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安拒绝林建业时,态度真诚,言语尊敬,而且她之前就没答应过他,所以林建业觉得可惜、难过,但没有多作纠缠,只当是缘分不够。
可有次他和朋友路过街心公园,看见舒安和陈竹青在那划船还有说有笑的。
林建业送过舒安回军属院,他见过陈竹青,知道两人的关系。之前他没多想,毕竟陈家对舒安照顾有加,她跟他关系好一点也是正常的。
现在细细一想,林建业大感不妙,舒安不像是那种容易动情的人,她该不会早就和陈竹青在一起了,又和舒平串通了,打着‘相亲’的名头,来延长还款的日期?
自从脑袋里有了这个想法,林建业钻进了牛角尖,越想越别扭,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被舒家两兄妹耍得团团转。
思来想去,林建业决定去找舒安把话问清楚。
门开了。
舒安蒙圈地从里屋走出来,“林大哥,有事吗?”
林建业双手插兜地站在院里,他瞄了眼陈竹青,“你和他在一起了?”
“嗯……”
“什么时候的事?”
“啊?”
舒安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跑来问这些,还问得这样细,脑袋一时发懵,没有立刻作答。
林建业见她有所犹豫,以为是他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脸立刻拉下,脑袋顶上电闪雷鸣的,眼里发出生人勿进的危险信号。
他哼了声,扬起脸,责骂劈头盖脸地落下来,“你们舒家可真厉害,为了拖延还款什么法子都有。我上个月刚答应舒平,他欠我的账可以延半年再还,你这边马上就拒绝我了。”说这,他拍了拍掌,“不亏是亲兄妹,戏衔接得很自然啊。”
舒安攥紧拳头,咬紧后槽牙,怒目圆睁。
她的脸红了一大片,又急又臊,若是之前,她听了这些话,大概早就委屈得哭出来了,可这些天,她躺在床上,把对舒平的怨恨从头到尾捋了一遍,难过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她没急着回话,一声不吭地转回房里。
林建业以为是她心虚不敢见人,在外面骂骂咧咧的,声音极大。
军属院的房子每户挨得很近,这边有点声响,隔壁几户全联动起来,陈红兵的余光能瞧见旁边两户的门开了一条缝,后面有人影闪动。
他劝道:“我不知道你和舒平有什么矛盾,但有话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说着,他侧身让出一条道,示意林建业进屋。
林建业处于气头上,听不见任何劝告。
不过这种事,被更多人知道了,他脸上也没光,林建业的声音压下声音,但仍挺胸叉腰地站在院里,气势很足。
陈竹青以为他是来胡闹的,听到舒平欠钱,一下子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原本就比林建业高一些,现在站在台阶上,气场拉满,他沉声替舒安解释道:“我和舒安是在她决定拒绝你以后才在一起的。她就住在我家,想干点什么事都在我都知道。而且你上次把嫁衣都送过来了,我还能不知道你有什么心思?要是我们之前就在一起了,我怎么可能让她跟你单独出去?”
林建业噎住,嘴巴一张一合的,干张嘴不出声,傻愣愣地站在那。
舒安捧着一沓信从屋里跑出来,她将那些信塞进他手里,“这些是他去香港后给我寄来的所有信件,从七九年末到今年八月,中间停过一阵,一共是三十一封。你全都可以看。看看他有没有和我串通。你们的生意,我不懂也从没听说过。如果舒平欠你钱了,你千万别放过他,他该什么时候还就让他什么时候还,他要是延期你就找他要利息。若是他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说的。”她语速极快,噼里啪啦地发泄一通,说完长舒一口气,怒气稍消,紧接着说,“现在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不愿意跟你结婚,没人能强迫我。”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林大哥慢走。”舒安没给他一点反驳的机会,扭脸就走,‘啪’地一声关回小屋子里。
闹了这么一出,陈竹青心里同样不痛快,他终于知道舒安那天怎么会突然来找他,要他带她走。他的牙齿磨了磨,面上仍装得云淡风轻的,潇洒在站在一边,一直等到舒安进屋,他才不疾不徐地走到林建业身边,低声道:“其实我还得谢谢你和舒平。要不是闹了这一出,或许她还不会选择跟着我。”
他笑了笑,同样转身回了屋,留下林建业在那发呆。
—
晚上。
陈竹青煮了碗面,要端给舒安。
敲了几次门,里面没应声。
他擅作主张地开门进去了,屋内没开灯,借着月光能看见舒安趴在桌上。
他将面放到桌上,又把那叠信塞回她的抽屉,“晚饭吃那么点,现在饿了吗?我给你煮了碗青菜肉丝面,还卧了个鸡蛋,要不要起来吃一点?嗯?”陈竹青跟她说话时,很喜欢用气声作结尾,温柔又宠溺的,听得人心发痒。
舒安动了动,支撑起身子,“吃一点吧。”
陈竹青按开房间灯,斜靠在桌边看她。
暖色的光线罩在两人身上,氛围感很好。
他的手覆在她脑袋上,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安安,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才决定跟我结婚的?”
