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归一道主12


    ◎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越殊没兴趣夸耀战绩,旁人却很乐意替他宣扬,尤其是被他亲手解救的解氏旧部。


    别说岳沧主动发问,便是他不问,这些人也是处于见人就要“炫耀”一番的状态,起手台词就是:“你怎么知道我们小侯爷大发神威,只身匹马降服北虏王庭……”


    岳沧心心念念的过程总算被补全。


    返回东梁的一路上,众人谈起越殊的事迹堪称不厌其烦,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尤其是当时在“最佳观众席”亲眼见证一切的三男三女——对这三个人来说,或许此生此生再也不会拥有比这更为传奇的经历了。被选为“祭品”固然是他们的不幸,越殊的到来,却让这份不幸变成了天大的幸运。


    有幸为“雷君”所救,又亲眼见证残暴不堪的东虏人在天威之下瑟瑟发抖,试问如今南归的数千军民,谁人闻之不艳羡异常?这份非凡的际遇,传之子孙都是荣耀!


    这般想着,这几个人讲述其亲身遭遇时就更投入了。当然,人的记忆是会自我欺骗的,由于对越殊的滤镜过深,他们讲起当日之事难免夸大其词,一场普通的筑基雷劫,在他们口中威势直通十万天兵大战。


    对此,所有人深信不疑。


    南归之民在草原上受苦多年,其中年纪最大的已有数十年不归中原,他们见过太多死去的同伴,苟延残喘活着今日不过是处于求生的本能,原本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如今,一个人出现了,带他们回家。


    此时此刻,这个人在众人心中已是无所不能的救世主,什么样的赞美他都配得上!


    这也是为何广安侯事迹被不厌其烦宣扬的缘故之一,实在是捧场的听众太多了啊!如若没有听众,谁又喜欢唱独角戏呢?


    而再如何夸大其词的描述,都只会从听众这里得到正面的反馈,绝不会出现怀疑与否定,少数听众之所以不满,绝不是认为夸张了,反倒是觉得赞美力度还不够强。


    他们一致要求加强力度。


    至于后来的岳沧一行人,鉴于起初他们表现出来的震惊与不可置信,一路上他们几乎是遭受了来自其他人的“狂轰滥炸”,这就好像一群狂热信徒中突然出现了几个不信教的,信徒们的“布道”之心简直高涨,誓要让对方发自内心承认真神在人间。直到发现岳沧一行人对广安侯崇拜非凡,哪怕是针对谋略,轰炸的力度才降了下来。


    对这股愈演愈烈的“造神”与“传教”风波,连越殊本人都制止不了,除非强行压制。然而真心实意的感激之心又要如何压制?


    君不见当年他也没做什么,只是顺手救了几个人,就莫名当上了起义军精神领袖?


    类似的事情发生太多,越殊已经看开了,只想尽快将人交到延平侯手上。若非敌我双方人数对比悬殊,担心北虏降兵中途闹出幺蛾子,他早将一切尽数托付给岳沧。


    险些被“甩锅”的岳沧对他的想法毫不知情。直到终于抵达目的地东梁城,向延平侯复命之际,他才默然发现越殊的失踪。


    “?”岳沧当场懵逼。


    与近些日子一直在越殊身边充当亲卫的解氏旧部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子,隐隐意识到什么的岳沧艰难开口:“广安侯何在?”


    亲卫当场取出两封书信,一方是交给岳沧的,一方是交给延平侯的。后者主要涉及送中原子民归乡之事以及安置降人之事。


    至于前者?岳沧打开书信,横看竖看只在其中看出“甩锅”两个字。他不禁苦笑。


    倒不是觉得自己担了什么麻烦,反而是这份人情欠大了。毕竟被一锅端的北虏王庭是真的,坐下这件事的越殊固然是懒得应付一些接踵而至的“盘问”,于是就麻烦甩给了他,可这份麻烦,多少人求之不得?


    回想这位来去匆匆的广安侯数月间所作所为。计败左贤王,助大魏巩固边疆,又深入草原,北擒汗王,降服东虏数十万众,报父祖之深仇,救百姓于水火,忠、孝、义,可谓俱全。如今功成身退,遨游四海,不求名利,不图回报,可谓奇人也!


    姗姗来迟的延平侯先是接下了越殊的大礼包,震撼过后便是狂喜。紧接着,得知越殊早已飘然离去,亦不免发出一声长叹。


    这一声叹息,响彻青史:“有此佳儿,解兄在天有灵,可以瞑目矣。恨非吾子!”


    当然,等事后从众人口中得知越殊的种种手段,延平侯又觉得自己实在是高攀了。


    挥袖引雷霆,令东虏万众丧胆!这是什么神仙人物?这样的儿子也是他配肖想的?


    话又说回来了,老解家的祖坟莫非真的冒了青烟?怎么自家的祖坟就不能冒一回?


    延平侯怀着万般艳羡嫉妒的心情写下表功奏书,与上一封表功奏书相隔不久,一前一后来到帝王的御案上,天子为之二叹。


    第一次是赞叹先广平侯后继有人,解氏竟出了个“谋圣”般的人物,大喜之下,朱笔一挥,广安侯府的食邑便增加了八百户。


    第二次则是惊叹了。


    ——延平侯所言真耶?假耶?虚报战功不可能如此荒诞,越是离谱反而越是可信。


    一旦延平侯所言非虚,解家这是出了个什么神仙人物啊?怎么就不是我皇室中人!


    天子的脑回路与延平侯同步了。


    他并非轻信的昏君,只是一来如此大的战果很难作假,只要派人往边关走一趟就能核实,二来修行者的存在对他不是秘密。


    世人传言魏太祖获得上清观观主批命,最终成就大事,其实不然。魏太祖之所以被上清观观主看中,实则是因为他乃是一位修行上难得一见的异才。


    然而,这位生于乱世的修行异才一心平定乱世,开创太平。此界修行本就不易,与熊掌不可兼得。既然选择投身红尘,他的修道之路注定断绝。本想收他为亲传弟子的上清观观主最终只能将他收做记名弟子,传下些许微末的护身之术,有了护身之术,才有了后来所向披靡的魏太祖。


    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算是清源真人的师弟。因着这层香火情,有上清观坐镇的魏国都城,其他修行者从来不会不请自入。


    当今天子并无修行资质,却从其父口中知晓修行者的存在,也知道上清观的特殊,自从得知广安侯解鸣蝉受到清源真人赏识,他就猜测对方或许便是有资质之人。


    如今不过是证实了这个猜测而已。


    天子一直试图介入修行界,后辈中却无人有修行资质,如今这人选出现了,却与皇室毫无关系,如何不让他惆怅?


    惆怅过后,他陷入沉思。


    须知从前他从先帝口中得知的练气修士虽强却强得有限。越殊表现出来的战力未免破格。若修行者皆如此,皇权岂非飘渺如沙?


