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舒安去卫生所上班了。
这是她到西珊岛的第十天,终于去上班了。
这里的卫生所相较于闽镇的村镇卫生所而言要大不少,一层外面是药房和几间诊室,里面是处置间和治疗室,还有留观察室,二楼是个半层,是几间备用病房。
可这样的配置对于孤岛来说又太少了,这里简单分了内科、外科、急诊,三个科室,手术室的医疗器械不足,只能应付一些简单的外科手术。而西珊岛到最近的大陆码头,至少需要四小时,交通极其不便,西珊岛以及周边小岛的医疗全依赖这样一间卫生所,实在艰难。
舒安本科学的临床医学,她在福城市一院实习时,主要是在外科的几个科室间轮转,正好西珊岛缺的也是外科医生,所以她被分到了外科。
外科除了她以外,还有三个医生。
舒安刚毕业,缺少经验,卫生所这边安排她先跟着外科主任何佩兰坐诊。
何主任是军校毕业的,经验丰富,丈夫是守备团团长,他们是第一批西珊岛建设兵团的成员,在这里已经有十五年了,看着西珊岛从高脚吊楼到青瓦红砖房。
西珊岛的建设需要原住渔民的帮助和支持,他们世代生活在这,对岛上的各种情况最清楚。为了让他们更积极地参与西珊岛的建设,渔民们到卫生所看病是不需要支付诊费的。
这无形中加大了岛上医生的工作量。
一个上午,小小的诊室里,来来往往,病人几乎没断过。
舒安坐在旁边的小桌子,进行基础询问,她拿着笔根据病人描述的情况书写病历,等何主任那边诊断完上一个病人后,她再将填写好的病历交给她,让她进行判断。
何主任工作认真负责,小到砍树时手指被木刺割伤,大到肠胃溃疡,全都是她亲自处理的。
护士帮她换的两杯热水,都是等到凉透了,她才空出时间去喝。
中午。
何主任带了盒饭来,让护士帮忙热过就在诊室里边吃边复盘上午的病历,“小舒,你去吃饭吧,这边我自己来就可以。”
舒安应声,收拾好手头的工作,将白大褂暂时挂在门后,跟上前面的护士和医生。
外科护士白薇是西珊岛本地人,和舒安年纪相仿,比较聊得来。
她说她的爸爸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她从小就跟着爸爸学医,七七年恢复高考时,她没有考上大学,但那时候鼓励对乡村赤脚医生进行专业培训,她去上了医专的护理培训班,拿到了毕业证。
原本她是有机会留在更好的城市,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到家乡。
两人挽着手,边说边往食堂走。
陈竹青也结束工作,正在窗口那打菜。
岛上夏季长,日晒充足,士兵们白天要操练演习,全暴露在阳光下,皮肤都是清一色的健康小麦色。岛上的人常开玩笑,要想知道一个人的兵龄根本不用问,只要看肤色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陈竹青他们是刚来的,不过是寻常肤色,往那群人里一站,自动白了两个色号。而且他们五个都戴着眼镜,穿着白衬衣、西装裤,一看就是新来的工程师。
白薇用手肘戳戳舒安,“哪个是你爱人?”
舒安不好意思地伸手指了指排头的那个,“他是。叫陈竹青。”
陈竹青和舒安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
他原本是背着她们和向文杰讲话的,偏就是舒安抬手的那瞬间,他没预兆地转过身来,对上了她的目光。
他焉地笑开,继而转头朝白薇颔首打招呼。
白薇也朝他笑笑。
她又戳了戳舒安,“你爱人可以啊。长得挺好看的。不像那种小书呆。”
舒安扬起脸,颇为骄傲地说:“他们才不是书呆呢。他们的工作需要下工地的,构图计算之类的细活他们得会,和水泥、钉钩、刷墙之类的粗活,他们也得会呢。”
白薇怪声怪气地‘哦’了一声,眉眼弯弯地看向她,“知道啦。知道啦。你爱人最厉害了,这样开心了吧?”
舒安被她揶揄得有些不好意思,面颊红了一片,仍旧小小声地接道:“他就是好厉害阿……”
舒安排在陈竹青之后,打完菜,要去下个窗口盛汤时,陈竹青已经端着餐盘走过来找位置了。
他在舒安身边停了会,“要和我一起吗?”
