还有李家二房出来给康王撑场子,这会儿却连个李家人的影子也不见,就打发来一帮江湖人陪着平王吆喝。
才那位白叔说得还真对,平王确实太蠢了些,这回要一个人担下所有了。
李家就如百足之虫一样,这一回虽被断了多半的足,可给他时候养一阵子,很可能又要卷土重来。
申阁老、古尚书、郑尚书这些聚在一起商讨起来,都觉着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李家参与平王之乱,还真不好动李家。
外头又是一阵脚步声,以为是羽林右卫的又绑人过来,随意扫了一眼,都瞪大了眼睛愣在那里。
崔兰愔在青叔的护卫下上了丹陛,施施然坐上宝座,“诸位今晚受惊了。”
众臣这才回神,一起拜见了。
大座上,扫见崔兰愔依然隆起的腹部,皇后根本就没生!
本来半死人一样歪靠在那里的平王忽然激动起来,朝着丹陛上喊道:“你没生?你都是在做戏?”
众臣都有些不理解,平王都已败事了,皇后生不生的他都是一个下场,他这会儿激动个什么劲儿?
丹陛上,崔兰愔眼神里带着怜悯,“还想着你儿子坐上皇位和你相认呐?”
平王至今未娶,哪来的儿子?众臣上下来回看着,莫非这里头还有别的事?
平王脸上变得惨白,他坐在那里有些摇摇欲坠,“孩子呢?你不会……”
崔兰愔哼了声,“我还不屑于对孩子下手。”
“娘娘,奴婢已请了李老太后和李首辅来。”却是不语进了大殿。
“快请进来吧。”崔兰愔做出一副好客的模样,人却仍端坐在大座上,纹丝不动。
不语于殿门处抬手朝里让着,“老太后,李大人,娘娘有请呢。”
随即就见李首辅扶着李太后进了谨身殿。
崔兰愔仍是没动,只是吩咐不语道:“给李老太后看座儿。”
也不用不语动手,殿里候着的内侍去抬了把椅子放在丹陛下。
李首辅昂然看向崔兰愔,“本朝以仁孝治天下,皇后眼里竟没一点孝道,老太后可是陛下的嫡亲祖母,这要传出去,陛下恐要被人说德不配位。”
崔兰愔忽就笑了,“李大人说什么呢,陛下告诉过我,他的祖母只有一人,那就是陈老太后,先帝从始至终都记在陈老太后名下,可没李老太后什么事儿,能称她一声‘老太后’,已是陛下宽洪大量了。”
李老太后勃然变色,“不可能,我是先帝生身之母,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岂是你一句话就给抹了的。”
这半年来她老迈了很多,这样嘴脸扭曲地上前质问,看着就很狰狞可怖。
崔兰愔也不和她辩,“要不我请敬王来同老太后……得了,如今还是该如何就如何,还是老太妃吧,省得让人生了妄心。”
听她提了敬王,李首辅就知这事儿是真的,宣宁帝一直是记在陈老太后名下,就算他回到了李老太后这里,赵家宗谱里却是没改。
宣宁帝真是从头至尾靠不上,这么重要的事都能疏忽了。
这会儿再争已经没意义,得先将眼前应对过去,李首辅扶着李老太后坐到那把椅子上。
李首辅如此,李老太后就知局面于李家不利,只得先压下脾气,寒着脸坐在那里,没再说话。
李首辅又问崔兰愔:“姑母一向守在福安宫不出,我也久不问朝事……”
“当然是有事。”崔兰愔没耐心听他说完,“是有一桩官司需得老太妃和李大人断一断。”
她转向不语:“钱公公请到人没有?”
“请到了,就等娘娘叫进呢。”外头钱和中气十足地接话道。
话落,钱和打头,后面两个内侍推扶着一位弱不禁风,走两步路就要娇喘吁吁地美人进了殿。
望着一身道袍的美人,殿里好些都认出来,竟是往归真观做了女冠的李宜馨。
这下更是一头雾水了,这事儿怎么越理越乱了。
李首辅眼里染了怒意,“娘娘过了,我家馨姐儿已是入道之人,这半年来一直不问世事,何事也不该扯到她头上。”
崔兰愔不避不让地直视着他,“若不是你们想把她的儿子塞给我,我倒是想放过她呢。”
李老太后又变了脸色,“皇后慎言,我们馨姐儿还是未嫁之身。”
“姑母别说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首辅一脸悲愤道:“娘娘要污蔑馨姐儿,我们也只得认了。
崔兰愔懒得同两人费口舌,对不语道:“都说母子连心,将那孩子交给他亲娘吧。”
不语也不出去,啪啪拍了两掌,就见一宫女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从黼扆后走出来,过去将孩子塞到李宜馨手中。
而李宜馨没有一刻犹豫地就将孩子抱到怀里,眼睛盯着襁褓中的孩子,眼泪嘀嗒地落下来。
这比任何话语都有说服力,殿里人都信了这是李宜馨的孩子。
都是为官这么些年的,哪个都不少心眼子,前后一联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是李宜馨生了平王的儿子,然后李家和平王是要趁着皇后生产时,要用这孩子替换皇后肚子里的小公主么?