    权力生物天生的敏感让他隐隐起了警惕。今日是大魏的广安侯逼降东虏,来日若有另一个修行者兵临城下,又该如何是好?


    心中的焦虑让皇帝睡到半夜都忍不住从床上惊坐而起,担心自己步上汗王后尘。


    次日一早,群臣惊讶地收到今日早朝取消的消息,凝重之色顿时浮上他们的眉心。


    陛下向来勤政,这是……


    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皇帝在床上病得起不来身的模样,有人已经开始酝酿泪意。


    悲痛之色尚未浮出眼底,就变成了错愕:“什么?陛下一大早去了上清观?”


    182归一道主13


    ◎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修行者之事,非人所共知。


    一国之君不事早朝而趋道观,在不明内情的朝臣眼中未免荒唐。唯有两代帝王心腹以及个别知晓修行者存在的人知道上清观的分量,故而在前者语出激愤时,后者的反应却大相径庭,言必称“圣天子自有决断,不会无故荒废早朝”,又拿先帝与上清观清源真人同出一门的事实来说事,某种意义上说,当今天子也算是探访长辈。


    虽则如此,他们心中亦十分纳罕,不知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令天子连早朝都顾不上,甚至主动前往上清观拜诣观主。


    却说大魏群臣个个想入非非之际,上清观中,闻听天子来访的清源真人亦是大惑。


    当今天子也算一代明主,命人递话时称此来不以一国之君自居,反而是以后辈身份前来拜诣,如此既不损大魏国体,也给了清源真人极高的礼遇。纵使不愿插手红尘之事的清源真人也不能不回应这份礼遇。


    大魏国君郁漳在道童的引领下一路步入上清观深处的一间小院,他挥退左右,独自一人踏入其中。院中背对着他自弈的老道转过身来,行了个道家稽首,气定神闲。


    “……老道于山中修道,不问世事已久,不知陛下前来,所为何事?”


    尽管天子自称此行乃是后辈拜诣长辈,清源真人却不会真的托大,以长辈自称。须知修行并非餐风饮露,财、侣、法、地缺一不可。上清观能立足于此,也颇多仰赖大魏供奉。无论如何,当对大魏国君保持一份尊重。不过也就仅限于“尊重”了。修行者面对凡人,很难没有高高在上之念。


    郁漳对此毫无介怀,反倒很是憧憬这位的道骨仙风,只可惜自己没有修行资质。他开门见山:“朕此来有一事请教真人。”


    说着便将手中的战报递给清源真人,其中字句皆出自延平侯,有边关众将为担保。否则天子很难相信广安侯的离谱“战绩”。


    “敢问真人,天下修士,与广安侯伯仲之间者有几人?能战而胜之者又有多少?”


    他直言不讳,就是来探听修行界整体实力的。以越殊所表现出的战力为标准,倘若犹有在其之上者,可见世俗皇权不过浮沙。郁氏皇族无论如何也要挖掘出有修行资质的后辈,着重培养。否则,大魏王朝的大好江山,得失也只在他人一念之间。此外,交好与拉拢修行者同样势在必行。


    从前他是不会如此没有边界的,毕竟此界修行者少有干涉凡尘之事。可现在既然出了广安侯一个例外,难道不会有第二个?


    若不趁机破开修行界的一片迷雾,继续一头雾水下去,天子的御座岂能坐得安稳?


    郁漳将期待的目光投向清源真人,却没能等来这位“师叔”的回应,反而听见一声响。是奏疏落在桌面,砸飞棋子的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原本道骨仙风、颇有世外高人气度的清源真人发出一阵不顾形象的狂笑,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如重返青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玄微道友真乃奇才!吾此生终得一窥筑基之门径也!!”


    郁漳:“……?”


    眼看这位有道高真此时兴奋得宛如多年不第的老秀才一朝中举,俨然有发狂之态,郁漳心中对修士的所有滤镜都碎成了渣。


    他不是蠢人,原先不过是以为清源真人应当对广安侯的修为情况知之甚深,所以上来就拿对方当标杆试探其他修士的实力。


    而现在,从清源真人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来,对方对广安侯的实力竟然一无所知,还是从他这里了解了情况才会如此激动。


    郁漳的一颗心缓缓放下来。


    他不是蠢人。哪怕清源真人什么都不说,现在他也能猜出来,广安侯的实力定然不一般,放在修行界必为少数佼佼者之一。


    既然如此,至少短时间内他不用担心自己也不上东虏汗王的后尘了。想来其他修行者看在广安侯的面子上也不敢冒犯大魏。


    心情放松下来的郁漳不禁笑着问道:“筑基之门径?莫非广安侯便是筑基修士?”


    他对修行界的了解大都来自于先帝,只知道练气为修行之始,筑基又在练气之上。且隐约听闻筑基之艰难,练气修士众多。


    清源真人拾起战报扬了扬:“倘若所言无差,玄微道友当是已经度过筑基雷劫。”


    两人各说各的,对越殊的称呼皆不同,却不问即知彼此口中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他似乎觉得天子的反应太过平淡,郑重强调道:“据老道所知,此间千载以来未曾有筑基修士。玄微道友为天下第一人。”


    ……天下第一人?!


    短短的五个字分量不可想象。郁漳终于明白过来,本该喜怒不形于色的大魏国君亦忍不住露出毫不掩饰的震惊之色:“如此说来,广安侯是世上唯一的筑基修士?”


    郁漳放回肚子里的心突然扑通扑通跳起来,只觉得今日整个人像是在天上地上走了一遭。从天而落地,而后又由地升天。


    什么叫大腿就在我身边啊?!


    原本还担心世俗皇权在修士面前不堪一击,结果自家就拥有最恐怖的大杀器。只要笼络住广安侯,不仅大魏江山稳如泰山,混一四海,恐怕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当然了,身为帝王的本能也让他有几分忌惮,万一广安侯起了歹意……只是,明君与昏君的区别就在于此。面对有利有害的双刃之剑,昏君只会疑神疑鬼,割得自身鲜血淋漓,明君却知道趋其利而避其害。*


    解氏三代皆为国而死,天子自认不曾亏待忠臣良将,又何必为不曾发生的事担心?


    以解氏之门风,凭广安侯此番奔赴边关解民于水火的大义之举,难道还不足以信赖?我当以国士之礼待之,夫复何忧?


    思绪电转只在一念之间,郁漳神色愈发欣悦,他附掌大笑:“大魏得一擎天柱矣!”


    他的反应顿时让清源真人有了一种不再是一个人自得其乐的感觉。虽说不知道越殊是如何突破筑基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一位筑基修士是他的“道侣”,日后他便有机会向其请教,一窥筑基之门径!