舒安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不要。我要和我们科室的坐一起。”说着,她朝食堂的一个角落努努嘴,那坐的两桌全是卫生所的医生。
她在这有新朋友了,陈竹青很开心,但她这么快拒绝他,他又有点失落。
他的嘴抿成一条直线,故作不满地说:“你就不能想想再拒绝我?”
舒安很配合地摸摸下巴,作出沉思状。
大约十几秒后,她拖长语调,说:“我不要跟你坐一起。”
一字一顿的,说得缓慢又认真。
好像更伤人了。
陈竹青伸手覆在她脑袋上,顿了一秒后收回,“行。那我去找向文杰他们。”
走之前,他拿起自己餐盘上的瓦罐汤,放到舒安那,“最后一罐了,给你吧。”
“那你呢?”
“我喝其他的。”他说完就走。
舒安端着盘子,走到白薇旁边坐下。
白薇看到她盘里的瓦罐汤,羡慕地说:“结婚了就是好,每日限定的瓦罐汤都有人帮忙排。”
今天的瓦罐汤是海带炖排骨,炊事员手一点不抖,料给得非常足。
舒安拿过白薇的碗,分给她一半,“不要羡慕,你也有。”
邻桌的护士往工程师那边看了一眼,又转过来问:“他们那些人里还有单身的吗?”
此话一出,两张桌上单身女生全抬头看向舒安。
突然受到如此多的关注,舒安咬住筷子,顿了几秒,悄悄朝向文杰那瞥了眼,“喏。只有他是单身。我可以帮你介绍,需要吗?”
几人朝那看了一眼,难为情地转回来,低头扒饭。
那么点胆量全用在了问话上,这一刻又集体沉默下来。
舒安笑笑,“有想法的私下来找我吧。”
吃过饭,离下午上班还有一段时间,白薇拉着舒安去卫生所的后院散步消食。
两人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向后院。
将要出来时,外面传来铲土的声音,混着些许男人的喘气声。
那的空地本来是要种菜的,但有个医生学的中西医结合,来的时候,带了些药材种子,院里一商量还是决定种药草,以备不时之需,其中还有十几株是名贵品种。
前几月,她们在整理时,发现药材有被盗挖的痕迹,不过那个盗贼似乎是不懂医,只是随便挖了四五株走,没有动到名贵药材。
卫生所里悄悄进行了排查,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白薇利用当地人的身份,观察过村子里的人家,同样没有发现谁家拿了或出售那几株草药。
现在听到刨土的声音,她心里大喜,赶紧按住舒安要迈出去的腿,她一手捂住舒安的嘴,一手竖起食指压在自己唇上。
白薇压低声音,指挥道:“你在这盯着,我去叫保卫员来。”
舒安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手心捏着一把汗,心怦怦直跳,紧张地点点头。
舒安背脊贴着墙,身子缩在走廊里,只露出一只耳朵探听那边的情况。
外边刨土的声音渐小。
她手攥得更紧了。
那人不会是挖完了要逃跑吧!
要是撞上怎么办?
打他吗?
几十秒后,她听到塑料袋摩擦的声音,还有铁锹铲土压地的声音。
听上去,好像是在种什么东西?
舒安正纳闷,白薇拿着两根木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她朝她那看了眼,身后没有跟人。
“保卫员呢?”
白薇递她一根木棍,“传达室没人。估计是去食堂吃饭了吧。”
她撸起袖子,煞有介事地往两个手掌轻呸两口气,铆足了劲,像是要跟谁去打架。
舒安顿感不妙,拉住她的手,“这么粗的棍子,别弄出事来,到时候我们有理也没理了。”
白薇摆手,“我懂。我懂。”
她甩开舒安的手,挺胸抬头地快走几步,跳出走廊,小跑向后院。
白薇站在园中央,朝那人大呵一声:“嘚!你个偷东西的小贼!”