所以,他们竟是做了两手准备,若是今晚平王成事了,李宜馨势必要做皇后,换出去的孩子再抱回来就是。
若是平王事败,那孩子就是帝后的嫡长子,将来无可争议的太子。
就算李家被帝后打压得动弹不得,只要挨到太子长大,李家把握好时机,很可能就叫他们翻盘了。
太|祖建朝时就定下的规矩,无论什么罪名,皇室内不允许兄弟相残,之前的康王也在圈禁着,所以平王也一样等着就是了。
李家是真敢想敢做啊!
李宜馨进来后,平王就一直盯着她看,待她抱了孩子后,平王更是不错眼地盯着母子俩。
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他朝崔兰愔求道:“能许我看一眼么,我还没看过他。”
崔兰愔却摇头,“这又不是你儿子,看了做什么?”
啊……啊……
众臣又是目瞪口呆中,这是啥情况啊?孩子爹另有其人?那平王咋一心认定是他儿子?
“你胡说,那就是我儿子。”平王根本不信,然而等他看到要将脸埋到襁褓中的李宜馨,他僵在那里,“馨姐儿,你说孩子是我的,我就信。”
李宜馨却不肯抬头,身体开始摇晃起来。
“给李小姐搬把椅子来。”崔兰愔叹了声。
内侍又搬了把椅子过来,李宜馨才生产没几日,又经了这些变故,这会儿已支撑不住,颤巍巍地抱着孩子靠在椅子上喘气。
崔兰愔却同情不来,她也没时候耗了,对不语道,“请安王妃来给平王说说吧。”
安王妃就在黼扆后等着,这会儿整了衣裳,仪态端庄地走了出来。
她先上前给崔兰愔见了礼,也不往安王那里瞧,就转向平王,“五弟被蒙蔽了,那孩子的亲爹是你三哥。”
她这话就跟头上劈雷一样,给众臣炸了个外焦里嫩,安王是孩子的爹,那不就是说李宜馨同平王和安王都有一腿?
这……这也太离谱了,李家自诩大郢第一清贵人家,背地里却支使女儿行此等不堪败坏之事,这也太脏了些,听了都要污耳朵的。
安王却不肯认,几步冲出来,拉着安王妃就要走,他歉然地对崔兰愔道:“这阵子她和我置气呢,憋气多了有些失心疯了,瞎说八道的可不敢信,我先领她回去静一静,回头娘娘再问她吧。”
安王妃也不挣开,而是向人群里的程毓道:“我是失心疯了,难道你舅舅也是么?”
程毓缓步走出来,对安王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你做了,就会留下形迹,你装扮了往归真观里去被程圭撞见过,你知道他一向是个好奇的,遇见想不通的事必得梳理明白了。”
程毓是个再严谨不过的人,他这样说,安王就知道他手里必是有能按死他的证据。
他颓然放开安王妃,自嘲道:“我还道我有个好人缘,却是已众叛亲离了么?”
崔兰愔喊了刑部尚书上前,“一干人等都交给你了,证人证物都在钱公公那里。”
刑部尚书应了“是”,转向李首辅时迟疑道:“李大人这里?”
