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离开沸反盈天的录制会场,黎容直奔安全通道。
正常情况下,非休息时间节目组是不愿意观众去卫生间的,因为可能会干扰录制效果,所以黎容在安全通道口被拦了一下。
黎容举起工作人员的胸牌给对方看了一眼,对方犹豫一下,也就放行了。
连接着后台的安全通道很宽,灯光明亮,时不时有人急匆匆跑来跑去。
往前走十多米就是公共卫生间,现在基本上是艺人和后台工作人员在用,观众一般出不来。
黎容运动了下发酸的肩颈,长出一口气,觉得走廊中的空气比会场清新多了。
他径直走过卫生间,直奔后台。
有人看到他,总会迟愣一下停住脚步,倒不是觉得他眼生,毕竟这种大型节目录制的工作人员,有不少是临时招聘的,大家彼此都不熟,也没人会多管闲事。
只是黎容长得太过出众了,让人会有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选手。
毕竟选手有一百人,工作人员还没把他们全部认清呢。
黎容走到后台很顺畅,后台有很多个房间,休息室,化妆室,训练室,备采室……每个房间门边都贴着牌子,大门紧闭着,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在干什么。
只有后台观战室开着门,里面似乎都是等待上台的选手,出于录制需要,在上台之前,摄像机会时刻对准他们,记录下他们或兴奋或紧张的画面,用于后期剪辑。
黎容判断了一下,林溱大概也在观战室里。
观战室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他并不打算去凑热闹,反正也没人拦着他,他就在后台随意乱转。
休息室有好几个,终于一个打开了门,有人叼着小面包从里面出来,一边咬面包一边穿衣服。
黎容有印象,这是刚刚结束表演的一个歌手,叫傅欢,这人以前是做翻唱的,似乎来参加比赛之前就在网上有些名气,台下也有很多他的粉丝。
下了台的傅欢脸上挂满了疲惫,垂着眼睛,也不爱说话,显然刚刚的表演耗尽了他的力气。
黎容回忆了一下,这人似乎上台的时候紧张了,有个地方进错了拍。
傅欢刚离开,黎容就快走两步,抬手撑住了休息室的门。
傅欢听到身后的动静,本能的瞥了一眼,他看了黎容几秒,难免也把黎容当成参赛选手了。
按照社交礼仪,他应该跟黎容打声招呼,但他实在是兴致不高,犹豫了一下,黎容已经推门进去了。
傅欢抓了抓被定妆粉糊的发干的脸,无精打采的去补妆。
黎容进去才发现,休息室很大,里面有一排的按摩椅,旁边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填饱肚子的小零食,甚至还有泡面。
按摩椅上还躺着两个人,是更早表演完的。
其中有个唱的一般,但是年纪小,脸长得还算可爱,叫成泽瑞。
这个成泽瑞好像是某个大公司的艺人,黎容只记得,光是介绍他的公司就用了至少两分钟。
有个评委还戏称成泽瑞是自己同公司的师弟。
这在节目中,大概也是某种暗示,给信服大公司的观众听,也给相关媒体听。
相比这些,他们林溱还真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可怜。
黎容走到长条桌前,目光逡巡一圈,发现还有快餐店送来的菠萝派。
他给自己拿了一个,又给岑崤带了一个,但还不等他剥开菠萝派的包装,休息室外就开始有工作人员粗鲁的砸门。
“成泽瑞!成泽瑞在吗?”
砸门的声音很暴躁,显然已经找了成泽瑞很久了,再找不到就要发火了。
黎容就见躺在按摩椅上的清瘦男生烦躁的撤掉了脸上的眼罩,满脸的不耐烦。
他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刚睡醒,脸都肿着,眼睛的妆也掉的差不多了。
“谁啊?”刚睡醒的人都有点脾气,尤其是一醒过来,听见的就是聒噪的砸门声和扯着嗓子的大喊。
为了这个比赛,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没睡觉了,好不容易下台能休息一会儿,但还没休息半小时,就被人给喊醒了。
下一秒,工作人员毫不客气的将休息室的门推开,风风火火的冲到成泽瑞面前:“找你半天了你怎么在这儿躲着……哎哟妆都花了,脸都肿了,你这是在干什么!”
成泽瑞强忍着怒气,眉头几乎皱成了一团:“我不是采访完了吗,还有什么事?”
工作人员警惕的看了看黎容和一旁一脸懵逼的选手,欲言又止:“赶紧消消肿,快点,跟我出去见人。”
成泽瑞到底是大公司精心培养的种子选手,底气足,脾气也大些:“你就跟我说,到底去见谁!”
工作人员气急败坏:“我说了你认识吗?郑总!”
工作人员话音刚落,走廊中的熙熙攘攘就顺着门缝传了进来,她敏感的扭回头看了眼门口,干脆直接抓起成泽瑞的胳膊:“算了算了,没时间消肿了,赶紧跟我走!”
成泽瑞浑身无力,别别扭扭的被工作人员扯了出去。
黎容是不会不凑这个热闹的。
他把菠萝派随手一扔,抬腿跟上。
剩下的选手喏喏问:“你跟出去干嘛啊,他们叫成泽瑞。”
黎容觉得好笑:“你一个做选手的,不想看看别人有你没有的东西?”
选手:“……”
黎容已经甩下他出去了。
出去后才发现,走廊里众星捧月般围了一圈人。
黎容扬起脖颈朝人群中看去。
被围着的是个中年男人,脸很圆,太阳穴与眼睛的间距很大,显得双眼非常集中。他的头发剃的很短,自耳鬓至头顶慢慢拉长,似乎想修正一下过于圆润的脸型,但显然很失败,这个发型让他看起来像个长了刺的西瓜。
他的眉毛很淡,皱纹起伏的地方才能看出一点颜色,眼皮无力的耷拉着,眼仁偏上,露出大片的白眼球。
他皮肤自然偏黑,手腕戴着个金灿灿的镯子,明明是五短身材,偏要挤在紧身高领的高尔夫运动装里,仿佛一个被气球套起来的南瓜。
这个人黎容认识,他就是素禾生物的负责人郑竹潘。
郑竹潘正在人群中高谈阔论,指指点点:”那个……来,再叫两个小伙跟我一起去吃个饭。”
黎容发现傅欢已经站在郑竹潘身边了。
傅欢算是参赛选手中名气最大的,郑竹潘大概也听过他的名字,所以点名让他去。
但傅欢的脸色并不太好,不是所有人一开始就能接受陪酒吃饭的。
黎容随手拉了一个看热闹的工作人员,低声问道:“这个郑总是什么来路?”
工作人员看着黎容眨了眨眼,她不认识黎容,但还是下意识回答了黎容的问题:“郑总,是我们节目的投资商啊,参与分红的。”
黎容若有所思。
怪不得没在主持人介绍冠名和赞助的时候听到素禾生物的名字,原来是参与分红的。
“郑总郑总,成泽瑞在这儿!找到了!”
那个工作人员终于拉着满脸烦躁的成泽瑞挤了进去,笑逐颜开小心翼翼的介绍给郑竹潘。
郑竹潘皱着眉头,打量着成泽瑞,仿佛进菜市场挑猪肉的客人。
他咂咂嘴,挺着肚子,开始对成泽瑞品头论足:“翟院喜欢的是精致的小偶像,你这……名不副实啊,肿成什么样了,这个不行不行。”
成泽瑞气蒙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还没说自己同不同意,结果刚来就被人从五官上给否决了,
其余围观的选手不敢说话,但都看着成泽瑞的热闹。
其实选手们心里都清楚,谁是有来头的,有资本捧的,注定镜头多能出道的。
成泽瑞就算一个。
出身大公司,培养好几年,长得其实挺白净可爱,实在是被刚睡醒的颜值耽误了。
不过对于这种‘皇族’被嘲讽,大家也没什么同情心,还觉得郑竹潘挑剔的挺痛快。
黎容却从郑竹潘的话里敏感的捕捉到了另一个人。
翟院,是谁?居然值得郑竹潘亲自迎合她的喜好?
郑竹潘自己看不惯浓妆晕染不成样子的成泽瑞,扭头开始瞄观战室里的选手。
其他工作人员也不敢拦他,只得默默让开一条通道。
郑竹潘时间很急,直接扒拉人走了进去。
后台拍摄的摄影师不明所以,但为了保护领导,立刻掐断了录制。
几个备战的选手也都纷纷站了起来,茫然的看着郑竹潘。
其中就有林溱。
再有两个人唱过就该林溱表演了,最多不过一小时。
他正紧张的小抿着矿泉水,给自己打气。
郑竹潘进来的时候,林溱刚把矿泉水放下,嘴唇湿漉漉的,眼神懵懵的看着他。
林溱的妆不浓,他本身底子很好,唱的又是偏抒情的歌,不需要特别爆炸的舞台效果,淡妆更符合这首歌的调性。
郑竹潘的目光落在林溱脸上,打量了一会儿,抬起手一指:“来来来,就你了。”
林溱满脸不解,只好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笑容尴尬,小声跟郑竹潘解释:“郑总,这个选手马上要上台了,节目录制串不开,您看要不换个表演过的选手?”
郑竹潘不耐烦道:“你们找其他人填上来,他下次录也是一样的。”
工作人员欲言又止,想说这次是初舞台的第二次录制,已经是最后一拨了,没有第三次,林溱错过就错过了。
但她又不敢惹郑竹潘不愉快:“要不现在让林溱上场,唱完就跟您走?”
郑竹潘从来没等过别人,瞬间就拉下了脸色:“你们就不能后期补录?导演呢,制片呢?这点协调能力都没有?”
工作人员满脸苦相。
后期补录谈何容易,为了一个选手,把评委,观众都找来吗?显然是不现实的。
最多就是剪辑评委点评别人的镜头,嫁接到林溱身上,但这也要和后期组,导演组,编剧组商量,不是她一个人现在能决定的。
林溱大概明白郑竹潘的意思了。
他攥了攥矿泉水瓶,礼貌且克制道:“谢谢您的欣赏,但是我还是想认真完成比赛。”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林溱甚至轻轻鞠了一躬。
郑竹潘盯着他,冷飕飕道:“你是什么意思?不愿意去?你知不知道我让你这种小艺人死轻轻松松,你以后不想在这行混了是吧?”
这下连工作人员都不敢说话了,她微微低下头,躲开了林溱的眼神。
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也犯不着为了一个选手跟郑竹潘较劲,幸好现在选择落在了林溱身上,只要她不用担责就好。
同在观战室的其他选手感受到紧绷的空气,默默的向后退了两步,不动声色的跟林溱拉开距离。
他们不确定郑竹潘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可以决定艺人的生死,但他们不愿意用自己的前途冒险。
同情,只要默默放在心里就好了。
进这个行业,早就该做好准备不是吗?
身边人退去,周围的空间瞬间宽阔了起来,空调风毫无遮掩的吹过,林溱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
他紧紧绷着唇,不同意也不拒绝。
他也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面对高高在上的权威,他有一瞬间被吓住了。
郑竹潘是如此的猖狂,肆无忌惮,甚至敢当着所有选手和工作人员的面说这种话。
林溱毫不怀疑,他会被节目组牺牲。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又悦耳的声音——
“他不去,我愿意去啊。”
黎容拨开人群,走进观战室,不动声色的将林溱挡在自己身后,面带微笑的看着嚣张跋扈的郑竹潘。
他弯眸细目,眼含桃花,虽然脸上没有妆,却比任何一个选手都还惹人注目。
尤其是唇边勾起的漫不经心的笑,让他在众多畏畏缩缩又明哲保身的选手中显得更加别具一格。
郑竹潘微微一怔,端详着黎容。
不得不说,这个人比他之前点的人都更符合翟宁院长的喜好。
白净,精致,不需要厚重的妆容修饰外表,也不小家子气。
他隐约觉得黎容有点眼熟,但他实在是见过太多网红艺人了,所以他并未在意,直接将林溱抛在了脑后。
“好,就你。”郑竹潘对男明星是没什么兴趣的,他主要是为了满足翟宁的喜好,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人长得真是好,要是会来事,将来说不定能混的不错。
林溱手指发凉,紧紧攥着黎容的衣服,声音哽咽:“班长……"
黎容将手伸到背后,轻轻拍了拍林溱的手背,将自己的衣服扯出来,低声安抚道:“没事,你安心比赛,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第122章
郑竹潘一共挑了三个人,黎容,傅欢和一个叫做蒋醉的音乐系大学生。
这个蒋醉最惨,他也是没来得及表演的人当中的一员,就在林溱被郑竹潘选中的时候,蒋醉偷偷松了一口气,他仗着身材矮小,偷偷缩在了后面,第一个跟林溱拉开了距离。
他当时很庆幸林溱站在他前面,因为他跟林溱算是一个风格的选手,擅长抒情歌,嗓音清亮,长得也温柔安静。
如果没有林溱挡在前面,他怀疑郑竹潘会选中他。
他也见识到郑竹潘的嚣张了,见林溱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他更是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不用做这个选择。
没想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更漂亮的年轻人,主动站在郑竹潘前面,顶替了林溱的位置。
蒋醉一边暗自吐槽有人为了上位什么都豁得出去,一边又感叹林溱运气好,连这种事都有人愿意顶包。
郑竹潘本来是想带着黎容和傅欢两个人走的,结果三人并排走了几步,郑竹潘发现黎容和傅欢都比自己长得高,自己和他们说话还得仰着脑袋。
这让郑竹潘极其不悦,他又想临时带个矮个子。
结果回头一看,正好看到了蒋醉。
蒋醉年纪不大,长得比较小家子气,郑竹潘是有点嫌弃的,但好在蒋醉还算清秀,因为是没什么背景的大学生,也不像别人妆容那么厚,所以郑竹潘用手一指,不容拒绝道:“你,也跟着。”
蒋醉吓得一激灵,茫然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仿佛这个愚蠢的动作可以为他赢得一丝转机。
结果郑竹潘无情道:“对。”
蒋醉两眼一花。
可他马上要表演了啊!