舒安放下筷子,坐直身子,诚实回答:“嗯。不跟林建业结婚、要离开福城这样的想法是有的,但有点喜欢你也是真的……”
“就一点啊?”陈竹青瘪嘴,心有不甘愿,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更温柔了。
舒安有点担心,“听说林家在福城有很厉害的关系网,会不会影响到你们家?”
陈竹青摇头,“哥哥和姐夫都是部队的,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也没那么容易受影响。工程院里更不看关系,谁有能力谁上,没这些乱七八糟的。再说了,林家只是有关系,又不是恶霸,就算是恶霸,现在是法治社会,他翻不了天。没事的。倒是你……”
“我?”舒安咬住了筷子,懵懵懂懂地看向他。
陈竹青找了把凳子,坐到她身边,“事情解决了。林建业不会再为难你了。你如果不想在福城,我也能帮你联系其他的外地医院,不用勉强跟我结婚。西珊岛的条件真的不太好,会很辛苦。”
舒安握住他的手,“我不怕苦,也不怕穷,只是怕不自由,不能为自己的事做决定。我想跟着你,去哪都可以。行吗?”
她明白陈竹青最在乎什么,急忙补充道:“我会努力喜欢你,也会努力让你喜欢我。”
陈竹青被她的眼神打动,心陷进一块,“决定跟着我了?一辈子?”
“嗯!”舒安点头,“一辈子。”
陈竹青松开她的手,起身拿过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两份表格,一份是写给院里的结婚申请,一份是调去西珊岛的志愿书。
“我们明天先去工程院交表,拿了证明就可以去拍照领证了。我这边的工程已经全部结束了,可能年底你拿了毕业证,就得跟我过去了。”
“好。”
舒安拿起笔,没有犹豫地在四份单子上签了名字。
舒安和陈竹青登记结婚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舒平写信,连带着将舒平三年给她寄的钱都还回去了。还钱给他,一是生气,二是觉得他现在大概是用钱的时候,能帮多少算多少吧。
舒平回她的信一向很慢,这次倒是破天荒地隔了几天就寄回来了。
舒平和爷爷一样讨厌薄情的陈家,在信里对舒安一顿教育,提醒她万事留个心眼,不要被人蒙骗了。通篇没有提到他拿舒安的婚事去做交易的事,也没有一点歉意,反而责怪她不懂事,找了这么个人。
舒安对他失望透了,又怕陈家人看到这封信会难过,就把这封信烧了。
冯兰从柜里找出一沓钱,“安安,这是你这五年交给我的生活费。”
“啊。这……”舒安推回去,冯兰抓住她的手,硬是将钱塞给她,“本来也没想拿你的钱。你现在和竹青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要买的东西肯定很多,拿着吧。”
两人一番推脱,舒安最后收下了这笔钱。
她拿出采买的小单子,一点点核对,力求把每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也是到了这时候,她心里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舒安翻出地图,看着上面的一排小黑点,脑袋里开始勾勒西珊岛的模样,是不是像电影里那样碧海蓝天,翻卷的白浪拍在金色的沙滩上,头顶有海鸥盘旋鸣叫,远处的红色灯塔不知疲倦地闪着信号灯,为过往船只指引方向。
她托着腮帮想得入神……
陈竹青提着新买的大寸行李箱走进来,“想好要买什么了吗?我一会跟你去。”
舒安指了指床上收拾出来的衣物,“你看先带这些行吗?”