“哪来的李大人。”崔兰愔冷哼,“只有谋逆之人。”
这时董承进来禀道:“娘娘,孟指挥使派人来回,城下的四万大军外,还有两万水军部署到了江面上,专等着截杀陛下。”
那边李首辅由着羽林卫的人将他绑了,脸上一丝儿都没乱,“好叫娘娘知道,北岸上一艘船都不会有,陛下想过江比登天还难,我等娘娘来找我谈。”
崔兰愔从容回视,“是么,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第150章 尾声(四)早有准备
150章
李家这次实是被帝后的举动逼得,只能孤注一掷了。
别人看不出来,李首辅却能从皇帝北上的举动里推断出,皇帝下一步就要迁都回燕城。
李家的根基在南地,三年前宣宁帝南迁应城,就是李首辅一力促成的。
如果皇帝还都燕城,那里直面边关防线,必是要重军武,多半年来李家被皇帝一再打压,若是到了燕城,李家怕是连立锥之地都无了。
李首辅当然不想见到这样的局面,所以皇帝走后,他算好了皇帝会于崔兰愔生产时回应城,定下了要于那时拦截皇帝。
就算截杀不了皇帝,也要让皇帝过不了大江。
然后利用这个局面,回来同皇后谈判,在李首辅想来,没了皇帝,皇后就是空架子,还不是李家说什么是什么。
到时就可以提出兄弟划江而治,李家扶安王坐上皇位,再慢慢图之。
至于平王,从头至尾都是李家用来迷惑皇帝视线的幌子,虽为了安抚平王,李宜馨委身于他,可贺院使早给平王用了绝育药,这样李宜馨生下的只能是安王的孩子。
安王可比平王能藏住事,也更会取舍。
李家提出在崔兰愔生产时,用安王和李宜馨的儿子替换时,安王就想到了,待将来父子相认时,就是大郢南北重归一体时。
可惜,安王自以为藏得好,却根本瞒不过夫妻多年的枕边人。
安王妃察觉后,有康王妃的前例在,她不想自己和孩子哪天就奔了死路。
程毓一家也是如此,程圭查出安王和李宜馨偷偷生了儿子后,他们根本不信安王能成事,知道安王这样性子的很难劝回来,又可怜如太妃什么也不知道,就要因为安王
没了晚景,思来想去后就找了安王妃商量。
得了安王妃承诺往后仍会带她的两个孩子于如太妃那里承欢膝下,程家由程圭出面,同安王妃一起往崔兰愔面前告发了安王。
其实在端王告诉后,崔兰愔已从玄叔那里知晓了李家、平王、安王之间的谋划。
皇帝之所以放任不动,就是想在李家发动的时候将李家的势力连根拔起。
本来崔兰愔也没想提前行动,是李家左一下右一下地出手膈应她,摆明了是觉着皇帝不在,她只能被逼得节节后退。
她气性上来就压不下去,且她也不想忍了。
她先是让那些命妇回家闹起来,以致应城里和李家有来往的都和李家做了切割。
随后她找来孟怀宗,让他同虎贲右卫、鹰扬右卫、骠骑左卫的指挥使假意投了李家。
一边是步步紧逼,一边是机不再来,她这边又做出提前发动的样子,又将皇帝会提前南归的消息放出来,李家终是坐不住,将所有底牌拿出,提前入局。
李首辅自以为算无遗策,以为让平王跳出来,李家和安王都不露面,李家仍可从容行事。
就算这会儿败露了,也觉着能凭着水军将皇帝阻在江北,以此来同她谈条件。
当然,李首辅并不是盲目自信,从南迁应城后,李首辅就格外重视水军,并在大江沿岸布置了十万水军,想用这些水军占据大江之险阻住鞑喇铁骑南下。
而这十万水军一直牢牢握在李首辅手里,是他最后的底牌。
如今鞑喇还没南下,却正好用来阻住皇帝。
崔兰愔还知道,不止应城这段的大江上,往西往东的江面上都有水军布防,所以李首辅才会那样笃定地说,皇帝想过江比登天还难。
可事实真会如李首辅所想么?
还是那句话,可惜,他遇到的是皇帝!
崔兰愔懒得再理会,招呼青叔道,“咱们去城头上看看。”
“娘娘产期在即,还是少动为好。”申阁老等忙上前拦住,“有臣等去,娘娘回去安歇吧。”
“曹院判让我这几日多走动,说这样才利于生产。”
见劝不住她,申阁老等干脆也跟了上去。
崔兰愔想着再震慑一下也好,留了董承守着宫里,她率众臣一起往江东门去了。
江东门出去一路往西就是东水关码头,吴杨河就在东水关这里汇入大江,把住了这里,就是扼住了应城往北的水路,所以,为和大江上的水军呼应,来攻的四万军就在江东门外。
不过为防万一,崔兰愔听从孟怀宗的建议,由董承带一万虎贲左卫驻守宫城,剩下的七万禁军都分守在各个城门。
江东门这里,是孟怀宗和鹰扬右卫的指挥使戚昊带两万人守着。
而白叔和赤叔手底下的暗麟卫也都分守在宫里和各城门处,青叔这一支则紧跟着崔兰愔。
一行到到江东门城头时,东方已现鱼肚白,望着城下列队摆出准备攻城架势的四万人马,崔兰愔嗤笑一声,“吓唬谁呢?”