“啊?”那人扔下手里的东西,没转身,先是慌张地四处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人,才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白薇见他那慌张的模样,在心里认定了他是偷药材的贼。
她抄起木棍,朝那人跑去,要抓现行。
晚一步出来的舒安只看见那人的侧脸,就认出那是陈竹青的同事樊云良。
舒安丢了棍子,全力冲过去,才拦下了莽撞的白薇。
“这是樊工。你搞错了。”
樊云良被突然冲出来的白薇吓得不清,往后退了三五步,直到后脚跟抵在花坛边,他都没注意到,还想着往后退,结果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坐到了花坛边,然后摔落到地上。
白薇急刹,止住脚步,慌张地收回手,“你是新来的工程师?”
跌坐在地上的樊云良怯怯地点头。
他反应了十几秒,仍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只是觉得一个大男人坐在地上,面前还站着两个小女生,模样太过狼狈。
他扶正眼镜,匆匆站起来,拍了拍身前身后的土灰。
但他刚才挖土埋土,手上沾了不少泥,脏手一碰衣服,不仅没拍干净,反而更脏了。
舒安代白薇道歉,“樊大哥,对不起啊。我们搞错了。卫生所前一阵丢了几株中草药,刚才听到挖土的声音,我们还以为是盗贼来了。”
无端被人当成了盗贼,樊云良心里多少有些窝火,可看见两人低头站在那,认错的态度很真诚,火消下去一半,又碍于陈竹青的面子,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嗯。没关系。”
白薇看了眼空地那多出的坑,问:“樊大哥是要种什么东西吗?”
樊云良指了指塑料袋里的绿萝,“我老婆喜欢这东西,但她没跟我来。我带了一株来,原本想种在宿舍当个景。但我们那太小了,东西又多,四个糙汉子住在一块,我怕把它养死了。这几天,在附近看了半天,就这有块空地。”
他怕二人误会,接着解释:“我和卫生所所长说过了,他同意让我种在这里。”他边说,边用手在那比划了一下,“你看。你们种的药草我都没碰着,不会影响你们的。”
白薇闹个大乌龙,又羞又臊,她红着脸走过去说要帮忙。
樊云良拧眉,“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他看白薇的手又细又白,一看就不是会干活的样子。
绿萝的生命力强,但跟着他一路颠簸到这里,又在宿舍用盆勉强养了几日,嫩绿的叶片黄了一半,看上去萎靡不振的。
他怕白薇不会弄,再把他的绿萝给种死,那他更没法和老婆交代。
白薇瞧出他的疑虑,宽慰道:“我家有种绿萝。我知道怎么种。”
樊云良没应声,下颔微微扬起,眯着的眼眸里仍充满警戒和防备,一脸的不相信。
白薇像背书似的说:“绿萝喜阴,喜湿温环境。冬季干燥的时候,需要四五天给叶片喷些温水,洗去叶面灰尘,保持叶面的光亮翠绿。”她向前跨了一步,绕到那株绿萝旁边,指着几片黄叶说,“像这样的黄叶不可以直接剥掉,要拿剪刀小心地从叶柄中部剪断。从而避免直接剥离造成过多水分流失和增加伤口,导致上部的叶片继续发黄。”
平日里这些东西都是老婆在照料,樊云良一窍不通,只是看她说得振振有词且自信满满的,心稍定了些。
他从随身的工具袋里掏出一把剪子,将张开的虎口伸到黄叶的叶柄处,“从这里剪掉吗?”
白薇得到肯定,眼底的笑意浮动,蹦蹦跳跳地走过去,“剪子给我。我来帮你。”
樊云良将剪子交给她。
白薇三下五除二,很快剪掉了黄叶。
她看花坛附近还放了个喷壶,她拿起喷壶在旁边的水槽接了水,往叶片上喷了几下。
樊云良问:“这样就行了?”
黄叶太多,白薇这么一剪,萎靡的绿萝小了一半,看上去更惨了。
他喃喃句,“能活吗?”
