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卓容知道此次回京途中势必不太平,但她没想到上路第三天就会遭到行刺。
彼时,她正在驿站的屋子内擦洗身子,忽听得头顶瓦片一声轻响,她抬手抓起架上外袍一裹,衣袂飞扬间,一丝闪光如流星般窜出,只听屋顶上传来一声闷哼,而后便是骨碌滚下的声音。
驿站外全是守卫的兵马,受了伤的刺客很快就被捉拿住。
戚卓容穿好了衣服出去,梁青露已然提了剑横在刺客颈上,厉声道:“你是何人,受谁指使?”
戚卓容抄着袖子,闲闲靠在二楼栏杆上,笑道:“梁大人,你们这防守不行啊,人都到我屋顶上了,若不是我随身带了把暗器,恐怕今日小命就要不保。”
甘州总兵也从屋内走出来,出了这样的事,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吴佥事,这守卫是你负责,怎会有刺客出没?”
吴佥事正是先前朝廷派来的人,见状三步两步上前,拱了拱手道:“是卑职办事不力,卑职这就审问刺客。”
梁青露冷笑道:“吴大人忙得很,还是我来审罢!”说着她将剑抵得深了几分,阴恻恻道,“你行刺戚大人,意欲何为?”
那刺客被扯下面罩,长着一张平平淡淡的脸,望向二楼的戚卓容时,眼中却有几分困惑:“你真是戚卓容?”
戚卓容嗤了一声:“难不成你是?”她扶着楼梯悠悠走下,道,“连要行刺谁都搞不清楚,亏你还来做刺客。说罢,你为什么要杀我?”
那刺客咬了咬牙,眼见自己是跑不掉了,猛地道:“戚卓容虽是个阉人,但我明明——”
嚓!
戚卓容指尖柳叶镖一转,冷着脸道:“这人说的话我不爱听,我把他杀了,诸位没有意见罢?”
堂中几人看着胸口鲜血淋漓的刺客,四下沉默——当着戚卓容的面喊阉人,是嫌自己命长?
只有吴佥事说了一句:“这刺客来历不明,还需要仔细查验。”
“那吴大人就请便罢。”戚卓容转身上楼,没走几步忽然又停下,回头对梁青露挥了挥手里的薄刃,“这柳叶镖用着甚好,还要多谢梁大人割爱。只是快用完了,不知您那儿还有么?”
梁青露没好气道:“没了!依戚大人这种用法,有十箱也不够!”
戚卓容遗憾地走了。
次日一早,大家整队出发,戚卓容策马到吴佥事身边,问道:“吴大人昨夜可查出什么来了?”
“这刺客身上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没有,查不出来历。”吴佥事摇头叹息,“戚大人还是心急了些,总该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再杀了不迟。”
戚卓容皮笑肉不笑:“我这个人心胸狭隘,他冒犯我在先,我留不了他。反正一击不成,还有下次,说不定能从下一个刺客口中问出什么呢,吴大人说是吗?”
吴佥事道:“戚大人说笑了,此次确是吴某办事不力,才让刺客混了进来。不会有下一次了。”
吴佥事很快被总兵叫走,梁青露见她身边没了别人,才状似无意地靠了过来,低声问道:“你昨夜为什么突然动手?”
戚卓容言简意赅:“他欲偷袭时,我正在擦洗。”
梁青露恍然。
虽然戚卓容行走在外无法沐浴,但至少也得擦擦身子,外袍褪去后只剩了裹胸,不知被那刺客看到了多少,赶紧灭口才是上计。
“你杀得太着急,不知道姓吴的有没有看出来。”梁青露忧虑道。
“不杀也得杀了。”戚卓容说,“至于姓吴的,我们静观其变罢。”
那刺客话没说完就被她一镖杀了,他究竟想说什么,可猜测的方向有很多,吴佥事一一排查下去也得耗费不少时间。
这一路上带了不少瓦剌上缴的战利品,行路并不快,将近一月才走到京畿。军队驻扎在城外,不得入内,只有几位将领可以于次日进宫觐见天子。
戚卓容站在城楼下,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匾额,一时间有种时空倒转之感。她离开时正值严冬,京中北风封裹、疏冷萧瑟,如今归来已是早春,处处可见新绿嫩红,暖意融融,看了便叫人心生欢喜。
“你还不走?”梁青露在身后道。
戚卓容回头笑了笑:“走了。”
她与他们不是一路人,既然已经到了皇城脚下,就应该即刻入宫,不需要等到明日。
“娘娘,戚卓容回来了。”
慈宁宫中点了新调的熏香,太后本在闭目养神,闻言不由蹙了眉头。
她缓缓睁开眼睛,叹了口气,道:“人在哪里?”
“在东华门外。”柏翠回答,“是让他先去见陛下,还是来见娘娘?”
“他大约并不想见我,一心奔着皇帝去了。”太后捞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一口,“既然如此,就让他去见罢。陛下现在在做什么?”
