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失忆第一百四十一天


    车行驶在横滨港区的公路上。


    车子是从国木田独步那里借来用的……当然, 是在同事不知道的情况下借的。


    车里——


    “那些人为什么称呼我为‘少爷’?”


    空间里只有彼此了,太田於菟的情绪也还算平和,倒是看不出当前正处在“私奔逃亡”路途中的刺激。


    太宰治勾了勾嘴角, 笑得似乎别有意味:


    “你说呢, 少爷?”


    不正面回答, 直接把问题反抛回去, 留足余白, 让当事人自己扩展延伸联想……至于能想到什么地步,那就取决于当事人的智商高低以及心灵纯洁度了。


    而有些时候, 聪明人就是容易想太多,尤其是心灵不怎么纯洁的聪明人。


    “是吗……”


    太田於菟只是长叹气了一声,并没有懊恼抓狂,态度平淡得都让太宰治觉得有些无趣了。


    “虽然不知道你领悟到了哪种地步, 但是这么快就接受了吗?”


    “嗯, 当然接受。”


    要问原因的话,很简单, 因为太田於菟比谁都要相信自己, 即便现在自己失忆了不清楚前因后果,但是他相信自己无论做什么选择、什么决定,都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我所做出的事情, 都是我仔细考量后的最优解。”


    听到这句很於菟的话, 太宰治笑了,笑得黑泥翻涌:


    “果然是於菟呢, 那么, 今晚你做的选择,也能称作最优解吗?你这么做,会触怒森先生的。”


    “都说了, 是最优解,是对我来说的最优解。”


    究竟要如何定义最优解呢?


    在太田於菟看来,最优解分为两种,一种是客观上推动事情朝着最有利的方向发展,另一种则是……主观上让他自己感到最心满意足。


    谁说能够让自己开心不是一种最优解?


    “停车吧,太宰,就到此为止吧,之后的事情我自己面对,与你无关。”


    太田於菟伸出手,搭在太宰治那放在变速杆上的左手手背上,示意其停车。


    “刚刚在码头,之所以那样……是因为我觉得,在选你还是选森先生这个问题上,你会想要听到,我的选择是你,哪怕只有一次。”


    听到这话,太宰治那只被搭着的手猛地一僵,随之而来的是愠怒的神色,像是向来不外露的真实情绪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并顷刻间想要逃避掉那道口子的疼痛:


    “所以是在怜悯我吗?於菟原来是这么自以为是的人啊,以救赎世人的神明自居……”


    “不,你误会了。”


    太田於菟打断了对方的话,想要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地更加明确直白一些:


    “怎么可能是在怜悯你,在我看来,太宰你从来都不需要怜悯,因为你很完整健全,有自己的活法,不需要谁去拯救。”


    “虽然你总是仿佛将什么都看透了的样子,但是……怎么可能啊,没有人能够穷尽这世间的一切真谛,你也一样。”


    “你也只是第一次活,也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不过是活得方式不同罢了,本质上……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而我,只是自私地在满足自己的心意,因为觉得那样能够稍微让你开心一下下吧,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啊。”


    说罢这些,太田於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印象里……


    这好像是彼此时隔七年的重逢后,自己第一次如此敞开心扉向对方说些心里话,至于曾经是否有过这般交心……失忆的他当然不知道。


    但即使有过,他猜,年少时的自己恐怕也是很混沌的,并不能看清什么吧。


    “噗……”


    车子不知何时已经缓缓停下来了,车里也在静默了半晌后,响起了是太宰治的一声嗤笑。


    接着,只见太宰治偏转过头来,明明是在笑着的,但是笑得莫名让人感到害怕。


    起码太田於菟一瞬间是汗毛倒立。


    “前两天,在横滨的Cosmo Clock 21摩天轮里,你被那个意大利黑手党揽在怀里的时候,也是这么冲着那个黑手党撒娇的吗?”


    此等核爆级言论一出,险些让太田於菟从坐着的副驾上原地弹起脑袋直撞车顶。


    你竟然跟踪窥视我!这是什么男鬼行为啊!


    干吗把当时的场面描述得那么暧昧,我和我前男友什么也没干,你这个疑似前前男友的家伙在发什么疯!


    还撒娇?我刚刚那么认真地在和你说心里话,在你看来难道是在撒娇调情吗!


    一时间太多想要吐槽的点都不知该从何吐起,最终淤积在了一起,都快要变成张口阿巴阿巴了。


    而太宰治还在对他进行着“污蔑”,并言简意赅地用一个词语做了总结:


    “呵,人渣。”


    并且眼瞅着就要动手把他从车里扔出去,助力他达成一个小时内被人两次从车里扔飞的成就。


    虽然太田於菟自认自己确实是个人渣,但是这个样子被扣人渣帽子他不接受!而且还是被太宰治说人渣?!


    一个要把人往外丢,另一个发起防守反击,两人就这么在狭小的空间里扭打起来。


    “坐办公室坐久了,身手退化到这种地步了吗,於菟?果然你已经变成一个悲哀的税金小偷了啊。”


    “哈?搞清楚,我可是在忍让你啊,毕竟就算是面对刁民,直接上手暴打也是有损我的政治形象的……别抓脸啊,混蛋!”


    “……有虫子哦。”


    “这种小伎俩都使出来了,你在看不起谁啊?”


    “是真的,不信你低头看你的衣领。”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一瞬间,形势逆转,太宰治一记肘击将太田於菟压在了身下。


    “我赢了呢,於菟。”


    太宰治宣布胜利。


    但是太田於菟拒绝承认输了,起码他不是败给了太宰治,他只是败给了自己的洁癖……对,他是输给了自己而已!能打败他的只有他自己!


    “……还有吗?除了这只,还有潜伏在别处的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还有蟑螂哟,国木田君的这辆车已经很久没有清洁打扫过了。”


    太宰治给出了一个相当坏的回答,满意地看着被压在身下的布偶猫浑身炸起又一动不敢动。


    当然,顺带着小小牺牲一下同事的声誉……嗯,大度的国木田君一定不会计较这些的。


    就在这时,一道晃眼的灯光突然通过车的前窗玻璃照了进来。


    只见前方,一串迎面而来的汽车,直接堵住了路,将他们封锁在此。


    太宰治手肘还压着趴在下面的太田於菟,自己则是不急不慢地侧转过身,看向从车里走下来的人,在那晃眼的大灯中一步步朝着这边走来。


    直到在车窗旁站定,用看起来还算优雅的姿势抬手敲了敲车窗。


    隔着车窗,传来那人听起来也貌似还算平静的声音: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呢?”


    太宰治用空出的那只手,按下了降车窗的按钮,微笑着用丝毫不遮掩恶劣的口吻回道:


    “当然是在做.爱做的事情啊,森先生。”


    车窗降下,夜晚的冷风瞬间灌入,而让太田於菟后脖颈子汗毛倒竖的,不仅仅是这冷风,更是太宰治此刻说出的那个称谓。


    终于来了吗,大Boss登场!


    车窗外,森鸥外看着车里这俩人怎么看怎么扭曲的体位,再听着太宰治那句怎么听怎么不对劲的话……


    他果然是老了吗?


    “不会是真的为了太宰君才不肯回来的吧,於菟?”


    森鸥外觉得自己说这话也就是调侃,毕竟依照他对自家这头小虎崽的了解……恋爱脑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然而下一刻,抽象的事情就活生生上演了……


    被点名了的太田於菟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不知为何,这位森先生只要一开口,就莫名对他产生了一股不讲道理的压制感,简直像是天然自带一样。


    但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太田於菟还是猛地一发力,将手肘压在自己后背上的太宰治掀翻到一边!


    自己也倏地一下坐直身子,一口气对着窗外的人喊道:


    “我跟你回去,放他走!”


    话音才刚刚落下,太宰治便立刻接上,用听起来有些虚弱的声音说道:


    “不要……你刚刚选了我,不是吗……”


    还配合着自己此刻深情的台词,握住了太田於菟的手腕,仿佛在尽力挽留。


    此情此景……把森鸥外给整不会了。


    森鸥外:“???”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感觉自己错过了其中的五六七八集?这对吗?


    还有,当下这种状况,自己貌似拿了一手封建专制家长的剧本?这是给自己安排的角色吗,还挺反派的。


    好吧,收回脑洞延展,专注当下眼前,所以他为什么会不放太宰君离开?他只是来抓儿子回家的。


    所以,他果然还是错过了五六七八集吧?


    这时,中原中也也走了过来,正好也听到了车厢里那此起彼伏的苦情鸳鸯戏,忍不住小声对自家首领蛐蛐道:


    “首领,要不把他俩都带回去……先去拍个脑CT?”


    第142章 失忆第一百四十二天


    猛地抬起头, 看向车外的人。


    借着大灯的照明,在适应了光线后,辨识出那人的容貌。


    而就在这么一瞬间, 太田於菟的呼吸都有有所错乱, 以至于太宰治搭上他的手腕说那些更加离谱的话时, 他都没能第一时间给出反应。


    原因无他, 只因他仿佛从这位森先生身上, 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同样的黑发紫眸,倒不是说对方的整个五官轮廓都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 其实不过几分相似罢了,但对方往那儿一站,就是无端会令人觉得对方像自己。


    以及……


    危险!超级危险!一级警报!


    太田於菟整个人的警报系统都拉响了,只消一眼, 他就能确定这人绝对是个SSR级别的大Boss, 碾压此前他斗败过的所有对手……


    难怪自己会选择抱这人大腿!


    自己果然好有眼光!


    即使这种情况下,太田於菟依旧不忘在心里夸自己一通……他总是很擅长从各个角度寻觅积极的一面。


    至于森鸥外, 在被眼前的抽象剧情震憾了一下下之后, 还是从善如流地接过了递给自己的反派剧本:


    “嗯,如果你们真要私奔的话,前期准备工作做好了吗?”


    一旁刚刚谏言拍脑CT的中原中也更懵了, 或者说……不是, 什么情况?只有我自己是清醒的吗?还是我的剧本没更新啊!


    以中原中也过往的经验,自己在心脏……咳, 脑力作业上, 是比不过成精的这仨人的……


    但这次他是真·众人皆醉我独醒吧!


    只听森鸥外还在继续做着点评——


    “想要顺利私奔的话,资金转移到海外了吗?假护照准备好了吗?关系打点完了吗?毕竟於菟你作为国会议员如果出逃,是会被发国际通缉令的吧。”


    中原中也:“……”


    首领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太田於菟:“……”


    还, 还挺贴心的?


    太宰治:“……”


    呵。


    “不止如此,於菟你有想过自己不顾一切离开后,会留下怎样的局面吗?”


    森鸥外继续着自己的即兴教学,或者说是在进行博弈中的施压:


    “国会里,聚集在你身边的少壮派会群龙无首,追随或支持你的人也都会遭到清算。如果你说政治游戏本就如此,他们也都是在你身上下注的玩家,在下注前就要做好随时翻船的准备。那么,政治场外因你而入局的人呢?就比如迹部集团的那位公子,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把梭.哈了你。”


    “留下一个烂摊子走人,这应该不是你的风格吧?还是说,太宰君在你的心里真的占据了如此比重,让你可以为之抛掉一切?”