白薇将整株绿萝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放在他挖的土坑里,然后弯腰要去捡铁锹。
樊云良先她一步捡起地上的铁锹,“埋土我自己来。”
他将刨出的土又盖回去,用铁锹背面的平缓处压了压土面,将根系压好。
绿萝喜欢温热湿润的环境。
白薇随身带着保温杯,她在喷壶里掺进点热水,喷在根茎处。
完成这些,她拍着胸脯保证道:“肯定能活,要是它死了,我赔你十株都行。”
樊云良眉头稍展,仍是摆手,“我不要你赔。这不一样,这一株是我从家带的。”
白薇歪头,又瞄了眼那株半死不活的绿萝,撇嘴喃喃:“我家随便一株都比你这漂亮多了。”
毕竟刚才是她有错在先,白薇主动请缨揽下照顾绿萝的活。
樊云良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这么点小事,说开就好了,“我每天会来看它的。你教我怎么种就行,不用真的上手帮忙。”
他边说,边拿出手帕沾了温水去擦拭剩余的叶片。
樊云良眼眸半阖,温柔的目光扫下来,注视着那几片绿叶。
他的动作很轻缓,在他眼里,这不止是一株绿萝,更是妻子委托他的一个小生命。
白薇虽心里有所触动,面上仍绷得紧紧的,甚至哼出声:“还挺深情。”
樊云良知道舒安带了相机来,“舒医生,你的相机能借我用一下吗?”
舒安点头,“好。我明天带给你。”
—
下午临近下班时,来了个建筑工人。
他被工地掉落的铁片划伤了手。
受伤的部位在手背,来的时候用毛巾包着伤口,那条浅色毛巾已经被染红了。
白薇冲进诊室,“何主任,有个缝合手术,您看是您来还是……”
何主任拍拍舒安示意她跟上,“我和小舒医生来吧。”
缝合手术不难。
因为是被铁片划伤的,不能确定会不会有感染破伤风的风险,何主任开了一针破伤风针。
她让舒安先给伤口创面进行清创,她转到后面去配麻醉剂。
男人咬着牙,头偏在一边不敢看,身体随着舒安的动作不断颤抖。
白薇怕他乱动影响手术,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一会打麻药就好了。你坚持下。”
何主任给他打了麻醉。
十分钟后,麻醉剂起效。
白薇让他躺好,在他身上遮了一层蓝色的布,只露出伤口。
这样男子躺在那的时候,看不清缝合过程,能减缓他内心的紧张感。
何主任一手捏着缝针,一手拿着镊子,两手交错工作,在无影灯下,像两只翻飞的蝴蝶,干脆利落地完成了缝合工作。
她剪掉缝合线,叮嘱白薇几句,走出手术室。
何主任有些抱歉地拍拍舒安,“我不是不信任你。是你刚来,想让你再适应一段,再上手术台。这里都是这类小手术,锻炼的机会很多,但也有限……”
她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摇头。
卫生所的条件很有限,对于年轻医生而言能学到的不多。
所以这几年,卫生所里像舒安这种年纪的医生换了四五个,都是待了几个月,就又申请调走了。
对于年轻医生的离开,何主任既失落,又为她们高兴。
趁着年轻,能够去大一些的医院,看更多的病例,积攒更多经验,无论是对自身还是对未来的医学发展,都是有好处的。
只是,西珊岛实在是太缺医生了。
舒安应声,“我才刚毕业,要学的还有很多,而且这里一定会发展起来的。您刚来的时候,这不是连像样的卫生所都没有?”
何主任笑笑,“你这想法倒是很积极。”
经过刚才那个小手术,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何主任住在另一边的军属区,和舒安不同路,两人一同走到卫生所门口聊了几句就分开了。
天已完全黑了。
厚厚的云层笼住月亮,透不出一点光。
舒安在包里摸索一翻,没找到手电筒。
她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早上出门时放在客厅茶几上忘了装进包里。
她回身看了眼三楼的办公室,仍是亮着灯的。
要去找陈竹青吗?
舒安犹豫片刻,决定先行回家。
从部队生活区到军属区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就算现在天黑看不清路,走得慢一点,二十分钟也能走回去。更何况这段路,这些天她走了好几趟,闭着眼都能摸回去,还是不麻烦他了。
晚上,走在海边,海风拂面,清凉但不干涩。
海浪冲上沙滩,拍打在海边的礁石激出哗的声响,退去时水声减小,就这么一波一波地来回涌动。
听久了,不仅悦耳,内心还会有种莫名的平静。
适应了西珊岛的生活后,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舒安低着头,仔细看着脚下那一片光亮,慢慢地往家走。
隔了会。
她听见后面有轻微的响动,好像是有人在跟着她走。
光线太暗,她分不太清是走到谁家门口了。
反正还没到自己家。
这几天,陈竹青在家修补外面的篱笆墙,工具全堆在院门口,很好辨认。
舒安边想边往前走。
心里揣着事,步子放缓。
身后的人也跟着她放缓脚步。
舒安心提起,手心捏了一把汗。
她想回头看看是谁,但又有点害怕。
这里是军属区,不会出事的。
她虽是这么想着,却脚下生风,越走越快,几乎要在路上跑起来了。
后面的脚步声也跟着她越来越快,快要追上她的时候,她壮着胆子回身,呵道:“哈!”