身边帮他整理演出服的造型师听到郑竹潘的话,又默默退了回去,谁也不会再提一句有演出的事,因为谁也不想再听一遍郑竹潘的“轻轻松松让你死”。
而这次,却没有第二个黎容跳出来帮他了。
蒋醉都来不及问导演组,后面他应该怎么补录,怎么算成绩。
哪怕他问了,现在也没人能够回答他。
几个评委都是按分钟算钱的大牌,不可能为他一个人加班的,上千名观众更不可能因为他再聚集一次。
但巨大的压力裹挟着他,他如鲠在喉,只能硬着头皮跟上郑竹潘的脚步。
三个人里,唯一淡定的是黎容。
他仿佛无事发生,临走前还朝林溱狡黠的笑了笑,做了个口型告诉他:“我有目的,别多想。”
林溱眼圈红彤彤的,为了一会儿的表演,他又不敢把眼泪挤出来弄花妆容。
他不知道班长是真的有任务还是为了不让他有心理负担,他太崇拜黎容了,黎容仿佛永远气定神闲运筹帷幄,可这次是突发事件啊,甚至在几分钟之前,都没人知道郑竹潘会指向他。
林溱心乱如麻,闷着头要往录制现场冲,结果被工作人员一把拦住。
“你干什么!”
林溱嘴唇绷的发白,咬着牙红着眼:“我要去找我朋友!内场声音太大他们听不到手机铃!”
工作人员低斥道:“不许去!你还有没有点纪律了?蒋醉被带走了,马上就轮到你,你不上台让评委等你吗?”
林溱觉得脑袋都要炸了:“我有急事!”
工作人员郑重道:“好好表演就是你的急事,看看你现在的状态,声音都变了,你还能正常发挥吗?你真是白瞎了人家替你去的心意!”
林溱瞬间僵硬,如坠冰窟。
黎容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没事,你安心比赛,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有目的,别多想。”-
夜幕深沉,灯火旖旎。
黎容难得坐一次迈巴赫,虽然是和两个倒霉的选手挤在一起。
其实也不能算是倒霉,黎容知道,这一百个选手里,一定有愿意跟郑竹潘来的,只不过没有被选择。
而被选择的,一个是已经有了名气,放不下身段的网红歌手,一个是眼看着要失去比赛资格的牺牲品。
看来还是他的身份高贵一点,他是去报仇的。
黎容刚摸出手机,打算跟岑崤通个消息,前方的助理突然回头:“郑总来消息说,让你们把手机都交上来,等一会儿吃完饭,会还给你们。”
郑竹潘坐另一辆车,傅欢立刻把不愉快挂在了脸上:“怎么还要上交手机,知道的是去吃饭,不知道的还以为坐牢。”
助理冷哼一声:“让你交你就交,废话那么多。”
他才不在乎傅欢是什么网红歌手,有多少粉丝。
跟在郑竹潘身边久了,就仿佛他也有了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力,根本不把一些职业放在眼里。
傅欢咬了咬牙,他很聪明的知道衙门口的狗不能惹,所以只能勉强把这口气咽下去。
蒋醉的口气就软多了,他声若游丝:“大哥,我得跟我经纪人说一声,我没有公司,只有一个经纪人,她今天还不在,要是联系不上我,该报警了。”
助理皱了下眉头:“怎么这么麻烦,那你快点。”
这种明显讨好的语气让助理很受用,所以他就给了蒋醉时间。
黎容心平气和道:“我也跟经纪人说一声。”
他低头开始打字,有些话不好直说,只能通过短信告诉岑崤。
想要知道素禾生物的利益关系网,打入郑竹潘的饭局是最快的途径。
郑竹潘想要讨好谁,意味着他需要利用谁。
黎容这话说完,傅欢和蒋醉默契的看向了他。
其实傅欢和蒋醉都觉得黎容很陌生,虽然一百个选手没有太长时间接触,但长得如此出众的,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选手里好像就没有这个人。
傅欢和蒋醉都这么想,但谁都没提。
他们都对郑竹潘很不满,没人会惹这个晦气。
助理将三人的手机收上去,揣进了车内常备的塑封袋里。
豪车一路驶过主城区,来到熟悉的七星酒店。
黎容上次来可没进去,他是在对面的长恒宾馆隔街相望。
没想到这次却是郑竹潘带他进来。
七星酒店有豪华包间,郑竹潘一来,不需要报姓名,服务生就主动引着他,到了最里面的大包厢。
门一推开,室内的灯光倾泻出来,在大理石地砖上拖成方方正正的一滩。
屋内落针可闻,只在郑竹潘出现的一瞬间,仿佛拧开了阀门的水龙头,瞬间欢腾起来。
“郑总您可来了,等您好久了!”
“郑总今天又去打球了,辛苦辛苦。”
“好久不见,身材又变好了。”
……
几乎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尽其所能的恭维奉承,只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还摆着一张臭脸,没拿正眼看郑竹潘。
没动的是个女人,自来卷的头发,蓬松厚重的拢成一团,用发夹一掐,虽然简单,却也干净利落。
她年纪也不小了,脸上出现了不可逆转的皱纹痕迹,脸颊皮肤松弛的下坠,鼻翼两侧出现两道浅浅的竖纹,嘴唇是薄薄的淡色,从面相上来说,有些易怒。
她将左腿搭在右腿上,正襟危坐,面色冷峻,双手往大腿上一放,对郑竹潘的到来无动于衷。
郑竹潘瞥了她一眼,稍微沉默一会儿,突然咧嘴一笑,反而热情的迎了上去:“哎哟翟院,来都来了,就别绷着脸啦,你看我给你带什么礼物来了?知道你平时偶尔追追星,你追的那个暂时在外地回不来,我给你找了几个长得不错的,一会儿让他们跟你好好聊聊。”
翟宁下颚收着,眼皮一抬,眼仁向上,盯着黎容他们看了一会儿,冷飕飕道:“你不用给我来这套,我认识他们谁啊,没话可说。”
郑竹潘一摊手,表情略有些无奈:“好好好,你看,我这马屁又拍在马腿上了,早知道您只喜欢那一个明星,我怎么也给您弄来。”
翟宁深吸了一口气,撇开眼,虽然她仍然绷着唇,但也就是借题发挥朝郑竹潘发发脾气,找个台阶。
其实来到这里,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再拿乔下去,郑竹潘真翻脸了,他们谁都不好过。
郑竹潘也很会看人脸色,朝几个明星一挥手:“你们仨坐翟院旁边,多照顾着点翟院。”
蒋醉在这种大佬云集的场合一句话都不敢说,他赶紧缩着脖子低着头,像只温顺的小羊羔,就要往翟宁身边坐。
黎容目光逡巡一圈,最后定格在翟宁身上,冷不丁开口:“郑总,翟院是谁啊,您不给介绍一下?”
他一开口,整个包厢的目光都朝他身上聚拢过来,蒋醉更是瞠目结舌,惊讶于他的胆大。
郑竹潘愣了一下,笑了:“来,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嘉佳中心医院的院长,翟宁女士。”
黎容微不可见的挑了下眉。
翟宁立刻紧张的攥紧拳头,充满戒备的看着郑竹潘:“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来跟你吃饭?”
郑竹潘扯起唇,嗓子眼哼笑一声,一身肉跟着抖了一下:“这有什么的,小朋友们来一趟也不容易,翟院别这么吝啬,将来人家去嘉佳看病,你得给走个院长绿色通道啊。”
翟宁疾言厉色:“郑竹潘!”
郑竹潘立刻抬起双手按了按,安抚道:“开玩笑开玩笑,谁不知道我们翟院公正无私,一切按规矩办事,绝不给人走特殊通道呢。”
郑竹潘这句话本是夸奖恭维,可翟宁却没有一丝舒心的模样,反而脸色一变,眼神更加愤怒起来。
如果一个人私德有亏,那么任何夸奖,都像是一种嘲讽。
梅江药业伪造甲可亭,素禾生物暗箱操作取代原合升,嘉佳中心医院掩盖证据,提供虚假病例。
何大勇,郑竹潘,翟宁。
似乎一切都可以串联起来了,这场蓄谋良久精心设计的对黎清立的构陷,几个关键人物都浮出了水面。
黎容表情不变,指甲却死死抠着袖口,甚至直接将一根线头磨断了。
选秀综艺录制现场,林溱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拦,执意冲出后台,直奔嘉宾席,在评委茫然的目光下,他走到岑崤和简复身边,表情凝重的将后台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简复当即暴躁起来:“轻轻松松让谁死?老兔崽子不想活了!”
岑崤沉稳的多,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看完了黎容的短信。
【黎容:我去郑竹潘的饭局转一圈,见识一下他的内部利益网,希望能有发现。他们要收手机,暂时不知道去哪儿,你看到短信可以查我手机定位,让林溱好好比赛,他吓傻了。放心吧,我不会白让人占便宜的。】
岑崤:“……”
真想开车撞死郑竹潘。
第123章
因为黎容比较敢说话,所以郑竹潘让他坐在翟宁的另一边,看起来明显无精打采的傅欢被挤到了一边。
黎容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傅欢,就知道他是那种脾气比较倔,没有真正撞过南墙的人。
或者说,傅欢现在压根还不算走入真正的娱乐圈名利场,他只是在网上有些名气,觉得出道的人不过尔尔,自己也可以。
殊不知这一次饭局下去,他基本就和出道无缘了,别看郑竹潘现在没空搭理他,等吃完饭,一定会交代节目组,减少或删除傅欢的镜头。
不过‘傅欢们’必不可缺,若是这世界上全是世故圆滑之人,精巧算计之辈,那或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悲哀了。
黎容发现,翟宁对他和蒋醉的靠近都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刻意挪了挪椅子,跟他们都保持一定的距离,仿佛离得太近就会沾染到不干净的东西。
黎容觉得好笑,明明是他们被强拉来供翟宁取乐,现在反倒是翟宁摆出一副不容亵渎的模样,看来他担心的会被占便宜的戏码也不会发生了。
郑竹潘表态之后,其他人见风使舵,立刻对翟宁吹捧起来。
“翟院长管理那么大一个医院,肯定不容易吧,听郑总说您今天刚结束三个手术,约您吃点东西都难。”
“我老婆就是在嘉佳中心医院生的呢,怎么当时没机会认识认识翟院长。”
“翟院长看着真不像五十岁的人,还这么年轻。”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翟院有什么需求尽管提。”
黎容敏锐的发现翟宁的太阳穴鼓了一下,眼神也变得冷了些,显然她在极力压抑怒气,不让自己当场发作。
翟宁对‘一家人’的说法极其不满,毕竟大家都知道,医院没什么求得着药企的,但药企拜托医院办事的地方很多,这人这句话,无异于暗示她以后的利益就跟素禾生物绑定在一块了。
郑竹潘并未阻拦这种说法,他攒这次饭局的目的就是要把嘉佳中心医院拉上他的船。
郑竹潘笑呵呵道:“翟院,素禾是国内最大的药企,嘉佳是A市数一数二的医院,我们这叫强强联合。”
说罢,郑竹潘扬了扬臃肿的下巴,皱眉示意黎容和蒋醉:“来小鲜肉,快点敬翟院一杯,翟院可是老百姓的英雄啊,每天奋斗在手术室里救死扶伤,挽救了多少个家庭,你们都得向翟院学习,学习这种无私奉献,仁心仁术的精神……”
郑竹潘指间夹着根万宝路,一边洋洋洒洒的说着场面话,一边伸手让助理点了烟,深深吸了一口。
黎容心中冷笑。
郑竹潘是如此傲慢,做局陷害了黎清立,却连黎清立唯一幸存的儿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蒋醉只管听话,他白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双手举起酒杯,磕磕绊绊道:“翟…翟院长,我敬您一杯,我代表患者们感谢您对医学事业的付出,感谢您的救死扶伤。”
他这句话说的驴唇不对马嘴,他既没有资格代表患者,也没有立场给翟宁下定义。
傅欢听着蒋醉的话,实在忍不住,默默翻了个白眼。
郑竹潘刚才的话里,没有一点对他们这个行业的尊重,仿佛他们只是物件,宠物,可以随意摆布。
郑竹潘口中的仁义道德是如此可笑,他甚至不理解他们成为艺人之前,首先是人,他们也可能是素禾生物的顾客,嘉佳中心医院的患者。
翟宁明知道郑竹潘是在给她戴高帽,但这话越听越像讥讽,蒋醉的话更是让人尴尬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翟宁有些粗鲁的推开了蒋醉的酒杯:“不用你敬!”