    如此大喜之事,无人分享岂不是寂寞?清源真人拿出自己酿的酒,与郁漳一同庆贺,言语间滔滔不绝,在激动的情绪驱使之下,与郁漳分享了不少修行界的常识。


    郁漳愈发认识到越殊从零到一的突破多么重要,他下定决心:“不知广安侯何时返京,朕当拜为国师,使天下咸知其功。”


    话分两头,却说越殊这边,将麻烦事甩给延平侯之后,他便踏上未完的游历之旅。


    一路游历,一路修行。


    由于东虏国运的一波投喂,奄奄一息的龙种终于重焕生机,越殊也因此受益匪浅。


    苏醒的白龙之魂懵懵懂懂,不谙世事,却天生就继承了来自血脉中的传承,哪怕传承大半尚未解封,目前只有万分之一,于越殊而言,这份记忆传承却是无价之宝。


    此前越殊便对龙宫洞天的来历有所怀疑,如今来自白龙的记忆传承证明了他的猜想。


    那龙宫洞天的确来自一方灵气充沛的修真界,其名曰沧海界。此界不过是沧海界周边的小界之一,如同群岛之于大陆。


    不同的小界根据地域被划分给各个修真大派,一般来说,每隔十年二十年,各大派便会遣人降临小界选拔仙苗,也就是有修行资质的种子,带往沧海界山门。


    可越殊遍观此界历史,至今千载以来,从不曾听闻修真界来人选拔仙苗,上古传闻中倒是有仙神临凡之事,只不过一直以来真假难辨。


    得到这则情报的越殊几乎是第一时间联想到上清观的开派祖师。据清源真人所说,对方就是来自修真界的筑基期修士。而上清观在此界的传承时间恰好已是近千载。


    越殊心中顿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不是沧海界出了问题,就是此界背后的修真大派出了问题,无暇选拔仙苗。上清观开派祖师说不定就是来自幕后宗门的弟子,遁入此方小界是避祸而来。


    这么说来,前往沧海界的线索或许就藏在上清观。一切似乎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越殊心头却如拨云见雾一般明朗。


    他按照原定计划踏遍中原,中途还通过某处鬼市联系上灵云上人,将龙宫真相合盘托出。后者默然不语,似惆怅,似释然。


    辞别灵云上人,赶回京城的路上,越殊愕然发现自己突然登上了“大魏热搜榜首”。


    一路所见,人人都将“广安侯解鸣蝉”挂在嘴边,无数游侠呼朋引伴,要效仿他征服四夷,他似乎一跃而成年轻一代的偶像。


    越殊:……?


    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北疆战事已了,越殊的战绩传遍天下。无论是单骑赴东梁,败东虏十万大军,还是孤身入草原,令汗王款塞,东虏臣服,世人闻之,都难免击节而叹。


    尽管大魏天子没有明面上宣扬修行者的存在,却也没有刻意封锁越殊的所作所为。有关他的传言此时已经翻了无数版本,无论是哪种版本,都将他捧成了神人临凡。


    先有延平侯自边关押解俘虏入京,沿途无数人亲眼见证,令传言的真实性上涨三成。


    又有大魏天子当朝为他夸功,不仅已故的几代广安侯得以封王,越殊本人也获奉为天子金口玉言的“大魏国师”,天子这一“火上浇油”的举动更加坐实了传言。


    大江南北口口相传:“神人临世辅天子,大魏自有天命!”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还没写完,只能明天发了。


    183归一道主14


    ◎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道友一身变化也未免太大了。”熟悉的院落,熟悉的人,再次见到越殊的清源真人不禁慨叹。


    事实上,以修行界的规矩,境界提升,辈份自动上升。面对筑基境界的越殊,不过练气四层的清源真人须得口称“前辈”才是。若非越殊允许,他可不敢如此无礼。


    饶是如此,面对越殊时,他已不复从容,再怎么调整都透出一股若隐若现的拘谨。


    不是他心境差,而是筑基相较于练气修士,生命本质又大大向前迈出了一步。如果说从凡人到炼气是从0到1,那么练气到筑基至少是从1到10。生命本质的进化会使前者在后者面前天然收到气场压制,这就好比凡人面对猛兽,本能便不敢冒犯。


    身体的潜意识告诉主人,一旦冒犯猛兽,性命难以保全。而能战胜潜意识,在猛兽面前依旧沉稳淡定的人,世间从来鲜有。


    此乃人之常情,越殊不至于因为清源真人的态度转变就对他生出轻视鄙薄之意。他本身也不会凭生命层次给人划出三七九等,不滥害无辜者在他这里都是平等的。


    他只是轻叹一声,摇摇头道:“一年不见,你我之间这就隔了一层可悲的厚壁障了。”


    清源真人羡慕地附和道:“唉,练气到筑基,何止一层壁障,实乃天堑之别!”


    人生最寂寞莫过于玩梗却无人能懂……越殊失笑,他坦然道:“我也是机缘巧合。”


    说罢便将他望气之术小成,于东海窥破龙宫洞天,获得“灵石”的经历说了出来。那储存丰富灵气的晶石,被他命名为灵石。


    清源真人听得神往不已:“龙宫洞天、世外龙种,不想天地间还有这般机缘……”


    下一刻,他的眼睛直直瞪向越殊挥袖之间出现在石桌上的一枚枚晶石:“这?!”


    “……我筑基之后,灵石并未用尽。予了灵云上人一些,这些是赠予道友的。”


    相识以来,他对清源真人一向是口呼“真人”,并无别的意思。只是如今对方不敢再接这两个字,越殊只好顺势换了称呼。


    至于灵石,此前越殊已用去大半,手上本身也不剩多少,余下的七成都在这里了。


    他将之往清源真人的方向一推。


    且不说当初引他入道的恩情,只说两人几年的交情,越殊不至于舍不得些许灵石。辛苦栽培的灵茶,对方不也是说送就送?


    清源真人心潮之澎湃,自不必多言。良久,他终于朝越殊一拜:“不瞒道友,此物我实在推拒不了,便厚颜收下了。”


    以他的资质,正常吐纳天地灵气,寿终都别想突破到练气六层。有了灵石,最大的好处不是修行速度的提升,而是施展某些大威力法术时可以尽快恢复法力。如此,战斗力与自保能力都足以升上一个台阶。


    别人施法要省着用法力,他却一次性抽空法力或者消耗大量法力打出暴击,事后再通过灵石恢复。这样的差别足以在某些关键时刻扭转生死。从前只能凭借上清观底蕴自保的清源真人相当于多了一份底牌。


    更不用说灵石本身还能助他提升修为。


    “道友这是送了我一份大礼啊!”清源真人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声,整个人陷入沉思。


    很快他下定决心,起身朝越殊示意:“道友随我来,有一件物什或许你能用上。”


    清源真人带越殊去的地方是当初两人相遇的后山,只不过是在后山最深处的洞府。


    解开层层机关阵法,在越殊好奇的注视中,他请出一方非金非木的黑色匣子。巴掌大小的匣子打开,现出一枚玄铁令牌。


    拿起令牌,一面是繁复的花纹,一面是两个陌生的上古文字,字迹中有神光内敛。


    “这是当年祖师留下来的。”


