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中央塔,向导院。
这几天中央塔的氛围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绷,生活老师如临大敌地要求他们不许走出宿舍区域,全面停课。就在向导们纷纷猜测外界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突然,厨师就不再来送餐了。
她们靠平时囤的零食捱了两天,食物快要见底。就在今早,失去女儿的鹿老师突然用钥匙一个个打开她们的卧室门,催促她们快走。
她神情惊惶,苍白得骇人,除此之外说不出一句话。
中央塔的生活老师都是普通人,以前也有结婚的学哥学姐来,不过只教授几天,便被中央塔以会耽误她们的家庭为由遣回去了。
不同的利益群体,一般不会产生多余的共情,但鹿老师不一样。
她是在成为生活老师后才生下的女儿,她百般宠爱的小宝贝,后来,鹿依觉醒为治疗系向导,进入中央塔。比大多数人幸运的是,她们母女依旧能时常见面。
爱屋及乌,鹿老师对女儿的同学们也倾注了真心。
鹿依的死,让鹿老师大受打击,疯狂地对无辜的小梢说出好多伤人的话,可时佳埋怨不了鹿老师。
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向导,也都没有觉得鹿老师突然放走她们,是失心疯了。
治疗系向导拥有一种野性的直觉,比起草食动物的天性,更像是流淌在身体里的、纵使被驯化百年,也依然具有的战士本能。
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中,没有人哭泣,没有人吵闹。她们默契地收拾好行装,注意不发出太大的动静,手牵着手,穿过笼罩着清晨血雾的花园。
其他的老师不见踪影,或许都去逃命了,只有鹿老师满脸泪水地陪着她们。
花园拱门前,守着两名高等级的哨兵。
几柄雪亮的小刀如同扑克牌般在指尖旋转,停止,卡在指缝间,那人笑吟吟的,玩世不恭地伸出十指,刀锋照出她们惊惧的脸。
而另一名哨兵,触手的虚影在脚下浮现,如海葵般黏腻地蠕动着。
看到他们的瞬间,鹿老师意识到她的女儿是因为什么死去。
中央塔不再需要治疗系向导了,这是来灭口的。
但鹿老师不知道内情的细节,她像一位老师、母亲和雌鹰般,愤恨地站了出来,牙齿恐惧地咯咯作响,挡在她们的身前。
就在鹿老师要被杀掉的时候,时佳一辈子都忘不掉小梢开着悬浮车,喷着尾气,轰隆隆地从天上砸下来,暴力地碾压那名A+级哨兵的帅气画面。
随后浑身水精神力奔涌,不要命地朝那名S级哨兵席卷,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战士,脸上、身体顿时出现了腐烂的坑洞,发出衰弱的嚎叫。
她身上溅得全是血,短发剪得像是狗啃过,鞋子也不知道踢到了哪个角落,被淋湿的衣物贴着身体,是老师会严厉批评的,无耻而放荡的装扮。
但小梢却在笑。
中气十足的笑声从她的胸膛里迸发出来,像是极为解气似的,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是一团汹涌的火。
“愣什么,都上来啊!”小梢说,“还想不想活了?!”
小梢豪迈的嗓音唤醒了呆愣的众人,车容量有限,小梢风风火火地运了几趟,才把同学们送到附近的车站。
随后,她开一辆,鹿老师开着一辆,还需要两个司机,没人会开,小梢赶鸭子上架点了两名平时学习最好的向导。
她们面条泪地说自己不会开车。
“我也第一次开,只要小心再小心不就好了。”小梢吼回去,“自己能规避的意外,还能比被别人当成牲畜杀掉更吓人吗?!”
小梢的样子比刚才的哨兵还要凶残,她们哭哭啼啼地抹着泪,握着方向盘踩下油门,一路尖叫、求饶,却又以超三百的时速,平稳无比地达到了联赛会场。
鹿老师是普通人,容易受到污染,小梢告诉她先找地方躲着,对她说了一句:“对了,鹿依没死。”
“之前去海岛上的所有向导都没事,我是因为不服气,所以找死地选择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鹿老师抬头,目眦欲裂地看向小梢,眼神浮现出狂喜的希冀,泪失控地涌了出来。
“真的吗……我,”她捂住嘴,满含歉意地弓下腰,既喜悦又惭愧,声音嘶哑虚弱,“谢谢,对不起,对不起……”
小梢知道鹿老师的心情,于是她很平静地说,“没关系。”
没有愤懑和迁怒,因为叶小梢自始至终都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涌动潮水的天空:“是这场雨的主人,救了你的女儿。”
小梢想了想,补充道:“——你的女儿们。”
……
“小梢,你、你不是说……带我们逃走吗?”
时佳进到场中,看见那只血红色的庞大怪物,密集恐惧症犯了,两眼一黑。
“我们就是在往能活下去的那条路走啊。”
小梢抓住想要退缩的好友,一路狂奔来到虞前辈身前,闷闷地喘着气,头发眼睛都是湿的,绽开明艳的笑容。
“前辈,我们来了!”