陈竹青走过去,把其中几件大衣和厚毛衣全挑出来了。
舒安睁大眼,“你干嘛?不是说明年一月出发?那正是冷的时候呀,不带厚衣服去啊?”
陈竹青摇头,“那炎热温湿,又没有酷暑。偶尔会有几天超过30c,年平均气温在28c左右,最低温不过15c。不需要准备这么厚的衣服,多带些夏天的衣服,准备些轻薄的长袖,防晒。”
听到这些,舒安笑弯了眼,“那没有冬天呀?太棒了!我最讨厌冬天啦!”
陈竹青对季节没什么偏爱,随口接道:“冬天多穿就行了。夏天才不舒服呢,又热又容易出汗。”
“可是一到冬天水都好凉,干活也不方便,洗碗洗衣服都好难受哦。而且……”舒安顿住,她想说‘冬天来月经容易肚子疼’,但对着陈竹青没好意思开口,又硬生生咽下去了,“反正就是不喜欢。”
工程院和军属院有专供开水的锅炉房,打热水很方便。所以陈竹青冬天洗东西,基本上都会掺些热水,对舒安说的并没有太大感觉。
陈竹青握着她的手,小小的,微微发凉,焐了好一会也不见升温。他索性抓着她的手直接揣进大衣兜里,拉着她往外走,“以后洗碗洗衣服这些活我尽量多做些,女孩子不能总用凉水,对身体不好。”
舒安嘻嘻两声,缩在他兜里的手贴紧他的手掌,人也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近了些,“不是说那没冬天嘛。那水就不会那么凉啦。没事的。你上班好忙的,我们一起分担吧。好吗?”
“好!”
陈竹青牵着她,像散步似的,压着道路边边走。
陈竹青身材高挑匀称,是天然的衣架子,不工作时去了眼镜,穿着新款的驼色大衣颇有几分日历模特的味道。而舒安相貌出挑,尤其是那双杏眼黑眸,扑闪扑闪的,像会说话似的,十分动人。她就那样依偎在他身边,微微仰着头和他说话,偶尔被逗急眼了,会红着脸分出一手去锤他,陈竹青也不躲闪只是笑。
这样的两个人走到那都能引来羡慕的目光。
出门时,指导员家的买了菜回来,“哟。小陈带对象出去啊?”
陈竹青点头,继而补充道:“不止是对象。领证啦。”
“恭喜你们啊。我说你哥、你嫂子这两天心情那么好,果然是家里有喜事。我家今天包饺子,一会给你们送一盘去。”
陈竹青站在路边和她聊了几句,见她话闸开了,赶紧推说有事,带着舒安脚底抹油地跑了。
舒安小跑跟上,“你跑什么?”
陈竹青:“她那嘴太厉害,不跑她能说到明天,我们今天的任务还多着呢。”
西珊岛什么都缺,东西全靠一周一趟的物资船运送,有缺的需要提前申报,不然就得再等一周。
陈竹青先带着舒安去百货商店,买了雪花膏、卫生棉条等一些女性用品。
买东西的时候,舒安全程红着脸,比蒸鸡蛋糕还吓人。
“这些我自己之后再来买就好了。”
陈竹青比她更清楚岛上的情况,“多准备些。这些是你的必需品,怕你去了那供应不上会很不方便。”
这些东西全集中在一个区域。
一般都是女生自己过来买,男人在外面等着。售货员看见陈竹青跟着过来,先是一愣,随即笑开,热情地接待他们。
舒安不好意思,只想快点买完走人。
可陈竹青却自在得很,没觉得问仔细了有什么可丢人的。
他很有耐心地听售货员介绍完新上架的商品,“那就买这些新出的,行吗?”