    摩挲着令牌上的字迹,清源真人神情复杂:“我当初只告诉你祖师来自修真界,不曾说过,他其实是修真界一方大派的内门弟子。这两个上古文字是‘太清’,祖师出身的修真大派名为太清宗。在太清宗,只有成功筑基,才会纳入宗门弟子谱,未曾筑基的炼气修士都不算真正的弟子。这枚令牌就是筑基弟子才拥有的身份牌。”


    “祖师临终前曾有言,若是后辈子弟中有人成功筑基,就将此令牌交给他。”他将手中的令牌递给越殊,“上清观没有筑基后辈,旁的筑基修士上门,也交给他。”


    只不过,那就得是对方上门威逼,索取祖师遗物时才会给了。绝不是如今这般,越殊不曾开口,他就主动将令牌双手奉上。


    上清观祖师想得通透:他自身的来历并非完全隐秘。在这个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世界,一旦后辈子孙被强者找上门,顽抗不屈没有意义,不如交出遗物结个善缘。


    清源真人想得就更明白了。


    有大腿不抱是蠢货。除非天地灵机暴涨,不然上清观想出现筑基修士难如登天。与其苦等,不如直接与越殊分享祖师遗物。


    ……以对方的性情,若是从中受益,绝对不会亏待上清观。反正祖师遗训中早有声明,这令牌是可以拿给外来的筑基修士用的。他这样怎么不算是遵守祖师遗训呢?


    越殊接过令牌,看上去冰冷的令牌入手却是一片温润,仔细打量才会发现,令牌上繁复的花纹其实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禁制。


    禁制与阵法本是一家,前者微小,后者宏大。某种意义上,禁制就是微缩的阵法。


    这个发现令越殊心中一动。


    ……难不成,前往修真界的契机就在这枚令牌上?令牌上的禁制莫非就是传送阵?


    再联系太清宗筑基境界的弟子才能持有身份令牌,结合上清观祖师的遗训,这令牌大概率至少筑基境界的法力才能激活……


    心念一动,越殊输入一丝法力。


    嗡……


    原本沉寂的令牌像是通电的灯泡一样亮了起来,繁复的阵禁纹路散发出道道波动。


    而后,一幕幕虚幻的投影在半空中投印出来,环绕着越殊分布出六张不同的地图。


    ……不是传送阵?!


    越殊失望一瞬,随即了然。


    既然这令牌并不绑定身份,外人也能激活。要是上面的阵禁属于传送阵的话,外人岂不是也能通过令牌直达太清宗山门?


    一旁的清源真人没想那么多,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投影。他万万没有想到,祖师留下的遗物居然是几张地图?


    两人的视线掠过其余五张陌生的地图,很快就看向最右边的地图,其上山河分明,越殊甚至能认出前不久走过的名山胜水。


    结合小白龙告诉他的沧海界常识,越殊立刻明白过来:如果说一张地图是一方小界,那么六张地图对应的就是隶属太清宗的六方小界。太清宗弟子出门在外,持有这六张地图,六方小界的情况一目了然。


    盖因这地图上不只是简单的山水,还标有灵脉走向,以及一些简要的势力分布。只不过千年没有更新,物是人非已是必然。


    清源真人显然也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当初他在越殊面前声称对如何去往修真界一无所知,显然是半真半假。他的确一无所知,但他知道祖师遗留的令牌或许能指引修真界之路,只是越殊当初并未筑基,出于种种考虑,他不讲明真相也没有问题。


    此时,他便不再隐瞒自己对沧海界与此方小界关系的知悉,直接指着最右侧的地图开口:“太清宗每十年从六方小界接引仙苗,这几处应当就是两界传送阵所在。”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越殊看到分布在地图三个角落的三个地点,标注着金色光点。


    由于光点处没有文字标注,若非清源真人出言,他一时还真猜不出这是传送阵。作为上清观当代观主,比越殊知晓更多稳秘,越殊有理由相信对方不是无的放矢。


    “道友所言有理。”


    越殊轻轻点头,将光点与脑海中熟知的地理对应起来,很快就锁定了大概的范围。


    至于更具体的地点……


    事实上,他怀疑带着令牌到附近能感应更清晰。如此,持有令牌的太清宗弟子降临陌生小界自然不用担心找不到回去的路。


    ……什么叫“小界公交导航”啊!


    当然,对于现在的越殊来说,这就是妥妥的“上界导航”。他唇角不由轻轻上扬:“只不知这几处传送阵可还完好……”


    184归一道主15


    ◎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若说山川地图的出现给了两人一个大大的惊喜,那么接下来,清源真人取出的另一份遗物就是独属于越殊一个人的惊喜了。


    那是一份上清观祖师留下来的手札。倘若后辈子弟一辈子留在小界,这份手札无异于废纸,若是有人有机会前往沧海界,这份手札立刻能化身《沧海界生存指南》。


    有了它,初来乍到的修士至少不会对沧海界的情况两眼一抹黑,可以第一时间找到适合静修的地方,不用担心贸然闯入某些险地,或者不小心得罪惹不起的势力……


    清源真人将令牌与手扎都郑重交到越殊手中,后者没有故作推拒,以同等郑重的态度接过,表示自己只是借用,不会不还。


    他说到做到。


    手扎拿到手上看了一晚上就还回去了。至于令牌,介于心中那个猜测,越殊决定先带着令牌到地图标注的三处地点走一趟。


    清源真人强烈要求同往。


    这可是祖师遗留下来的地图,无论是不是传送阵,都不妨碍好奇的他想去瞅一瞅。


    越殊欣然与之同行。


    两人首先去的是地图上距离京城最近,被他们标记为“疑似一号传送阵”的所在。


    一路不带停歇的两人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赶到目的地。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当地人称之为“梨山”。这个名字还与当地流传了数千年的一则传说有关。


    据说此山曾遍植梨树,草木丰茂,某一日有仙人降临,化作凡人讨要梨子解渴。当地百姓有眼不识真仙,竟以木为兵,驱赶仙人。仙人恼怒之下,满山梨树一日之间凋零殆尽,从此数千年来皆是草木不生。


    民间传说多半是假,但眼前这光秃秃的山峦却是真的。远远的,越殊与清源真人举目望去,都不禁大为讶异:“绝灵之地?”


    若说其他地方的灵气只是稀薄,梨山的灵气却是彻底“归零”了。不仅如此,光秃秃的山体除了石头就是石头,放眼望去不见一丝青绿,这是什么生机断绝之地啊?!


    一座毫无生机的石山,难怪周围人烟稀少得可怜,且历代朝廷都对这里不闻不问,以至于周边出没的净是些野人般的夷民。


    实在是除了石头就是石头的地方毫无价值可言。既不能种田也不能打猎,一般人若不备足口粮,在这里待上几日就得饿死。


    或许也正是如此,地图上的秘密才没有曝光吧?毕竟谁会闲着没事深入这座石山?