“欢迎回来,小梢,这里就交给你了”
“嗯,您放心去。”
虞鲤伸手,小梢也伸手,像是传承般的,两人击了个响亮的掌。
有干劲是好,但小梢她们毕竟没有自保能力,场中还有虎视眈眈的中央塔军队。
阿尔法的军队还没能突破中央塔的防御,虞鲤正在想是留下自己哪支哨兵队伍保护小梢她们的时候,有两名熟悉的领队靠近了她。
——是南境的荒坂女哨兵,还有北塔领队娜斯佳。
“哈喽,方便搭个伙吗?”荒坂的寸头姐姐带着满头与异种恶战之后的血,呲牙举起手。
“别担心,我才知道我上头早就投靠了你们阿尔法,就那个四眼男,你们应该见过吧。”荒坂姐冲着虞鲤挤眉弄眼,还把武器解下来,想让她相信自己没恶意。
虞鲤惊讶后沉默,想起昨晚的视频通话里,选择站队阿尔法的荒坂将领中,的确有一名文文弱弱的眼镜男。
虞鲤看向季随云,季随云许以温和肯定的眼神。
“感谢你们选择了人类,合作愉快。”虞鲤毫不扭捏对她伸出手,荒坂姐姐爽朗地握紧,用力挥了挥。
“不愧是我当初一眼相中的向导,就是有魄力!”她哈哈笑道,“我马上能调来两万人,加上北塔猫女那边的人,稳住这边绝对没问题。”
“你就放心去吧,别让那群恶心玩意儿嚣张太久。”
虞鲤看向娜斯佳,两人视线在空中对碰,皆露出笑意,“我还以为北塔会一直醉生梦死下去。”
“别逗我笑,”娜斯佳气哼哼地单手叉腰,“成为怪物可就再也品不了好酒了,不如死了算了。”
“我能相信你们吗?”虞鲤正色问道。
“北境的军士从不毁诺,也从不背叛信仰。”娜斯佳盯着她,幽幽地说,“真没想到,你就是我们敬仰的圣女本人。”
虞鲤:!
对了,娜斯佳是北境人!
北国现在到处都是她的雕像,至于娜斯佳为什么最开始没认出她,虞鲤倾向于,加百列对于雕塑和绘画艺术颇有造诣,所有雕像都是在他的监修下完成的,灵动又栩栩如生,宛如开了十级美颜。
……北国的君主兼教皇,可以说是她的顶级粉头了。
一些细微的差距,加上真人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的滤镜,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直到她再一次地创举神迹,周身笼罩着他们北地人熟悉的、教皇光明而又纯净的精神力,娜斯佳才终于确信了她的身份。
“我们家不在帝都,我也不信神,从没去拜过你的雕像,”娜斯佳心直口快地说,“但这不妨碍我效忠您,每个北地人都会选择这么做。”
“您拯救于我们于水火,我们会成为您最忠诚的军队。”娜斯佳单手握拳,抵着胸口,郑重而笨拙地用上敬语,承诺道。
强权之下,依然萌生出无数觉醒的意志,就像陡崖边的巨石下仍会扎根幼小的嫩芽。
东明的一小部分战士,荒坂三分之一的战士,北塔的全部战力选择反抗中央塔,由季随云担任总指挥,虞鲤不再恋战。
空战队带领着阿尔法的人撤退,大型猛禽全力飞行,翅膀划开雨幕,甩开在身后纠缠不休的哨兵。
黑压压的乌云中,白昼般的雷电翻滚,气温骤降,洪雨冻结成锋利的冰锥,刺向虞鲤身后的追兵。
顶级神话系的威压霸道扩散。
古奥的龙吟声响起,苍龙在天海驰游,飘逸的龙影若隐若现,电光下露出庞大无朋的利爪。
姬竞择的精神体一路护送她来到主塔,枭细心地保护虞鲤抵达地面,她一落地,匆匆向前走去。
苍龙从云层俯冲,回到姬竞择的脑域。
青年墨发如瀑,眼角的蓝鳞泛着光晕,雨丝中淡淡朝她瞥来。
他伸出修长冷白的掌心,虞鲤同他默契地十指紧扣,彼此都感到了充沛的力量在体内温暖交融。
“前五十层的守塔人我已经解决了。”姬竞择嗓音冷冽清晰,“主塔一共两百层,不是每层都有对手,但会有许多迷惑视线的陷阱。”
“辛苦你了,哥,这是……?”
虞鲤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姬竞择面前,一支奇怪的队伍上。
他们大概有三四十人,长相都很猎奇,有人是黑泥或者三角异形头,有人则根本没有头——头抱在了怀里,还有的干脆就不做人了。
他们以高达和机械骨龙的形态出现。
是敌人?
这么时髦?!
站在最前方的三角头上前一步,他拥有着尖锐的头部结构,身材比例却十分完美。如同古希腊男神般的宽肩窄腰,穿着紧身作战衣,胸肌随着粗重的吐息起伏,每一块肌肉都厚重且暴力。
有种恐怖片男主,令人肾上激素飙升的,诡异和荷尔蒙交织的激烈气质。
虞鲤下意识地后退,避开他胁迫压来的影子。
三角头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雨水沿着他棱角锐利的……呃,几何体的头部落下,简直像是只被雨淋湿的大狗。
虞鲤莫名看见了故人的影子。
她侧头,看向潜入组的某人,尤修亚已经察觉到了那是谁,占有欲暴涨地来到她身后,面部做不出反应,只好气得发出叹气声,亚龙尾巴怒拍着地面,咚咚作响。
虞鲤心中一动:“尤修亚……小尤修亚?”