那声中气十足。
一是壮胆,二是震慑对方。
她鼓足勇气,喊出了惊动山河的气势。
后面那人顿住,面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开,“这么害怕,为什么不来找我?”
此刻头顶有风吹过,吹散遮住月亮的云层。
皎洁的月光缓缓地落下来,照亮海滩这一片。
隐在黑暗里的人迈开修长的腿,往前走了两步,月光正好落在他身上,将他映照得无比温柔。
他倾身,压向舒安,“为什么不来找我?嗯?”
最后那个气声,是疑问,也是撩拨。
舒安呼吸急促,小声应答:“觉得这里是军属区,不会出事的。”
陈竹青伸手捏住她的下颔,“那你跑什么?害怕什么?”
舒安瞥见他手里的手电,锤他一下,“你故意的?带手电不开啊?”
陈竹青把手电塞到她手里,“你打着。”
“哦……”她按开手电,照亮前面的小道。
正要往前走时,陈竹青快走两步,忽然在她面前蹲下了,“上来。”
“我背你。”
舒安搞不懂他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本想绕过他继续往前走,但想起上次他扛着她在路上飞奔的狼狈,还是乖乖趴到了他的背上。
陈竹青的后背宽大,隔着衬衫能感受到他坚实的背肌,就像那天摸到的腹肌一样,极富安全感。
他的手勾着她的小腿,“下次再没带手电,要来找我,不要自己摸黑回家。就算没遇到坏人,摔倒怎么办?”说着,他故意踢开路上的小石子,发出一声声脆响,“你看,这条路上这么多石子呢。”
舒安搂紧他,轻轻应了声‘嗯’。
两人快要到家门口时,刘毓敏突然开门出来。
她手上提着一个铁桶。
刘毓敏是专程等他们的,在客厅看到外面有亮光,想着是不是他们回来了,赶紧提着桶出来堵他们。
不过,她没想到陈竹青会背着舒安回来。
三个人皆是一愣,场面有点尴尬。
舒安拍了拍陈竹青,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陈竹青抓着她的手却加了些力道,将她牢牢钳在那,动弹不得的。
舒安放弃挣扎,趴回他背上。
她小声解释:“我脚崴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刘毓敏解释,只是觉得事出有因比调|情来得更正当些。
刘毓敏会意地笑笑,将手里的桶交给她,“我今天去码头买鱼的时候,看到鹤针卖的很便宜,就多买了一些。这三四条就送给你们吧,我记得小舒很喜欢这个鱼。”
“谢谢刘姐。”
“嗐。没事。那我先进去了。”
刘毓敏朝他们摆摆手,捂着嘴边笑边关门进去。
舒安忍不住埋怨道:“看。都是你啦。都说在外面别胡闹了。”
陈竹青笑着推门,“你崴了脚,我当然得背你。”
他用她的谎言来堵她的嘴,舒安被他说得没了脾气,讪讪地从他背上跳下来,跑去厨房处理鹤针。
—
洗漱后。
陈竹青像往常那样坐在办公桌前工作,舒安想陪他一会,但第一天上班太过兴奋,坐在那看书,越看越觉得乏味、烦躁,效果极差。
她合了书,先爬上床,准备睡觉。
陈竹青的手覆在台灯上,将它往下压了压,只照亮书桌这一块,以免影响了舒安休息。
隔了会,他听到身后人不停在床上翻身,动作弧度大,像是很烦躁。
他转头,问:“是不是太亮了?要不我去客厅那看吧。”
舒安从床上坐起,“不是。我睡不着,第一天上班好兴奋啊。”
陈竹青关掉桌边的台灯,转而开了床边的灯。
他钻进被子里,坐到她身边,一手揽过舒安的肩膀,一手将专业书压在腿上,翻开要查阅的那章,边看书边问:“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舒安侧身,往他那侧靠了些,“有好多!我们主任人超好,而且经验丰富,什么病症她看一眼,马上就知道了。还有白薇……”