“似乎是在午睡。”
太后笑了笑:“那就更好了。传下去,陛下午睡,任何人不得打扰。”
戚卓容跟着引路的太监一路疾行,面上端庄淡然,心底早已风起云涌。
三年多前,她离京离得太过仓促,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布置,到了漠北后才发觉自己几乎是孤立无援。没有人可以给她传信,她对京中的消息可谓是一无所知。谁升了、谁贬了、谁病了、谁死了,她一概不知,就连小皇帝现在长成了什么性格,她也完全不知道。
梁青露说她这样很危险。圣心难测,遑论只是个半大孩子。她依靠一些奇技淫巧博得圣宠,将来也一定会被其他人取而代之。
可她能怎么办呢。她曾经也试图培养自己的势力,可这不是还没成熟,就被迫前往漠北了吗。少数几个信得过的人,还没有本事能千里迢迢不引人注目地往漠北递消息。
她只能赌,赌这三年多来,小皇帝还记得她的好处。倘若他对她已经失去了兴趣,那她也有别的办法重新让自己有用起来。
行至英极宫前,尚未进门,便觉微风拂面。早春梅花的淡香迎面而来,院落中处处可见初红叠翠,生机盎然,与她走时大不相同。
引路太监到此停步,她不动声色地走进宫院,便见寝殿大门紧闭,一人着深绯色圆领袍拾阶而下,圆圆的脸上堆出一个热切的笑来:“戚公公!您可总算是来了,咱家等您等了好久!”
戚卓容盯着他瞧了半晌,面上才浮出一个恍然的笑来:“你是钱雀儿?多年不见,竟然长这么大了。”
她还以为是谁取代了她的位置,原来是从前在她手底下驾车、给她做脚凳的小太监。
听到这个称呼,钱雀儿脸上笑意僵了僵,而后哎呀一声,说:“陛下嫌咱家这个名字小气,给重新赐了个,如今咱家叫钱鹊,喜鹊的鹊,可不是那小麻雀儿了。”
喜鹊就喜鹊罢,反正都是小鸟。想往上爬是人之常情,爬成功了心生炫耀也无可厚非,戚卓容不欲与他在这种话题上纠缠,便朝他拱了拱手:“钱公公,咱家随漠北军一道回来,如今急着向陛下复命,不知陛下现在可忙?”
钱鹊伸出食指抵住嘴唇,摇了摇头:“陛下正在午歇,戚公公不如稍等片刻?”
戚卓容:“陛下昨夜没休息好?”
“那倒不是,陛下最近一年养成了午歇的新习惯,戚公公先前随军在外不知道,如今回了宫里,可要记住这一点。”钱鹊望了望日头,“陛下刚歇下不久,可能得辛苦戚公公在此多等一会儿了。”
戚卓容笑道:“本就是做奴婢的,何来辛苦一说。”
她便走到一旁,静静立在廊下,等着小皇帝醒来召见。
她是目不斜视,却难免引起宫中其他人注意。许多人还记得从前戚卓容的隆宠,如今见她一身青灰与钱鹊站在一块儿,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
远远的角落里,有洒扫宫女躲在盆景后悄声说话:“那个人是谁?怎么连钱公公都对他如此客气。”
“你刚来没见过,他就是戚卓容,好几年前庞王造反的时候,救过当今陛下一命,后来被派去甘州做了监军。”年长些的宫女压低声音与她咬耳朵,“你别看钱公公如今风光,想当年也不过是给戚公公当脚凳的。”
“啊?”小宫女吃了一惊,“那他如今回来了,这宫里头还有钱公公的位置吗?”
“这可说不准,都三年多了,变化太大了。圣意岂是你我能揣摩的?”大宫女抿着嘴笑了笑,“不过戚公公去了一趟甘州,看起来与从前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不是很说得上来。可能是肤色被晒得深了一些,也可能是长高了一些?她有些记不清了。想再提点小宫女几句,一扭头却发现她正抱着笤帚杆,眼神直勾勾地从盆景缝隙中穿出去,钉在戚卓容身上,喃喃道:“他真好看,和别人不一样。”
大宫女一巴掌拍在她脑后,低斥道:“胡思乱想些什么?再好看也是个太监,你想和他当对食?”
小宫女委屈地收回眼神:“没有。”
“干活去!”大宫女赶她,“待久了当心被发现!就算戚公公不生气,钱公公也要生气的!”
因是早春,尽管午后阳光灿烂得让人眯眼,但晒在身上也不觉得热,只是微微有些暖意。戚卓容许久没有如此端正地站过,时间久了便有些僵硬,她刚动了动脖子,便听到边上钱鹊道:“戚公公可是乏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既然回到了宫里,那咱们也只能按着宫里规矩来。”
“钱公公说的是。”戚卓容道,“只是过去多久了?将近半个时辰了罢?陛下平时也都睡这么久吗?”
钱鹊一怔,而后迅速恢复正常道:“陛下近来忙着瓦剌投降的事,说不定是累着了。戚公公不必着急,陛下并不是因为对你有意见才不召见你的。”
“咱家并无此意,钱公公多虑了。”戚卓容说,“这宫里头日子闲逸,站多久都无妨,总比在那漠北动刀动枪的安全。咱家感恩还来不及,又何来着急之说呢。”
钱鹊扯了扯嘴角。
又过了片刻,连钱鹊也隐约觉得不对劲儿了,上前轻轻敲了敲门,在外唤道:“陛下起身否?可要奴婢伺候?”