虞鲤几月前把地宫的镜中人带了出来,将他们的意识交给了技术部,这就是那群科学怪人交出的答卷。
三角头开心地扬起头,被尤修亚冷漠地甩了一尾巴,又按了下去。
被本体嫌弃,哨兵没有泄气,他无法吐出话语,甜甜蜜蜜地将双手放在左胸口,对她比了个心。
虞鲤明朗地恍然大悟。
是你们啊,影子军团!
第272章
技术部给影子军团捏的肉身不仅有xp还有强度,影子尤修亚现在使用的身体比本体还要强壮一些,就是没考虑到沟通这一块。
他没有发声器官,只能用肢体语言表达对虞鲤的喜爱。
小尤修亚比心后就想蹲下来抱她,仍像是地宫里那个脏兮兮流浪的小蜥蜴,完全没考虑到自己不是适合撒娇的体格。
三角头小心翼翼地转过尖角,用平滑的部分蹭蹭她的脖颈。本体尤修亚瞳孔紧了紧,尾鳞炸开,生气地将小鱼抢了回来。
他对影子充斥着敌意和排斥,就像养狗家庭突然收养了流浪的二胎,威胁到了原住民的地位。
虞鲤被两个一米九加的哨兵争抢,她默了默,拍拍尤修亚紧绷圈着她的手臂,示意他们将自己放下。
“你们有身体就方便多了,我们回头再叙旧。”虞鲤笑着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抚摸三角头尤修亚的平面。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可以吗?”
三角头“看着”她,毫不犹豫比出‘ok’的手势,因为他点头的话,可能会将下巴戳进胸口。
他身后,黑泥头将头颅变成爱心的形状,电视头的屏幕爆开绚烂的电子礼花,三米多高的骨龙下颌开闭,发出“咔哒咔哒”的笑声。
群魔乱舞也不过如此,逗得虞鲤一直在笑。
他们看起来很满意现在的姿态,和本体也做了区分,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虞鲤的无线耳机传来季随云的解释——因为影子军团是高科技产物,没有生命体征,所以绕过了中央塔的检测,第一批突破到内部。
虞鲤赶到之前,他们已经和姬竞择联手压制了百分之五十的防守力量,大部队突破防线只是时间问题。
“感谢你当初的提议,让我们得到了一支奇兵。”季随云沉静地致谢道。
作为脑力派,季随云有属于他的战场,并没有跟随他们来到主塔。此时,一片混乱的赛场,前线,以及这里的主战场,俱在他的指挥调度之下。
“也多谢您一直支持我的决定,”虞鲤说,“请您务必注意自己的安全。”
季随云嗓音柔和:“嗯,我的压力并不大,等到你结束战斗时就会明白,你的反抗,是建立在万民欢呼和无数托举的双手之上的。”
“无所顾忌地大步向上吧,”季随云说,“愿我们这些萤火,终照亮你的前路,虞向导。”
……
中央塔周边。
大厅屏幕播报着前线的战况,附属军区收到上头的支援信号,长官大声嘶吼着让所有人都拿上武器,武装起来,去前线,去守塔!
几个年轻的军官,怔怔地看着直播,脚步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长官暴跳如雷:“混账,都愣着干什么,忘了提携你们衣食父母是谁吗?!”
“我是南境人,长官。”
最年轻的上将嘶哑地说,他抬起头,目光空洞无神,盘布血丝。
长官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我的父亲,母亲,妹妹,很崇拜当初那个拯救了南境的治疗系向导,是我给他们弄到了票,亲自送他们入场。
“我信仰的中央塔,屠杀我的亲人,是她……是她们,在救我父母妹妹的命。”
“你说,我该帮助谁?长官。”
他双手颤抖着,似哭非笑,手掌按上腰侧的配枪,对着昔日的长官举起。
混战持续了有一段时间,小梢她们加入战场后,中央塔污染浓度不断下降。这群大众眼里的花瓶硬生生将这片即将沦陷的土地,从深渊口中拉了回来。
断断续续的网络信号逐渐稳定,收到消息后,两架无人机立马赶到主塔上空,但它们无法靠近,只得在上空焦急盘旋,无法直播塔内的实况。
联邦几家大型媒体紧急派出的无人机却拍到,有几支军队悄悄往中央塔的防线突进。
队伍里肩章上的军衔混乱,有些人连军装都脱下了,大概是没有收到上级命令,凭信念做出选择的军人。
联赛会场有没加入势力的觉醒者,接受了治疗系向导的净化后,自发朝中央主塔赶来。
不同精神体的荧光,星火燎原般朝这座通天之塔汇聚。
虞鲤优先赶路。
姬竞择的苍龙显现出百米长的真身,载着阿尔法众人直冲塔顶,规避了大多数陷阱。若遇到守塔人,苍龙吐出寒冰龙息将其冻结,或是甩尾击打,血水和塔的碎块如雨坠落。
一百层之上,每层都有驻守的神话系队伍,一路追着他们不放,这就到了影子军团和技术部出手的时候了。
镜中人们掏出各种各样的枪械,炮弹,触到的瞬间就会把人包裹起来的粘液,能喷射出让人神经麻痹毒雾的装置,像是放烟花似地朝上扫射。
橘红色的焰光爆裂,强劲炽热的气流推开敌人,摩西分海般开辟出一条道路。
苍龙乘风上升,可追兵还是源源不绝。
一百二十层,影子军团留下断后,虞鲤千叮万嘱,让他们一定小心谨慎。
影子们表面乖乖应下,实际上一脱离她的视野就疯了,他们没有痛感,只要装载着意识的芯片不碎就能重开。枪林弹雨中,狂笑着,扛着真理大炮追着敌人跑,比反派还反派。
一百四十层,他们遭遇了一片异变的热带雨林。
湿热的水汽带着泥腥味,藤蔓如巨蟒般缠绕着钢筋支架,像粗壮的蛛丝般网住上空,密密匝匝的树冠直通塔顶,根部长着无数个树瘤。
那些藤蔓蜿蜒着蛇行而来,没有眼睛鼻子,裂开巨口,比南方战场见过的吸血藤还要难缠。
吸血藤是S级别的异种,这里的藤蔓等级只会更高,目测有上千条。
热武器对异种效果甚微,不解决这些怪物,就没办法登上塔顶。
这回是素君选择留下。
“我也是退休的年纪了,帮不上你们年轻人什么大忙,不过种种花,除除草还算拿手。”
青衫挽发的女子漾出笑意,眼角的细纹温婉,她将落下的长发拂到耳后,侧头,搭上一席对她伸出的手,两人默契地掌心贴合。
“云昭,许久没在战场上合作过了,你还讨厌被我这样的人操控吗?”