    “闲着没事”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接下来该干什么就不用说了:按图索骥,进山!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好在两人脚程极快,不过一炷香功夫便来到了山脚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越殊怀中的令牌微微震动起来。他取出令牌,顿时感应到一股冥冥之间的吸力从某个方向传来,就像是磁铁的两端,吸引着令牌向那边飞去。


    越殊招呼清源真人一声,便顺着感应的方向入了山,最终来到一堵光滑的石壁前。


    石壁整体呈灰色,其上隐隐有白色的纹路,表面水一般光滑,透着玉石的温润。


    眼看前进无路,令牌也不曾有提示,清源真人颇有几分茫然,转头却见越殊面上镇定自若,注视着石壁的眼神中隐有所悟。


    “道友可是有什么发现?”


    他迫不及待地问。


    “我们已经到了。”越殊果然有所发现,他定定注视着石壁,“传送阵就在眼前。”


    “嗯?”清源真人愕然一瞬反应过来,目光顿时也牢牢粘在了光滑的石壁上,此时他才注意到石壁上不明显的白色花纹,不禁吃惊非常,“……总不会这就是阵纹罢?”


    这怎么看都像是天然的花纹啊!


    越殊却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话。


    “阵禁之道,我也略懂一二,可以肯定这绝非天然花纹,而是阵法的一部分。”


    这样说着,他伸手轻轻抚摸上去,叹道:“布阵向来需要灵材,此阵以山为基,契合天地,近乎天然,真乃大师手笔。”


    一缕法力顺着越殊指间注入山壁,白色的纹路悄悄亮起,一道又一道,光滑如镜的山壁顿时开始荡起水波般的涟漪,隐隐约约似乎要形成漩涡,通往另一个世界。


    清源真人的呼吸不禁急促起来。


    这一刻他心中甚至开始纠结是留下还是前往沧海界。对道的追求促使他前往更广阔的天地,理智却告诉他,论天赋论潜力,他的道途并不长远,留下来依旧是尊贵的上清观观主,去沧海界连安危都成问题。


    清源真人心中还在天人交战,若隐若现的漩涡却蓦然消失,明亮的阵纹也黯淡下去,重归平静的石壁直接帮他作出了选择。他不由脱口而出:“这是怎么了?”


    “激活阵法的能量不足,我也就点到为止,不再尝试,免得贸然浪费了积累。”


    “能量不足?”


    “这可是跨界传送阵,需要消耗的能量可想而知。”越殊耐心解释道,“此界灵气稀薄,当初布下此阵的高手夺天地之灵机,将一山之生机灵气尽锁于此阵之中,故而太虚宗弟子才能往来无忌,可生机灵气总有耗尽之时。按理来说,有损耗有补充才是正理,可惜此阵千载无有补充,如今仅存的能量已经不足以再启动一次了……”


    他倒是还有一些灵石,但不用试都知道是杯水车薪。不过越殊并不慌,能用来驱使阵法的能量又不是只有生机与灵气……


    清源真人可不知道越殊的想法,他大为懊恼地“啊”了一声:“如此说来,另外那两处也不用去看了,多半也是用不了的。”


    “生机灵气,生机灵气……”反复念了两遍,他沉吟道,“没有灵气,莫不是要拿生机来补?这却是有几分像是祭祀了!”


    当然了,他口中的祭祀可不像东虏那么野蛮,直接拿人祭,牲畜不也可以用吗?


    “短时间内,若要进行大规模的祭祀,只有请天子出手。”不然哪怕是上清观,也没有渠道一口气搞来那么多的牲畜,更没有足够的人力和物力将之运到这座深山。


    思路清晰的清源真人捬掌道:“说来国主尊道友为国师,几次三分请见,着实颇有诚意。我知道友立志追求大道,可亲眷终究以大魏为家,何不与国主行个方便?”


    “大魏国主吗?”越殊沉吟一声,“此番事了,的确可以抽空见一见那位国主。”


    越殊生出想见国主的想法,倒不是一时兴起,这个念头他早已有之。


    一来托这位国主不遗余力的宣扬与追捧,越殊回京这一路上声望的涨势就没停过。


    固然主要原因是他自身干了一番大事。但在这个普通百姓只能关心自家一亩三分地的时代,没有朝廷的舆论宣传,大部分地区的百姓哪里知道“解鸣蝉”是什么人啊?


    可以说身为天子的郁漳实实在在助攻越殊多赚了一波声望,为他节省了大量时间。


    二来对方的行事并不惹越殊反感。


    尽管未经越殊同意就单方面给越殊盖了一顶“大魏国师”的帽子,但这位国主很有自知之明。


    换做某些不自知的蠢货,或许会以为广安侯府历代为魏臣,现任广安侯同样如此,哪怕他有一点异于常人的本事,依旧要忠君报国,更别说他才多大年纪,本事再高也要拜倒在皇权和大义之下;


    郁漳则不然,他对彼此的关系有清醒的认知,并不以君王对待臣子的身份对待越殊,越殊回京数日,不曾接到来自天子的圣旨,只收到了对方递往上清观的拜帖。


    此外,尽管三番两次被越殊推拒,但他依旧耐心十足,没有动怒,也没有打扰解玉华一家——换作某些精通权谋的帝王,或许就会把接触广安侯的任务颁布给右相,后者身为臣子岂能不尽心尽力促成此事?


    郁漳却清楚这是一种变相的“绑架”。即便广安侯看在姑姑和姑父的面子上应下,内心深处对他这个天子的想法就不得而知。


    所以,他没有耍什么花招或者自作聪明地玩弄权谋,只是耐心地一次次递上拜帖。


    此前越殊全部心思都放在梳理上清观祖师遗物,寻找通往沧海界的传送阵之上。如今传送阵暂时无法启动,想办法充能需要一定时间,他终于有空理会诚意十足的大魏国主。正好他也有些事需要对方去做。


    于是,前几次拜见得到的答复不是广安侯闭关就是出游的大魏天子郁漳,终于等来了期盼中的好消息:广安侯出游归来,愿与君一会。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大概更不了了,明天二更~


    185归一道主16


    ◎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收到好消息时,天子正在上书房检查几个儿子的功课,除却年长的三位皇子之外,几个小的都被他批得满头是包,直到心腹内侍前来私语几句,天子这才转怒为喜。


    迎着一排儿子好奇的目光,天子也不隐瞒:“好,国师终于得空了,这是大好事!明日罢大朝会,朕要与国师一会。”


    闻言,皇子们面色各异。


    他们自然知道天子单方面封广安侯为“国师”且三番两次相请的事,而后者却一直在上清观闭门修行,连天子之请都不放在眼里。对此,皇子们心底各有各的计较。


    由于长相肖父而最受宠爱的五皇子便忿忿然嘟囔了一句:“父皇诚心诚意、三请五拜,才得他一顾,广安侯好大的架子!”