“嗯嗯。”舒安连连点头。
售货员将东西装进袋子,交给陈竹青,轻声朝舒安说了句,“你运气真好,我还是第一次碰上有男人愿意跟着来买这些的。”
舒安挺胸抬头,骄傲地应了声,“我也觉得。”
她盯着在柜台那付账的人,心里有暖流涌动,一阵又一阵的,不断往上涌。
陈竹青付过钱,朝她伸手,“走吧?”
舒安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牵紧他的手。
“你的手终于热起来了。”
“是啊。还好有你。”
—
两人逛了两圈下来,两手都提满了东西。
东西是越看越缺,越缺越想买,无底洞似的,好像买不完了。
陈竹青赶紧叫停,“今天先买这么多。回去整理一下,看缺什么改天再来一趟。”
两人边说话边往外走,临出口是一节手表柜台。
舒安定住,“我给你买块手表吧?那天我找大哥要了张手表劵。”
“其实不用,办公室那有挂钟,我知道时间。”陈竹青瞥了眼价格,觉得与其买块表,不如给她买几套护肤品,到了那风吹日晒的,肯定对皮肤损伤很大。
舒安掏出冯兰给她的钱,“我有钱。嫂子把生活费退给我了,而且我帮老师翻译材料也有攒下一点。”
她故意把那叠钱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可是小富婆呢!”
陈竹青笑了笑,“行吧。不用太贵的。”
舒安站在那挑了一会,最后选了款海鸥牌的发条表。
她拿了表,当即拆掉包装,给陈竹青戴上,“我要你时时刻刻记着时间,下班就回家,不要乱跑。去了那,我只认识你……”
陈竹青摸摸她的脑袋,“瞧你说的。我像哪种到处乱跑的人吗?而且那有随军家属,你可以和她们一起阿,还有你们卫生所的同事。”
“他们跟你不一样嘛。”舒安晃着他的手撒娇,“你是不会乱跑。但你好喜欢加班噢。每次去工程院找你,就你在那工作,他们都跑没影了。”
陈竹青是小组负责人,所有工程图完成后,还要到他这里过一遍审核。
舒安见他眉头皱起,赶紧补道:“我也不是要你撇下工作。工作还是要认真完成的。就是希望你多想着点工作之外的事……”
“我会的。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不是一个人了。”他拉起她的手,翻过来,轻吻了下手背,“家里有人在等我。我知道。”
周末的商场,人流量爆炸。
但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舒安的耳朵自动屏蔽掉周围的嘈杂,眼里、心里装着的只有他。
陈竹青迈开腿,“走吧。回家!”
医学院要学生们填资料和毕业去向。
舒安在个人资料那把信息更新为‘已婚’,毕业去向也填了西珊岛。
她和陈竹青登记结婚的事,决定得仓促,还来不及告诉朋友、同学,就连林素都不知道。
林素看见那两个字的时候,大感震惊,“你结婚了!和陈竹青吗?”
舒安点头,“嗯。两周前去登记的,下个月我就要跟他去西珊岛工作了。”
林素没忍住,彪了句脏话,“赛……”紧接着低下语气,委屈地噘嘴,“你都没和我说噢。”
舒安挽着她的手,“哎呀。这阵子忙一下子忘了。一会请你去吃饭。”
她不想纠结于这个问题,急忙将话题转向林素,“你呢?你和江策怎么决定的?毕业就领证,然后跟他去他那的部队医院?”