    “我不想指责你什么,只是希望你能做出最优解。”


    听着这番话,太田於菟沉默了,毫无波澜的脸色让人摸不透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至于太宰治,原本他是想结束今晚这场闹剧的,但当听到“最优解”这个经典词汇从森鸥外口中说出来时,不知是否被过往的“仇怨”刺激到,太宰治语气凉凉:


    “看来这次,我又是要被於菟放弃的那个啊,和七年前一样,没什么改变。”


    话音落下后,低头沉默着的太田於菟却是缓缓开口:


    “……为什么非要放弃什么才能达成最优解,那样会显得我很逊啊。”


    哦?森鸥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车里的这俩人,不打断、不插手,想要看看会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


    好想拿手机录下来啊,不过要是有摄像机在旁边,会妨碍当事人发挥吧?


    太田於菟努力想要用最真挚的神情,来证明自己这一次所说的,绝对不是谎言:


    “太宰,对于过去,除了说句没什么用的抱歉外,我也做不了更多,毕竟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人能让时光倒流。即便借助什么手段回到过去,修正曾经的决定,那也不过是衍生出了一个平行世界罢了。甚至可以说,即便再来一次,也未必就能做出更好的决定,最终还是通向这个结局……”


    其实,在重逢太宰治没多久后,他就梦到过一个零星的记忆片段。


    尽管那只是个转瞬即逝的画面,或者说,只是一个眼神……但那眼神却让他有一种锥心蚀骨的痛。


    那是一双映着火光的鸢色眸子,仿佛在给那满是死寂的眸子伪造出跃动的光亮。


    那人用着这样的眼神对他说着……


    【……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而他,大致也能猜到自己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所以,就算被你怨怼无情,看着我就这么把过去给放下了而感到超不爽,我也还是要从过去走出来,绝对不会被圈禁在过去。你其实也不是个执念于过去的傻瓜吧,毕竟要是被困在过去,那可就连你所期待的一生一次的死亡艺术也无法达成了,向死而生的前提也是得向前进啊。”


    虽然不清楚彼此间曾经具体的恩怨细节,但他大致也能猜到重逢后太宰治面对自己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态。


    他也有猜测过自己,如果自己并没有失忆,那么重逢太宰治,自己会是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呢?


    起初,他是有觉得,自己大概会逃避吧,如果避无可避了说不定会过呼吸,无法用自然随性的态度与对方交际。


    但是……


    后来,他又推翻了这种想法,因为他相信自己。


    相信七年的时光过去后自己才不会那么没长进!十八岁的自己会懦弱、会逃避、会放弃,但是二十五岁的自己才不会啊!


    如今的他,强得可怕,嗯!


    “如果,你和我一样,目光所看向的都已不再是过往,而是前方,那么……能不能再试着给我一次机会呢?这一次,我一定不会以‘最优解’之名做出舍弃。”


    太宰治是被敬畏他的敌人视为操心师的存在,他总是能够看破人心、理解人心、利用人心……然而这一次,他却惊惶不安地觉得,自己变成了被.操心的那个。


    该死的,他竟然不觉得森於菟这个横滨头号大骗子此刻说的这些是谎话,这可是森於菟啊,最不可信的森於菟。


    心里不停地对自己呐喊着,死嘴,快闭上啊!然而嘴唇却还是微动了起来,就在要说出……


    “毕竟我可是说过‘我的恋人是这个国家’啊,国家不是一个空虚的概念,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构成的,包括太宰你,也是这个国家的一员!我怎么可能舍弃这个国家的成员啊!”


    刹那间,正道的光仿佛照亮了这片黑夜,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起码太田於菟是这么觉得。


    他觉得自己此刻肯定帅得一塌糊涂,没看连太宰治都怔然得说不出话了吗?这可是太宰治啊!


    太宰治的确是说不出话了,被自己刚刚差点就要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话给噎住了……这次要过呼吸的人,变成他了呢。


    他差点忘了,森於菟除了是个大骗子外,还是个超级人渣呢。


    “话说,太宰,你没换国籍吧?”


    还不忘再补上一刀。


    就在太宰治打算动手把人从车里扔出去,以及扔出去前再附赠两发子弹的时候,太田於菟相当有眼力见儿地自己先滚了。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之前就说过了,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与你无关。”


    太田於菟主动开车门走下车,下一瞬又回过身来,脑袋探进车窗里,补充道:


    “还有,我可没想过要和你搞私奔,私奔什么私奔,古今日外多少案例都证明了私奔没有好下场,建议回去把《罗密欧与茱丽叶》多读几遍啊。”


    一连串的话说得行云流水大气不喘如同机关枪哒哒哒扫射,并赶在对方一怒之下摁车窗按钮夹他脑袋前,赶忙缩回自己的项上人头。


    然后,整了整衣襟,如同淡然就义般冲着森鸥外和中原中也点头致意,表示可以走了。


    围观了半晌的森鸥外和中原中也这才从剧本中走出来……啊?结束了?


    “嗯,那么,走吧。”


    森鸥外动身向着港口黑手党的车队那边走去,太田於菟也懂事地跟上,和其上了同一辆车。


    中原中也则是还留在原地,冲着留在车里的人说道:


    “演完了?”


    “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中也。”


    “是吗,那老子心情可就太好了,难得你也有这种时候啊,太宰。”


    ……


    外观高级商务车的防弹车里,后座——


    森鸥外和太田於菟之间隔着些许距离,二人都端坐着没有说话,太田於菟甚至端坐得腰板笔挺。


    最终,还是森鸥外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开心吗?我强行把你带走。”


    “怎么会。”


    “你平时可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今天有点累。”


    最终,还是森鸥外率先“投降”了,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闹脾气时的样子还真像你妈妈。”


    太田於菟:“……”


    嘎?什么情况?怎么感觉更复杂了?


    然而,身旁的人根本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


    “还是说,被我强行带走,本就在你的计算之内呢?”


    第143章 失忆第一百四十三天


    “怎么会呢?我没有理由这么做吧……”


    调整好表情, 太田於菟相当丝滑地转换成乖顺的样子,迎着对方投来的目光,用眼神来表忠诚。


    只可惜这份忠诚并不能打动当事人, 森鸥外似笑非笑的, 依旧是那副令人难以揣摩的样子:


    “真的没有吗?现在就算是我, 也不能轻易相信於菟说出的话了啊, 毕竟……总觉得这段时间, 於菟的立场很让人困惑呢。”


    尽管太田於菟在心里呐喊着“废话,屁股决定脑袋啊!”, 但嘴上自然是要说鬼话的:


    “港口黑手党的利益在我心里自然是首位的,我不就是为此才走到这一步的吗?毕竟没有您,也不会有今日的我。”


    这话无论从哪个角度理解都没有错,但森鸥外就是对此有种很强的违和感:


    “你今天格外尊敬我呢, 而且……”


    对他的态度, 带着几分生疏嫌隙啊,这很反常。


    “怎么会, 我一直都很尊敬您的。”


    演戏讲求得就是个言行一致, 嘴上这么说了,行动上自然不能落下,太田於菟相当自然地揽住森鸥外的手臂, 乖顺地展现出自己的依赖和孺慕:


    “只是最近盯着我的人实在太多了, 我和港口黑手党之间的联系必须更加谨慎才行。至于太宰,毕竟他知道太多我们之间的事情, 而且他本人行事又过于随心所欲, 我总要把控好他才行。”


    “这样啊……”森鸥外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又进一步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追问道,“所以, 真的不是想要和太宰君私奔?”


    太田於菟自然是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否认,“怎么可能,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那种毫无理性可言的事情啊。”


    “那於菟可就很坏了,万一刚刚太宰君真的有那么一瞬当真了呢?”


    “绝对不会,那可是太宰啊。”


    “说的也是,毕竟是太宰君。不过,太宰君的确是个问题,原本太宰君对关于你的事情是不闻不问的,但是如今却关心甚多……果然,还是把太宰君除掉吧,一劳永逸。”


    这话说得相当轻快,让太田於菟一时间差点绷不住,尽管从理性的角度来说,他不觉得港口黑手党除掉太宰治会是最优解,更何况太宰治也绝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但是,万一呢?万一这位森先生,是真的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动了杀心呢?


    就在这么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底在叫嚣着……


    他不想赌,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在这件事情上他也不想赌。


    毕,毕竟是自己亏欠于太宰治……


    自己果然还是太善了!


    “心疼了?”森鸥外似是察觉到了太田於菟这一瞬的情绪微妙起伏,做作地叹了口气表达无奈,“果然,比起长久的相互扶持、相互陪伴,你们年轻人就是更容易被久别重逢后的激情所打动,对太宰君是这样,对那位年轻的彭格列教父也是……说起来,你也没打算和沢田纲吉私奔到意大利去吧?”


    怎么又是私奔!能不能放过这个词啊!我是那么恋爱脑的人吗!


    我要是那么恋爱脑的话,结婚证早就领一沓了好吗!


    太田於菟都快要对“私奔”这个词魔怔了,且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呐喊有多么人渣,尽管从外部反馈来看他行为上似乎挺纯爱战神?


    又渣又纯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我只是想利用他身上的资源罢了,而且他也不是笨蛋,互利互惠的事情他怎么会拒绝呢,和我联络一下感情只是顺便的,或者说……可以看作是合作的软性润滑剂。”


    这话说得……


    森鸥外在心里都快要为这两朵黑白丁香花喊冤了,妥妥的两个大冤种啊,甚至遇上的这位人渣君还能在三人行的场合下端水不翻车。


    某种角度而言,他的於菟还真是个人才。


    到底随谁啊?


    “於菟果然很厉害啊,不过一个池塘里同时养两条鱼,到底还是危险的……不会还有更多的鱼吧?”


    森鸥外倒是不会去指责儿子养鱼,毕竟他自己的道德水准也没有那么高,只要养鱼人供得起鱼饲料,别被一池塘的鲨鱼给反吞了就行。


    只是这话在当下的太田於菟听来……


    这是在指责他以事业之名在外面勾勾搭搭吗?!是警告吧,绝对是警告吧!


    “请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这些的……毕竟有您在啊,您会为我兜底的吧?”


    太田於菟觉得自己此刻一定狗腿谄媚到了极致,绝对像只两眼亮晶晶注视着主人的小狗……


    老男人应该都爱吃这套的吧?


    ……


    然而事实证明,森鸥外绝非一般老男人。


    因为车一到达目的地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刚一下车,太田於菟就被训练有素的直属首领游击队队员给封嘴、戴黑头套了。


    太田於菟:“唔唔唔……?!”


    什么情况,翻车了?


    隔着头套,听到了开车跟在后面的中原中也急忙下车,刚开口了句“首领……”似乎想为他说情,就被森鸥外制止了。


    “好了,中也君,今晚辛苦你了,快回去休息吧,毕竟明天你还要出外勤任务呢。”


    森鸥外一副体贴下属好老板的样子。


    被胶带封嘴的太田於菟则是无力地想要用自己的“唔唔唔”拟声求救……中也救我!救我救我快救救我!


    然而中原中也在思量过后,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掺和进别人家父子的家务事比较好,总归首领也不至于宰了於菟吧?


    于是中原中也在又看了被擒拿住的太田於菟一眼后,果断选择告退了……以及他是真的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忙着呢!