    然而,被他“打抱不平”的天子却不给面子地呵斥道:“够了!我大魏国师岂容小儿妄议!且不提仙凡之别,解氏三代为国捐躯,满门忠良,广安侯以束发之龄降东虏,平北疆,赫赫之功,足耀千秋!惜其淡泊名利,不曾与大军一起献俘京师,不然,朕必携文武百官,出城百里相迎。”


    这样说着,他看向这个昔日最受宠的儿子的眼神里透出淡淡的失望。五皇子被天子的眼神一扫,顿时知道猜错了天子之心,本以为父皇心里总该有几分怨气,此间没有外人,他正好替父皇一抒心中之不满。


    从前的他也是这么做的,因此“心直口快、孝顺贴心”的人设一直立得稳稳当当。今日虽然翻了车,但五皇子并不慌,说到底他不就是莽撞了一点吗?贴心孝顺人设不倒!五皇子立刻乖乖低头认错: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只惦记着父皇受了委屈,一时糊涂,竟是怠慢了功臣……”


    天子今日格外眼明心亮,一眼就看出他的言不由衷。暗道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如此眼高于顶,心胸格局如此之小……他微微摇头,目光扫过沉稳有度的嫡长子,文质彬彬的次子,以及练武成痴、自从听闻广安侯事迹便将之奉为偶像的三子,挨个点了他们的名:“明日你们便随朕左右。”


    ……已经长成的三个儿子也是天子心中最有出息的儿子,虽说早在多年前便检测出没有修道资质,但当时下断言的是清源真人。现在不是出现了一个更加厉害的广安侯吗?万一广安侯会给出另一种结论呢?毕竟对方可是千载以来唯一的筑基修士。


    至不济,前代上清观观主精通相面批命之术,没道理更加厉害的广安侯做不到。三子之中,但有一人得其垂青便是大好事。


    天子将自己的想法隐藏在心底。


    次日一早,他就带着三个儿子叩开上清观的门,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大魏国师”。


    上清观深处的某间小院,微风徐徐,树荫成云,青衣少年坐在檐下,身后披散的乌发被风吹起,同色的眼眸低垂,一本摊开的道书放在他膝头,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他身上有一种平和与飘渺同时存在的气质。像是井中之月,第一感觉是触手可及,第二感觉却是遥不可及的高远神秘。


    直到少年抬起头,唇角荡开一抹笑意,一切的印象都被这抹清风般的微笑冲淡了。


    跟随引路的道童一路抵达目的地,无需任何介绍,父子四人第一眼就认出了少年的身份,并油然生出一种感觉:“是了,那位传说中的广安侯……就该是这样的!”


    收到大朝会再次被取消的消息时,大魏群臣的反应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有点门路的都知道天子去了上清观,这回却没有人再道一声“荒唐”。


    一来天子礼贤历来为人所推崇,广安侯解鸣蝉有功于国,再怎么礼敬都是应该的;


    二来后者可是传说中能上天入地、呼风引雷的神仙人物,别说当今天子,他们这些人又有谁不想得到这位神仙人物的眷顾?


    奈何对方一直待在上清观闭门谢客,许多人找不到正主,只能找右相府攀关系,若非解玉华与方明哲夫妻俩始终把持得住,又相逢这些日子早就被朝臣踏破了门槛,收到的种种珍宝堆起来足可媲美天子私库……


    饶是如此,方明哲如今上朝可算是享受到了“人人都是朋友”的待遇,昔日的政敌一个比一个变脸快,每天下朝时不跑快点,就会遇上厚着脸皮想将儿子塞到广安侯门下拜师的请托,更有甚者居然还想嫁女。


    更多的聪明人走起迂回路线,看上了尚未有婚约的方婉晴,试图与右相府结亲,用另一种方式与广安侯解鸣蝉搭上关系……


    老父亲方明哲简直震怒。


    他女儿这才多大,就被一帮臭不要脸的家伙看上了!不仅门都没有,窗户也没有!


    一时间,这位炙手可热的右相大人除了必要的早朝时间都待在府里陪伴妻女,解玉华与方婉晴同样如此。只因她们在富人圈和姐妹圈所获得的待遇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一一个还算自由的便是中举后回书院继续读书备考会试的方湛。他在外求学期间从不以右相之子自居,故而少有人知道他的背景来历,最多只受到几个关系亲近的熟人的“骚扰”,日常的生活不曾被扰乱。


    直到这一天,被取消的大朝会预示着天子的去向。再次被天子放鸽子的群臣非但没有不满,反而一个个都露出了期冀之色。


    他们真的很期待天子与广安侯的会面,希望那位呼风引雷的神仙人物愿意接受大魏国师的身份,成为大魏最硬的靠山。要是愿意大开山门,广收门徒,那就更好了。他们必然要将自家最优秀的弟子送过去。


    当然了,任何群体中都有少数派。也有一些至今都不相信广安侯事迹,怀疑他只是用一些戏法骗过了蛮夷,只是见识短浅的蛮夷和边关百姓大惊小怪被蒙蔽了而已。


    在他们看来,广安侯的战功值得宣扬,神神叨叨的部分却不足以采信也不该宣扬。治国终究要靠脚踏实地而不是神鬼之事。


    实话实说,越殊若是知道他们的想法,高低得给他们颁发“唯物主义战士”的光荣头衔。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在这个修真之道真实存在的世界里,真正的唯物主义战士理应承认修行者与神鬼之术的存在才对。


    只能说人很难理解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大抵这些死活不肯相信修行者存在的大臣就是如此。他们的心态并非完全不可取。至少,治国不靠神仙靠自己没什么毛病。


    群臣怀着期待与忐忑度过了一整天,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晚上没睡觉或者梦见了什么,第二天几乎个个顶着黑眼圈上的朝。


    他们没能在金銮殿上看到神交已久的广安侯解鸣蝉,只见到了容光焕发的天子。


    当今天子年已不惑,由于日日勤发,鬓角早已生出白发,今日却给人年轻了十岁的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热血奋斗之时。


    他不容置疑地当朝颁布一系列新政,其中蕴含着此前闻所未闻的理念。包括但不限于对医学体系的革新,对百工之技的力捧,对民智的开发,对商业的重视……


    “????????”


    这一日,文武百官头顶不断敲出来的问号,连在一起足可围绕京城整整一圈。


    懵逼过后,自然是百般阻拦。


    士农工商,古来如此。下九流的医者、满身铜臭的商人、以及那些地里刨食的农人,什么时候能受到如此重视,甚至于隐隐有超越读书人的架势?这是倒反天罡!


    若非天子在位十余年,早已积累足够的声望,就该有大臣不客气地直斥其昏君了!


    尽管如此,用各种委婉口吻言明天子此举不当的比比皆是。一些资历较深的先帝老臣更是直言不讳地请天子勿废先帝基业。


    尽管群议汹汹,天子却视若无睹,且冷酷无情地将几个跳得最凶的大臣逐出朝堂。


    眼看大臣们总算是识趣地安静下来,他才不容置疑地一挥手:“朕意已决!”