“嗯。”
江策不在福城服役,是因为所在的部队医院治疗条件有限,才转过来治疗的。
他已经先林素一步回部队了,向上提交了结婚申请。
林素这阵子同样忙着自己的事,没怎么过问舒安。
她们坐在自习室聊了一下午,从过去聊到未来,渐渐红了眼眶。
以前,舒家和林家院子挨着院子,林素常开玩笑,每天早上在院里洗漱,一抬头就能看到舒安,看都看烦了。一眨眼,两人就要各奔东西,一个去往南边的小海岛,一个去往西北边塞,一南一北的相隔千里,不知何时再见。
坐在周围同学加进她们,一起捧着脑袋哀叹。
忽然有人提起田雨薇,“哎。雨薇也结婚了呢。我看她填的表了,是跟那个林建业。”
另一个一起在市一院实习的同学附和:“实习的时候,我就看林建业给她送过花篮,挺好的。大家都有归宿了,那我呢……”
舒安稍稍惊讶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下来。
按照田雨薇描述的理想生活,林建业确实很贴合她的要求和想象。
他们两人在一起了,也让舒安松了一口气。
说完了婚姻家庭,话题又转回工作和未来发展上。
选择参加工作的同学要么留在福城,要么回到家乡。
有个同学盯着舒安表上那个地方,一阵迷惑,“舒安,你真要去那里啊?我就是西珊岛所属省份的,我都没去过那哎,听说很偏僻,条件可不好了。”
其他同学加进讨论……
“你跟他结婚,不见得非得去那吧。建设工程队都是一批一批轮流的,每年还有探亲假,你留在福城或是回家多好。”
“就是的。现在医学生紧缺,哪不好去啊。”
“你们别以为福城难留。我是上周才被市一院分院招录的,现在那还有空缺的,不用什么关系,去参加面试就行。”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给舒安出谋划策,只有林素拉住她的手,肯定道:“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做!现在政策好了,要发展起来可快了。说不定你就和西珊岛一起腾飞了呢!”
最先泼冷水的那个同学摇头,“那真挺落后的,之前还打过仗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她们出生在和平年代,‘打仗’这个词她们多少听父辈提起过,也在课本里读到过,离她们很近,又好像很远,只是一个严肃、模糊的概念。
林素抿唇想了会,“你考虑好。真去了那,给我写信,要经常写!”
舒安拍拍她的手,“我会的。”
她耸耸肩,“你们怎么没人说她啊。她要跟着去部队医院,也没比我好到哪去。”
坐在她们后一排的同学,拍了拍林素和舒安的肩膀,郑重道:“保重。”
这天,舒安和陈竹青又去了趟百货商店。
两人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街边的小吃店亮起灯,门前支上小桌子,将人行道几乎占满。
他们只能挨着马路沿走,舒安站在人行道上,而陈竹青则被挤到了马路上。
相差的身高被台阶抵消,她好奇地往他脑袋顶上瞅了一眼,“原来你头顶长这个样子……”
陈竹青轻笑,“这有什么好看的。”
舒安伸出食指往他脑袋上一戳,“有个小璇。”
陈竹青的头发乌黑浓密,就当中有个小白点,不仔细看还瞧不见。
舒安又戳了戳,“好可爱哦。”
陈竹青扶额,嘴角勾起,笑得有些无奈,“这是什么形容……”
就在两人顿在路边说话时,有辆车从后面飞驰而来,经过两人身边时,故意加速飙过。
陈竹青的脚边有滩水洼,是昨日下雨积攒下来的。
车轮压过水洼,水花四溅,喷湿了他半截裤管。
车子开过一段,在不远处的停车道停下。
舒安抬头,发现车上坐的不是别人,是田雨薇和林建业。
她又低头看了眼那个水洼,距离陈竹青有一段距离,如果不是他们突然加速,根本不会溅这么远,很明显林建业是故意的。
她气呼呼地冲过去要同他们理论。
林建业先她一步摇下车窗,轻挑地看了眼,“哎哟。怎么弄成这样。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你会走在路边边。”
一句话,将过错全推到了陈竹青身上。
舒安攥紧小拳头,气鼓鼓地盯着他,脑袋里闪过一堆骂人的话。
陈竹青后退一步,站到人行道上,他甩了甩裤管,“没事。裤子脏了大不了换掉就是,其他地方脏了就不好弄了。”
林建业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哼了一声,只当他是找不到话,用阴阳怪气来扳回一局。
他不准备和他们多说话,摇上车窗要走人。
舒安瞥见副驾驶田雨薇嘴角的笑,心里的怒火蹭蹭蹭地往上窜。
她敲了敲车窗,拿眼神点田雨薇。
林建业又将窗户摇下来,“还有事?”