“臣观他们不会真攻城。”孟怀宗上前道,“不若我们杀出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先等等,有你们打出去的时候。”
孟怀宗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崔兰愔真有打出去的胆气,他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说服呢。
边上青叔忽然朝上抬手,转瞬间一只飞鸽落到他手臂上,他一勾手将飞鸽腿上的信筒挑下,拿出里面的纸卷展开交给崔兰愔。
崔兰愔看完后,将纸卷又交给青叔,“玄叔那边已准备就绪,会于辰正出动,咱们早一步,这会儿就开始吧。”
她转向孟怀宗和鹰扬右卫指挥使戚昊,下令道:“羽林右卫出城迎敌,鹰扬右卫于城头助攻,需速战速决。”
两人高声应道:“臣遵旨。”
角落里打盹的白叔一下跃起来,招呼徐真道:“徐家小姑娘,该你上了,拿你的三石弓和他们的连弩比试比试。”
孟怀宗不由生起了万丈豪气,从山西回来后,他以为从此就远离了征战,其实心里是遗憾不舍的。
没想到还有刀锋出鞘的时候,他大笑着对戚昊道:“咱们也比试下,看是我那边刀下砍的人多,还是你这里连弩射下来的多。”
戚昊一点不怯,“比就比,我们指定不会输。”
两边分头于城上城下调兵遣将,将士们都是气势高昂,恨不能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
申阁老上前道:“娘娘,一万对四万有些冒险,不若再调些人马来更稳妥些。”
郑尚书、古尚书等也都是这个意思,“离陛下回来还有两日,还有时候排兵布阵……”
“我有必胜的把握才如此的。”崔兰愔摆手打断了,“诸位大人看着吧。”
咚咚地战鼓响起,伴随着幽长浑厚的号角声,江东门缓缓打开,如一只蛰伏的巨兽露出獠牙,孟怀宗带着一万羽林右卫向前冲杀。
没想到应城里真敢出城迎战,毫无准备之下,那四万人虽摆出了列队进攻的姿态,也乱了阵脚,好一会儿才迎上前来。
这一会儿就错失了先机,待到两军相接,原以为不扛打的禁军却勇猛如虎,手上不起眼的长刀又锋利无匹,才沾上衣角就要见血。
这就太吓人了,心里的惶恐蔓延开来,几个回合下来,就有开始后退的。
后路却被孟怀宗带两千骑截住,而冲出来的羽林卫步卒也不恋战,一路向北冲出去,然后会合骑兵一起兜头反杀。
这是什么奇怪阵势,那四万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城头上射下来的箭矢跟割韭菜一样,一茬接一茬地放倒。
其中还混着威力无穷的重箭,专盯着领军的十几人射,一射一个准儿,没多会儿,十几人中就去了一半儿。
城头上众臣看得心旌摇曳,申阁老几个更是抢上城头,有指挥连弩发射方向的,有跟徐真旁边给她鼓气儿的,还有给城外羽林卫摇旗呐喊的,再不是才小心谨慎的样子。
申阁老等佩服得五体投地,皇后根本不会打无准备的仗。
她手握国丈大人新研制出来的射程惊人的连弩和能吹毛断发的锋锐长刀,又命孟怀宗和戚昊等暗自练了两个月兵,等的就是这一日。
城外孟怀宗已开始接收降兵,戚昊过来请示:“娘娘,是否乘胜追击,直抵大江上破了水军的阵势。”
崔兰愔点头,“先修整一会儿,待卯正出发即可,记住了,插九通行旗帜的是咱们自己的水军,水上有他们,你们只在岸上配合他们攻势即可。”
所有人都愣了,水军不都是在李首辅手里,皇后哪来的水军?
“是陛下这两月练出来的。”崔兰愔与有荣焉道,“禁军四卫并没有北上,而是用着九通行的船队在沿海处练兵,陛下练出来的兵,岂是别个能比的,别个两年都抵不上他两个月练出来的,你们这一去估计只有壮声势的份儿了。”
这些人再也无话可说,帝后两人合起来,真是谁对上谁死。
这边戚昊带人出去帮孟怀宗收拢了降军,等到卯时,正整军列队要出发。
城头上闲晃的白叔忽然激动地朝外指道,“娘娘你看,那不是陛下回来了?”
崔兰愔再淡定不起来,小跑着过去,只她没有白叔的好眼力,除了十几个往前奔来的黑点,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急得抓住边上青叔的袖子,“是表叔么?青叔也能看到么?”
在青叔肯定地点头后,她嘴上虽嗔怪着,“他怎么来的这样快?”转瞬却如小姑娘一样跳跃起来。
很快她也看清了,当头一骑黑马上的就是皇帝,就算还看不清面目,可他的身形模样如刻在她骨子里一样,只是一个轮廓她就认得出来,再不会有错。
皇帝回来了,他们可以一起迎接小鱼的到来,从此就
是一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