“……你说呢。”
一席不太擅长应付素君的玩笑,板正地避开了众人探究的目光,护着她从苍龙背上跃下。
素君眉眼熠熠,像是回到了还是少女的年纪,和身边这个人从互相厌恶,到相知,最后成为了相伴几十年的搭档。
司云昭的北美灰狼精神体出现,稳稳接住了她们。
一落地,素君眼里便亮起碧绿的荧光,手中出现了一柄古代农具耒耜,轻轻铲入腐烂的泥土中,如同宽和慈爱的地母侍弄心爱的花圃。
转眼间,大地微微鼓动。以素君站立的地方为中心,新芽顶破厚厚的枯叶,各种树木,花草,郁郁葱葱地拔地而起。
强韧的枝条如电如鞭,朝异种攀绕,抽打,根系扩张,疯狂掠夺原住民的养分和领地。
一席驾驭灰狼,双刀出鞘,凌空跃起,凶猛无匹地斩断十数条拱卫在四周,伺机偷袭素君的藤蔓。
赤红刀尖喷涌出灼目的炎光,携下坠的冲力,形成一道火轮,席卷了它们的躯体,藤蔓痛苦地尖叫,化为灰烬。
天空虎视眈眈的巨藤纷纷枯萎,沉重地砸进树林里,被贪婪的新枝穿透分食。
汲取了异种生命力的植物显得越发青翠欲滴,充满生机,而素君就神情恬淡,站在狂暴浴血的植物中央。
掌管万物生机的春神,亦是[杀神]!
“走吧,小虞。”素君温柔地抬头,对她呼喊道。
“它们还会再生,我和云昭在这里帮你守着,顺便挡住追兵。”
虞鲤重重点头,前方不再有巨藤挡路,他们迅速离开了这片地带。
穿过雨林之后,难度又明显上升了一个等级。
一百五十层,空战队和潜入组留下,帮她对付中央塔的羽人部队。
中间确实遇到几次比较耗时,甚至危机重重的陷阱关卡,但虞鲤坚持没让九尾使用[时间回溯]。
抵达一百六十层的时候,虞鲤还遇见了一位熟人。
——前阿尔法哨兵二席,莱因哈特。
这是黄金狮子般的男人,一头金棕色的长发,杂乱浓密的眉毛下,压着一双燃烧着欲望之火的绿眼,抽出两米长的大剑,笑声雄浑,对他们发起狂攻。
这层守卫就他一个,虞鲤没时间跟他耗,但在众人的围攻之下,莱因哈特一人一刀,被逼到绝境仍有千军万马的架势,足足坚持了十分钟。
他的巨剑大开大合,劈斩得整层空间面目全非,享受着这场令人亢奋的战斗,胸腔振奋,心脏泵血,出了满头热汗。
刀光滚滚,利刃交接。
他没有防守过一次,浑身像个血人,越战越勇。
直到以撒从背后给了莱因哈特致命一击,余热散去。
他持着大剑,单膝跪地,呼吸沉闷如雷。
“你有什么想求我的吗?”