她掰着手指将接触到的人挨个说了一遍,连传达室的保卫员都没落下。
舒安说了很久,目光无意下瞥,才发现陈竹青的书有很久没翻动了。
她声音渐小,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吵了,吵到你看书了。”
陈竹青偏头,迷惑地瞧了她一眼,嘴角的笑容有些无奈。
他勾起食指敲了她脑袋一下,“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是我听得太着迷了。”
陈竹青翻了一页书,又伸手将她揽回怀里,“我喜欢听你讲这些事,虽然琐碎但很有趣。而且能通过你的眼睛看世界,本身也是一种乐趣。”
舒安伸手环着他的腰,噘嘴在他侧脸啄了一下。
“我也喜欢听你讲工作的事,你以后回家也要跟我分享。”
陈竹青覆在她手臂的手轻抚两把,落到她的肘关节那,侧身将她搂得更紧了。
他偏头在她前额印下一个浅吻,“好。”
随后,舒安和他说起樊云良去后院种绿萝的事。
“樊大哥,跟他老婆感情好好哦。”
陈竹青笑:“嗯。听他说过,他和他老婆从小学起就是同学,一直到现在,算青梅竹马了吧,感情当然很好。”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两个词总是在各种爱情小说里成双出现。
她悄悄侧目,看了陈竹青一眼。
他又是多少人的青梅竹马呢……
陈竹青的注意力全在专业书上,却能从她停顿片刻,又忽然变得急促的呼吸里,猜出她的小心思。
“我和你也算青梅竹马。”
“我们也算?”
舒安有些疑惑,仰头想了想,她和陈竹青是从小就认识没错,但六岁搬家后就没再见面,也断了联系,一直到考上医科大才重逢。
中间缺失的十年,是舒安不愿提起,也大概是陈竹青永远不会知道的十年。
陈竹青像是哄小孩一样拍了拍她的手臂,边回忆边开口:“你刚出生的时候,老人说第一次围围嘴,要找个大一点的小孩,还要好看的,这样孩子长大才会好看。当时在亲戚朋友里找了一圈,你妈妈就找到我家来,要我帮你围。那时候,我也小,根本不懂那是怎么回事。只记得,我在家拿着围嘴,对着我姐的娃娃练习了好几次。”
接着,陈竹青又说了一些他们小时候的事。
全是舒安有记忆以前的事。
她揽在他腰间的手慢慢收回,侧过身子听得很认真。
不知道为什么,他讲的这些事,舒安一点印象都没有,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大概是在他的故事里,父母健在,爷爷奶奶安康,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的调皮,却也一如既往地疼爱她。
她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要是人生能永远停在那六年就好了。
陈竹青感受到身边的低气压,赶紧合了书,转身面向她,“是不是又勾到你的伤心事了?那我以后不说了……”
他的拇指指腹擦过她的眼角。
舒安通过几次深呼吸,已经控制住的眼泪,就那样被他指腹薄茧传来的粗粝感激出来了。
陈竹青低头去亲吻她的眼角,“安安,别哭。”
舒安揪着他的衣角,“你不要不说。这些事我都不记得了,但是我想知道。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吗?”