翟宁不敢公然和郑竹潘闹翻,只好把气撒在蒋醉身上。
蒋醉手不稳,被翟宁一推酒杯直接掉在了桌子上,里面的酒沿着桌边淌了他满身。
蒋醉手忙脚乱的去接酒杯,谁料酒杯没接住,掉在地上直接砸了个缺口。
真有东西给砸坏了,饭局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翟宁也没想发这么大的脾气,弄得场面尴尬,于是她只好又推锅在蒋醉身上:“怎么笨手笨脚的,连酒杯都拿不住!”
蒋醉欲哭无泪,但再大的委屈也得往肚子里咽。
黎容却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不是来看翟宁和郑竹潘之前的暗流涌动,他想知道,翟宁到底被郑竹潘抓住了什么把柄,不得不受制于人。
在当初的事件中,翟宁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因为有把柄,被迫跟郑竹潘勾结在一起,主动联系黎清立承接试验,完成了这次构陷,还是因为发生在医院的构陷,被郑竹潘抓住了把柄?
趁着场面尴尬,黎容还抽空想了一下岑崤。
也不知道岑崤看到消息是什么反应,不过查到他的手机定位在七星酒店,应该就能安心点了吧。
毕竟七星酒店有蓝枢入股,岑崤想问这个房间的情况应该还是挺方便的。
“翟院长不想喝酒,那吃点菜吧,其实我之前看到过您的新闻,您在高铁上抢救过一个三岁的孩子,当时情况那么危机,你毅然决然的给他做了简易插管,救了那孩子一命,当时高铁上的其他医生都不愿意担风险,只有你站出来了,因为你把人命看的比自己的前途更重。”
黎容脸上带着淡笑,轻垂着眼睛,一边慢条斯理的重复当年的新闻,一边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孜然鸡心。
“医者仁心,您真是对得起这几个字。”
鸡心从筷子尖脱落,“啪”的掉落在翟宁的碟子里,洁白反光的瓷碟上留下了淡黄色的油光,孜然粒四散弹开,一片狼藉,被炒的泛着黑的鸡心安静的躺在翟宁面前。
黎容朝翟宁无辜的弯了弯眼睛。
翟宁看向黎容的脸,突觉如鲠在喉。
黎容分明是很漂亮的,比她欣赏的那个明星更漂亮,那双眼睛澄澈明亮,楚楚动人,可在室内灯光的陪衬下,明锐的目光里恍惚带着刺,刺的她如针扎一样疼。
翟宁刚刚推开蒋醉闹出了动静,不好再跟黎容甩脸子。
她知道这个漂亮的艺人大概只想恭维她,可这个新闻实在是……不堪回首。
郑竹潘却对黎容的话很满意,他带头鼓了鼓掌,啧啧感叹:“原来还有这种事啊,哎哟,看来还是人民群众对翟院的了解更深啊,这样的事迹,我们之前居然都没听过。”
“是啊,这新闻应该大力宣传啊。”
“怪不得翟院能做院长呢。”
“这可是那孩子一辈子的恩人啊!”
……
傅欢皱眉看着黎容,他有些意外,这个人显然不是跟他一起比赛的选手,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而且这人面对这么多大佬丝毫不怯场,甚至还能在适当的时候说上话。
傅欢就没有这个能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是挺佩服对方的交际水平的,要是为了出道做准备,将来的路应该也不会难走。
果然,郑竹潘下一秒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黎容身上:“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黎容睫毛轻颤了一下,笑容稍微敛了回去:“我叫……容黎。”
郑竹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心里存了个印象,但也没仔细问到底是哪两个字。
其实他心里仍然不太把这些选手当回事。
倒是翟宁轻轻念叨了一遍:“容黎?”
黎容心头一颤,翟宁肯定是跟他爸爸接触过的,难不成他把名字倒转过来的说法太简单了,让翟宁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幸好郑竹潘没给翟宁太多的思考时间,他拎着酒杯,站起身,挺着肚子,摇摇晃晃的走到翟宁身后,用肥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翟宁的肩头,语重心长道:“翟院,有句话不是说的好,‘多数时候,人并不是按照事实改变自己的看法,而是相反,按照看法选择事实。’我知道你心里有顾虑,但是请你相信,以素禾的能力,我们让公众看到的,就是事实,您是站在事实这边的,所有人都会支持你,相信你,尊敬你,您的日子只会比现在过的更好。”
郑竹潘说罢,从嗓子眼儿挤出沙哑的笑意,紧绷的腰带在他肚子上勒出一个内陷的圆圈,他一笑,浑身的肉都跟着颤,那颤抖沿着他的手掌传递到翟宁的肩头,让翟宁在听到得意宣告的同时感受着麻木的震颤。
翟宁皮笑肉不笑:“事实。”
郑竹潘大言不惭:“是啊,就拿那件事来说,公众眼中的事实就是您尊重试验数据,遏制了不良药物在市场上流通的可能,极大的挽救了人民健康和财产安全。”
这下不用郑竹潘带动了,翟宁自己就在抖。
不是害怕,而是被郑竹潘的无耻恶心的发抖。
郑竹潘示意黎容:“来来来,你也敬翟院一杯。”
他也看出来了,翟宁似乎对黎容的忍耐度更高一点,或许因为黎容是三个人当中最好看的。
黎容这次却没那么让他满意,黎容一动没动,淡淡道:“我有胃溃疡,不能喝酒。”
郑竹潘脸色立刻就不好看起来,他根本不在乎无名小卒的死活:“什么胃溃疡,让你喝你就喝!”
郑竹潘说罢,直接将自己的香槟杯横过来,就要往黎容嘴里灌!
在极短的时间里,黎容脑子里也闪过一个极端的念头。
他已经跟着唐河恢复训练一个月了,有基础,身手恢复的总是快的。
他只要抬手将面前的空杯砸碎,掐起一片玻璃,下一秒就能划断郑竹潘的颈动脉。
他可以让这个人恐惧的死在自己面前,为他父母殉葬。
第124章
还没等黎容做出反应,翟宁突然伸手,挡住了郑竹潘递到黎容面前的香槟杯。
翟宁抬眼盯着郑竹潘,没好气道:“你给他喝的胃出血了,是要我当场加个班吗?”
其实翟宁也不全为了黎容出头,她看的明白,郑竹潘表面上是在逼黎容给她敬酒,实则也是在逼她,逼她早日妥协,彻底站在素禾生物的利益团体里。
但翟宁有自己的坚持,她对金钱没有太大的欲望,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早日恢复到平静的生活里。
郑竹潘捏着她把柄的同时,她也捏着郑竹潘的。
她知道郑竹潘并不想鱼死网破,也不能真撕破脸威胁她。
果然,郑竹潘眯了眯本就不大的肿泡眼,半敞,才卸了力道,将香槟杯收回去。
“不愧是当医生的,什么时候都惦记着健康。”
翟宁也记得给郑竹潘一个台阶下,她端起自己的酒杯,跟郑竹潘不咸不淡的撞了一下,然后象征性的抿了抿。
喝酒的时候,她没忍住瞥了黎容一眼,被郑竹潘突然发难,换成谁都会惊魂未定一会儿,但看了黎容的脸色,翟宁微微有些惊讶。
身为女人,又是一直和妇女儿童打交道的女人,翟宁的心思要比郑竹潘细腻一些,她察觉到黎容并没有一丝的慌乱恐惧,甚至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沉淀的也不是眼前的事情。
这样沉稳的心态,怎么也得是成名多年,在名利场游刃有余的大腕才具备的,但这个让人一点印象都没有的新人,怎么也不慌?
是无知者无畏,初生牛犊不怕虎?
翟宁对黎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是讨厌,也不是因为长相而产生的喜爱,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最好离黎容远一点,并不因为黎容危险,而是因为她心虚。
对着这张脸,对着这双明亮的眼睛,她难以控制的心虚,大概这就是无辜的能量。
这种无辜的,把她当作新闻里那个见义勇为英雄的眼神,让她自惭形秽。
尤其是这个人还如此好看,比她喜欢的明星更好看,所以视觉冲击力也就更强。
黎容方才的怨怼也渐渐从心头消了下去。
杀死郑竹潘不是他的目的,他必须忍,忍到所有幕后黑手都暴露出来。
翟宁刚刚替他解围,他没有一丝感激,他想的是,翟宁虽然因为某些原因跟郑竹潘走到了一起,但她明显不认同郑竹潘的为人和很多做法。
或许翟宁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如果有翟宁的证词,他们的后续动作就会轻松太多了。
但策反翟宁也是个难题。
翟宁在去年喧嚣正盛,谣言四起的时候选择了明哲保身,总不会因为谁的几句说辞就良心发现了。
想要从翟宁那里拿到信息,需要一个契机。
翟宁这个人在黎容的脑海中开始缓慢的形成画像。
她对当年高铁救三岁小孩的反应很大,说明她心虚,且不敢回首曾经的自己。对于自己做的不对的事情,她是矛盾且挣扎的。
她不像郑竹潘那样,觉得恶性竞争利益为王天经地义,翟宁还有基本的良知,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被诱惑着踏入这个漩涡的。
短短的时间内,黎容已经开始盘算如何算计翟宁了。
“你发什么呆?”
傅欢轻声问了黎容一句。
在他看来,黎容已经赢得了翟宁的好感,毕竟翟宁刚刚主动替黎容解围,这整个饭局上,黎容都可以用胃溃疡的借口免于喝酒了。
这实在让人羡慕,傅欢也知道,作为场上地位最低的艺人,这帮人聊尽兴或者聊生气了,都会可着他们发泄,他们稍微表现的不愿意,就会遭到威胁。
黎容深吸一口气,主动站起身,拎过桌面上那盏白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出来。
他的手指细长白皙,一看就是没有干过重活的,他手骨的轮廓特别漂亮,只是一个倒茶的动作,就能琢磨出极好的修养来。
他端着那杯茶,抬起眸,朝翟宁一笑,杯沿轻轻撞了一下翟宁的杯身,温声道:“谢谢翟院长体谅,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翟宁目光一垂,落在黎容的手指上,又慢慢移到摇晃的茶水里。
鬼使神差的,她迟疑的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这可比跟郑竹潘喝酒真心多了,刚刚她就只抿了一口,这次是真的让酒精从食道里滑了进去。
而且按常理来说,以茶代酒的本该是上级才对,但黎容明明是被叫来陪酒的,可翟宁也没提。
郑竹潘见黎容也有了表示,虽然心里仍然不悦,但也不好揪着不放。
“好了好了,虽然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遇到了小小的困难,比如蓝枢六区不得不取缔,比如那个没本事的何大勇。但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我们不聊工作上的事,大家放轻松,随意一点,要不谁先表演个节目活跃一下气氛?”
表演节目,当然是艺人的活。
傅欢不得不站起来了,只是让他表演节目,他无所谓,而且看起来翟宁对他也没兴趣,其他老板更是对男艺人毫无反应,他也不担心被占便宜。
傅欢唱了一首自己作曲的歌,他的唱功还是不错的,至少外行听起来非常好听。
郑竹潘看他的脸色也缓和点了。
接下来轮到蒋醉。
蒋醉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继续参加比赛,他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还没彻底从砸了杯子的惊恐中恢复过来,现如今只能记得比赛的那首歌。
结果他表演过后,显然不及蒋醉,就连掌声也稀稀拉拉。
蒋醉悻悻退场,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到了黎容身上。
这个在饭局上说话最多的,看起来最不怯场,又长得最好看的‘艺人’。
黎容扬起脸,眨眨眼睛:“抱歉啊,我唱歌不太好听,有点五音不全。”
其实也不算五音不全,只是他从没系统学过声乐,所以跑调是在所难免的,而且他会唱的歌也不多。
翟宁一皱眉:“你不是参加选秀的选手吗?”
这是翟宁跟黎容说的第一句算闲聊的话,因为她实在无法理解,一个所谓唱歌节目来的艺人,理直气壮的说自己五音不全。
黎容笑盈盈道:“嗯,我显然是靠脸吃饭啊。”
翟宁:“……”
她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郑竹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轻蔑,伸出一根指头冲黎容指指点点:“我就说,现在的娱乐圈啊,就是绣花枕头多,也就一张脸能看,文化知识业务水平什么都不行。”
黎容心道,我文化知识还是不错的,也就比你强个一百倍吧。
翟宁:“五音不全就算了,也没什么可听的,吃饭吧。”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因为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心虚,她对黎容已经极度宽容了。
郑竹潘还想嘲讽两句,包厢门突然被敲响了。
还不等郑竹潘回话,服务生就有些越距的推开了房门。
“打扰了先生,代表我们酒店给您送一份精美的菜品,希望在座各位能喜欢。”
有人疑惑道:“送菜品?七星酒店什么时候开始送菜品了?”