    接着,森鸥外朝自己的游击队成员打了个手势,下属们领命将人押去指定地点。


    毕竟在港口黑手党体制里,游击队的岗位要求是只听命于首领的,所以一个个墨镜一卡莫得感情地执行……


    对不住了,就算是少爷你,我们也得动手啊。


    少爷你日后不会报复我们的吧,嘤嘤嘤QAQ


    ……


    头套被猛地摘掉,太田於菟眼睛挣扎了两下以适应当前的场景光亮,视线所及的是……


    果然是被押去拷问了啊!


    光线昏暗的禁闭室里,自己被双手吊起来拷在墙上,很显然是要接受刑讯的样子。


    不过没有让那一众下属围观他被刑讯,还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的。


    此刻这个密闭空间里,抬眼望去,正前方站着的,除了森鸥外,还有……


    “哦呀,鸥外阁下还真是狠得下心呢,一旦察觉出异常,连於菟都不放过吗?”


    尾崎红叶饶有兴致地目光在这父子二人之间逡巡打量。


    被冠以“狠心”之名的森鸥外,并未有丝毫动摇,口中依旧是他这些年来始终坚守的作为“首领”的原则:


    “毕竟我是‘首领’啊,所谓首领,处于组织顶点的同时也是整个组织的奴隶,如果是为了组织,不论多么无情的事情我也会欣然施实……也无论所施以的对象是谁。”


    听到这番话语,太田於菟有一瞬间的恍然。


    因为这番话……


    【所谓首领,处于组织顶点的同时也是整个组织的奴隶,若是为了组织的存亡与利益,必须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万般污秽之中。培养部下,将其放在最合适的位置,若有必要也会用完即弃。只要是为了组织,不论多么无情的事情也要欣然施实,这就是所谓的首领。】


    脑海中猛然炸响起这段话,一段扎根在他心里并让他付诸于行动的话,是自己所受到的教诲……


    错误吗?并不,他想他骨子里是认同的,正因认同才会也以此为原则行事。


    如果说对于森鸥外而言,其所领导的“组织”是港口黑手党,那么对于目标是成为首相的他而言,所领导的“组织”就是这个国家。


    他需要收敛起自己的一切欲望,绝不做出任何情感导向的决定,要做就只做能够让国家机器高效运转起来的“正确”决定……


    像神明一样俯瞰守护着这个国家。


    而这,又是完全正确的吗?


    一瞬间,一个很不可思议,却又总觉得是自己能干出来的猜想在脑海中生成……


    “那么,既然鸥外阁下都如此狠心准许了,妾身也就不客气了。”


    尾崎红叶上前两步,眼看着就要开始拷问刑讯……


    一阵让人感到痛!太痛了!的手机来电旋律响起,瞬间剿灭了拷问室里原本肃杀的氛围。


    自从见证了某连载漫画惊世的第二百三十六话后,太田於菟就把手机铃声换成了这首ACG界的痛苦战歌《unravel》,尽管听过他这个手机铃声的朋友同事都强烈建议要不还是换个欢快点的吧,每次铃声一响都瘆得慌……大家的建议很好,但他拒绝接受。


    在悟酱打赢复活赛前,他是绝对不会换铃声的啊!


    而且得是真·复活!秽土转生那种的不算!倒是随便编个什么正经理由复活啊岂可修!


    不过,咳,貌似眼下即将痛起来的会是他自己。


    “那个,电话……”


    太田於菟展露出谄媚的狗腿微笑,试图用自己的颜遁来打动眼前这位美艳的大姐头:


    “可以,让我,先接个电话吗?说不定是个很重要的工作电话?我如果突然失联了,会出大问题的吧?”


    姣好的皮囊配上讨好的笑容,这本应是先天基因给予的优势……然而在尾崎红叶这里并不好使,她对森家父子的皮相可并不感冒,更何况这小子每每露出这种嘴脸的时候,准没好事。


    尾崎红叶干脆利落地一刀劈过去……


    直接把太田於菟穿着的风衣外套劈掉了一大截,装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机也随之掉落出来,被召唤出的金色夜叉接住,并且在点击接听后又点击了外放键。


    太田於菟:“……”


    好,好危险,好可怕的大姐,脾气和颜值不成正比啊……


    而且这件风衣好贵的说!


    尾崎红叶又递了个眼神,太田於菟自然是配合着笑笑……是是是,他懂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喂,太田……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了。】


    看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再听听来电人的声音,太田於菟还是有些意外的,因为非工作需要,金井湛是绝对不会给他打电话联络私交感情的。


    虽然自己当下疑似“身陷险境”,太田於菟还是做出了如往常一样的姿态,用带着些许轻浮的口吻回道:


    “还真是难得,竟然是阿湛啊,呵,看不起谁呢,你都还没有就寝,我怎么可能已经呼呼睡大觉了,我可是打算加班奋战到天亮的,放弃吧,你是卷不过我的。”


    这丝滑自然的嘴脸转变,和当下被吊着铐起来要接受审讯拷问的狼狈样截然相反,一旁看着的尾崎红叶都忍不住想要鼓掌称赞了……


    不愧是全港口黑手党最会骗人的人,嘴巴和身体仿佛能够分开运行,嘴里全是鬼话。


    【我才不是为了那种无聊的事情找你!我只是……咳,明天晚上,你有时间吗?我有些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谈,见一面可以吗,就我们两个人。】


    哇哦,机密商谈啊,刺激!


    太田於菟直觉会是不得了的事情,竟然都逼得阿湛愿意和他进行私下双人会晤了:


    “诶?就我们俩吗……你不会是想要谋害我吧?提醒你,这通电话我可录音了哦。”


    【我要是真想害你,会用这么愚蠢的方式吗!你才是看不起谁呢!】


    逗弄够了,太田於菟自然也是应下:


    “看来的确是很重要很机密的事情呢,行了,时间地点,告诉我吧,我会去的。”


    得到了金井湛给出的约见信息后,金色夜叉便摁掉了这通电话,尾崎红叶可不会给太田於菟东拉西扯的机会,她今晚本来就是被临时加班被叫来拷问大少爷的。


    毕竟就算是首领下令不需要有任何顾忌,港口黑手党也真没几个人敢对森於菟动真格拷问。


    毕竟除了如此特殊的身份外……大少爷的脾气其实很不好呢。


    “啊呀呀,这么无情地一秒不浪费地就挂断,我在金井议员那里的好感值又要暴跌了。”


    太田於菟遗憾地叹了口气,随即又再次换上讨好的狗腿笑:


    “明晚我有场很重要的邀约呢,我要是脸上挂着彩去赴约的话,金井议员绝对会追查的。毕竟虽然他对我本人大概没什么好感,但架不住他正义啊。所以,今晚,就暂且放过我吧,嗯?”


    ……


    “如何,鸥外阁下,看出什么来了吗?”


    待到拷问室里只剩下彼此二人后,尾崎红叶问向森鸥外。


    她倒是没有察觉出森於菟太多的不正常,还是一如既往地能打嘴炮,以及……做事藏一半露一半,不到最后,总是很难让人猜到他的真实想法与目的。


    “嗯,我当然知道这就是於菟本人,不会是被某种异能力夺舍了,这点太宰君已经证实过了。”


    森鸥外倒是早早就在心里排除掉了儿子被附身、遭夺舍之类的可能性,毕竟有太宰治的被动技能【人间失格】发金水。


    当然,也不排除还有其他非异能力的超自然力量存在,连【人间失格】都验证不出来。


    “不过,比起於菟现在变得‘异常’,我更加关心的是……於菟为什么会变得‘异常’?”


    “简单来说,如果於菟是被动变‘异常’,依照我对於菟的了解,於菟一定会想尽办法发出求救信号,或者至少留下线索,一定不会完全没有后手。”


    “但是,如果於菟是‘主动’的呢……?”


    “在这世上,於菟对谁最‘狠’呢?当然是对他自己啊。”


    而此刻,被暂且“释放”了的太田於菟在不苟言笑的首领直属游击队的“押送”下回到了他在港口黑手党的房间,虽然逃过了询问,但被要求今晚住下。


    身后的房间大门被关上,但太田於菟知道,外面肯定是手持武器的黑西装们在严阵以待地把守着,逃出去是别想。


    这就是他在港口黑手党的卧室啊……


    太田於菟打量起房间,虽然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但是应该一直有在做清洁,整个房间都一尘不染的,仿佛让他随时都可以回来居住。


    看房间的布置,是他的风格没错,和他在东京的公寓很相似,那么……


    作为一个理性主导的行动派,太田於菟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感叹过去,而是立刻凭着相似的陈设和对自己的了解,先去找会存放重要证件、文件之类的地方。


    这才是最直接有利的线索!


    很快便搜出了不少有价值的东西,比如手头的这本有些年代感的旧护照。


    好奇地翻开一看……


    天呐,这,应该是他人生的第一本护照吧?护照照片上印着的还是个婴儿的样子呢!


    太田於菟感觉还挺新奇的,毕竟他自己的公寓里,他是一张婴幼儿时期的照片都没找到过,能找到的最幼龄的一张……还是他小学的时候在英国和迹部景吾拍的一张合影。


    打量着护照上的这张婴儿照……


    不错,他很满意,看来他从小到大都没丑过。


    再看看旁边的信息,姓名太田於菟(Ota Otto),护照签发地点是日本驻德国柏林的大使馆,这倒是和他了解到的关于自己的出生信息一致,自己的确是在德国出生的。


    当然,一个小婴孩是无法为自己签名的,所以护照持有人的签名处,在他的签名下面——


    太田丰太郎(父)代笔


    第144章 失忆第一百四十四天


    太田於菟仔细看着护照上来自“太田丰太郎”的签名笔迹, 手指轻轻拂过。


    关于自己的身世,无论是官方资料,还是从亲友们那里套出的信息, 总结下来大致就是——


    父母当年都是在欧洲留学的医学生, 相恋后在德国生下了他, 但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他由父亲抚养至六岁后, 父亲因工作缘故将他放置在了英国三年,九岁时被父亲接回日本, 后来父亲又在他国中毕业时去世了,他也没有任何其他还在世的血亲。


    妥妥的天煞孤星命格。


    而对于这样的身世,他有过什么疑虑吗?自然是有的,疑虑就出在他那位名为“太田丰太郎”的父亲身上。


    他查遍了自己公寓和办公室里的一切个人物品, 都没能搜寻到任何留有父亲痕迹的东西, 哪怕只是一张照片。


    这太奇怪了,他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绝情到如此地步的人, 所以他一直解释为也许是自己和父亲感情太深了, 不忍心触及任何有关父亲的东西,才封存在了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地方或者干脆彻彻底底清理掉。


    结果,竟然是封存在了自己在港口黑手党的专属房间里吗?