    紧接着便将任务甩给右相方明哲,语气却温和了许多:“方爱卿,具体事宜便交给你了。十日之内,朕要看到一个章程。”


    从始至终保持沉默,没有贸然反对或赞同的方明哲心中一动,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此事莫不是与自家那个好侄儿有关?


    很*快也有聪明人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当朝问了出来。这就不太聪明了。


    天子看了问话的人一眼,没有否认:“广安侯学究天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朕今日方才知晓什么是天生圣贤!”


    说话间,他耳边似乎再次响起少年清澈而平静的声音,于他而言如雷贯耳:“陛下此来,不知是问苍生,还是问鬼神?”


    186归一道主17


    ◎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问苍生何如?问鬼神何如?”


    越殊开门见山的问题打乱了郁漳的思路。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就这样反问一句。


    但他好歹知道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在对方面前,人间帝王的身份不值一提。沉吟数秒,他郑重道:“既问苍生,也问鬼神。”


    言罢便深深一拜。


    “——还请国师教我!”


    如果说他只关心天下苍生,对成仙得道之事一点都不感兴趣,那肯定是骗人的。


    可要说他找上越殊全然是为修行之事也不准确。毕竟他还记得当初听到东虏归附时的欢喜与忧虑,只有彻底将广安侯这位筑基期修士拉拢到一条船上,郁漳才能放心。


    越殊听出了他说的是实话。


    看来这位国君够坦诚也够聪明。


    越殊对肉食者并无好感,不过这一世他既然没有推翻太平世道重塑人间的想法,坐在皇位上的是个值得期待的聪明人自然是最好的。这就让他的一些设想有了可能。


    否则,若是御座上的家伙又蠢又坏,越殊少不得在前往沧海界之前给御座换个人。


    越殊此番心念转动不过一瞬,郁漳可不知道自己的皇位就在悬崖边缘走了一圈,身为喜怒不形于色、深谙制衡之术的天子,他难得有一日如此坦荡,不耍丝毫小心思,也难得因此而忐忑不安、患得患失。


    在郁漳紧张的注视中,作道人打扮的少年轻声开口:“不敢当陛下厚爱。解氏三代于国朝尽忠,贫道自认无负大魏,于功名利禄亦无所求,此生所愿,唯做物外烟霞客。”


    “……实不相瞒,贫道即将离开此间天地,前往真正的修行盛世,临别之际饮水思源,倒也确有一二言语可以点拨陛下。”


    “!!!”


    好好的金大腿这就要跑了?


    郁漳大惊,脱口而出:


    “国师忍弃乡土于不顾耶?!”


    至于什么天地之外还有天地,真正的修行盛世云云……信息量太多,容他缓一缓。


    “贫道生于大魏,长于大魏,亲眷亦世代为魏人,对此方乡土岂无丝毫眷恋?只是大道在前,不容他顾。”


    ……解玉华一家终究有他们自己的生活,而他这一世已无父母需要尽孝,当然应该尽情追求自己的道。


    若是这一世的父母还活在人世,越殊大概会安顿好他们,或者陪他们度过一生,再去寻仙问道,毕竟他有着充裕的时间……


    如今他心中却没有那么多牵挂,唯一的期冀大概就是此方天地在他来过之后能变得更好,而这就需要来自统治者的配合了。


    这也是他愿意点拨郁漳的缘故。


    郁漳终于从震惊中缓了过来。


    “朕一时失态,国师勿怪。”反正越殊没有特地否定大魏国师的身份,郁漳一口一个“国师”,唤得越发顺口,见越殊已下定决心,实在挽留不住,他只好怅然一叹,“国师天人也,惜此间天地留不得真仙!”


    眼看他还有继续对自己“大捧特捧”的趋势,越殊赶紧进入正题:“贫道不日便离开此界,今日因缘际会,可允君三问。”


    ——此中主要是因为对方“既问苍生也问鬼神”。要是这位国君此来“只问鬼神”,那么越殊最多也就只给他一次提问机会。


    郁漳原地陷入沉思。


    人既然都要走了,郁漳此前的大部分打算眼看都要落空。最多也就是让这位帮忙看一看当初清源真人有没有可能弄错,他本人乃至皇子皇女是否真的没有修行资质……但为此浪费一个提问机会属实没有必要。


    罢了,这江山该怎么治理就怎么治理。广安侯横空出世之前,大魏不也好好的吗?大不了就当从头到尾都没有过这尊靠山。


    郁漳努力放平心态,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三位皇子,他心中突然一动,有了主意。


    今日正好心血来潮带上了三个最有出息的儿子,广安侯开口就是三次提问机会,是巧合吗?


    想得很多的他索性开口问道:


    “国师允吾三问,吾适有三子在侧,可否将此机缘予他们一人一次?”


    越殊微微颔首:“可。”


    三名皇子显然没想到会有“天降馅饼”,神情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哪怕身为长兄、素日最是稳重的太子,都难掩激动之色。


    三皇子迫不及待地站出来。


    他自幼酷好习武,向往从军。自从亲眼见到东虏降俘入京,听闻广安侯在边关立下的赫赫战功,仰慕之心便一发不可收拾。


    今日见了真人,只感觉对方完美契合自己心目中“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形象,整个人跟喝醉了一样上头。


    此时居然有机会向偶像请教,激动得不行的他甚至顾不得长幼尊卑,第一个下拜道:“广安侯一人降伏万军,真我辈楷模!小子不才,唯求得授万人敌之法!”


    哗啦——


    少年道人翻动着膝上的书册,一边不疾不徐道:“万人敌者,可以智胜,可以力胜——武道超凡,众莫能御,以一而敌万,是为万人敌;指挥万军,决胜千里,以一人之计调动千军万马,亦为万人敌。”


    “——你之所求为何?”


    三皇子的脸色因兴奋而涨红,不顾父皇与兄长递来的眼色,他兴奋地大声道:


    “武道超凡,众莫能御!”


    “此界灵气不足,仙道难求,资质不足者更是连入门都不得,唯有武道可超凡。”


    越殊先是点头肯定了他的眼光,继而道:“我有武功医典,非予你一人,予天下之人。使天下之人皆通医武之道,纵然于仙道无望,亦可延年益寿,脱胎换骨。”


    话音落下,点点心灵之力汇成微光,裁下一册书页,那纸张在光芒中凝为玉质,分明只是薄薄的一页,蕴含的讯息却堪比未来文明的芯片,精神集中便能自动读取。


    越殊伸手一推,玉质书页轻飘飘落向三皇子怀中。懒得理会后者何等欣喜若狂,他淡定的目光随之落到旁边的二皇子身上。


    “咕咚……”


    眼看三皇子收获如此之大,二皇子也是淡定不能,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他强行恢复温文尔雅的风度,朝越殊郑重一拜:


    “小子观历代王朝,无有不灭。且世俗之外还有修士,一旦修士起了歹念,刺王杀驾也是等闲,国朝颠覆就在顷刻。小子不才,欲向国师求取大魏长治久安之道。”


    天子这段时间的烦心事,可以说一众皇子都有听闻,难得有机会为君父分忧,他可不会像三弟那么傻,只惦记着自己那点事——尽管从结果来说,三皇子收获颇丰。毕竟那可是一条仙道之外的超凡之道啊!