舒安的目光越过他,看向田雨薇,“你不是不想留在急诊科吗?前几天系里开学生大会,你没来,我听老师说,市一院分院外科那还有位置。”
田雨薇不知舒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告诉她这些。
但碍于同学情谊,她应了声,“是嘛?那老师有说要准备什么去面试吗?”
“就个人简历和学校的推荐信。不过不知道那有没有像我这样,能无条件跟你换班,让你去什么联谊活动的同事。”说着,舒安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林建业,“对你来说也不在乎什么推荐信吧,你不是抓住了最大的关系户嘛……”
田雨薇脸色大变,“舒安,你什么意思……”
舒安眨眨纯良无害的大眼睛,无辜地说:“这不是你原来实习的时候教我的吗?要尽可能地抓住一切能留在福城的机会。”
林建业的面色骤变,比田雨薇的还要精彩。
他虽然怀疑过田雨薇心思不纯,但没质疑过她值班照顾自己的事,毕竟医院一天不止一个值班医生,也许那天田雨薇和舒安都在,只是他没注意到她。
现在舒安一说,他扭脸向她,“所以那天不是你值班,对不对?”
田雨薇嘴角一抽,彻底慌神了,在车里支支吾吾的,“你听她胡说。到底跟你结婚的是谁啊!你信她的,不信我?”
舒安没工夫跟两人扯皮,火点了,后续要怎么发展,他们是吵是和跟她都没关系,她也不想关心。
她拉着陈竹青继续往前走,“快点回去换裤子,这样湿着不舒服,还会感冒。”
陈竹青没弄懂那样一句话怎么会让两人吵起来,跟在她后面好奇地追问。
舒安笑了笑,把她和林建业之间的事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
陈竹青点头,颇为感慨地叹道:“雨薇怎么变成这样,以前没觉得她那么势利眼呀。”
舒安耸肩,“人都是多面的。大概你只是看到了,她想让你看到的那面。”
陈竹青顺势俯身,凑到她面前,“那你呢?你想让我看到什么样的你?”
舒安扬起脸,“就现在这样。”
她抿唇想了会,很认真地和他道歉,“对不起。让你卷进这样糟糕的关系。要是我早点做决定就好了。”
陈竹青‘哎哟’一声,伸手环过她的腰,带着她继续往前走,“你是该说对不起。但不是为这件事。而是为你每次有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全都想自己解决的想法。”他搭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安安。我愿意为你分担任何事,所以下次遇到麻烦,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好。你也是。”舒安踮脚,伸长手勉强揽过他的肩膀,颇为豪气地拍了拍,“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明明她看起来那么小一只,却能如此有底气地说着这样的承诺。
陈竹青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舒安嘟嘴,“你笑什么!我说得很认真啊!”
陈竹青敛了笑,“嗯。我知道。一起往前走吧。”
一九八三年,一月。
医科大的最后一学期临近尾声。
这个学期没排课,学生们都忙着各自的事,学校组织了几次学生大会,却没有一次是全到齐的。一直到分发完毕业证和学位证,学校最后一次将同学聚集到一起拍毕业照,有几个同学还是没能及时赶回学校。
同学们自发地将位置空出来,洗照片后,还将他们的名字写在空位上。
拍了毕业照,老师将同学集中到小礼堂。
“同学们,今天过后你们将离开校园,迈向人生的下个阶段,老师祝大家工作顺利、学业进步,永远记得最初选择医学的热忱。学校请来新街电影院的工作人员,为你们最后放一部电影,就当做送给大家的毕业礼物。”
一听要放电影,礼堂内掌声雷动,一下子就哄开了。
林素拉着舒安往前跑,挤占了个正中央的好位置。
林素的室友们则坐在她们的前面一排,几人凑在一起讨论学校要放什么样的电影。
白幕落下,礼堂的灯于同一时间关闭。
场内‘哇’了一声,逐渐安静下来。
影碟机咔嗒咔嗒地响,荧幕哗得变绿,下面飞过‘上海电影制片厂’几个字。
礼堂里有人认出来,窸窸窣窣地议论,“是《城南旧事》!”