    太田於菟眉头微微蹙起, 各种线索在脑海里整合, 心念一动,立刻检索起找出的这些文件上面涉及自己的签名信息。


    在极速翻查过后, 大捧的文件从手中纷飞滑落……


    他是叫“太田於菟”没错, 但从九岁之后,他还多了一个名字——“森於菟”。


    而从十七岁报考警校起,他就又通常以“太田於菟”这个名字行走社会了。


    没有让自己直接被这些不得了的信息给硬控住从而失去理智, 太田於菟冷静地将目标又瞄向了柜子里存放的几本相册簿。按照他对自己的了解,自己应该是,按照时间顺序将照片依次收录的吧……


    第一本,是童年时光,照片的背景是欧洲的各个国家。


    他的童年应该是幸福的吧,充盈且自由,而那个给予他这份充盈与自由的人是……


    那个男人年轻的时候可真好看啊,还真是,年轻时谁不是容色倾城?这样一个容貌惊人且一身骄傲锐气的男人,看向年幼的他时,眼神宛如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杰作。


    尤其是这张,在葡萄牙的罗卡角,欧亚大陆的尽头之地,迎着耀眼的太阳与大西洋的海风,将他高高举起,小小的他简直像是《狮子王》里被举起的小辛巴。


    按着时间顺序,排在之后的相册簿,依次是在英国的小学生活、回到日本的少年时代、警察学校的时光、并盛中学复读的奇遇、东京大学的岁月……


    越来越多在他生命里留下痕迹的人出现在照片中,迹部景吾、江户川乱步、太宰治、中原中也、伊达航、松田阵平、萩原研二、降谷零、诸伏景光、沢田纲吉、白马彰、巨势弥一……


    而无论是人生的哪个阶段,那个男人,都是他时光轴上的常驻客,只是随着时光的推进,那个男人逐渐收敛起了身上张扬的锐气,变得很少再将内心的情绪流露出,嘴角总是牵着令人难以揣摩的笑容。容貌自然也是从令人惊艳的美青年,渐渐变为了大叔,眼角的鱼尾纹是越发清晰可见……发际线同样也是一年比一年令人绝望。


    很好,他终于知道自己秃头危机的罪源在哪儿了。


    至于他和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他再判断不出来的话……


    他觉得自己还是明天就宣布引退吧。


    毕竟这个国家未来的领导者怎么能是个傻瓜呢。


    深吸一口气后,太田於菟拨通了太宰治的电话,而对方很快便接听了,仿佛就是在等着自己的这通电话。


    【呀,於菟,电话来得比我预计要早啊,看来森先生还是心疼你的,没有真的对你用刑拷问。】


    一切都尽在掌控,幕后编剧一样的存在,你这点还真是让人讨厌啊,太宰。


    太田於菟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与手劲,不让自己一个激愤捏碎手里的手机:


    “戏耍我这么久,很愉悦吗?做好被我报复的准备了吗?”


    【虽然我很想说,我可从来都没有直接对你说过什么骗人的话,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推断,好吧,我是有起到了一点点引导的作用,不过……你不会报复我的,毕竟我是在帮你,不是吗?】


    太田於菟笑了,这次是他笑得鬼气森森:


    “哇哦,你可真敢说。”


    【嗯,因为我很了解於菟啊,毕竟讨厌一个人的前提,要么是因为不了解而产生偏见,要么是因为实在太过了解……我超讨厌於菟的。】


    “是吗,我果然也很讨厌你,太宰。”


    ……


    房间的大门骤然间被从内部推开,守门的游击队队员赶忙上前制止:


    “少爷,请您……”


    “让开。”太田於菟却是面无表情地冷着一张脸,眼神幽森地盯着这几位看门人,“我不想为难你们,你们也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吧?”


    游击队队员们:“……”


    电视报导里的“太田议员”看久了,差点都忘记了……少爷果然还是好可怕!


    “别担心,我不是要逃跑……我要去见首领,不放心的话,你们带路吧。”


    斟酌了一番后,游击队队员们觉得还是答应下来比较好。


    太田於菟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前方带路,一举一动都既清冷又颇具压迫感。


    ……虽然真实的原因是,失忆的他并不记得前往首领办公室的路,呵呵。


    第145章 失忆第一百四十五天


    港口黑手党, 首领办公室——


    门被推开,能够不经通报就进入这个房间,全港口黑手党就只有首领的人形异能, 以及首领的……


    “还以为你要赌气, 今晚当真不来见我, 看来还是长大了不少。”


    森鸥外停下了手上正在批阅文件的钢笔, 抬头看向朝着自己走来的儿子。


    “毕竟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啊, 只有爸爸你才会还把我当作不成熟的小鬼头吧。”


    尽管捋清了彼此间的关系,但是由于自己之前在信息差与被误导下得出的离谱关系论……在叫出“爸爸”这个称谓时, 太田於菟还是觉得该死的有些烫嘴。


    烫嘴到想要掌自己嘴,以及努力克制自己浑身像蛆一样扭动外加阴暗爬行的欲望。


    ……就算太宰治是有帮他的成分在,但那混蛋更多的还是为了找乐子看他笑话吧,下次见面果然还是不能放过那混蛋啊岂可修!


    “那么, 成熟的太田议员, 可以告诉我,你这段时间究竟在策划些什么连我都没有告知的事情吗?”


    森鸥外可不会轻易忘记今晚把儿子强行绑来的目的, 原本想着给这小子一晚上的时间冷静一下, 或者想好一套糊弄他的说辞,要么精彩到把他都给骗过去,要么他视情况而定要不要拆穿。


    “我能策划什么, 在其位谋其政, 做该做的事情罢了。”


    “哦?那么,於菟所说的‘在其位’, 是指哪个‘位’呢?”


    是森於菟所在的位?还是太田议员所在的位呢?


    如今看来, 这两者是有很大区别的啊。


    森鸥外虽然没有直接把话挑明,但太田於菟怎会品不出其中的意思,只是和老父亲打起了太极, 把这个话题划过去:


    “无论哪个‘位’,我只要做好了,就总归不是件坏事,不是吗?”


    越来越狡猾了啊……心中默默评价着,森鸥外也不对这个问题追究不放,转而询问起最直接的事情:


    “镭钵工业园区的项目进展得好像很顺利呢,其中估值最高的那几块地皮,政府公开竞标的日子就快到了吧,确保森氏株式会社能够拿下的吧,於菟?”


    一股异样的氛围在彼此间蔓延,森鸥外对待太田於菟的态度,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像是在面对一个同自己谈判交锋的对手,而非仅仅只是儿子。


    即使失忆,太田於菟也足以猜到,那家所谓的“森氏株式会社”应该是港口黑手党对外的一家“合法企业”,用来当白手套的皮包公司。


    “爸爸,我们在横滨这么多年,花了这么多钱,养了这么多人,不就是留着这种时候用的吗?所以,相信森氏株式会社的实力与能量吧,会拿下的。”


    对于这套说辞,森鸥外却是无动于衷,眼神和语气看似依旧平和,实则平稳地施加着压力:


    “我刚刚说的是,确保。”


    哎呀,看来绕不过去了啊……那,摆烂吧,不装了,太田於菟摊了摊手,哼笑了声道:


    “这可很难说啊,谁能保证这种事情呢,毕竟是公开招标,任何意外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但是,不是有你在吗?就像你刚刚说的……”森鸥外笑了笑,反其道而用之,“港口黑手党支持了你这么年,投入了这么多钱,动用了这么多人,不就是让你在这种时候发挥作用的吗?”


    被暗指过河拆桥并疑似被威胁,但太田於菟觉得既然自己不装了,那就摆烂摆得彻底一点吧:


    “那么,感谢过去这些年对我的托举,但是今后,包括港口黑手党在内,还请在我的领导下向着更好的未来前进,今后的横滨会是‘三刻归一’,战后过度的‘三刻构想’时代结束了。”


    “我无数次在公开场合演说过,横滨的战后模式该落幕了,是时候转为发展模式了,而发展的前提是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诚然,黑手党的存在对于混乱的港口城市而言是有必要的,尤其横滨还是个颇受异能力者青睐的港口城市,但过于张扬的黑手党对于这座城市的稳定而言可就是负债了……所以,我会节制黑手党。”


    “不过,港口黑手党毕竟是我的天使投资人,所以依旧会是我的黑手套首选,光凭这点,港口黑手党也能从我这儿吃下不少单子的……但是哪些单子可以吃,哪些单子不要碰,最好听我的,这样绝对会互利互惠,合作愉快的。”


    听着这通倒反天罡的话语,森鸥外笑了,是他往往在面对劲敌时才会露出的笑意:


    “在身为港口黑手党首领的我面前说出这种话,还真是大胆啊,不怕我对你动手吗?如果,我当真把你视作敌人的话。”


    “您大可以试试。”


    太田於菟倒是胸有成竹,在如此气场下没有丝毫胆怯,和父亲比着气势、比着从容不迫:


    “如果除掉我,我身上绑定着的各大利益集团不会放过港口黑手党的。港口黑手党是很有实力,但也只是横滨一霸,最多也就威慑力辐射关东地区,和整个国家的能量对比,还是蚍蜉撼大树啊。甚至仅就横滨而言,镭钵工业园区是全横滨人都抱以期待的大项目,这个项目会给横滨人带来多么大的收益连贫民窟的人都知道,甚至这有可能就是横滨变革的转折点。而这个项目是因为我才能顺利推进下去的,如今这么多内外投资商敢于来以‘民风淳朴’的横滨进行风险投资,是因为在我身上下注。如果我被除掉导致东京那边不再政策扶持、大批投资商四散而逃,项目彻底黄掉,港口黑手党会成为横滨的全民公敌的,这样还怎么在横滨继续经营下去呢,横滨也会再次掀起一场混乱吧。”


    这也是到了镭钵工业园区项目切切实实全面启动后,他才敢对港口黑手党“过河拆桥”的原因,他终于有资本有筹码这么做了。


    他是靠着港口黑手党上位的没错,但想要实现“三刻归一”,他就不能受制于“三刻”中的任何一方。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一直走‘强人政治’这种路线的原因啊。”


    至此,森鸥外终于理清儿子的思路了。


    所谓强人政治,其核心就是卡里斯玛型的权威,这种模式有利有弊,但是一旦成功,实施者自身便会获得无限大的筹码。


    只是他没想到,於菟成功在横滨实现强人政治后,第一剑竟然就果断地斩向了港口黑手党。


    他的於菟,还真是比他想得更有身为政治动物的天赋呢。


    竟然能将作为个体的私人欲望与情感克制到这种地步啊。


    “於菟,我说过的吧,所谓首领,处于组织顶点的同时也是整个组织的奴隶。”


    “嗯,我非常认可您的教诲,所以我也是这么做的,只是对您而言,您的‘组织’是港口黑手党,而我的‘组织’……是这个国家。”


    太田於菟丝毫没有退让。


    他知道,他此刻的行为,简直就是古希腊文化中的“弑父”。


    他必须要跨出这一步,而也只有现在这种状态下的他,才能做到。


    所以,跨出去吧。


    “那么,你应该还记得我教导里的后半句……只要是为了组织,不论多么无情的事情也要欣然施实,这就是所谓的首领。”


    “当然记得,我现在就是在这么践行着啊,不是吗?”