虽然莱因哈特恶心了她几次,看在他们曾是同事的关系上,虞鲤来到他身前,不介意听他说一两句遗言。
这是头一生追逐权财、性和名利,最终被自身欲望吞噬的雄狮。
他并非神话系,又是从阿尔法叛变过来的,中央塔瞧不上。虞鲤瞥见他的耳后伸出细小的血管,初生的眼球浑浊转动着。
这里只有她一个治疗系向导。
如果他求饶的话,虞鲤或许考虑留他一命,交给季随云处置。
“如果当初没有背叛,你仍然能享受着在阿尔法的地位,现在要成为阶下囚了,后悔么。”
“……后、悔?”莱因哈特咧开嘴角,褐色的唇间溢出低哑勇武的笑声。
他暗绿的瞳眸舔舐着她,饱含着燃尽一切的疯狂和野心,毫无悔意,假如有重来的机会,他仍然会选择踏上满足自己的道路。
“中央塔有切磋不完的强敌,有堆成山的金子,酒和女人。”
“阿尔法从指缝漏给我的资源可不够,如果我成功了,包括你也会成为我的收藏品。”
“我只是赌输了而已,向导女人。”他沉闷地笑道,然后闭上眼,豪爽地迎接终点。
虞鲤挑了挑眉,最终没有杀了莱因哈特。
他不是很喜欢万人之上的感觉吗?那还不如带回去好好放置,让他体会慢慢堕落,失去权势,无一人在意的滋味。
他缺一个收藏品,刚好,她也是。
莱因哈特金灿灿的,至少外表还算过关,只不过虞鲤为他准备的地方,会是除了自己以外,不允许任何人探望的监狱。
这是对贪得无厌者最好的惩罚。
到一百八十楼的时候,墙壁变为了血红色,那股尸臭味越来越明显。
巨大邪诡,仿佛通往地狱的门前,虞鲤见到了恶魔们的身影。
恶魔全员华服盛装,展现出非人的一面,额头蔓延着各不相同的血纹,如乌木般的尖角显形在头顶。有的如工艺品精美,有的粗壮威风,吹笛人头顶的则像是一圈黯淡的光环。
虞鲤多看了两眼巨熊,他没有角,略长的金发间长出一对圆月形,毛茸茸的熊耳。
——他的头盔下居然藏着这种好东西!
他打了个哈欠,蓝眸略微提起点精神,看向虞鲤,体型如小山般的斯拉夫男人,熊耳无辜甜美地抖了抖。
巨熊没有失忆,其他恶魔看着她的目光也都很正常。
只有吹笛人。
他的能力太好用了,如果让虞鲤选择,她也会优先洗脑小乌鸦,为自己所用。
“能放我通过这道门吗,恶魔大人?”
虞鲤上前一步,问道。
吹笛人站在恶魔们正中,血眸冷淡倦怠地俯视向她,披着绒羽大衣,冰冷疏离的厌恶从骨子里渗出。
“可以。”
薄薄的皮质手套覆在修长的手指上,他握着笛子,在掌心轻敲了一下,“只要你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人类。”
虞鲤一怔,抿着唇,想遍人生里最悲伤的事情,展露出无奈而悲伤的眼神。
吹笛人瞥了她一眼,然后便莫名地,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这是什么攻击手段?
他一路见证她征服这座塔,如今竟然为了祈求他的怜悯,甘愿伪装成一只无害的,柔弱的,楚楚可怜的白兔?
“……别露出那种表情。”吹笛人低郁地说,耳羽微微炸开,“我并不欠你什么,人类。”
虞鲤说,“但我欠您一样东西,大人。”
吹笛人眸光冷淡,下意识追问:“什么?”
虞鲤对他招了招手,并且让身边的哨兵退远,甜甜笑道:“您凑过来一些,我对您说。”
吹笛人矜持地微微抬高下巴,整理领口,一脸避世的不屑。
在众人都以为失忆的恶魔会拒绝的时候,他抬起长靴,表情平静地朝她走来,刚到虞鲤身边,他眉眼间的情绪骤然变得茫然与愤怒。
就像是身体被调教出的习惯,违背了他高贵的意志,他因此恼怒。
虞鲤扯过他的领口,在他耳边快速地说了一句,“德米安费伦斯,你是虞鲤的爱人。”
“这是联赛前我欠你的承诺,”虞鲤看进他怔住的红眼睛,“你要记好这一刻。”
事实证明,虞鲤对吹笛人的了解十分深刻。
他深埋内心已久的愿望,终于得到实现,而虞鲤也结束了自己的驯养,用轻巧的一句话便为他戴上了永久性项圈。
吹笛人沉默许久,闭了闭眼,指尖揉着剧痛的太阳穴,将思绪里杂乱的记忆片段拼回原位。
“想起来了吗?”虞鲤笑问。
吹笛人:“嗯……抱歉,是我大意了。”
他血眸恢复清明,扫了一眼阿尔法身后的众人,“接下来我会带你们直接登顶。”
“元老们已经畸变为污染体,污染浓度直线升高,注意安全。”
“谢谢你,小乌鸦。”
“其实,”他迎着虞鲤的目光,耳羽蜷缩,咳了一声,“你刚刚的告白,我没有听清。”
虞鲤很大方:“那我回头再对你说一遍!”