以七星酒店的逼格和一贯高冷的传统,过年过节连个折扣都没有,更不用说赠送东西了。
服务生程式化的一笑:“特意送给您这个房间的贵客,你们有任何需求可以及时叫我们,我们都在。”
说罢,服务生朝黎容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很快收回目光,把菜品放到了桌面上。
“我们酒店的新菜,胡萝卜四拼,凉拌胡萝卜丝,煮胡萝卜块,胡萝卜汁和胡萝卜炒芹菜。”
黎容:“……”
郑竹潘端详着这盘鲜艳的胡萝卜,眼中带着迷惑:“怎么都是胡萝卜?”
但他很快又给自己找了个解释:“低卡新型餐?”
一些很有名气的餐厅,本身并不一定多好吃,很多时候有人去吃就是因为名气。
一些菜品也的确稀奇古怪的,但对于高端餐厅来说,那叫创新,艺术。
服务生:“……对对对。”
郑竹潘给解释了,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反正白送的,他们也不吃。
但黎容却强忍着笑意,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是岑崤在传递信号,告诉他已经收到了信息,会有服务生在门口关注着动静,一旦有麻烦,他一叫人,就会有人进来帮他解围。
不过这传递信息的东西……黎容也能看出来,岑崤对他擅做主张这事儿不太满意。
应该是很不满意。
作为对自己让岑崤担心的惩罚,黎容主动夹了一根胡萝卜丝。
他一脸平静的喂进自己口中,勉强用牙齿咬了两口,那股味道一溢出来,他还是忍不住微微作呕。
黎容捂着嘴:“不好意思,我去一下卫生间。”
还不等郑竹潘给他回应,他已经推开椅子,低着头,快步出了门。
郑竹潘嘀咕:“什么玩意儿,一口酒没喝就出去吐了。”
黎容刚出包厢,就看到刚刚那个服务生正低头站在门口。
“他来了吗?”
服务生伸手一指隔壁包厢:“岑队在那里。”
黎容用手背擦了擦唇上的胡萝卜味儿,趁没什么人注意,他直接推门进了隔壁的包厢。
岑崤果然在,甚至都没坐在椅子上。
一见他的面,岑崤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黎……”
黎容不等他喊完自己的名字,直接扑上去抱住岑崤的脖子,主动贴住岑崤的唇,将岑崤的焦急和怒气堵了回去。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老公。”
岑崤:“!!!!”
岑崤:“……”
岑崤整个人都温柔了下来,方才的愠怒和焦灼就像微末浮尘,耳旁风一吹就散了。
第125章
黎容该热情时绝对热情,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办的的确有点莽撞。
他并不了解郑竹潘,不过看郑竹潘做过的桩桩件件罄竹难书的事,这人大概也没有什么道德底线和良心。
要是被郑竹潘发现真实身份,说不好对方真的敢斩草除根。
不过当时的情况的确很急,郑竹潘点名要林溱去,不管怎么说,他去都比林溱去合适太多了,他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但对岑崤来说,三成的风险已经很难以承受了,毕竟他被毒死在试验室那天,是那么风平浪静的一天。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出事。
黎容一边亲热的吻着岑崤的唇,一边低声撒娇,双手搂的紧紧的,不让岑崤分散出半点精力来。
但吻总是要结束的,岑崤眩晕了一会儿,将黎容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眯眼瞪了瞪他,最后还是不忍心,只用手指在他额头弹了一下。
黎容眼睑颤了颤,也不觉得疼,反而用舌尖勾了下润红发热的唇,似乎还对刚才的吻意犹未尽。
岑崤也知道现在不是你侬我侬的时间,他警惕的看了眼紧闭的包厢门,低声道:“发现什么了?”
黎容见岑崤暂时把气愤压下去,开始问正事了,他一秒恢复了正经:“郑竹潘今天请的人,是嘉佳中心医院院长,翟宁。太多的我没时间说,得赶紧回去,回家详谈。”
一趟卫生间的时间,走太久就容易引起对方怀疑了,黎容转身就要回去。
岑崤一把抓住黎容的指尖,皱眉道:“你还要在里面呆多久?”
他知道这种饭局一时半刻结束不了,但他实在不情愿黎容一直在里面陪着。
黎容眼底浮现笑意:“放心,翟宁对我没兴趣,她还跟郑竹潘较劲呢,说不定可以成为我们的突破口。”
岑崤冷哼:“我担心的又不是这个。”
他担心黎容呆的久了,说话出纰漏,让人察觉出来。
黎容抬起手轻轻捏了捏岑崤的领口:“真不能留太久了,一会儿见。”
他说完,随手从桌子上捞起酒店特供的水果奶喝了一大口,然后贴着门听了下门外的动静,确定门口没人,才推开门,匆匆离开包厢。
岑崤抿了抿还留着爱人味道的唇,低头给简复他们报平安。
【岑崤:没事。】
【简复:没事就好,这个郑竹潘的手伸的也太长了吧,连综艺节目都有投资!】
【岑崤:之前一直有传言,六区是素禾生物的钱袋子,但就是没人管。】
【简复:呵呵,听说是听说,但没想到这么离谱,我最近才从我爸那知道,六区剥削会员剥削的夸张啊,行业内怨声载道,幸好六区被及时取缔了。】
【岑崤:让林溱好好比赛吧。】
放下手机,岑崤不禁皱起了眉。
蓝枢六区被取缔,蒋钟以后就没办法再收取高昂会费,培训费,资格费,这对控制整个行业的素禾生物来说是重大损失。
当然,这件事对蓝枢整体来说也是损失,因为六区荒凉落幕,其他几区的名誉也难免受影响,大家这段时间都疲于自证清白,稳定会员单位,想要恢复到出事前的辉煌,也不知道要过多久。
四区胡育明之前还放豪言说要将红娑研究院收入囊中,最近一段时间也没动静了,听说皱纹都多了几道。
这是黎清立事件砸在蓝枢脑袋上的大锅,辐射面波及整个蓝枢联合商会,甚至包括九区鬼眼组。
红娑研究院失去了两位骨干科学家,而蓝枢联合商会裁掉了整整一个区。
这算是两败俱伤吗?
真正的凶手,是不会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的,说明这里面,应该有至少两股目的不同的势力。
如果蓝枢这边的凶手是六区和素禾生物,那红娑那边不为黎清立正名反而推动裁掉六区的人是谁呢?
黎容轻手轻脚的推开郑竹潘包厢的门,还不等他回到座位,突然见一个瘦高个扬起了下巴:“我刚才去卫生间怎么没碰到你呢,你去哪儿了?”
黎容站定在原地。
所有喧嚣声刹那间停住,偌大的包间静的落针可闻,其余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郑竹潘更是疑惑的皱起了眉。
郑竹潘这样狡猾又没底线的人,对别人可以欺骗诱惑,但最忌别人骗他。
他回想了一下,黎容并不是他注意的,而是自己撞上来的。
而且说实话,黎容的穿着跟另两个要参加比赛的人比,实在是随性了点,没有上妆,也没有做发型。
哪怕他自然而然的出现已经很惊艳了,但的确有些奇怪。
黎容眼睑颤动一下,脸上没有一丝慌乱的表情。
其实他也不确定对方是真去了卫生间还是在诓他,而且整个七星酒店卫生间多的是,一旦他回答了一个,如果对方说自己也去了那个,他就百口莫辩了。
黎容抿唇而笑,脸上甚至挂了丝局促和尴尬:“其实是去喝了瓶果奶,垫一垫胃,万一……也不至于胃出血,真让翟院长抢救。”
说罢,他不好意思的颔了颔首,低头回了自己的座位。
其实回来之前喝那瓶果奶完全是他下意识的举动,他没想到自己回来会被诘问,但大概是机警惯了,所以总愿意给自己留一条路。
他刚一坐下,就不动声色的朝翟宁挪了挪椅子。
翟宁很快把自己的目光从黎容脸上移开,不冷不热道:“果奶的添加剂太多了,而且也防不了胃出血,这个香精味……”
她显然是闻到了黎容身上的那股味道,黎容靠近自然也是给她闻的。
翟宁一说话,瞬间给黎容解了围,郑竹潘脸上的怀疑消失,那个瘦高个也悻悻的没再抓着不放。
又过了一会儿,几个人你推我敬的喝的有点多,瘦高个满脸通红,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忿忿道:“今天那个谁没在,兄弟们我说句过分的,何大勇就是个窝囊废!郑总和蒋会长为他的梅江出了多少力,九区要查他,我们差不多就是跟九区对着干了是不是?妈的马上这件事都要结束了,这废物自己去自首了,说被人抓住了把柄,怕将来事发判的多,我特么……有我们在,这事儿就没有事发的可能!要不是他参与过那件事,我都懒得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得了!”
郑竹潘重重咳了一声,瞪了他一眼:“行了行了喝多了,这什么场合,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瘦高个被郑竹潘一点,好像清醒了一点,他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我说多了,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说实话我真不想拉扯这个废物了,他有什么用,钱赚不来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郑竹潘沉声道:“没人想拉扯他,只是安抚他。”
瘦高个冷笑一声:“他也算有点脑子,知道不把那件事捅出去素禾生物就还能拉他一把。”
翟宁终于不耐烦的攥紧了酒杯:“能别说了吗,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瘦高个佝偻着背,抬着眼睛盯着翟宁,虽然不太乐意自己的话被打断,到底也不敢再说了。
黎容放心不少。
看来何大勇不仅没把办公室发生的事情泄露出去,还模糊了他在这件事里发挥的作用。
这顿饭局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二点。
郑竹潘自己喝的烂醉,已经没工夫安排其他人了。
翟宁是叫了专车走的,其余老板也都有人接,只剩下三个艺人孤零零的留在七星酒店。
蒋醉迷茫了:“我们拼车回节目组吗?”
他也不知道回去干嘛,录制大概率结束了,他手机里塞满了经纪人的电话,沟通结果非常不乐观,节目组还没商量出对策来。
傅欢酒量还不错,他虽然陪着喝了很多,但仍然清醒。
傅欢看了黎容一眼:“你不是选手吧?”
黎容一笑,没直接回答傅欢的话:“我有车接,先走了。”
他虽然没喝白酒,但还是难免喝了点红酒的。
傅欢张了张口,还想刨根问底,却冷不丁的意识到,或许他再也不会遇见这个人了。
蒋醉喏喏道:“你也觉得他不是选手啊,我就说,咱们选手里没有长得这么好看的。”
岑崤的车缓缓从停车场开出来,栏杆抬起的时候,电子显示器上出现了红彤彤的VIP字样。
七星酒店的服务员亲手将车门拉开,把黎容送了进去。
车门一关,在夜色的掩盖下,谁也看不清开车的是什么人。
蒋醉喃喃道:“刚刚那里显示的是VIP吗?这个车牌是七星酒店的VIP?”
傅欢:“呵呵,看来这个容黎能攀上的人很多啊,自己都承认是靠脸了。”
车开回公寓,熄了火,岑崤并未急着下车。
被扣上靠脸吃饭标签的黎容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看来今晚的事儿还没过去呢。
明明是看林溱参加比赛,放松心情,没想到后续会发生这种事。
黎容解开安全带,凑过去,他唇间有种涩涩的葡萄酒香,贴在岑崤耳边低喃:“还生气呢?”
岑崤揉搓着他的下巴,望向那双昏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每次你都用这招安抚我,当我不知道?”
他其实很害怕,害怕黎容出意外。
虽然理智上知道黎容已经足够优秀和机敏,他也确实不能像上一世一样把黎容罩起来。
但他们面对的不是一般的敌人,现在走到关键时刻,随时都会发生变化。
可他又没办法真的怪黎容,因为黎容并不知道,他是怎么面对他的死亡的。
他可能永远无法治好那段时间的创伤。
黎容收起挑逗的表情,转过脸,歪头抵着岑崤的耳朵,肩膀贴着岑崤的肩膀。
“别担心,我真的很珍惜自己的命,我知道它不只属于我。”
第126章
这天晚上,他们什么都没做,就躺在床上相拥而眠。
黎容至此也不知道自己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岑崤为他报仇了,亲手杀死了杜溟立。
这段记忆中对现在调查有利的,岑崤都已经隐晦的暗示过他了,剩下的,就是无法言说的巨大的隐痛。
他知道岑崤对自己的感情,所以不敢想象,那段日子,岑崤是怎么挨过来的。
岑崤真的是个很强大的人,再次遇见后,明知道他一开始的目的是利用,岑崤也能一直保持冷静隐忍。
他们过的,都太不容易了。
黎容想着,又往岑崤怀里贴了贴。
卧室里温度适宜,还盖着被子,但他们仍然紧紧搂住彼此,让体温交互,让自己尽可能的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他们相拥着好久,久到两个人呼吸匀称,好似已经进入深眠,黎容却突然轻声道:“你还醒着吗?”
半晌,岑崤低低的“嗯”了一声,声音的震颤沿着喉结传递到黎容的侧脸,亲昵又酥麻。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个问题,可以吗?”