    “嗯,看起来是的,身为父亲与导师的我,还真是欣慰啊,那么……”


    第146章 失忆第一百四十六天


    这个男人年少时, 是创纪录的东大医学系最年轻毕业生;


    青年时期作为公派学者游历欧洲,之后作为高级军医参与常暗岛战役,是这个国家最早一批能够理解异能力者对于战争意义的军官;


    失败后被除名, 失去人生前三十年所博得的地位与荣耀, 落魄到在鱼龙混杂的横滨黑市当个诊所小医生, 也依旧在蛰伏中积蓄着力量;


    以首领专属医生身份进入港口黑手党, 把握时机用最果决的方式杀掉老首领上位, 以雷霆之势整顿港口黑手党,重塑横滨里世界秩序;


    在港口黑手党内部, 同样是采取着卡里斯玛式的强人统治,能够令以重力使为首的一众危险异能力者臣服追随,是震慑并管控住这个武装犯罪集团最重要的一环。


    那么,面对这样一个经历过跌宕起伏的人生磨砺、无数次在险境中寻觅出破局之法、无论是阅历还是手段都远胜自己的对手, 甚至还是一个亲自为自己传道授业、无比了解自己的对手……


    能赢吗?


    太田於菟扪心自问, 虽然他很想自信地说出“会赢的”,就像五条悟在对战两面宿傩前那般放出豪言……但果然还是算了吧, 总觉得是个不祥的flag。


    当空间里被这样一个男人的骇人气场所充斥时, 说心里没有一点点胆怯颤抖,就太虚伪了。


    现在选择滑跪,也许是他最后回头的机会, 然后他就老老实实地回家当个花瓶大少爷, 未来中原中也接替首领之位后应该也不会亏待他,就这么花天酒地、混吃等死也是没问题的……


    但果然要是这么选择了的话, 他也就不是他了, 更不是能让那么多人愿意下注的他。


    没人会愿意在一个怂货身上赌一把的。


    “那么,您做何打算?要为了港口黑手党,在我身上践行怎样无情的事情呢?”


    顶着压力与杀气, 太田於菟没有丝毫退让,甚至还要在气势上胜过一筹,毕竟他是要成为“三刻归一”的那个“一”,他必须是上位者的姿态:


    “虽然我明天还有很多行程,赶回东京会比较好,不过一定要我留横滨住一晚也没问题,但也只会是普普通通地住一晚,除开父子亲情的话题就不要和我谈了。”


    被如此倒反天罡地警告,森鸥外笑了:


    “嗯,愿意留横滨住一晚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不过可能要换个地方住。”


    听到这话的第一瞬,太田於菟没能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而再一瞬,当感知到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紫眸中的杀气已不再隐藏……


    不好,


    要完。


    ……


    “你不是问,作为首领,为了港口黑手党,我会在你身上践行怎样无情的事情吗?这就为你解惑。”


    夜晚的港口,冷风瑟瑟。


    这里是港口黑手党武斗派“清理”过无数人的地方,而今日,要被肃清的是……


    被罗生门吊着悬在冰冷的海水上,太田於菟心态还算良好,觉得也算是角色置换体会一下被沉尸横滨港的人的感受了……好吧,虽然没有慌得一批,但还是有亿点点慌的。


    而操纵着罗生门的芥川龙之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大晚上突然接了个如此离奇的任务,更无法理解当下的状况,但既然是首领下的命令,他就必须要坚决执行。


    “毕竟何为首领的理论是我教给於菟你的啊,总不能我这个老师自己都践行不了,就对着学生指手画脚吧。我这样做,也算是以身殉道了,毕竟除掉於菟,最伤心的人绝对是我啊。不过於菟也实在是天真又过分,把父子亲情也放在博弈的筹码上了吧,我这个被利用的父亲还真是伤心啊。”


    森鸥外嘴上说着好伤心,表情上却丝毫没有。


    因为他现在面对着的不再是一只只会跟在自己身后喵喵叫的小奶猫,而是一头绝对不容轻视的猛虎了。


    他是在面对一个想要节制港口黑手党的对手。


    “别把我说得那么不孝啊……好吧,的确,对于一些人来说,即便自己的至亲是毁灭自己的反派,也会选择站在至亲身边,哪怕是和至亲一起毁灭世界。但是很遗憾,我不会那样做,反之,您也不会为我如此,因为……我们都是奉行最优解的人。”


    太田於菟近乎冷酷地说着这些,他知道,现在是心理博弈战最重要的时刻了,先动摇、退缩的那方,便被攻克了。


    被攻克便是完败,一泻千里的完败。


    “很好,最优解,那么你应该明白,此刻你的最优解是投降,毕竟先保命才能徐徐图之,命都没有了,一切可就都成空谈了。”


    “最优解不是苟且,不敢赌命的人就别参与政治游戏了。以及,杀掉我会带来什么后果,我之前已经帮您分析过了,现在是您应该好好掂量一下对您来说的最优解是什么。”


    气氛越来越凝固,比夜晚港口的海风还要冰冷,一如太田於菟此刻的态度。


    在镭钵工业园区的项目上,他是必须坚持“公平开放”的原则到底的,因为这会是变革的开始,如果从一开始就根部发烂,那么根本就无法结出果实。


    任何创业性质的项目,从零到一往往是最难的那步,但必须挺过去。


    他在赌各方捆绑在他身上的利益押注、赌他在民众中的卡里斯玛式影响……也在赌森鸥外对他的感情。


    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无论是什么。


    “这样啊,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森鸥外苦恼地指尖轻揉眉心,一副无奈得不能行的样子,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在脑中做出最理性的决断:


    “太遗憾了,这些年港口黑手党在你身上的投入,可以说是一次破产式的投资啊。虽然很麻烦,但最优解果然还是……重新换人扶持吧,这次得换个听话一些的呢。”


    这番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话语一出,太田於菟心头顿时一惊……


    很糟糕的预感。


    “我教过你的吧,站在首领的位置上,如何高效地统御部下可是门大学问——要悉心培养部下,将其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但若有必要也不得不用完即弃。”


    说话间,森鸥外向身旁的下属做出了一个摊开手等着接东西的手势,追随多年的下属自然是瞬间领会首领的意思,却是少有的慌了。


    “首领……!”


    声音都在颤抖,下属一时间着实不敢当真把枪递过去。


    芥川龙之介同样也难以置信地看向森鸥外,难以置信于森鸥外当真能做到这步……那可是森於菟啊!


    “对组织无关痛痒的部下,或许可以视情况斟酌是否要理会,但若是对组织产生负向收益的部下,那么就必须弃之。”


    森鸥外偏过头去,看向迟迟没敢把枪递给他的下属。


    在首领那摄人的眼神威压下,下属终是颤抖着将枪递了过去,也正是因为那样绝对威压的眼神,下属硬生生地将已经快到嗓子眼的那句“请您冷静一下”给咽了回去。


    以及……


    首领他看起来,好像的确也真的很冷静的样子。


    接过枪后,森鸥外还不忘对下属们体恤一番:


    “毕竟要做这种事情太有压力了,而且如果真的让你们来动手,你们未来恐怕也会终日惶惶不安,担心我会进行扭曲的‘为子报仇’。所以,放心吧,我不会假借你们之手,我自己来。”


    一直沉默着的芥川龙之介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看了眼此刻“命悬一线”的少爷依旧没有服输的意思,无论自己怎么想要用眼神传递意思,对方都不肯接收。


    虽然在太田於菟眼里,自己是被这个黑手党干部恶狠狠瞪了……我都已经这么惨了!你还瞪我!


    芥川龙之介只得转而对着首领说一些劝阻之言:


    “首领,这样做是否有些仓促了,在下认为,不妨先从少爷身上拷问出一些有价值的情报,再做决定不迟……”


    想办法斡旋一下,然后……然后他去请太宰先生想想对策!


    “如果是处决其他人,这样做是可行的,但对於菟的话……似乎并不会奏效呢。”


    森鸥外手指微动给枪上膛,上膛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脆,似乎是最后的警告:


    “待我开完枪后,芥川君,你就解除罗生门,让於菟好好地在横滨湾的海水里睡上一觉吧。”


    太田於菟笑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今晚给我在横滨换个地方住的意思啊……让我永眠于此。”


    “好好休息一下吧,我的孩子。”


    森鸥外回以同款微笑。


    扣动扳机——


    “砰!”


    第147章 失忆第一百四十七天


    这不是自己第一次挨枪子儿了, 距离上一次中弹也不算过去太久,甚至上次还是他自己开枪打伤自己的。


    但就算理论上再怎么经验丰富……以血肉之躯承受子弹果然还是好疼啊!


    尤其是,还不止一发。


    在落入冰冷的海水前, 他没能数清自己究竟中了几弹, 因为痛得意识都不清醒了……应该是三弹吧, 据说港口黑手党在处决叛徒的时候, 会给叛徒来上三枪。


    以及, 海水比他想得还要冰冷啊……


    血在漆黑的海面上蔓延开来。


    码头岸上,在场所有人都震撼于这幕, 因为纵使森鸥外的绝对权威与绝对理性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们心底依然觉得森鸥外不会真的对森於菟开出这枪,芥川龙之介更是下意识地差点就要用罗生门去水里打捞人了。


    然而事实证明,对于森鸥外而言, 没有任何人会是例外。


    森鸥外沉默地注视着海面, 无人知晓他此刻的思绪。


    会心痛吗?


    ……


    “呃……”


    大脑先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又无比清醒, 不仅仅是大脑, 连带着身体一起,仿佛有种焕然一新感。


    总之,就, 很神奇。


    “呀, 你终于醒了啊,按理说接受过与谢野医生的诊疗, 应该立刻就能跳下床连做三个单手后空翻才对, 所以果然还是偷懒休息了吧,於菟。”


    鼻间是消毒水的味道,耳边是熟悉的阴阳怪气声, 太田於菟猛地偏过头来,看向病床旁的椅子上,手里捧着本《完全自杀手册》看得津津有味的太宰治。


    感受到病床上人投过来的视线,太宰治终于舍得把自己的视线从手里这本百看不厌的圣经上移开,然后朝着对方回以一个不阴不阳的眼神。


    “你……怎么会……这里是……?”


    意识清醒了,语言系统似乎还没有加载完毕,太田於菟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


    “这里是武装侦探社的医务室,与谢野医生用她的异能力治好了你,不过你躺到她的手术台上时,距离马上要断气还差得远,所以只好麻烦与谢野医生再把你解剖一下然后进行治疗。知道吗,与谢野医生的解剖流程,一般是将电锯作为手术刀,然后沿着患者的……”


    太田於菟急急忙打断了太宰治的详尽解说……


    要死要死!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自己经历了怎样的流程被治好的!能以毫无知觉的状态进行这种治疗是莫大的幸福啊!他很珍惜这种幸福的!


    “真是粗鲁啊,於菟。”太宰治一副被打断说话的不悦表情,眉头微微挑起,“醒来后难道不应该先对我说声谢谢吗,还有,你沉死了,背你背得好累。”


    太田於菟从来不是一个别扭于去表达自己情绪的人,即便面对的是太宰治。


    “谢谢你救了我,还请与谢野医生来为我治疗。”


    大大方方且真挚诚恳地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毕竟这次是真的欠了个份大人情。


    反倒是当真被感谢了的太宰治不自在了,眼神重新瞥回到手中的书里。


    “不过,你怎么会救了我?嘶,就在我中枪前的一个小时,我们才通过电话的……难道你其实并没走远,一直都在港口黑手党总部附近,后来又跟踪着一路去了港口码头?”