“……不。”吹笛人低眸打断她,嗓音执着而阴郁。人类女性柔情的话语,不仅没有安抚他,反而诱发了恶魔不知餍足的本性。
贪婪的恶魔强调道:“要说很多、很多遍。”
“我一生都想要听下去。”
第273章
援军陆续抵达,从塔底传来遥远的爆炸与热械的交战声,整座塔都在震动。
前方污染浓度太高了,即使虞鲤是治疗系也觉得吃力,只好先带上恶魔,等敌人虚弱,狼王他们再来驰援。
景物在眼前压缩,变为万花筒般不固定的流沙,比景色先一步出现在感官中的,是嗅觉和听觉。
冲天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仿佛浸泡在多日暴晒的浓郁尸水之中,紧接着耳道里涌入无数人的嘶叫。他们在互相推诿,攻击,咒骂着她,那声音满含恐惧与惊怒,像是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看见了地表上的捕食者。
吹笛人握着她的手,来到元老会躲藏的地点,这座塔的心脏。
这里已经不是人居住的环境了,更如同巨人的脏器内部,周围是凸着血管的内壁,脚下流淌着浓稠的秽物与污血。
血海中央,沉浮着一颗巨大的婴儿胎盘。
“咚、咚。”
耳边回荡着巨大的心脏跳动声,原始而亵渎。
它刚刚成型,五官还很模糊,肚子连着长长的脐带,仅是刚刚诞生就已经超过五层楼的高度。它的“脖颈”下方连着一圈鼓鼓的肉环,每一颗瘤子都显现出不甘怒吼的人脸。血肉毛孔长出汗毛,扭曲攒动着,都是里面的怪物朝天伸出,想要抓住她的手。
虞鲤用水精神力包裹所有人,浮游在半空中,长发如海藻般漫卷。
她朝下看去,温柔的水波光影照在她的脸侧,竟然显得有几分悲悯。
元老会百年来梦寐以求的,就是成为这样缝合的怪物。
忽然,虞鲤敏锐地看到了在那婴儿蜷缩的掌中,牢牢抓住了什么东西。
“……叛徒!”
下方的怪物在看到虞鲤那刻,发出了万千人交织在一起,凄声的惨叫。
“为什么不先杀了她,你这个卑鄙的叛徒,叛徒!!”
血海翻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无数异种诞生,被怒吼声驱使,血淋淋地朝众人扑杀而来!
元老原先的计划是神官杀了她或者把她绑来,之后再打开实验室污染全人类,他们便会用虞鲤的血,融合异种王的基因,成为新世界的皇帝!
无论哪种计划,杀了虞鲤都摆在首位,优先执行的一条。
神官是元老会最得力的棋子,所执行的任务从没有一次失手,当年从阿尔法叛逃时,下手也足够绝情。
但这次,他居然先杀了一群孱弱的普通人,任由民众的怒火掀起滔天巨浪,将无数股力量集聚到了虞鲤的身后,让她站到了他们面前。
导致元老们不得不提前和豢养起来的异种王融合,对付虞鲤的追杀。
这是元老会从未设想过的噩梦。
只是一个小小的治疗系向导而已,为什么杀了她就那么难?!
——直到接纳了异种,元老会成员的肉身崩溃,揉搓成一个整体,他们那被野心扭曲的脑子里,终于混混沌沌浮出一点灵光。
虞鲤是横空出世的黑暗向导,对他们的威胁太大了。虽然她活着能提供源源不断的血液,但收益完全比不上风险。
仔细想来,每一次——每次元老们下定决心除掉这个威胁时,总会出现各种意外打乱,更改了他们设下的必死之局。
就像是被谁冥冥之中安排好了剧本。
吹笛人和黑山羊的内讧,三头犬平衡了十几年的精神日渐崩溃,黑红双龙突然的反目成仇。
有能力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神官!
他们居然一直将一条叛逆的狗视作鹰犬!!
元老们发出愤恨至极的吼叫,恨不得将神官碎尸万段,浑身如一大滩肉泥般波动着,却又羡慕极了他稳定完美的身体。
婴儿的手穿透他的胸膛,神官垂着头,灰白安静,没有一丝声息,从脊背开始,血肉一点点融入元老们的怪物之躯。
苍龙从虞鲤身边低吟着飞游而出,周身释放霜雪的气息,庞大的身躯横扫一片,将它们高高抛向穹顶。
姬竞择是黑暗哨兵,他附带的精神力腐蚀怪物的同时,净化了一部分血肉,一束澄澈的天光从顶部降下。
刚好无人机在上空盘旋,遵守着安全距离极限调焦距,摄像头正好从这道缝隙,完完整整拍下了白塔里的战斗。
画面重新出现,全联邦的人民都很激动。
【看到了,可以看到了!!】
【虞领队危险啊啊啊啊啊!】
第一波怪物已经杀到,虞鲤几乎可以看清它们大张的口腔构造,血海里还在孕育更多的怪物,海面沸腾翻滚。
虞鲤站在最前方,纤细的身影俯视着深渊般的怪物之巢,伸出雪白的手腕,虚虚按落。
水蓝色的荧光沿着她皓腕所指的方向,无形威严的精神力一圈圈朝外扩散,顷刻间,海面寂静。
犹如一只神明的伟岸巨手降下,无边血水颤栗着平息涟漪,听从她的旨意,不再冒出新的怪物。
虞鲤已经达到了S+级,有水的地方,既是她的领域。
她眼中亮起的光芒转为郁紫,[时间停止]展开——
精神力在空中编成一张巨网,八方袭来的怪物保持着攻击前的姿态,齐齐停在半空,犹如朝圣。
她不再是猎物,而是主宰。
“迎战。”虞鲤说。
继姬竞择的苍龙之后,第二道龙吟响彻天上的炼狱,威厉而不容僭越。
巨大的红龙影子从少女身后升起,遮天蔽日的龙翼延伸振开,双瞳如同寰宇中燃烧的星球。
那是与东方龙全然不同的龙种,少了一分飘逸古韵,却具有着霸道无比的气场。狰狞的龙角亮起红光,熊熊烈焰从喉间喷射,像是要把面前的一切都燃尽!