寝殿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仿佛里面的人真的在熟睡。
钱鹊抬头看了看日头,沉吟了一会儿,略抬了声音道:“陛下,那奴婢先进来伺候了。”
等了几息依旧无回应,钱鹊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结果没走几步,屋中便传来他的一声惨叫:“刺客!有刺客!”
戚卓容一凛,率先冲入了殿中。
钱鹊跌坐在地,惊恐地睁大了眼,他所望的方向,小皇帝正以一种昏死的状态被人从床上拖起来。他颈部横着一柄雪亮的匕首,匕首的主人手指修长,身形高且痩,整张脸被一块薄薄的面具覆住,只余瞳孔锐利:“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闻讯而来的禁卫将大殿团团围住,却碍于他手中皇帝不敢轻举妄动。
他一步步往前走,禁卫们就一步步往后退,就连钱鹊,也在几次试图站起来失败后,索性撑着地面一点点往后挪。
唯有戚卓容岿然不动。
“放开陛下。”她开口。
“以为我傻?”刺客哼了一声。
“你所求什么?”
“你不必知道。”他一只手从小皇帝肋下穿过,将他提起,另一只手则持匕一直停留在他颈侧,“让开。”
他手腕一动,匕首便在小皇帝咽喉处拉出一条薄薄的血线。
“陛下!”钱公公大惊失色。
戚卓容瞳孔一缩,就见小皇帝似乎是被生生疼醒过来,懵了一瞬,而后脸色惨白道:“怎么回事?你是谁,胆敢挟持朕?”见刺客不为所动,又连忙道,“都退后!退后!”
禁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点一点艰难地退出了大殿。
刺客挟持着小皇帝来到空旷的庭院内。院外不知何时又来了一圈禁卫,密密麻麻严阵以待,还有弓箭手,已然攀上了院墙,张弓搭箭,随时准备射出满弓。
小皇帝挣扎着喊道:“别乱来!朕还活着呢!”
刺客回首望了望屋顶,似乎是在计算自己上去的把握。就在这时,一道凌厉剑锋从身后攻来,刺客倾身一避,匕首压得更深,鲜血争先恐后地渗了出来:“你就不怕我真杀了他?”
戚卓容冷笑道:“你试试看。”
她手腕一旋,临时从侍卫那儿抢来的长剑仿佛天生就是她的兵器一般,冷铁割开面具,刺客一惊,连忙动手去按住。他一收手,戚卓容就趁机将小皇帝夺了过来,目光在他脖颈处的伤痕上停顿一瞬。
刺客见已经失利,纵身一跃,如腾云一般上了大殿屋顶。
霎时,万箭齐发,咻咻的风声中裹着小皇帝的嘶叫:“留活口——”
他这么一喊,倒叫弓箭手不敢再轻易动作——那刺客轻功惊人,上蹿下跳,谁知道哪一箭会不会正好射中要害?
戚卓容以剑作支,让小皇帝半靠在自己怀里。她皱着眉还未开口,就见旁边的钱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陛下啊……”
小皇帝恍若未闻,不顾尚在流血的伤口,抓住戚卓容的袖子,望着她道:“你不去追?”
“追刺客轮不到奴婢,陛下安危更重要。”戚卓容沉声道,“焉知此处不是声东击西,还有其他埋伏?”她转头看向钱鹊,喝道,“还不去传太医!”
钱鹊一愣,被戚卓容用那种凌厉的眼神注视着,久违的战栗感涌上心头。他踉跄奔出去喊太医,中途还摔了一跤。
戚卓容盯着小皇帝的伤口,因不知那匕首是否有毒,她也不敢擅自包扎,只能保持着这个半跪的姿势,让虚弱的他倚得更容易些。
“戚卓容……”小皇帝看着她,脸色虽白,眼神却亮。
“奴婢在。”
他忽而笑了,颈上的鲜血缓缓滴落,浸染了石砖缝隙里的落梅花瓣。血的味道混合着梅香,在阳光下透出一种热切又清冷的古怪气息。
戚卓容垂眼与他对视,这才惊觉多年不见,他其实已经大变了模样。
他已经十二岁,两颊褪去了幼童特有的饱满丰肥,显出柔和流畅的线条来。身量也抽长了不少,若是站直,说不定比自己下巴都要高了。
他还穿着雪白的中衣,乌黑的头发散乱地铺在身后,眼瞳因失血显得微微迷蒙,却又因为在笑,而生出一种稚嫩的笃定来。
少年天子撑着她的膝盖,喘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众目睽睽之下,他抬手抹了一把脖颈,对着指缝间的血迹看了看,一字一顿道:“戚卓容,救驾有功,当赏。”【大橘小说 dajuxs.com】
25. 第 25 章
同类推荐:
岁岁平安、
系统让我当驸马(gl)、
捡个失忆仙君当乖徒[重生]、
替身攻们为我打起来了、
病娇权臣笼中雀、
我在东宫当伴读、
我读档重来了![穿书]、
穿成摄政王的炮灰女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