    “想象力过于丰富了,於菟。我只是大晚上的和你讲过电话后,心情超不爽,就入水自杀去了,结果自杀又一次失败,还碰巧把你打捞了上来。”


    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太宰治都一副相当不经意的样子,仿佛昨晚只是不经意地随手做了什么。


    只不过太田於菟主动帮他总结起来了:


    “嗯,也就是说,你入水后凑巧漂流到了我被沉尸的码头、凑巧碰上了我这具半尸从而阻止了你的奇妙漂流、凑巧决定停止漂流之旅并顺手把我捞出来背回去让你的医生同事治疗一下……太宰,你这简直就是路过的热心市民行为,原来你是这么好的人吗?还是说我在横滨竟然这么得人心,一个漂流路过的入水者都为了救我暂时不想去死了,好感动。”


    全程棒读,语气毫无波澜,却是效果更加拔群的阴阳。


    而被阴阳式戳穿的太宰治自然是沉下了脸:


    “果然应该找与谢野医生再解剖……再治疗你一下啊,脑子完全没有恢复的样子,比过去更加糟糕了。”


    听了这反阴阳回来的话,太田於菟却是大笑出了声,笑得肆意张扬,甚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


    “对啊,我的脑子就是有问题啊,失忆的问题,就算妙手如与谢野医生也无能为力啊。”


    终于进入这个话题,太宰治也正色了几分:


    “但你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要去恢复记忆啊……也是,如果是正常状态的你,要怎么面对森先生呢,虽说森先生本身就是理性与逻辑的化身,但面对一个以此为行事标准到对你都能痛下杀手的父亲,还是很崩溃的吧。”


    终于还是把话谈到了这个问题上,意料之中的一室沉默。


    而沉默过后,太田於菟的表情很平淡:


    “我和他都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这没什么错误可指摘的。好了,谢谢你的救助,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就先……”


    “你先看看这个吧。”


    打断了话后,太宰治将自己的手机丢了过去。


    太田於菟接过手机一看,只见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刚蹿上头条的今日热搜——


    【太田议员疑似遭横滨黑恶势力报复,中枪坠海,下落不明!】


    “什么?!”


    看了眼当下时间,距离事发还不超过八小时,现在正是上班高峰时段,按理说应该还没有人察觉到他今天未按原定行程到岗“失踪”了才对。


    急忙点进这些热搜新闻查看,发现竟然是昨晚,在那个港口码头附近,正好有传媒业的记者为了报导港口一家工厂的非法运作蹲守在那里,结果恰好目睹了当时的那幕。


    记者相当生动形象地还原了当时自己看到的场景,甚至还附上了几张照片。尽管当时太过紧张导致抓拍得模糊不清,但是熟悉的人绝对能辨认出太田於菟的身形。


    而这位记者,在反复斟酌思索后,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于清晨将这则重磅消息报导了出来。


    果不其然,迅速冲上头条。


    “消息发酵得相当惊人,不过目前应该还没人知道你在我这里。”


    太宰治看着太田於菟那副终于急了的表情,在对方开口前,便又将一部手机和一张电话卡丢了过去:


    “你的手机已经报废在横滨港的汪洋里了,电话卡我帮你补办好了,在你接受与谢野医生治疗的时候我去你公寓拿了你的证件,顺便取了你公寓里的这部备用手机……补办电话卡的钱,记得还我。”


    “你,这么忙的吗?”太田於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至于又撬锁进他公寓,这次,就,算了。


    太宰治:“……你的关注点是这种事情吗?”


    那必然不是!


    太田於菟手上也没闲着,已经把电话卡插进手机里激活,一番操作,电话卡重新正常运作后……


    果不其然,他的手机已经因为轰炸般涌入的电话和消息而快要瘫痪死机了!


    一个个回复的话不知道要回到什么时候,只能用最快脑速从各个圈子检索出一个代表,同时用最快手速输入这些代表的号码,把代表们拉一个群,统一进行说明。


    “我很好!我没事!先什么都不要问!”


    为了防止被这些代表怀疑拿着手机的不是本人,他特意用了语音并发送了一张当下实时自拍。


    ……甚至还冲着镜头比出了个剪刀手,阳光健康得不得了。


    然后果断静音,屏蔽一切消息。


    “你要干什么?”


    看着病床上的人当即跳下床,火急火燎地要去干什么,太宰治出声询问。


    “要用最快的速度召开新闻发布会啊!在舆论发酵前,向大家宣布我没事,是那个记者图片造假博流量也好、还是被拍到中枪坠海的另有其人也罢,总之……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只是为了不被打扰而选择了手机关机,结果清晨一开机,发现我竟然被中枪坠海了诶,好神奇。”


    太田於菟面不改色地张口就是谎言,还不忘为自己的谎言打补丁:


    “至于我昨天深夜干什么去了……当然是临时被武装侦探社某位结识后便很投缘的社员叫去喝酒聊天了,结果喝多后醉酒到天亮,没错,那位社员就是太宰你,你都已经帮我到这儿了,就麻烦再配合一下吧,拜托拜托~啊,对了,还得更加谢谢与谢野医生帮我进行治疗,让我以毫发无损之态出现在公众面前,这样就更有说服力了。”


    看着太田於菟这般冷静地思考规划着下一步,太宰治只觉得……


    很不爽呢。


    “如今的於菟还真是强得可怕,一点都没有被昨晚的事情影响到,言行一致呢,无论面对什么,都只做应该做的事情。”


    听着这句语气难辨的话语,这次反倒是太田於菟选择了躲闪,没有做正面回应,只表示:


    “屁股决定脑袋,我现在不是森於菟。”


    “这样啊,森於菟会为父亲的冷酷而哭泣崩溃,但太田於菟不会,太田於菟对世间的一切都会根据需要来报以‘圣爱’,却绝对会将最狠厉的刀刃无条件地捅向自己。”


    太宰治只觉得这个样子的於菟很碍眼,碍眼到让他说出:


    “你才是人间失格的那个,於菟。”


    第148章 失忆第一百四十八天


    “太田先生, 请问今早的那条新闻真的是误传吗?您真的没有出事故吗?”


    “当然,事实胜于一切,我现在不就好好地站在这里吗?你看, 我哪像是刚刚中枪坠海的样子。”


    新闻发布会上, 被记者们长枪短炮围攻的太田於菟表情淡定从容, 甚至还在咔嚓嚓的镁光灯下转了几圈, 让各路摄影师多机位无死角地拍自己, 以证明自己三百六十度完好无损,好得很。


    “抱歉, 昨晚醉酒得厉害,今天起晚了,才没有第一时间对此事做出回应。我也是很惊讶,一觉醒来, 我竟然被枪击?被下落不明了?”


    太田於菟用一种开玩笑的轻松口吻再次做着解释, 并表示对于这起占用了太多公共资源的新闻报导,究竟是记者博流量、还是确有其他人中枪坠海, 横滨当地警方会进行调查的, 自己也会继续密切关注这起事件。


    这时,下方有记者大着胆子发出了犀利且直接的提问:


    “太田先生,事发后, 在以为您受害时, 大家广泛猜测是您在横滨一系列过于强势的行为,激怒了横滨港口黑手党, 遭到了港口黑手党的打击报复, 请问您和港口黑手党之间的关系究竟怎样?您不担心将来这种事情当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吗?”


    问出来了!真的问出来了啊!


    周围的同行们都克制住心头的呐喊,暗暗朝这位勇士投去崇拜的目光。


    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要探听了解的问题啊!


    既然已经被当事人亲身证实了消息不实,那么背后的这桩案子自然有警察去调查, 他们其实更加关心的,是太田先生与横滨地头蛇港口黑手党之间的争斗啊!


    虽说横滨战后至今一直维持着所谓的“三刻构想”模式,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所谓的“三刻”,异能特务科总是睁只眼闭只眼作壁上观、武装侦探社毕竟规模有限多是作为调停制衡的中间派,港口黑手党才是在横滨扎根最深也最张狂的那个。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如今太田於菟要的不是和港口黑手党在横滨平分秋色……他是来当老大的!


    所以,当今早太田於菟在横滨港口疑似遇害的消息一传出,他们心中也是纷纷炸响,终于还是要来了吗!


    而有了带头提问发起冲锋的,同行们自然也是壮了胆,纷纷跟上,甚至比着谁更胆大——


    “如果港口黑手党对您不利,您会考虑铲除掉港口黑手党吗!”


    “您本就是横滨出身的议员,当初您在横滨的胜选就是让所有人意外的黑马杀出,请问您究竟代表的是横滨哪派的利益!”


    “若您与港口黑手党之间存在无法调和的矛盾,如今横滨最为引人瞩目的镭钵工业园区项目会因此而废止吗!”


    孤身一人站在发言台后,太田於菟静静地注视着全场向他发起冲锋的记者。


    这里必然没有一个是他真正的友军,都是为了各自背后机构的利益导向来践行新闻学魅力的执笔代言人;


    但也不会全都成为他的敌人,只要他喂给他们有足够发挥空间的信息量,自是有人会把他捧上天亦有人把他踩落地,这样挺好。


    只是假笑久了,偶尔也会累,尤其是独自假笑着面对重重包围圈。


    但还是要笑啊。


    “怎么会呢,我在此澄清,我和港口黑手党之间并未产生冲突矛盾,港口黑手党对于镭钵工业园区计划也是非常支持的,他们此前甚至都自愿出资五个亿捐助镭钵街的拆迁安置项目,我都想在神奈川县十大优秀企业评选中给他们投上一票了。”


    这种带着调侃的话语一出,全场都乐了,大家一起笑。


    这件事他们是知道的,据说当时太田先生召集横滨势力最强的三方开了个会,首次展示镭钵工业园区计划,结果当场把横滨三巨头感动得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起为了太田先生提出的蓝图全力发电,港口黑手党当场就决定出资五亿赞助项目启动!


    “毕竟他们也是很希望横滨欣欣向荣的,其实近期他们又找我协商过,随着越来越多的投资商有意入驻,确保横滨高水准的治安是非常有必要的,之前那五亿还不足以彰显他们对横滨的爱,他们准备再捐献十五亿作为治安经费!你看,又为横滨治安注入十五亿的力量了,我还能在横滨遭遇什么人身伤害吗?”


    此言一出,全场媒体哗然。


    原本他们以为,港口黑手党最初捐的五亿是给这位的首相特派横滨指挥官一个面子,喂点甜头,双方不撕破脸就行了。


    结果,没想到,港口黑手党还上赶着追加啊!


    这要么是港口黑手党是真·大冤种一枚,要么就是……港口黑手党对横滨真·爱得深沉,而且格局好大啊。


    同时,这也意味着,港口黑手党是表态要真·站队太田於菟了,是真的认了这个老大?!


    横滨地头蛇中蛇都站队了,其他小妖孽还不速速擦亮眼睛认主?