姬竞择站在苍龙背上,身姿如玉修长,漫天的冰棱反射寒芒,恍若千万柄清光利剑,只微微一指,万剑便穿过异种的心脏。
姬竞择清场了虞鲤左边的怪物,而萨尔坎也不甘示弱,喷吐的龙炎烧死右侧大片大片的异种,形成冰火两重天。
女妖对战斗不感兴趣,但她对镜头很敏感,并且乐于在虞鲤面前表现自己。
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双手提着裙摆,仿佛走红毯般踏着水桥来到虞鲤身旁,挑了个最容易出片的角度,哼唱起歌谣。
婉约哀柔的歌声,衬着被斩杀,从天空纷纷掉回血海的异种尸体,有种血腥浪漫的美感。
在虞鲤听来是天籁之音的曲调,对于敌人可不见得,这残酷的精神攻击让元老们发出绝望的嘶吼,巨婴的体型开始萎缩,溃烂。
女妖边唱歌,边得意地瞥了一眼吹笛人,像是傲娇得宠的猫。
吹笛人揉了揉还在胀痛的太阳穴,执起竖笛,同为用乐声攻击的恶魔,笛音从他薄唇下悠然流淌,配合着女妖的歌谣,直接发挥出数倍的威力。
天空展开幽邃不详的黑洞,十八层地狱之门大开,无数异种争先恐后地涌出,推搡着、密密麻麻地从天空倾泻至红海,与元老培养的那些怪物厮杀。
远远望去,竟像是天空睁开巨瞳,源源倒出了诡异漆黑的泪河。
巨熊体型增长到三十米左右的高度,如同一尊不可撼动的巨人,强韧的体魄免疫一切负面状态,物理攻击也大打折扣,手掌探到血河里面,扯断巨婴的脐带。
脐带连接着这座塔的能源室,断裂后,巨婴便失去了复生能力。
巨熊懒洋洋地垂着眼,干完上个活,手上开始残暴无比地撕扯怪物的四肢,恐怖畸变的异形首领,在他手里像是个无力的玩具。
黑山羊是临时放出来的,脖颈和双手拴着枷锁,不得不微笑着,用唇含着自己的权杖手柄。
他披了件黑袍,衣领魅惑敞开,露出墨色性感的胸肌,沟壑间悬挂着一条金链,流畅的腰腹线条半隐半现。他下方未着寸缕,也许是为了方便他展露原形。
——黑山羊修长有力的腿变为一团偌大的、触手团聚的乌云,从里面伸出的肢体像是柔软的触腕,却又偶尔变成乌黑的羊蹄。
细小的触手不断从云间掉落,落地便变为不同形态的恶魔,它们是黑山羊培育的子嗣,虽然数量比不上德米安吹笛子召来的异种,但智慧上更占优势。
三头犬是唯一一个事故频出的,刚出场便因为暴涨的食欲中止攻击,攻击欲强盛地回到她的身边。
虞鲤看着他阴沉呲牙的神色,侵略的视线逡巡着她,并不慌乱,
她咬破手指,将渗血的指尖递到他的面前,孽舌弯下腰,舌尖席卷包裹,如同饥渴的婴儿向往母乳般,双侧的颊肉都因舌尖的吮吸微微里陷,很珍惜地吃干净他渴望已久的食物。
“舔干净了吗?”
孽舌“唔”了一声,仰头看她,红色的眼睛迷蒙,张开的舌尖露出一点刺青的纹路。
虞鲤摸摸他的头,说:“去吧,乖狗狗。”
所有恶魔都背叛了反叛军,屠杀旧主。
黑龙拄着手杖,像是个老派绅士一样,站在后方,温润欣赏着眼前合人心意的剧目。
网络上爆炸的弹幕,和黑龙的从容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组。
【天,震惊到说不出话!】
【我没看错吧,这还是深渊系吗??深渊系站到了人类这一边,天塌了呀!!】
【不如说他们都被虞鲤队长收服了,你们没发现萨尔坎和姬首领的氛围有点微妙,女妖也在飚高音和吹笛人较劲吗?】
【也有一个没动静的……】
【我们能相信恶魔吗?我真的很担心他们会背刺。】
弹幕的担忧刚飘过去,元老残留的意识便发起最后的反攻。
白塔震颤得越发剧烈,整个塔顶都似乎岌岌可危,将要倾倒。
血肉组成的墙壁被虞鲤和姬竞择净化得大片大片化为尸水,虞鲤清晰地看到,塔外列阵围守着至少上千位神话系哨兵。
还有不少神话系哨兵在突破素君他们联手组成的防线,朝上层突破。
这时,血海重新沸腾起来,在她和恶魔联手的压制下,仍有怪物逐渐成型!
他们毕竟为了今天筹谋百年了,如果没有压箱底的手段,虞鲤还真的不信元老能走到这一步。
“做个交易吧,黑龙。”虞鲤回头,对他道。
黑龙佩戴着半指手套,握着手杖,唇畔笑弧优雅而意味深长,“没有这个必要,你能为我带来什么?”