岑崤没说话,其实是默许了,在等他发问。
黎容微微拉开距离,抬起眼,在黑暗中望着岑崤眼睛的方向。
或许正是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才让他们有谈起这件事的勇气。
“你……还好吗岑崤,那时候,还好吗?”
黎容临死之前,猜测着有谁害他,想到了早已去世的父母,甚至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他还想到了GT201试验是不是已经成功。
他唯独没有想起岑崤,那时候,他以为他已经孑然一身,不会有人因为他的离开伤痛。
岑崤安静了好久,然后亲了亲黎容的发尖,低声道:“都过去了。”
再大的悲痛也都过去了,甚至似乎已经过去了好久,他和黎容每时每刻都在创造新的记忆,来掩盖当初那些不够美好的。
人想好好活下去,必须得学会自愈。
黎容其实还想问,第一次见杜溟立时,岑崤对他的一句话反应很怪,他想知道,那句话有什么问题。
但应该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黎容在枕头上蹭了蹭脑袋:“睡觉吧,明早还有的忙。”
岑崤:“晚安。”
第二天一早,黎容在客厅开辟了一块位置,从楼下商超订购了一张小黑板。
简复顶着黑眼圈抱着笔记本匆匆赶来,连口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进来就直接冲进厨房,拉过玻璃杯给自己接了水,咕嘟咕嘟灌了整整两杯。
他都没有注意,除了摆放整齐的玻璃杯外,有两个单独放置的陶瓷杯。
一黑一白,图案是成对的。
那是黎容和岑崤平时喝水的杯子。
林溱也早早赶到了,他昨天顶着压力揣着心事,算是正常发挥没出纰漏,可回到家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既气愤又无奈,郑竹潘如此肆意妄为滥用权力,却还得全体节目组配合,支持,不敢反驳一个字。
而且所有人都习以为常,明哲保身,仿佛郑竹潘就该那么做,因为他投资了这个节目。
林溱当然不至于天真到觉得可以凭一己之力改变这种乱象,他只希望郑竹潘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一大早,听说简复查出了点东西,林溱一骨碌身从床上爬起来,急匆匆的就赶过来了。
简复哈气连天,全靠几杯咖啡吊着。
他从来没有这么热爱加班,实在是被郑竹潘气的要命。
黎容将那块小黑板拉了过来,在上面标注了何大勇,素禾生物,嘉佳中心医院,韩江,刘檀芝,李白守,江维德,红娑院长朱焱等关键词。
“何大勇,素禾生物,翟宁是一个利益团体,策划了劣质甲可亭取代律因絮这件事,虽然只是推断,但跟真相应该相去不远。韩江,刘檀芝带领媒体发动后续的网络暴力,持续挑动情绪,算是逼死我父母的间接凶手,李白守应该只是他们的挡箭牌,弃子,但也曾心术不正的想要窃取我爸爸的科研成果。江维德,朱焱,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参与其中,但在联谊会上公然说谎,企图掩盖真相这件事很可疑。”
黎容一边说,一边在几个名字之间勾勾画画,但这三股人却怎么也找不到关联。
岑崤接着黎容的话补充道:“韩江和刘檀芝在这件事里添油加醋,制造谣言,按理说应该跟素禾生物是同一目的,可韩江转头就开始调查梅江药业。梅江药业挖了九区的人,让韩江极度不满,所以打击报复,这无可厚非,但何大勇却是素禾生物利益团体里至关重要的人物,如果韩江跟素禾生物有勾连,应该很怕牵扯到何大勇才对。”
黎容点头:“而且我们当时扯大旗,何大勇的反应,也并不觉得韩江是自己人。”
林溱蹙眉:“我还是不明白,九区和刘檀芝应该跟黎教授无冤无仇,怎么也会参与到这件事里来?”
黎容摇摇头。
本该是无冤无仇的,而且以刘檀芝和李白守的夫妻关系,刘檀芝也不至于帮自己丈夫打倒竞争对手。
九区跟他们家也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他父母更没有得罪过韩江,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韩江都不至于落井下石。
黎容在素禾生物与韩江之间打了个小小的问号。
黎容又看向江维德的名字,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到现在也不确定,我这位导…这位教授到底是什么心思,他们当时那么说,真的只是为了维稳吗,但又为什么不出面帮我父母证明清白呢?”
简复并不知道黎容和江维德的关系:“显而易见啊,竞争红娑研究院院长的职位呗,朱焱快退了,当时威望最高的不就黎教授和江维德吗。”
黎容摇头:“我爸爸早就退出这个竞争了,他就没有想过要当院长,他一直说,做了院长,精力就会从科研迁移到管理上,他不喜欢。”
简复:“那也架不住江维德小心眼儿啊,不想有人能跟自己比肩呗。”
黎容叹气,他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其实还有一个名字他没有写上,那就是张昭和。
他一直觉得张昭和很古怪,尤其是刻意给他看金色塔状图案之后。
可张昭和似乎跟黑板上这些大人物更加搭不上关系。
岑崤看向简复:“嘉佳中心医院你查到什么了。”
简复顺手撕开一包三明治,咬了一口,垫了垫肚子才道:“翟宁,我查了一下翟宁。其实挺好查的,这么有名气的院长,履历和功绩都在网上挂着,医术的确是很厉害,要不然也不能升的这么快,这种半私立的医院就是这点好,谁本事高谁上去。”
简复将笔记本屏幕一转,对准黎容和岑崤:“喏。”
黎容向电脑上看去。
除了他依稀记得的那个见义勇为新闻,翟宁还有不少类似的正面报道。
在新闻里,翟宁是个温柔和蔼,对患者耐心细心,关怀备至的好医生。
她的手术技术当然也是可圈可点,预约已经排到半年以后了。
但黎容注意到一个很特别的消息。
三年前,嘉佳中心医院承接了一个特殊孤儿院的公益项目。
这些孤儿院中大多都是身体有一定缺陷,被弃养的孩子,这些孩子往往没有良好的医疗环境,导致错过最佳治疗,造成终身的伤痛。
公益项目开启后,嘉佳中心医院调配了一定的医疗资源,免费为这些儿童医治。
这项活动获得了各大企业的支持,为嘉佳中心医院投了不少钱,翟宁也因此获得了个大爱无疆的名声,还在一年半之前,拿了个感动人物大奖。
黎容有很长时间,因为心理原因,回避和律因絮有关的新闻。
他不敢看,因为他怕多看一眼就会失去生的欲望。
但时过境迁,他已经把当初密密麻麻的谣言重新梳理了一遍,他记得其中有个媒体,为了扩大他父母的罪名,特意在标题上写——
【律因絮重大医疗事故,名誉教授黎清立翻车,死亡二十例多数为孤儿院儿童!】
孤儿是很容易刺激人情绪的字眼,能够引起绝大多数人的同情,愤懑。
果然,这条新闻的流量很高,辱骂他父母的评论被点赞了几十万次。
因为在大众眼中,他父母是高高在上又能开公司的教授,而孤儿,孤儿什么都没有,只能成为药物试验下的牺牲者。
“孤儿。”
黎容深吸一口气。
如果这个媒体没有说谎,为什么死亡的绝大多数是孤儿?
简复撇了撇嘴:“当初选这些孤儿来,也是看他们没钱买甲可亭吧,想给他们免费用药,谁想到……”
谁想到善心反而成了割向自己的刀。
岑崤问:“翟宁的账户呢,有各种形式的不义之财吗?”
现在行贿的手段花样繁多,光查账号是查不出来的,所以才需要一区的资源。
简复却摇摇头:“没有。虽然我也不敢相信,但昨天一晚上主要就是查这个,完全没有。”
黎容忍不住轻轻按了按眉心。
这件事充斥着很多奇怪的地方,真相似乎呼之欲出,但又始终隔着一层。
到底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关联,翟宁又是怎么和素禾生物走到一起的?
他正陷入沉思,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黎容只好停止思考,拿起手机。
是张昭和。
他轻挑了下眉,看了岑崤一眼,然后直接把手机开了公放。
“老师?”
张昭和那边响起戴老花镜的声音,随即是几声鼠标响。
他的声音很温和,却又透着丝无奈。
“黎容,我这里已经能看到你的各科成绩了,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年级第一,鉴于我的班级第一次出现年级第一,免修条我只好给你签了,如果你还在A市,有时间来找我领一下吧。”
第127章
黎容找张昭和去拿免修条的时候,张昭和正在办公室擦桌子。
张昭和脱了平常喜欢的中山装,穿了一身更现代化的运动服,但他那股慢悠悠的儒雅气质倒是没变,他把手按在毛巾上,毛巾压着桌面,不紧不慢的擦过每一寸边角。
被擦过的桌面上留下潮湿发深的水痕,然后在干燥的空气中很快蒸发,不过张昭和似乎能清楚的记得自己刚刚擦过哪里,每次都能贴上没擦过的地方。
他背对着黎容,稍微弓着腰,书柜边立着一根鱼竿和可伸缩水桶。
距离A大两站路的地方就是个大公园,里面有湖,爱冰钓的人都往那里跑。
张昭和表面上,实在跟一个快要退休与世无争的老头没有任何差别,黎容只扫了钓鱼竿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
张昭和总算擦完最后一个边角,他扶着腰,站直身子,将抹布放到水盆里,转回头看着黎容:“对钓鱼感兴趣吗?”
黎容的眼皮微微一跳。
不知是他想多了,还是张昭和给他留下了讳莫如深的印象,他总觉得这句话意有所指。
但张昭和面容和善,语气平缓,怎么都像是随口一问。
黎容一笑:“没什么耐心。”
张昭和微微叹气,揉了揉自己的腰,然后拿湿巾擦干净手,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温水:“年轻人啊总是容易着急,但是耐心还是很重要的,有耐心才能办成事。”
“您说得对。”黎容轻轻点头,但突然画风一转,意有所指问,“那老师……都办成过什么事呀?”
张昭和本还自然的喝着水,听到黎容的话,他的手微微一顿,嘴唇在杯沿上绷住几秒,才缓缓放下来:“我啊,钓鱼的水平还不错,前几天刚钓上来一条鲢鳙,炖着吃味道十分鲜美。”
黎容笑意稍淡,也懒得再跟张昭和打哑谜,他一伸手:“我的免修条?”
“哦对。”张昭和拧上保温杯的盖子,转身绕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几张签了字的免修条,“你这学期旷的课实在是太多了,我看了一下,也就萧沐然老师没有记你的名字,剩下的课免修条我都给你签了,你尽早送到教务处,省的系统登成绩的时候给你扣分。”
黎容看着张昭和的抽屉,难免又想起那个金色塔状的图案。
他不知道张昭和为何这么沉得住气,既让他看见,又不着急给他解释。
黎容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去接免修条,谁知他刚想抓过来,张昭和却没有松手,黎容抬起眼,盯着张昭和。
张昭和这才微微一笑,眼角挤出斑驳的纹路:“我是真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你还能考年级第一,我低估你了。”
黎容当然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运气好,蒙的都对。”
张昭和自然不会这么认为,因为这些专业课考试的主观题占分比很大,主观题是必须弄懂原理的,不然全部背诵下来会是很大的工作量。
张昭和感叹道:“你和黎兄真的很不一样。”
黎容没想到张昭和会突然提到他爸爸,不由得恍惚了片刻。
他也知道自己跟父母有很大的不同,但是突然听外人这么说,他根本不觉得是夸奖,因为在他心里,他父母是非常好的人,那么很不一样就意味着他没那么好。
也确实,他就是没那么好。
张昭和紧接着道:“我倒是更喜欢你。”
他这话说得不紧不慢,却十分认真。
相比于黎清立和顾浓,他的确更喜欢黎容。
黎容轻笑:“为什么?”
他父母的确从来没有提起过张昭和的名字,以至于黎容一直觉得张昭和和他父母不熟悉。
但现在看来,大概是熟悉的,或许只是因为父母回家之后,很少说工作上的事。
张昭和笑容里有些无奈:“你更像个凡人,看来人只有看清社会的本质,人性的现实,才能抛下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
黎容发现,张昭和似乎也很不赞同他父母那些至纯至善的理想。
觉得这世界上之所以会有以德报怨,心怀天下的人,是因为这些人没有经历过现实的打击,不知道这个世界不值得拯救。
黎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弯着眼睛道:“让你失望了,我从生下来就是个凡人。”
张昭和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很用力的笑,他重重的点点头:“那我更喜欢你了。”
张昭和忍不住发出邀请:“一会儿有事情做吗,想和我去钓鱼吗?”
寒假期间,像张昭和这样没有项目的闲散讲师,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可以挥霍。
黎容低头翻看着那一小沓免修条,不慌不忙道:“不是说带我去逛逛实验室吗,正好我这个成绩,可以自由转专业了。”
他知道自己旷了很多课,但这一沓纸捏在手里,冲击力还是挺大的。
他以前可是个标准的好学生,现在都被摧残成什么样了。
张昭和:“我想你应该不需要我操心了,说实话,这是我的班级里第一次出现年级第一,看来我也可以体会一下拿奖金的感觉了。”
黎容发现,张昭和的钢笔字写的很好看,笔锋潇洒穹劲,线条连贯流畅,像是用心练过的。
还有这钢笔,钢笔也不错,出墨均匀,笔头很滑,应该价格不菲。
不过现在已经很少有老师坚持用钢笔了。
黎容还记得,张昭和穿中山装时,始终挂在胸口的那根钢笔。
张昭和说话的时候,有个小动作,隔一会儿就会摸一摸那根钢笔,似乎是为了确定钢笔还在。
但现在张昭和穿着运动服,胸口必然是没地方挂了。
黎容装作漫不经心,问道:“老师练过钢笔字吗?”