    “而且,你们刚刚问的这些,都是把我和港口黑手党放在敌对的位置上了。这种问题本身就没有意义啊,哪有什么敌人啊,大家都是在为了横滨贡献自己的力量,只是所做的事情不同而已。不止是港口黑手党,横滨的每一个组织、每一个人,都是在各自的位置上尽己所能啊。”


    ……


    屏幕播放着新闻发布会的现场实况,看着太田於菟冷静自若地侃侃而谈,屏幕前的两个人心思各异地沉默着。


    当下留守武装侦探社办公室的,正是忙了个通宵把现在还能对着所有人打嘴炮的太田於菟给救回来的两个“大善人”。


    终于,太宰治轻笑出声,阴阳道:


    “哈,这是直接对着森先生敲诈勒索了吧,一张口就是十五亿,森先生现在一定在后悔自己昨晚的夕阳红枪法。”


    那句话的浅层含义,是要森先生出十五亿来对昨晚开枪射杀国会议员的事情私了,花钱消灾,顺带向全民表达你的站队与你对横滨的爱。


    可真有你的啊於菟,连这种事情都能利用,还真是为达目的都不是不择手段了,是直接把自己给祭天。


    而且为了有资本去逼森先生就范,也为了拿到那支觊觎已久的部队,甚至……


    想到就在两个小时前,太田於菟离开武装侦探社前,凑近他,对他说着——


    【请再帮我一个忙吧,热心市民太宰先生。我被港口黑手党首领亲自射杀沉尸这件事,公众不会知晓,但是有人需要知晓……你,懂得吧?拜托你了。】


    呵,在那种状况下,竟然满脑子还在想着这种事情。


    行吧,那就顺手给安吾知会一声,毕竟森家父子互殴的戏码,他看着也挺有意思的。


    至于对他那句【你才是人间失格】的回应……


    【嗯,我不做人了,太宰。】


    呵,滚吧。


    “他还真是厉害啊,明明刚刚经历过那种事情,竟然完全不受影响,甚至还要化危机为机遇,满心都只有该去做的事情……森医生的基因那么强悍的吗?”


    一旁的与谢野晶子忍不住感叹道,但并非赞赏。


    昨晚,突然被太宰治叫到诊疗室来,看到半死不活的森於菟时,她是惊讶的,她没想到在横滨竟然真的有人能伤到这位大少爷。


    结果竟被告知,对着森於菟开枪的人,正是森鸥外……


    说真的,一瞬间,她这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都是愤怒的。虽然她很早就深刻了解到森鸥外是个怎样的人,但她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能没心到连对亲儿子都可以凭着绝对理性去下手。


    疯子,那个男人果然是疯子,愤怒着的她动手解剖时都不禁比平时发力狠了几分。


    结果后来发现,父子俩都是疯子。


    森於菟醒来后,看起来一点点都没有伤心难过的样子,当即就马不停蹄地去做该做的事情了,理智得比他爹都可怕。


    虽然曾经她与森於菟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且那个时候她的精神状态很恍惚,但他能感觉到,森於菟和森鸥外是不一样的,是个会让感性肆意生长的人,不会让理性作为行事的唯一标准。


    不然的话,也不会干出瞒着森鸥外给乱步先生传消息,帮她逃跑这种事。


    “他不是那种没有感情、压抑感情的人,甚至有时候我觉得,他感情还挺充沛的,甚至能和他人共情。”


    与谢野晶子下意识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嗯,是这样没错,他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感情……”太宰治同意了与谢野晶子的观点,只是话锋一转,鸢眸中的神色也黯下了几分,“他只是对自己无情,或者说,放弃了去共情自己。”


    说罢,太宰治便起身打算离开。


    “与谢野医生,昨晚辛苦你了,我去买咖啡,帮你也带一杯吧。知恩图报的太田议员说了,为了表达感谢,未来一个月侦探社在漩涡咖啡厅的账单,都算在他头上。”


    “这样啊,那,太宰,你没有再好好敲他一笔?”


    “那是当然的,我让他把我在咖啡厅过去赊的账单也都一并结了。”


    ……


    离开办公室后,太宰治终于还是接起了手机上这通打进来的电话,语气恹恹:


    “明明知道这个时候我最不想接听的电话是谁的,却偏偏还是要打过来,真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啊,森先生。”


    电话那头的森鸥外倒是没有丝毫不悦,即便他刚刚被儿子当着全民的面敲诈了十五个亿。


    【作为父亲,当然是要对救了孩子的恩人好好表达感谢啊,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吧。】


    太宰治更加确定这个老男人就是故意的:


    “呵,明知道这世上最令我不爽的事情之一,就是被森先生你安排算计。”


    【我哪有安排太宰君啊,太宰君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去救於菟的,不是吗?】


    但正是因为这样,让太宰治更加不爽了。


    森鸥外是专业的医生,昨晚开的那几枪都没有打在要害上……森鸥外算准了他并未走远、算准了他不会置於菟于不顾、算准了他会带着於菟去找与谢野医生治疗。


    以及,那个拍下现场一手照片、在清晨报导出这种爆炸性新闻的记者,大概也是森鸥外一手安排的。


    “森先生,拜托不要再把这种心思动在我身上,再有下次的话……我会让您失去您的宝贝儿子的。”


    【是吗,那么,还请太宰君继续多多关照於菟了,虽然太宰君一时兴趣也许会折磨於菟一下,但不会对於菟下死手的,这点我很确信。】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别让我儿子死掉,你们俩人之间的斗法你们俩自己看着办。


    太宰治却是发出了一串笑,听起来还挺阴冷的:


    “森先生啊,失去儿子的办法可不止一种。”


    ……


    港口黑手党总部,首领办公室——


    听到太宰治最后撂下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后便挂断了,森鸥外微怔了下。


    是他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了?


    算了,比起这两个小子之间的“再续孽缘”,当下更重要的是……


    大屏幕里的新闻发布会直播,主人公鞠躬致谢后便退场了,伴随着在场一众记者“太田先生!”的高呼并想上前追问,最终被安保人员们拦下。


    关掉荧幕,森鸥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以绝对俯瞰的视角将这座城市尽收眼底。


    对他而言,在这座城市一切的起点,是横滨黑市的那家小诊所,卸下青年时代的一切荣耀,从一个黑市医生做起。


    也正是在那家小诊所里……


    【这个让爸爸感到痛苦的国家,就由我来改变吧。】


    当时,年幼的孩子这么对他说着。


    说出愿望很容易,但践行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那么,现在的你能够做到哪种程度了呢,於菟?


    【对您而言,您的‘组织’是港口黑手党,而我的‘组织’……是这个国家。】


    由他精心饲养出来的小虎崽,终于也到了对他亮出獠牙的这一步了啊。


    只是,比他预想得更加坚决果断。


    能够做到那种位置上的人,绝对不可以是一个柔软的人,他也一直在如此打磨着着虎崽子的獠牙,好在撕咬猎物时能够更加一击致命,但是……


    单纯身为一个父亲,看着这个样子的小虎崽,果然还是有些难过啊。


    所以,一定还有他所不知晓的事情。


    但有个人一定知晓。


    是时候找那位聊聊了。


    ……


    太田於菟结束了这场新闻发布会后,总算喘了口气,空出一点时间单线回复亲友们的消息。


    总之,一切就都是,虚惊一场。


    “抱歉,吓到你了吗,嗯,就像直播镜头里那样,我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你就当我什么事都没有吧。”


    其中还包括一通越洋电话。


    前几天因为一个必须要出席的庆典,沢田纲吉回了意大利,因为时差,临睡前刷到这则消息的沢田纲吉当即就要买最近的机票或者直接出动私人飞机立刻赶赴日本。


    好在及时获悉了这是“虚惊一场”,只不过……


    “什么?你已经坐在飞机上等起飞了?”


    “对,既然都到这一步了,那就干脆还是……回日本吧。正好,我也联系一下各大投资商,让他们都明确表态对你的支持,不会因为这起‘乌龙’事件而影响到投资信心。以及,有你坐镇这个项目,他们很安心。”


    听着沢田纲吉为自己加筹码,太田於菟轻笑出声:


    “你的家族成员现在说不定正召集欧洲各路女巫、灵媒之类的,想要对我验身,看我究竟是什么成分,让他们英明伟大的教父过上了跨国办公的日子。”


    有种自己好狐狸精的感觉……


    不行,狐狸是犬科的,他是老虎!


    第149章 失忆第一百四十九天


    夜晚的海风在横滨的一处码头呼啸着, 这原本应是一场应景的满满肃杀氛围的约见……


    “你知道的,我今天可是很忙的,光是处理我遭枪杀的假新闻就费了不少功夫, 但我还是依约来见你了, 怎么样, 有被感动到吗?”


    太田於菟来到码头时, 金井湛已经在等着他了。


    昨晚那通他在港口黑手党刑讯室里接到的电话, 答应的见面,并没有因为昨夜的这场风云突变而作废, 他可是很守信用的。


    而从太田於菟在视野中出现的那一刻起,金井湛就在观察着太田於菟的每一个微动作、微表情,想要从中窥见些许端倪。


    因为今日选择的这个碰头地点,正是当年……自己的右手被废掉的那个码头。


    如果太田於菟当真是昔日的那个少年, 那么和自己这个当事人在这故地“重游”, 是否会有些许的心理波动,从而暴露出破绽呢?


    “诶呀, 阿湛你怎么黑眼圈这么浓重, 看起来比我这个刚刚解决了一大摊麻烦的人还要烦恼。”


    一如既往地随随便便一张口就能让人窝火,和平日里别无二致,金井湛察觉不出太田於菟身上任何的波澜。


    要么, 是一切均为巧合中的巧合, 总之就是巧合;


    要么……太田於菟实在太擅长于伪装了,擅长到可怕。


    昨晚下定决心发出邀约后, 他的确是彻夜难眠, 无法自抑地设想着会晤时会是怎样的场景,直接戳穿的话太田於菟会承认吗?暴露了的太田於菟会铲除他吗?以及……


    太田於菟究竟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和他相处的?


    如果太田於菟真的是曾经那晚被港口黑手党称为“少爷”的人,就算这位少爷早就把多年前这出小插曲忘掉, 但是之前在横滨选区竞争,太田於菟必然是全面调查过关于他的信息,那就必然会知道曾经“收拾过”愣头青的他。


    整夜都在想着这些,结果一觉醒来,竟然看到太田於菟被港口黑手党枪杀的新闻。


    第一瞬自然是震惊的……好吧,是还有那么一点点担心。


    而下一瞬,他可耻地心中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喜悦感,因为这则新闻意味着,太田於菟并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


    可紧接着,太田於菟又召集媒体辟谣了,一如既往地生命力旺盛,一看就是根本没遭罪的样子……


    然后他的心情又矛盾复杂了,既放心又再度把心悬起来,搞得他都不知道,或者说可耻地无法说出,自己究竟希不希望那是条假新闻了。


    罢了,就当是又回到原点,该怎么面对这人就怎么面对吧。


    “还是说,阿湛你黑眼圈这么重,是因为我?”太田於菟继续说着,而在敏锐捕捉到对方眼神的微澜后,得意更是掩饰不住,“还真是因为我啊?怎么,你也被我遭枪杀的假新闻吓到了?我就知道~”


    明明是自己来观察对方的,却反被对方窥探到了,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的金井湛生硬地发声:


    “你知道什么?”


    太田於菟微微歪着脑袋,双眸静静凝视着眼前人,一张口却是了不得的话:


    “当然是知道,阿湛你果然还是喜欢我的。”


    “你在话说八道些什么啊!”