“一个崭新的世界。”虞鲤斩钉截铁地说,看着他的双眼,“一个所有人都平平安安,活力充沛,能为你带来许多精彩歌剧表演的世界。”
“你的寿命还很长吧?假如人类灭亡,你甚至靠女妖的表演取乐都做不到了,因为那也需要人类来配合,”虞鲤劝道,“你不觉得那很悲哀吗?”
黑龙弯起金瞳:“我确实不喜欢你描绘的景象。”
“不过,也仅是不喜而已。”
黑龙微微昂首,弯曲的龙角从浓密的黑发中显现,“这份感情本身,并不足以说服我,但相比起来,我更期待现在这场剧目,完整地呈现出来。”
“中途打扰演员们的感情,是要被谴责的行径。”
他目光含笑,长靴轻轻上前,缓步与虞鲤擦肩而过。
然后,他举起手杖,黑焰蒸腾,在雾气中扭曲,塑形为巨大的龙首镰刀。君王的领域从他身上张开,这片空间的一切,都臣服于他制定的规则之下。
“自相残杀吧。”他低低地吟诵道,金瞳弯起的弧度愈发恶劣。
“直到你们的表演谢幕为止。”
虞鲤看见男人微微侧头,几缕墨发垂落,眼纹含笑,像是对她诉说的预言。
这是虞鲤见过的,最混乱荒诞的景象。
黑龙不仅能操控一切物体的形态,还能直接改写物体运行的规则,这其中也包括了人的记忆与意志。
仅仅是一秒的时间,这些反叛军花费了大力气,甚至是从小培养的神话系哨兵便背弃主人,各种攻击炫目耀眼地朝婴怪砸落下来,宛若神谴。
弹幕激动得快要疯了。
虞鲤的心微微沉下,毫无异样地与黑龙对视。
黑龙不是虞鲤的哨兵,他是傲慢的化身,出手一次可谓就是天价。
虞鲤现在还支付不起他的价格,可以预见到,他们在这场战斗之后,会有一场漫长的交锋或交往。戴上面具,激烈的攻守互换间,从对方身上获取想要的东西。
当狼王、素君他们处理干净追兵,赶到虞鲤身边时,战斗接近尾声。
元老们融合的巨婴已经缩小到只有两米多高,虞鲤抬步,朝前走去,干涸的血海自动为她分开一条道路,死去的怪物残躯对她俯首称臣。
姬竞择眸光微敛,暗芒闪过,下意识地想要跟上。
狼王皮毛沾着腾腾的血气,拦在姬竞择身前,对他摇了摇头。
在场的人仿佛都达成了默契似的,待在原地,静默注视着少女的背影,只有九尾见证了一切,陪伴在虞鲤的身边。
虞鲤走到怪物身前,蹲下身,轻柔地伸出双手——
然后,她拥抱了快要和怪物完全融合,只剩下半截胸膛,濒死喘着的神官。
他们小时候经常这样拥抱。
实验室常年都很阴暗冰冷,连姬家阁楼那样一扇小小的天窗都没有,没有光源,没有爱的世界里,她对迦洛寄予了自己的一切需求。
他总是做得很好。
中间,两个人的道路稍稍产生分歧,迦洛离开了一小段时间,但虞鲤知道,他终将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他放心不下自己的。
无论用什么样的姿态都可以,只要还是迦洛。
男人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凉,穹顶坍塌,数架无人机嗡嗡盘旋在云层里,天光大亮,他的手坠在身边,没有回拥向她。
让联邦的救世主,被一个叛徒触碰,总是不好的。
纵然神官先一步散播污染,是有着种种原由,然而,在联邦人眼里,他的罪恶不能被洗清——活生生的人命因为他的行径逝去了,这份愤怒无法和解,虞鲤也不能自作主张地替他消除。
迦洛微弱地战栗着。
虞鲤知道他很冷,可连最后一个温暖的拥抱,一句谢谢,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回给他。
“迦洛,”虞鲤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祈求道,“对我说些什么吧。”
“那天晚上,你没有说出的话,是什么?”
“你、是我……”
迦洛的眼罩掉落,空洞的眼眶深深凝望着她。
他苍白的唇蠕动,最终,只从喉间吐出短短的气音,呼吸慢慢归于死寂。
他同样不敢说出任何一句话,用仅剩的力气看着她,但他分不出精神力描摹她的容颜了,只是用残缺的眼睛,徒劳地想把她的模样记到最后一刻。
天气晴朗,有温暖的雨打湿了她的脸颊,落在了迦洛的肩窝里。
虞鲤跪在迦洛面前,额发挡住了狼狈的神情。她的手颤抖着,水刃从背后穿过了他的胸膛,刀锋差之毫厘,便能刺入与他相连的,自己的心脏。
九尾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眼睛变为熔金,沙漏的幻影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如同金色的狐狸栖息在洞穴中,仰望着日落月又升。
一声温柔的叹息,为他们之间的故事画上了句号。
她听到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在欢呼,那些或喜悦或嚎啕大哭的声浪渐渐汇聚成了她的名字,是多么团圆的结局啊。
只有虞鲤留在原地,抱着怀里没有生机的人,长长久久地怀念着和神官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总是不擅长,亦或者不敢对她表达自己的情感。
就连他的遗言里,也没有一句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