陈竹青手按在她的后背,将她压进怀里圈住,“好。”
今天舒安穿的是一件吊带睡衣。
陈竹青靠在她肩膀的时候,总抑制不住想吻她的冲动,她的肌肤白皙细腻,像奶油蛋糕般诱人,尤其是洗澡后,周身氤氲着水汽,散出阵阵玫瑰香,更让人把持不住。
他的唇贴着她的颈部曲线亲吻、游走。
宽松的肩带在拥吻里脱落,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陈竹青勾住肩带替她拢合的时候,注意到她肩膀那有几道明显的伤疤,又细又长,像是被什么东西抽打或压擦过,又重新愈合的。
其实之前抱着她睡时,他有摸到这些痕迹。
有几次想问,刚开口就被舒安岔过去了。
他以为是舒安的皮肤太细,干农活时不小心剐蹭到哪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舒安不仅将菜园整理得紧紧有条,偶尔陈竹青忙于工作,家里用的井水都是她去挑的。
陈竹青和她说过,这样的重活不要她来。
但舒安总是说没关系,她以前做过。
现在仔细想想,这些痕迹大概不是什么不小心的剐蹭,而是在不停地劳作里,真真实实被扁担压出来的。
陈竹青忽然红了眼眶,除了难过外,更过的是自责和愧疚。
他松开舒安,很认真地和她道歉,“对不起。那时候没有帮你们家……”
舒安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些,只觉得这种时候,他同情的眼神是那样刺目。
在那样的注视里,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会被无限放大,好像他是因为可怜她,才会喜欢她,才会对她好。
舒安抬手捂住他的眼睛,“我不要你跟我说这些,更讨厌你这样看我。我不可怜,更不需要你的同情。我不是什么富商之后,我出生的那年,家里的茶叶铺早卖光了。就是失联的那十年,我也没觉得日子很艰难。那段时间,家家户户都是那样过的,村里比我们家还困难的人家多了去了,有的家里孩子太多,只能送给亲戚养。或许是你的生活真的很好,才会觉得我们的日子很苦。”
舒安咬着牙,每个字都咬得很用力,像是用尽全身气力般。
她不喜欢提起那十年不是因为日子艰难,是因为失去了太多亲人。
陈竹青顿住,磨了磨嘴唇,还是决定要把心里想的话说完。
“我们两家的情况和其他人家的不一样。以前,舒爷爷帮我们很多,你们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却连句过问都没有。爷爷讨厌我是对的,我们家确实很薄情。那时候,选择帮你们这样家庭,有所失去的人也有很多。可我们没那样做,自以为听到你和舒平哥在舅舅家过的很好,就安心了。其实现在想想,只是在逃避问题而已。”
舒安摇头,很多次想打断他,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叹气。
她一点不想提起这些事。
上一辈的恩怨,跟她和陈竹青又有什么关系。
“那是爷爷和陈叔叔之间的事,跟我们没关系。你那时候还是中学生,能改变什么吗?”
陈竹青嘴唇微颤,噎住了。
他确实改变不了什么,但就是这种无力感才让人恼火。
隔了会,他靠在床头,一手覆在她的后背轻抚,一手贴在她的手心下,扣着她的手腕。
“安安。你抬头看看我,好不好?”
舒安不明所以地抬头。
目光在空气里相撞,两人的脸颊都很红。
陈竹青的眸色深沉,却又无比温柔,“我喜欢你从来和同情没有半点关系,如果我是同情你,我会帮你争取你想要的医院去留名额,但我不会和你结婚。从第一次在闽镇见到你,我想我就喜欢上你了吧。那时候你和同学去买参考书,梳着两个麻花辫,笑眼盈盈的站在那,还有两个小梨涡,怎么看怎么好看。你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我就觉得很美好,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
经他这么一提醒,舒安好像是记起来了。
那天在书店,有个人穿着浅色风衣,和她对视了很久。
他语调拖长,说得极其认真,像要把每个字刻进她心里一样。
舒安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觉得她没有他说的那样好。
她红着脸,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我没那么好看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喜欢我了?”
陈竹青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句,焉地愣住。
正常流程不应该是回应他的喜欢再吻他吗?
舒安瘪嘴,像只小鸭子似的,害羞之余,似乎还带点埋怨。
他忍不住笑开,逗道:“如果我不好看,你会喜欢我吗?”
“我……”舒安想回答‘当然会’,可对上他眼睛的一瞬间,又没了勇气。
陈竹青的外貌是个很重要的加分项,如果没有了会怎么样?
她好像也没法预料。
舒安撇嘴,闷闷地说:“可你就是好看啊。为什么要分开问……”
陈竹青学她:“对阿。那你就是好看啊。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舒安仰头,娇嗔一声,“每次都学我!”
陈竹青抓住她的手,往身侧一扯,将人带进怀里,“安安,你听好了,我喜欢你绝对不是因为同情。所以,喜欢我吧!不要害怕也不要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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