张昭和目光一垂,落在黎容摆弄的免修条上:“没事的时候喜欢写一写,钢笔字毛笔字,老年人也就这点爱好了。”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挺好的,我也挺喜欢,老师用的什么钢笔,我也去买一只。”
黎容说完,理了理免修条,抬头看向张昭和。
“买不到啦,我用的这个,早就停产了。”张昭和叹息一声,说着,稍稍拉开运动服的拉锁,一扯挂在脖子上的绳子,从胸口拎出那只钢笔来,“我用了好些年了,现在连修钢笔的小店都少了,也不知道还能用多久。”
黎容难免吃惊。
张昭和居然真的始终将这支笔戴在身上,没有兜就挂在脖子上。
但他没有把吃惊的表情露出来,而是认真的端详这支笔。
他对钢笔没有研究,但也知道这种款式很老,色调也很单一,笔身是暗绿色的,看起来十分不起眼。
“用坏了再换一只就可以了,还是说这支笔对老师来说很重要?”
黎容当然知道钢笔对张昭和重要,但他想知道为什么重要。
好在张昭和也没打算瞒他:“这笔是我的老师送给我的,的确很重要,我戴着它就仿佛我的老师一直在提醒我。”
张昭和一边说着,一边又不由自主的摩擦着笔身,语气里似有沉重。
黎容双臂叠在肋前,拇指轻轻摩擦着手肘。
张昭和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尊师重道,只不过他都这么大年纪了,他的老师,或许早就不在了。
黎容问:“你的老师是谁啊?”
张昭和告不告诉他都不要紧,反正肯定能查到的。
张昭和眼皮抖了一下,摩擦着钢笔的手指不由得加重了些力道,他修剪整齐的指甲微微泛白。
“我的老师啊,是红娑研究院的院长,朱焱。”
黎容心头一颤。
朱焱?
张昭和的老师居然是朱焱。
朱焱今年七十多岁了,走到红娑研究院院长的位置,自然也是桃李满天下。
他教过的很多学生都已经是行业内的中坚力量,甚至有些在国外诺贝尔奖得主的团队里工作。
与那些优秀的学生相比,张昭和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毫无建树,没有研究成果,一大把年纪了,还靠校领导可怜,才能保住这个讲师的位置。
可惜所有年轻学生都看不起他,觉得到他的班级是种灾难,甚至耿安毕业十多年还记得张昭和是个废物。
这样‘掉价’的学生,朱焱为什么会送他一只钢笔呢?
以几十年前的物价来看,钢笔算是很贵重的礼物了,老师反送学生钢笔,本身就很不寻常。
而且这些年朱焱在各地演讲,开会,提及的那些让他印象深刻的学生中,并没有张昭和的名字。
但黎容只是随便一想。
张昭和和朱焱到底关系怎么样跟他的事好像无关。
况且黎容对朱焱难免有微词,因为据说是朱焱和江维德商量之后,决定在联谊会上说谎的。
“朱院长啊,好了不起。”黎容把目光从钢笔上移开,“那我先去送免修条了,老师好好休息。”
“唉,我是要去钓鱼啊……”张昭和叹气,似乎黎容对钓鱼不感兴趣让他颇为遗憾。
黎容从张昭和的办公室离开,走到一楼大堂,在大堂沙发那里找到岑崤。
他把免修条盖在岑崤那本英文小说上面,叹了口气:“我居然逃了这么多课吗?”
岑崤轻挑了下眉,将英文书搭在膝盖上,翻了一遍黎容的免修条:“嗯,看来我妈没给你记过旷课。”
黎容眼中含笑,用小腿撞了撞岑崤的脚踝:“怎么,你希望你妈给我记上?”
岑崤把膝盖放下,扣上书,理好免修条,眼睛瞥了一下大厅里随处可见的摄像头,也不敢有太过激的动作,他站起身,扣住黎容的肩膀将往楼外带,然后轻声在黎容耳边道:“当然是怕我妈得罪我老婆。”
第128章 (二更合一)
考年级第一的确是件好事,意味着上万块的奖学金,但对黎容来说,实在没什么好庆祝的,毕竟这对他来说太稀松平常。
他和岑崤去公寓附近的餐厅简单吃了份拉面,然后回家继续对着黑板琢磨。
查到翟宁后,黎容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岑崤不能轻易动用九区的力量,不然韩江一定会知道,他们现在不确定韩江跟素禾生物是敌是友,更没查出韩江的把柄,暂时还不能扩大敌对面。
黎容则一直在琢磨,如何能让翟宁开口说实话。
翟宁现在的生活看起来很好,光鲜亮丽,工作繁忙,依旧是评价相当正面的感动人物。
她甚至不像何大勇那样,有个软肋何长峰。
翟宁至今都没有结婚生子,她把全部的时间都投入到工作上,工作就是她的一切。
她没什么信仰,也没有明显的弱点,这也导致黎容寻不到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他们也想过要不要买通嘉佳中心医院的其他人,但其他人未必知道这件事的全貌,而且也容易打草惊蛇。
索性现在快除夕了,再急也不急于一时,黎容干脆把黑板摆在卫生间和卧室的必经之路上,让自己每天路过都看几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获得灵感。
这次除夕有些特别。
萧沐然的母亲病了,听说病的还不轻,能不能治好要另说,所以这次除夕岑崤得去外婆家过。
其实自从萧沐然知道她和黎清立是被父母设计拆散的,她和父母的关系就比较冷淡了,虽然她仍然生活在父母的掌控之下,但冷战大概是她唯一的反抗。
岑崤已经快二十岁,这些年萧沐然几乎没怎么回过父母家,过年过节甚至也没有一通电话。
但父母毕竟是父母,得知母亲卧病在床,萧沐然心里再不甘也只好软化了,决定带岑擎和岑崤一起回家过年。
连萧沐然都同意了,岑崤也不好拒绝。
正巧,除夕那天黎容也不会闲着。
老太太从顾兆年那里听说黎容期末又是年级第一,还能拿到国家奖学金,便执意要求黎容回去一趟。
老太太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格,明明每次见面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黎容一顿嘲讽,不欢而散,但听说黎容取得了什么成绩,她还是觉得与有荣焉,非得让所有亲戚都听一听。
黎容就算不看在这帮亲戚的面子上,也得看在他妈的面子上。
不管怎么说,顾浓是孝顺的。
顾浓经常说,老太太一个人将两个孩子拉扯大不容易,个性上偏执,有时蛮横不讲理,也是为了不被人欺负,久而久之,就养成这副模样,再也改不过来了。
不过黎容大概也不会多呆,他打算扔下礼物就走,避免和老太太过多的争执。
对老太太来说,这是第二年家里没有黎清立和顾浓的存在,依旧是值得悲伤和唏嘘的,她执意让黎容去,也是为了填补莫大的空虚。
但对黎容来说,这已经是他失去父母的第八个除夕了。
他习惯了。
只是老太太家在A市开发区,萧父萧母则搬到了南方沿海城市疗养,两个地方相隔甚远,黎容和岑崤那天注定是见不到了。
好在他们都不是矫情兮兮的恋爱脑,非得每时每刻缠在一起。
黎容蹲在地上,用小刀划开纸箱,从里面取出一瓶脱脂牛奶。
他一边将牛奶倒进玻璃杯,一边云淡风轻道:“沿海地方还不错,趁机多玩几天,过节了就别想别的,大家都休息休息,我跟唐河约了初一去训练,你不用着急回来。”
岑崤靠坐在沙发上,也相当淡定,他目光落在电视新闻上,回道:“我外公外婆大概会带我见些老朋友,那地方是旅游胜地,估计游客人山人海,也玩不了什么。你别太逼自己,毕竟好久没练了,唐河有时候下手没轻重。”
黎容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奶:“知道了,我又不是没有经验。”
岑崤:“嗯。”
除夕前一天,黎容召集六人小组吃了顿饭,只不过这次他们找的餐厅隐蔽多了。
因为林溱的选秀节目播了,虽然只播了一期,林溱的镜头并不多,但偏偏他出现那段特别有亮点,在网络上一下就有了名气。
让他火的这段镜头甚至不是他的主场,是另一个选手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林溱站在后面不小心入镜。
当时他以为镜头没有带到自己,所以表情动作十分随意。
别的选手都知道录制的时候请一些职业粉丝到场给自己捧场,但林溱没这个经验,所以他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冷清。
简复看不得这么大的落差,只好愤而从兜里掏出灯牌,插上电池,把带有林溱名字的灯牌高高举起来。
可他又觉得自己做这些小女孩的事特别丢脸,所以他给自己戴了个大墨镜,恨不得遮住整张脸,既张扬又心虚。
他这些举动在观众里并不瞩目,可台上的林溱却看的清清楚楚。
林溱忍不住被简复逗笑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赶紧把头一扭,尽力控制表情,绷平唇角,可惜弯弯的眼睛完全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表情有多生动鲜活,让人见之难忘。
就是这个不小心入镜的镜头,让林溱完全抢了那个选手的风头,他的照片很快就传遍了网络。
为了不引起骚乱,黎容他们只好陪着林溱东躲西藏。
黎容给每个人都送了份新年礼物,不算贵重,但却很用心,都是他们刚好需要的。
“都好好过年,其他事情之后再想。”
纪小川本来打算申请素禾生物的实习岗位,被黎容给按住了。
一来大一学生学的东西太少,素禾这种大企业不会愿意要,二来他们还没有具体的计划,黎容担心纪小川经验不足,再被人抓住把柄。
简复悻悻道:“过年不就那么回事,越来越没意思了,变相应酬罢了。”
林溱叹气:“我入了这行,基本就没什么过年了,过年好像还要录制。”
简复倒是很开心:“挺好挺好,你录制我就给你举牌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又扭头问岑崤,“哥你是要回萧姨家吧,那你和大熊猫过年这几天不就见不着了?”
岑崤心平气和道:“嗯,大概两三天后回来。”
简复若有所思:“哦。”
黎容也很平静:“也就两三天。”
一眨眼就过去了。
纪小川也说:“那时间还挺短的啊,慧姨也要回趟老家,得五六天呢。”
徐唐慧:“老家一些亲戚再不见见大概也没机会见了。”
林溱:“嗯,看来大家都有事忙。”
总算到了除夕,从凌晨三点开始,天空就飘起了薄雪,早晨起来地面铺上了一层细小的雪沫。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却并不让人觉得压抑,大概是街道两旁和商场门店的新年元素太多了,到处都透着喜庆。
纪小川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明明她家离A大并不远,但自从听说父母把自己的房间改成了弟弟的书房,把她睡了十多年的床换成了折叠床收在墙角,她就再也没有欲望回去了。
他们总是有理由,比如弟弟在自己房间学不下去习,比如她总不回来,房间空着也是空着,等她回来可以立刻恢复。
纪小川已经麻木了。
但是除夕她就不得不回家了。
因为除夕毕竟很特殊,总要团聚一下的,而且慧姨也不在,她在学校也挺无聊。
再次回到那个住了十多年的家,纪小川却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上A大这半年,她变了很多,可她的家人似乎仍旧在原地踏步,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她的家这么小,她在意的那个卧室放在这么小的家里,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原来父母也没有记忆中那么高大了,她妈妈甚至还比她矮了半个头,跟她说话的时候还得抬眼看她。
原来那些曾经落在她身上的拳头,无法再带来令人恐惧的伤害,因为她爸爸扭伤了腰,现在走路都一瘸一拐。
原来让她无比羡慕的弟弟,吃的用的,早就跟他不是一个档次了。
她经营着慧姨的网店,跟着黎容岑崤到处跑,每天都要接收海量的新鲜事物,见识她从不敢想象的世界。
她已经不是获得根烤肠就觉得珍贵无比的高中女生了。
虽然她现在也爱吃烤肠,但她去得起更贵的餐厅,买得起更贵的衣服。
父母把那个折叠床拉出来,在书房的空地上摆好,又从衣柜里抱出床单被罩,给纪小川搭好了床。
他们一边掸灰一边唠叨:“哎哟,你说你半年都不回来一趟,我看你眼里是没我和你爸了,还有你看看你那衣服鞋,看着就贵,你弟弟都没舍得买过那个牌子的鞋,果然都说到了大学花钱就跟流水一样,其实都是虚荣,非要跟人家比。”
纪也咬着筷子,朝纪小川的鞋上望去。
他这个年纪,还不懂什么牌子货,所以只是好奇,为什么父母不舍得给自己买,姐姐却穿了。
纪小川淡淡道:“我也没管你们要钱吧。”
书房的声音刹那间停住了,半晌,才有更加理直气壮的声音传出来:“所以你的钱都是从哪儿来的,你可不能借什么校园贷,电视上都说了,利滚利骗人的,到时候我和你爸可没钱还,你还是消停点,咱家穷,没法跟人比吃穿。”
纪小川的目光在狭小的客厅环视了一圈,突然觉得连辩驳一句的欲望都没有了。
她已经走的很远了,她得感谢黎容带她离开了这里。
除夕当晚,简复跟简昌沥干了一瓶红酒,俩人喝的都有点多。
虽然简昌沥早就知道简复会喝酒,但这还是父子俩第一次拼酒量。
简复眼神迷离,一只手搭在简昌沥的肩膀上,笑嘻嘻道:“爸,过年了,我就拜托你一件事,你能不能答应。”
简昌沥虽然喝多了,但是脑子还没浑,他眯着眼抖开简复的胳膊:“不行。”
简复着急:“为啥?”