    如果说刚刚是猝不及防,那么现下是直接被一记重拳打懵了,金井湛险些连连后退两步,好拉开距离。


    “别一副好像被恶霸欺凌了的样子啊,‘喜欢’是分为好多种的,阿湛还真是思想不纯洁。”太田於菟嬉笑着调侃,而嬉笑间也渐渐多了几分自信与强势,“阿湛其实早就不把我看作是死敌了,不是吗?并且是愿意和我一起做事情的,因为你早已认同我。”


    金井湛觉得自己应该被这混蛋气笑了才对,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这种狂妄的风格和这混蛋还真是该死地适配。


    但是,他也有他的底线……


    “你今天的新闻发布会,我全程收看了,我不知道你和港口黑手党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合作,你的事情我也管不着,但我自己有属于我自己的原则……”


    定定地看着对方,金井湛承认他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来同对方说这些的,因为若彼此是底线都背道而驰的人,那么对方完全有理由也有能力直接以暴力方式除掉他。


    但正因为这个人是太田於菟,他才愿意赌一把。


    “我,绝对不会认可一个黑手党利益的代言人,也绝对不会去支持、跟随一个为了给黑手党敛财而妄图获得这个国家最高权柄的人。”


    听着金井湛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太田於菟没有直接回答对方,只是眉头微挑,张口的反问甚至带着分轻慢:


    “毕竟是我当初在横滨竞选时的宿敌,我也是有详细调查过阿湛你的,据说你初入横滨总关工作的时候,得罪过港口黑手党并被狠狠修理了一顿呢。所以,是因为这份个人恩怨才绝对不要和黑手党苟合吗?”


    金井湛嗤笑了声道:


    “要说没有一点点个人恩怨的成分在,那显然太虚伪了,但若只是因为个人恩怨的话,那你就太看低我了,太田於菟。”


    “嗯,我知道的啊。”太田於菟一点点收起了自己那轻慢的神态,正色起来后,整个人也释放出更加强势的威压,“正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一直都很欣赏阿湛,我理想中的团队是绝对需要阿湛这样的人的。”


    太田於菟迎着海风吹来的方向上前两步,望着拍打着礁石的退潮浪涛,少有的将心中真实所想说出口。


    至于信与不信,那就是对方的事情了。


    “你既然看了我今天的新闻发布会,那么就应该听到我怎么回答那些记者提出的类似问题了……那不是我应付媒体的客套话,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对我来说,你是我想要团结的对象、港口黑手党同样也是,还有其他我需要也想要团结的势力。我不想你们之中的任何一方和我成为敌人,也不应该成为敌人,因为大家只是所做的事情不同罢了。”


    “需要有人坚守住纯白的那条线、也需要有人去干黑手套的脏活、同样还需要有人游走于灰色的地带。你们其中的任何一方都可以从我身上获取想要的利益,否则也没必要选择同我绑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而这种‘利’也未必就是负面的利益。而这也意味着,我不会纯粹成为你们其中任何一方的利益代言人,同时我还要反过来节制你们各方。”


    “我会节制黑手党,同样的,我也会节制你,会节制所有越界的势力。要是哪方越界得过分、失控到无法再节制,那么就不再是我要团结的对象了,而是我要打击的目标。”


    最终,港口的风声里,只传来金井湛默然了半晌后的一句——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足够强,才能管控并制衡住一切。”


    而太田於菟回以的是一贯狂妄般的自信:


    “难道我不够强吗?我可是最强的啊。”


    ……


    结束了今日的这次见面,太田於菟却没有即刻离开,一个人站在码头上吹了会儿海风,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终于,扬起声呼唤道:


    “别陪我一起吹冷风了,中也,早点下班回家吧。”


    这当然不是在对着空气喊话,片刻,一个身影便从附近停靠的一艘空置轮渡上一跃而下,伴随着重力的红光。


    “哈哈,中也果然在啊。”


    听到这人放肆的笑声,中原中也意识到……啧,又着了这家伙的套了。


    太田於菟看了眼重力使大人手中的高倍望远镜,刚刚果然在全程盯着他这边啊。


    “嗯,我只是站在首领的角度思考,如果我是首领的话,得知今天有这么一场会晤,一定会派心腹干将在暗中盯着的。”


    完全答对了……中原中也在心中默默说着,尤其是看着太田於菟此刻思考间说着这话的样子,简直和首领如出一辙。


    “这是肯定的,毕竟那个叫金井湛的家伙万一认出了你是当年那个人,一时报复心上头对你动手,总得确保你的安危才行。”


    听着中原中也的话,太田於菟连连点头。


    而他也从中窥到了港口黑手党,或者说是森鸥外的态度……要保他的,他出事了对港口黑手党无益。


    很高兴,敬爱的森首领能够判断清形势。


    好吧,也许是还有父子情的因素在。


    “你也不用对金井湛心生恻隐,毕竟如果不是你的话,当初他已经被我们在这个码头抛尸了,虽然你本意也不是要救他,但最终结果是你废他一只手,让他留住了一条命。”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太田於菟心头不可能是没有触动的。


    【你的右手怎么了吗?你应该不是左撇子吧?】


    【没什么,就是右手指骨以前断过,接骨后也不太能使得上力,干脆就改左手写字了。】


    想到了之前在医院问过的话……


    原来,凶手就是他自己啊。


    第150章 失忆第一百五十天


    原来如此, 所以今天金井湛约他在这个地方见面,是因为察觉出了他身份的问题,所以想要试探他啊。


    结果他却因为失忆, 来了出“过程错误、答案全对”, 就这么丝滑地没在对方面前暴露出任何破绽。


    不, 就算没有失忆, 他相信自己也不会出现纰漏。


    “我怎么可能心生恻隐, 我又没做错什么,就算再来一次, 我也还是会那么做。”


    太田於菟淡淡地说着,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相当轻松随性,仿佛只是在说起件不值一提的事情。


    是的,他没有做错, 尽管不清楚事情的具体原委, 但推断也能推断出,必然是当年金井湛有过什么对港口黑手党不利之举, 身为港口黑手党成员、更是港口黑手党首领之子的他做出了该做的事情, 屁股决定脑袋他有什么错!


    然而此刻只有他自己知道,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紧紧攥着。


    “所以,我们的首领大人是怎么交代你的?如果金井湛今天为了向我复仇而对我动手……”


    “还用问吗, 当然是直接除掉。”


    中原中也给出了一个标准黑手党答复, 港口黑手党的三大原则之一,就是受到攻击必加倍奉还。


    “这样啊, 那我们的金井议员还不算太莽撞, 不然曾经因为我而捡回来的这条命,如今又要因为我而没了啊。”


    太田於菟放肆地笑出声,仿佛因着这种大笑, 风衣口袋里攥紧的手也得以一点点松开。


    “所以,你刚刚和他说了些什么?似乎是你们最后达成了什么共识,他才离开的。”


    监控时因为距离远,中原中也没有听到这二人交谈的具体内容,只是通过高倍望远镜观察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他能够观察得出来,於菟全程都占据着主导权,并且最终说服了金井湛。


    而监控今天这二人会晤的状况,也是首领交给他的另一项任务。


    说真的,一开始他是不理解的,因为这种事情,首领直接去问於菟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让他从旁观察?


    但是跟随森鸥外多年,中原中也更是明白,首领从来不做多此一举的事情。


    那么这就意味着,首领与於菟,这对父子之间,出现了问题,不再是百分百的铁板一块。


    这又让他联想到了今早【太田议员疑似遭港口黑手党枪击】这条炸裂新闻,起初他下意识以为是这父子俩又联手演的一出戏,但如今看来,也许并非如此。


    “嗯,算是达成了一些共识吧,金井议员暂时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了,所以你们也不用再盯着他了。”太田於菟含含糊糊地回道,到头来也没说出些什么有效信息,“把他交给我就好,我能搞定他的。”


    如果是以往,中原中也不会多想什么,但是如今,剥除对“森於菟”的滤镜,从另一个角度解读的话,这话的含义无疑是……


    【别对金井湛出手,我保他。】


    於菟,你究竟……


    “昨晚,你和首领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于中原中也察觉到的异常,太田於菟并不意外,毕竟从昨夜他翻阅的那一本本相册簿来看,与其他陪伴过他人生某些阶段的亲友们不同……中也陪伴了他整整十年了啊,自相识起,便一直在他的身边,从未缺席过、离开过。


    所以,怎么可能不了解他呢?


    而所有亲友里,他最信赖的是谁?即使记忆清空,他相信自己的内心也能给出答案,一定是中也啊。


    这是即便曾经与他有过更亲密“关系”的太宰治和沢田纲吉也比不上的。


    太田於菟没有回答中原中也的问题,反而问向对方:


    “中也,你想要当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吗?”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种话……尽管中原中也很想如此呐喊,但也敏锐地感受到,这次於菟与过往那种半开玩笑撺掇他“继位”然后自己躺收分红的样子不同。


    这次,是认真的。


    中原中也眉头微拧,重现了十年前他加入港口黑手党时所说、也是他这十年来一直践行的誓言:


    “‘我将自己的满腔热血全部奉献给您,首领。我会保护这个您不惜沦为奴隶也要维持的组织,我会成为您的奴隶粉碎敌人,我会让敌人闻之色变。胆敢蔑视港口Mafia的人,都会被残酷无比的重力所击溃。’……你知道的,这是我曾经对首领立下的誓言,我说过的话,永远都不会变。”


    仅仅是听着这样的话语,太田於菟都能想象到当年的那幕,会是怎样令人动容的画面。


    最终,也只得说出一句:


    “这样啊,那可真是遗憾呐。”


    ……


    入夜,横滨黑市区一处不起眼的小诊所——


    这家小诊所早已关停多年,尽管这些年一直有定期打扫,但长期无人使用也终究会充斥着一种破败感。


    但就是这么一家黑市小诊所,却是森家父子来到这座城市后,一切的起点。


    而今日,诊所的主人森林太郎医生重新穿上了白大褂,再度回到这里,只为招待一位终于请来的贵客。


    “老师,怎么办啊,我现在真的很苦恼啊,失去我最宝贝的儿子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接受啊。”


    看着趴倒在桌子上疑似撒泼打滚的胡子拉渣中年男人,哪有一点点横滨里世界领导者的样子,夏目漱石一脸漠然地又啜了口杯中的茶,不予理会。


    “不行,不行,老师你今天一定要帮我想出办法才能走。”


    越活越回去了是吧!


    夏目漱石重重地将茶杯放下,克制住给这学生一手杖的冲动:


    “父子间的问题,你这个当父亲的自己解决去。”


    “可是,可是……”


    嘴里起调时依旧是可怜兮兮的样子,然而随着埋头在桌上的森鸥外缓缓抬起头,口中的语调也一点点变得和那双幽紫色眼眸所流露出的神色一样,别有意味地说道:


    “让我失去儿子的‘帮凶’,不就是老师您吗?好过分啊,老师。”


    ……


    东京——


    回到公寓的太田於菟趴倒在床上,将自己埋首在松软的被子里,并在不觉间加力,将自己越埋越深。


    仿佛用这种方式,就能够克制住自己此刻的心情。


    心中更是催眠般地一遍遍告诉着自己,自己没有错,自己是在做着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


    【你这种装作无私无畏的样子,扭曲着去骗自己,不累吗?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不敢面对自己的胆小鬼了,森於菟!】


    中原中也的话语,终于成为了压倒他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破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