坐在前面的老师重咳一声,礼堂再次安静下来。
舒安以为是像之前那种宣传性质的医学记录片,没想到学校选了最近热映的电影。
电影色调明朗,饰演英子的小姑娘活泼可爱,整体氛围却有些压抑,看得人闷闷的,眼睛酸涩,但镜头转到小主角的眼睛时又觉得生活似乎还有无限可能。
演到老师弹钢琴,带领学生们唱《送别》时,礼堂内所有人都跟着一起轻声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抚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电影结束。
医学院的老师一一上台致词,祝贺学生们毕业。
新生入学时,他们是在这个礼堂签名报道,离开时,还是在这里。
来的时候,舒安是一个人,对新的城市、环境,害怕又期待。走的时候,她捏着许多同学写的祝福卡片和通讯地址。
五年很长,她认识了很多人,走遍福城的每个角落。
可坐在礼堂里,细细一想,五年又很短,还没好好品味,就这么过掉了。
林素现在和前排的室友哭了一阵,又回到舒安身边,她拉着舒安的手,“你一定要给我写信,还要寄照片,我也想看看西珊岛长什么样!”
舒安强忍着泪水,“好。你也是。我还没去过西北呢,你要拍给我看。”
林素的室友来喊她,说是要再去宿舍最后瞧一眼。
舒安站在礼堂门口和她招手,然后抱着那叠祝福卡往外走。
从拍毕业照开始,眼泪就在舒安眼眶打转,在这个无人的角落,终于夺眶而出,落在米色外套上。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悦耳的自行车铃。
陈竹青捧了束包装精美的花等在校门口。
他半坐在自行车上,看到舒安过来,立刻直起身,站得笔挺,在冬日的暖阳里,他的驼色大衣很衬景,远远看过去温柔到了极点。
舒安飞奔向他,不顾旁边人的目光,直接扑进他怀里。
幸好陈竹青早有准备,伸手接住了她,轻轻环住。
他俯身,在她耳边说:“舒安。祝贺你毕业。”
舒安环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蹭了又蹭。
未来的路,或许很艰难,但总会有他相伴。
陈竹青安慰了会,揶道:“还哭呢?好多人看着呐。”
舒安噘嘴,“那今天是特殊情况,可以哭的。”
陈竹青拢好大衣,遮住她的脸,免得她尴尬。
隔了会,舒安在他温热的怀抱里平复好心情,她仰头,露出小脸,娇娇地说:“竹青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走?”
陈竹青叹气,“下周。”
送别一波接着一波,他怕她承受不住,说得很轻。
舒安没他想的那么脆弱,她很快调整好情绪,挣开他的怀抱,“早几天走可以吗?我想回闽镇一趟。”
陈竹青应声,他把花暂时放到自行车篮,拍拍后座示意她坐上来,“要不要去看电影?最近在放《城南旧事》……”
话没说完,舒安鼻子一抽,眼泪不争气地落下。
“我刚在礼堂看完……”
陈竹青捏了捏她的侧脸,“那就不看了。哥哥请你吃饭去,走!”
冬天的风不像夏天那样友好,干燥刺骨,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陈竹青放缓脚步,骑得很慢。
他边骑车边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抚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舒安不满地锤他一下,“你故意惹我哭是不是?”
陈竹青笑着讨饶,“没有。向文杰去看了好几遍电影,最近总在宿舍唱,搞得我都耳鸣了。你不喜欢,我就不唱了。”
舒安趴回他背上,“算了。唱吧。你唱歌还挺好听的。”
舒安侧耳贴着他的后背,能感受到胸膛里的微微震动,声音像是从那里传来的,含着笑意,似甜梨罐头,全是甜蜜的味道。
陈竹青唱了两遍,听到身后的小姑娘在哀叹:“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那是《送别》的另一版歌词。
陈竹青沉下声音,反驳道:“谁说离别多。我和你就不会分开。永远不会有相送、离别。”
他们才刚结婚,被他这么一说,舒安忽然想到了好久远的事。
陈竹青比她大四岁,那会比她先走吗……
舒安环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
陈竹青咳嗽一声,“怎么了?”
她说:“我冷。”
他笑了,“那就抱紧点。再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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