简昌沥哼了一声:“你能干什么好事。”
简复傻笑,神神秘秘的凑到简昌沥耳边:“不一定是好事,但我的权限确实不够,我在查韩江的儿子,但是韩江处理的太干净了,我什么都查不到,你帮我查一下呗。”
简昌沥瞪大了眼睛:“你还敢查到韩江脑袋上,你是不是疯了简复!”
简复一点也没被简昌沥吓到:“爸,你这么胆小干什么,韩江怎么了,那位置不是给我哥留的吗?”
简昌沥气结,他儿子早就被岑崤给带跑了,他现在想拉回来也晚了。
简复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韩江早就知道咱们一区掺和了,事情都到这步了,爸,咱俩才是统一战线,查他!”
简昌沥:“……”
简复扭过头扯着脖子喊:“妈我爸权限密码是多少,你发我手机上呗。”
简昌沥气晕了,他们的密码都是绝对保密的:“我直接禅位给你得了太子?”
简复晕乎乎的,没听出来简昌沥的气话,他理所当然道:“还早还早,至少等我大学毕业吧。”
简昌沥直接踹了他一脚:“滚回屋做梦去吧!”
林溱除夕录制完节目,就被父母直接接回了奶奶家。
父母也知道他现在有点名气了,入这行的,谁不想出名呢。
能在一百个选手当中脱颖而出,还是凭借一个跟唱歌无关的镜头,林父林母别提多自豪了。
林母:“还是我把儿子生的好看,选秀节目唱歌好是一方面,长得好才重要。”
林父:“儿子像我了,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当初我怎么没想到来这行发展发展呢。”
林母嫌弃:“哪里像你啦,儿子明明跟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从小人家就那么说,儿子的皮肤这么白,随我吧,头发这么多随我吧,还有这大眼睛,全都随我。”
林溱只好附和:“跟你俩都像,行了吧。”
林母好奇的转过脸来:“儿子,我还没问你,你在台上看到什么了,突然笑的那么开心,我看网友还说什么,甜甜的爱情哈哈哈,都做成表情包了。”
林溱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默默低下头,心虚道:“忘了看见什么了,过去好久了,忍不住就笑了呗。”
林母感叹道:“哎呀我儿子笑的真好看,以前从来没见你那么笑过,果然是长大了,知道怎么吸引小姑娘了。”
林溱低声反驳:“谁吸引小姑娘了,我没想那么多。”
林母:“我都看了网上的评论了,人家都想跟你谈恋爱呢,妈说实话,就是特别灵,特别让人心动,你下次自己好好看看,以后演戏也得这么笑。”
林溱紧张的攥紧了筷子。
他的演技可没这么炉火纯青,想露出什么笑就露出什么笑。
他只对特定的人露出过这种表情。
除夕早上五点,岑崤做飞机去了萧家,黎容模模糊糊听到他关门的声音,但还睁不开眼睛,很快又睡过去了。
他睡到天光放亮,爬起床看不见岑崤,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洗了个澡,收拾了一下家里,就去老太太那里了。
这次好像双方都学乖了,谁都不主动提起黎清立顾浓的话题,偌大的一家人,还算能勉强维持表面和平。
不过黎容只吃了一口午饭,就坚持回家了。
他一个人在家挺自在,也不觉得除夕有什么特别,他想着趁岑崤不在,可以把这半年积攒的电影都补完,然后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去找唐河训练。
岑崤自从飞机落地就没闲着,萧父萧母只有这一个孙子,自然是万分想念,百般疼爱。
虽然萧沐然逆反的很厉害,但萧父萧母却始终觉得萧沐然和岑擎的婚姻是自己的杰作,岑崤更是最大的收获。
有岑崤在,萧岑两家就是不可撼动的利益共同体,可以让家族屹立不倒。
萧母看到岑崤,精神也好了不少,她靠坐在床上,紧紧拉着岑崤的手,笑盈盈问:“岑崤啊,听说你已经进入九区工作了,学业和工作一起忙,很累吧。”
其实萧母已经听到了岑崤在九区立功的消息,她觉得与有荣焉,看着这个孙子更加顺眼。
岑崤点头:“还好。”
萧母欣慰道:“你果然优秀,比你父母都优秀,将来一定大有可为,到时候萧家岑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岑崤其实根本不在意那些财富,但每次外婆都要千叮咛万嘱咐一遍,不过他也懒得辩驳。
“好。”
萧母:“你也要二十岁了,不算小了,我朋友有个孙女,人品外貌非常不错,家境跟你更是匹配,年纪比你还小几个月,你看着要不要试一试?你母亲之前撺掇你认识的那个宋…宋什么,那家我觉得不行,幸好你也没同意。”
萧沐然听到母亲这种话,心底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怨气又开始沸腾。
她不明白,父母的掌控欲为何这么强,既要掌控她的婚姻,还要干涉岑崤的。
萧沐然刚要开口,却听岑崤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萧沐然怔了怔。
她一直知道岑崤有喜欢的人了,但她不知道是谁,现在岑崤进了鬼眼组,保密工作做的更好,她也就更无从得知了。
还有,岑崤这句话,居然跟她当年不谋而合。
当初萧母给她介绍岑擎的时候,她也是那么天真的对父母说:“不用了,我有喜欢的人了。”
萧母果然戒备了起来,皱眉问道:“是什么人啊?你有好好了解对方吗,你现在在鬼眼组工作,不比寻常,恋爱还是要慎重的,对方家境怎么样?”
岑崤:“比我好。”
确实是比他好,而且是他从小就羡慕的对象。
父母疼爱,无忧无虑,还养成了很多有趣的小脾气小习惯,每一个他都爱不释手。
比如黎容明明心智很成熟,却也喜欢别人顺着他,可开心的时候又不会表现的特别开心,因为会显得幼稚。
比如真惹人生气了,知道是自己错了,会绞尽脑汁转移话题,话题转移开了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没转移开就只好撒娇了,反正他一撒娇岑崤就没办法。
比如明知道自己喜欢清淡的,而岑崤喜欢重口,有时候会故作大度邀请岑崤吃川菜,但要是岑崤说今天还是吃早茶吧,他就会立刻开心一个度。
比如对自己要求极高,训练了一个月就要跟岑崤比划比划,被轻而易举按到会有点小不甘,非得在别的事情上赢回来才满足,让他满足后,他在床上就会更兴奋。
比如上辈子清冷惯了,对谁都不亲近,这辈子突然有了这么多朋友,发现自己被好多人喜欢着,也会觉得开心,笑容变得越来越多,弯着眼睛享受善意的时候特别让人心动。
……
岑崤发现,分别八个小时后,他想老婆了。
第129章
黎容下午睡了一会儿,因为没拉窗帘,对时间没有概念,再一睁眼,已经晚上八点了。
他给自己订了份煲仔饭,正值新年,连送外卖的人都少了,配送费也贵了几倍。
放下手机,黎容从床上下来,洗了把脸,站在落地窗前向外望着。
今天的街道上车不多,大多数人都回家过节去了,只有闪烁的灯光和广场上时不时作响的鞭炮声提醒着他今天的好日子。
黎容揉了揉手臂,轻叹一口气。
幸好这公寓面积不算特别大,不然确实是有点冷清了。
等外卖送到,他就抱着餐盒到沙发上吃饭。
黎容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爆米花大片放着,自己撕开了酱油包,倒了一点点,在饭盒里拌了拌,喂给自己一口。
说实话,这煲仔饭没有以前他住在岑崤别墅的时候,岑崤请的厨师做的好吃。
可惜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珍惜厨师的手艺,不知道那位厨师现在在哪儿高就。
电影演到主人公遭遇第一个小困境,黎容垂下眼睛,专心致志吃了五分钟的饭,等困境暂时过去了,他又抬起头,看些有的没的爱情线。
他是听说这电影出名才打算看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太能接受得了爆米花电影,因为太过理想主义。
从他父母出事起到现在,已经一年半的时间了,他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他拼尽全力了,帮他的人也都拼尽全力了,所幸也真的有了些收获,从错综复杂的关系中理出了一个线条,甚至明确的知道了自己的直接敌人是谁。
但也已经过去了一年半。
他其实很稳得住,也并不着急,他知道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还有不短的路要走,只是想到和电影中展现的差距,他还是会觉得遗憾。
英雄主义电影演到后面,主人公会陷入最大的困境,跌落谷底,就像他高三那年一样。
但他们迎来胜利的进程实在是太快太爽了,让人羡慕又让人忍不住苦笑。
他知道自己的事情努力了也并不一定能带来理想的结果,因为对方也在努力,努力打通关系,销毁证据。
真正的生活并不像电影一样,正义终将迎来胜利。
但他也必须接受,然后抗争,永不放弃,不死不休。
黎容很快把煲仔饭吃了一半,他吃不下了,只好把剩下的放到冰箱里。
他又拿出瓶酸奶来,慢悠悠的喝着。
电影他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但没怎么用心,反而开始胡思乱想。
黎容轻叹一口气,仰头看了看阳台。
广场上又有人开始放礼花了,礼花在空中炸开,绚丽多彩,转瞬即逝。
说到底他还是太无聊了。
黎容翻弄着手机,算算时间,大家应该都在吃晚饭,他似乎谁都不该打扰。
他正想着,手机界面突然切换到了来电显示。
他挑了挑眉。
是岑崤的来电。
黎容清了清嗓子,接通了电话。
“喂?”
“吃饭了吗?”岑崤那边很安静,连礼花和电视的声音都没有。
“吃了,你在哪儿?”黎容果断将电影关掉,根本没兴趣看主人公逆风翻盘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岑崤的声音吸引。
“在一个空房间,我爸妈他们在吃饭,我躲出来了。”岑崤关着灯,望着窗外深沉的海浪。
他这里没那么热闹,海滩是私人的,连摆摊卖烧烤的小贩都没有。
他家里聚餐的氛围就更是冰冷,所有人各揣心事,光是萧沐然就能把气氛降到冰点。
但岑崤不在乎,他已经从下午忍到现在了,其实他给黎容打过一个电话,但是黎容没接,他就知道黎容可能睡着了。
明明黎容考试周的时候,他们也有两天没见过,那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连网上聊天都少。
这次离的远了,反而总是在想。
黎容瞥了一眼已经关上的电视:“我在看电影,还挺有意思的,晚上吃了煲仔饭,也不错,下午睡多了,明天可以早点去找唐河。”
岑崤房内连灯都没开,他坐在椅子上,轻轻晃着,听电话里黎容的声音:“他们在吃海鲜,本来想问下你晚上吃点什么,但怕你没睡醒。”
黎容安静了一会儿,把双腿缩到沙发上,单手抱着膝盖:“那你先去吃饭吧。”
但他其实不想岑崤去吃饭,他希望岑崤就在安静的房间里,一直陪他说话,这样能显得他这里不那么无聊。
果然习惯了某种生活方式,突然改变就会不习惯,他以为岑崤出去三天他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不过岑崤没接他的话茬,突然说:“今天我外婆还说要给我介绍个朋友的孙女。”
黎容闻言弯了弯眼睛,他当然不至于被这种话刺激到:“哦?怎么样啊,说给我听听。”
岑崤回想了一下:“没太仔细听,她生病了说话声很小,而且我妈在旁边,你知道我妈特别反感这种事,所以一直在打岔,不用我说什么,她们俩就可以吵起来。”
其实就算萧沐然不打岔岑崤也不会被萧母的话影响,只不过有萧沐然在,解决的更轻松一点。
黎容故意道:“没听清多遗憾啊,说不定还不错。”
岑崤轻笑一声,他就知道,想让黎容吃醋很难,因为黎容内心太强大也太自信了,根本不可能为无关紧要的人不快。
“不错还不够,要聪明,冷静,漂亮,会撒娇,喜欢吃南方菜,睡觉不踹被子,酸奶不喝原味的,床上一点也不矜持……这样的才行吧。”岑崤慢悠悠的细数黎容的生活习惯。
黎容舔了舔下唇,然后将笑意忍回去,一本正经道:“那太难找了吧。”
岑崤赞同:“是啊,祖宗也太难找了。”
黎容失笑,手指轻轻的在自己膝盖上刮搔:“你家隔音这么好,床上不矜持的话随便说?”
岑崤想了想:“没测试过隔音,但要是被人听到了,应该就不会给我介绍谁的孙女了。”
黎容深以为然:“这倒也是,反正你也不在乎脸面。”
岑崤:“床上不矜持说的不是你吗?”
黎容:“你家里人又不知道是我。”
岑崤低笑两声,黎容这是典型的过一天算一天,完全不想有朝一日两人的关系曝光会怎样。
不过真到了那天,大概床上不矜持已经不算是最大的事了。
岑崤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哑声道:“A市今天又下雪了吧,看到新闻了。”
“嗯。”黎容想了想,其实就下了一上午,下午就开始融化了,但也算是下雪了。
岑崤突然道:“好想你。”
黎容喉结一紧,心里却突然一软。
他们扯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废话,总算说到心里话了。
黎容抱着手机去了卧室,他总觉得卧室更安静一点,而且床上还有岑崤的味道。
“有多想?”他掀开被子,轻声问着。
岑崤压低声音:“特别希望你现在就在我身边,这边的房间很小,但装修很漂亮,窗外就是大海,打开窗户海风就能吹进来,空气湿漉漉的,一点也不凉。”
黎容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海边别墅的景象,他以前跟父母去类似的地方度假过,腥咸的海风别有一番风味,海浪冲刷沙滩的频率非常有节奏,光是听着,就觉得很舒服。
深夜里是看不清海岸线的,仿佛海水也是黑色的,静谧的黑暗给人一种隐秘的错觉,任何声音都能融入海浪中,被卷走,被冲刷,沉入海底。
只有爱意会留在空气里,不消不散。
黎容问:“晚上海滩有人吗?”
岑崤站在窗边,望着空旷的沙滩:“没人,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盏黄色的灯,想把你带到海边,按在沙滩上,一定没有人发现。”
黎容只觉得口干舌燥,他躺在被子里,仿佛自己已经来到了松软细腻的沙滩,沙子微凉,但空气却一点都不冷,海浪就在附近冲刷,没有一个人能看到。
“只按在沙滩上就够了?”
岑崤:“当然不够,想亲你,亲的你喘不上气,然后不得不推开我,但我不会放你走的,只会把你被海水打湿的衣服脱掉,扔在一边。”
黎容眼睑轻颤,手指攥着被子轻轻摩擦。
他现在穿着睡衣,但睡衣系的不紧,只扣了一颗扣子。
他不动声色的把手伸到被子里,将扣子解开,立刻就感受到皮肤贴着棉被的摩擦感。
黎容轻轻吸气:“然后呢。”
岑崤打开窗户,让海风顺着空隙灌进来,潮湿的空气顷刻间充满了他的卧室,但他仍然觉得干燥,燥热:“你说呢,我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么好的风光,当然不会放过……完事之后,说不定还会把细沙抹在你身上,让你擦都擦不掉,到处都是我留下的痕迹。”
黎容也听到了手机对面传来的海风声,这是他第一次觉得,风声也能那么暧昧,每一分每一秒都透着温柔和甜意。
黎容深吸一口气,低喃:“岑崤……”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叫他的名字,就像每次在床上,他最后也是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叫他的名字。
岑崤的声音混合着风声,却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我给你买机票,来海边找我。”
第130章
唐河嘴里叼着根牙刷,一边吐沫沫一边冲手机对面道:“我起床了我起床了,等我马上就到训练馆。”
黎容蹲在地上,拉好行李箱的拉锁,把胳膊搭在膝盖上:“不好意思啊,我临时有事,今天不能去训练了。”
唐河一皱眉,刷牙的动作都停了:“这大过年的,你又是一个人能有什么事?”
唐河这种有妻有子的都闲着没事,黎容就更不应该有事了。
黎容反问道:“你真想知道?”
唐河:“……我应该知道吗?”
黎容扯了扯唇,将行李箱推到门口,自己扯了条浴巾往浴室走:“我记得你好像跟岑会长交情不错啊,那就不让你知道了。”
唐河:“……”
那这么说他就知道了。
唐河将牙刷抽出来,火速漱了漱口,一扭身又冲回房间钻进了被窝。
他老婆正靠着抱枕追电视剧,一看唐河转身又回来了:“怎么还不走?”
唐河:“很显然,年轻人事业为重的话不能信。”
大年初一的机票并不好买,岑崤只能买到下午一点的票,等黎容落地塘市大概要四点多了。
他从早晨起来就有些心不在焉,想念随着时间的发酵愈演愈烈。
今天萧母的精神好了许多,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岑崤和萧沐然了,人一旦生病了,对身边的亲人总是更眷恋一些。
萧母在岑崤身边絮絮叨叨,说些文化界的趣事,以及她那些尚在人世的老朋友。
岑崤则时不时的瞥一眼手机,黎容上了飞机后,就一直没消息,但他还是忍不住看着。
直到九区的工作群跳出来一条消息。
是韩江群发的红包。
原本鸦雀无声的工作群瞬间热闹了起来,大家纷纷在下面感谢领导。
其实九区一直有公事公办少攀关系的传统,韩江也不是喜欢搞企业文化的人,所以每次放假,除了工作消息,群里根本看不到插科打诨的闲聊。
尤其现在是过年,最近又没有大事,群里已经安静好些天了。
但现在韩江一带头发红包,其他组长也只好跟上,一时间,工作群被感谢刷屏了。
岑崤犹豫了一下,翻到上面韩江的红包,点了进去。
让他惊讶的是,韩江这次的红包特别大手笔,似乎恨不得给每个人都发一份,连他下手这么晚都领到了。
岑崤皱了皱眉,难道韩江的心情很好?
杜溟立果然深谙职场法则,把自己在金融行业学来的一套尽数用在了韩江身上。
但韩江倒是没应和他,显然还是不适应他这种殷切。
很快,岑崤偷偷收到了耿安的私信。
【耿安:岑队,我听到个小道消息,说韩组长的儿子从国外回来过年,本来往年都是韩组长夫妇出国见儿子,今年大概是家里有些事走不开,韩瀛就回来了。】
【岑崤:你怎么知道?】
这消息他都没有收到,韩江的保密工作是做的很好的。
【耿安:我年前不是有次同学聚会吗,见到我那个班花同学了,她应该是从别的同学那儿知道我在鬼眼组工作,想从我这套点话出来,结果被我反套了。韩瀛回国之后就开始联系她,她不是被婆家嫌弃吗,本身过的也不太好,心思就活了,想从我这儿打听韩瀛结没结婚什么的,这我哪知道啊。】
耿安很聪明,知道岑崤和黎容十分需要韩瀛的信息,所以他只好稍微对不起自己的同学了。
本来同学聚会就是个大型炫耀场,班花过的不好,按理说会推掉,但这次她艳光四射的去了,说明身边又有了新情况。
【岑崤:好的,我知道了。】
韩瀛结婚了,至少是结过婚。
虽然韩江始终把老婆孩子保护的很好,尽量不让他们出现在公众面前,但一些重要的事情还是会告知蓝枢一些会长的。
萧沐然就送过新婚礼物,是一幅字画,价值不菲。
但那似乎是几年之前的事情了。
韩瀛居然回国了。
而且一回国就惦记着联系旧情人,显然还对当年的旖旎风情念念不忘。
岑崤猜想,耿安的这位同学大概长得很漂亮,而且应该被退婚之后就跟韩瀛联系上了。
暧昧总是让人蠢蠢欲动,想入非非,韩瀛这次回来的目的,不知道是为了父母还是为了姜筝。
不过看耿安的说辞,姜筝跟韩瀛聊得应该并不深入,至少没从韩瀛的口中套出对方的婚姻状况,所以才不得不另辟蹊径,找到了耿安,以为耿安这里能有些办公室八卦。
“岑崤,外婆跟你说话呢。”
萧沐然忍不住提醒道。
岑崤回神,望向萧母殷切的脸:“抱歉,有九区的事情需要处理。”
萧母摆摆手:“你去看看,那架子上的玩意有没有喜欢的,喜欢的你就带走,剩下的我让你外公送给红娑研究院的院长。”
“朱焱?”岑崤一怔。
摆在架子上的是几套包装精美的茶具,虽然不是古物,但也有价无市,做这套茶具的瓷器大师一年烧制出来的寥寥无几,也就萧父能弄来这么多套。
“对,你还知道朱焱。”萧母越来越欣慰了,岑崤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跟父母对着干的孩子了,果然参加了工作人就会变得成熟。
岑崤想起黎容跟他提到张昭和和朱焱的关系,轻笑:“我当然知道朱焱,只不过我不知道外公跟朱焱也有交情。”
萧母轻哼一声:“什么交情,礼尚往来罢了,你外公不太看得上他。不过这话你可别去外面说。”
岑崤一挑眉:“外公为什么看不上朱焱?”
萧母含糊其辞道:“这你就别管了,老黄历了,也就一些较真的人还记得,看不上归看不上,但人情走动还是必须的,你以后也得这样……”
无论岑崤怎么试探,萧母都不愿多说朱焱。
朱焱现在德高望重,马上就要功成身退,他也确实为红娑研究院做出了不少贡献,虽然有点舍不得自己的位置,迟迟不愿让位给江维德,但这也只是小瑕疵,现在这个关口,确实不适合翻出老黄历来找朱焱的麻烦。
萧母:“晚上我说的那个朋友也要过来,他孙女好像也在,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但毕竟还年轻,多看看也没什么问题。”
岑崤看了一眼时间:“嗯。”
他不愿跟外婆在这件事情上废话,反正他晚上是一定会不在的,到时候找个理由,他妈为了跟外婆对着干,也会帮他说话。
萧母果然一脸欣慰的看着岑崤,觉得自己的真知灼见总算有小辈能领悟了。
结果下午四点,岑崤直接开车去机场了。
等萧母想要找人,人早就不在了,岑崤一口气把假支到了明天中午,又扯了个蹩脚的理由。
萧母又气又急,但萧沐然相当消极,还一直跟着唱反调,萧母身体不好,也只能无可奈何。
黎容在飞机上又睡了一觉,下了飞机都晕乎乎的。
见到岑崤,黎容就腻歪歪的贴在了岑崤怀里:“等多久了?”
岑崤抱着裹在松软棉衣里的黎容,隔着衣服轻轻掐了掐他的腰:“不嫌热,你看周围有人穿这么多吗?”
黎容打了个哈欠,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他半阖着眼睛:“睡过了,没时间换衣服。”
他的确感觉到热了。
一下飞机,一股潮气扑面而来,夕阳的温度都比A市正午的强,皮肤上立刻变得湿漉漉的,擦也擦不干净。
坐上岑崤的车,黎容在后座换衣服,他把棉衣毛衣脱掉,给自己套上短袖衬衫。
岑崤干脆把车停在了路边,抬眼望着后视镜。
黎容的动作一顿,正要换裤子,见车停了,他疑惑道:“怎么了?”
岑崤低声道:“你先换。”
黎容瞥到他后视镜中的眼神,心下了然,却还故意道:“我换衣服也不耽误你开车啊。”
岑崤:“我怕一会儿出车祸,所以停下来安心看。”
黎容唇边笑意若隐若现,他往驾驶位凑了凑,挨着岑崤的耳边:“这是有多想我啊。”
岑崤侧过头,在黎容唇上亲了一口:“你说呢。”
黎容刚脱了棉衣,身上温度还很高,岑崤一凑过去,就像挨着一个小暖炉。
黎容脸上热的发红,皮肤被潮湿的空气熏得湿漉漉的,刚睡醒,眼睛也泛着水汽,睫毛就在他面前一下一下的刮搔。
岑崤将黎容吻了个彻底,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他,低喃道:“我倒是越来越理解古代那些昏君了,本来还有两件正事要跟你说,现在全忘了。”
黎容瞪了他一眼:“那还不快点开空调,要热死妖妃了。”
岑崤轻笑:“开的是换气,你浑身都是汗,等汗干了再说。”
“什么正事?”黎容缩回去,一边换裤子一边问。
他们虽然可以随时随地调情,但也不会真的忘了正事。
岑崤调低了一点温度,将耿安说的话和萧母对朱焱的评价告诉了黎容。
黎容飞快的换好了衣服,拉开车门换到了副驾驶位:“韩瀛回国了?”
朱焱和张昭和倒是可以暂时搁置,因为目前他没发现这二者和他们查的事有什么交集。
况且黎容也相信朱焱不是外界评价的那么完美,活了七十多年,世界都变了好几个模样,朱焱又怎么可能始终如一呢。
岑崤:“韩瀛对姜筝兴趣正浓,看样子短期不会回去。”
黎容:“嗯……”
岑崤一打方向盘,转了个方向,直奔距离疗养别墅区不远的高档酒店:“我现在比较关心,我们一会儿是先洗澡还是先去沙滩。”
黎容歪过头瞥了瞥岑崤:“大白天的,沙滩上也没人吗?”
岑崤也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带你去吃海滩烧烤,你想到哪儿去了?”
黎容弯眸轻笑,好奇道:“我就问问沙滩,你以为我想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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