    越殊眼前微微一亮。


    目前出场的两位皇子倒是都挺会说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事先请来的捧哏呢。


    毕竟他本就打算留下前几世积累的治国资料,指导落后的大魏王朝走上先进之路。


    普及医学和武道是其一。此乃欲强国,先强民。发展生产是其二。利用灵气攀灵能科技树是其三。


    如此下去,数百年后,人人皆走上进化之路,摆脱腐朽之躯,社会生产力极大进步,所有人积极向外开拓……此界何尝不是另一种“人王治世”?


    相较于昔日妖魔丛生的乱世,这个没有妖魔的世界,甚至比之发展起来更加方便。


    “武道超凡,自不惧炼气士。”越殊“故伎重施”,再次以心灵之力裁下一张玉页,将之轻轻掷入二皇子怀中,“百工之技,治乱之道,尽在其中。”


    他的目光投向太子。强化己身的进化之道与强国富民的治乱之道都送出去了,也不知这位被留在最后的太子还有什么可问。


    在场其他几人的目光也落在太子身上。二皇子和三皇子知道他们是先出场占了便宜,此时倒是好奇太子大哥还能说什么。


    迎着众人的注视,太子洒然一笑。


    他眼眸里露出真切的好奇之色:“吾心中疑虑,二弟三弟所问备矣。只有一问,世间真有仙神乎,凡人可得长生乎?”


    严格来讲,这是两个问题。


    不过越殊没有挑刺。他觉得这位太子似乎也是自己的捧哏。


    他早就设想过一旦皇帝询问长生之术时该怎么“忽悠”皇帝。或者说,就算皇帝不问,越殊也会主动开口忽悠,只为引导统治者认真执行改造世界的计划。


    太子话音落下,小院中的几人都能察觉到氛围瞬间变了。少年道人面上的神色明显郑重了三分,几人的情绪不免受其感染。


    “仙神自然是有的。有自在逍遥之仙,有功德成就之神。”聆听着少年道人口中不为人知的隐秘,父子四人不由屏住呼吸,“成仙难,无资质者终其一生不得入道。成神易,于人间立大功德者可以封神。”


    听到这里,郁漳再也忍不住发问:“敢问国师,如何封神?”


    “身死归幽冥,魂魄封鬼神!”


    斩钉截铁的十个字让郁漳眼前一亮。若是其他人这么告诉他,他未必相信,但眼前这位可是得道真修,千载以降第一人!


    世间谁人不想长生?理智如郁漳,从来不像前朝帝王那样为寻仙问道而劳民伤财,只因他一直都知道长生不可得,如今真有机会摆在眼前,他也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如何称得上大功德?”


    他迫不及待地问。


    越殊半真半假地开口:“天子仁而爱民,治天下有功,百官明察秋毫,使国强民富,医者救世济人,农人选育良种……”


    “神明存于人心。人皆尽其职,各展其能,使天下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得众生称颂者,众生之心封其为神。”


    之所以说是半真半假,在于目前他还不曾去过传说中以功德封神的世界,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一套能不能有效。


    然而心灵之力妙用无穷,前世“玄微”之名深入人心时,越殊曾以整个人联的心灵之力熔炼“众生之心”,如果他愿意的话,完全能利用“众生之心”在那个世界长久存活下去,成为类似于精神烙印的存在。


    也就是说,若是郁漳真能吃透他给出的资料,用莫大决心将大魏推向高速发展之路,将来未必不能人人归心,从而在此界的人类集体意识海洋中留下精神烙印……嗯,这样的存在,说是“死后封神”也不假吧?


    当然,前提是郁漳也能运用心灵之力。若无越殊出手,诸般设想都不过是泡影。


    越殊送佛送到西,当天夜里就带着他们体验了一回“梦中游幽冥”——其实就是带他们在虚幻的梦境中游了一回,他们所见都来自自身对幽冥世界的幻想,尤其是白天曾受越殊暗示,梦中自然得见诸般鬼神——父子四人对功德封神之说深信不疑。


    于是次日一早,推迟的大朝会上,天子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颁布了一系列新策。


    ……


    后来,从天子和三位皇子口中得知一切始末的史官一字不差记下父子四人所述。


    后来的后来,得自解大魏国师广安侯鸣蝉的三页玉书内容流传天下,世人称之为“三页仙章”,抑或“天地人三书”。


    人书论述进化之道,强身之本。


    地书记载治乱之道,强国之策。


    天书蕴含鬼神之道,长生之法。


    人世难有永恒太平,武道的兴盛不可避免会带来动乱,无论是太平时节还是动乱之时,“三页仙章”总是受到不尽追逐。


    不可否认的是,从“三页仙章”现世之日起,这个本该深陷于封建王朝治乱循环中的小界,就走上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后人读史赞曰:“三问三答,成千古未有之变局,大魏之盛由此而始!”


    【作者有话说】


    注:人性本私,皇帝肯定是不想把主角给的资料流传出去的,但一来主角本来就不是单给他们的,是给天下人的,他们违背不了主角的要求,不然主角自己转头也能散布出去。二来,医术武术技术之类的不流传出去,无法强国富民。毕竟有功德封神的胡萝卜吊着……


    187归一道主18


    ◎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晚霞似火,点燃了张灯结彩的右相府。万众瞩目之下,一场热闹的婚宴渐至尾声。


    适逢右相之子的大喜之日,高朋满座,宾客相庆,文武百官的齐全程度堪比朝会。


    正主方湛苦无同胞兄弟帮忙挡酒,被一群无良损友拉着灌得七歪八倒,眼看就要站不稳了。晕晕乎乎的他扑向边上自斟自饮的少年人,故作恼怒:“尔等欺我势单力薄乎?东临我弟,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自斟自饮的少年放下酒盏,隔空将他扶稳,而后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集天地灵秀的面孔,纯黑的眼眸清澈而通透。


    他目光所及,原本还在与方湛说笑敬酒的一帮官宦子弟齐刷刷止步,面上不正经的笑容情不自禁收敛了许多。像是在外花天酒地时突然遇上了学堂里以严厉著称的先生,一个个几乎是不约而同端正了姿态。


    热闹的席间同样为之一静。


    许多人骇然发现,在方湛主动开口叫破之前,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个角落里竟然就坐着如今在全天下都炙手可热的广安候。


    就像是某种思维迷障,未曾点破之前,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坐在那里的就是一位普通宾客。一旦思维迷障破开,他们才“回想”起来,对方从一开始就坐在那里。


    如此神乎其神的手段,令众人愈发敬服。转念一想,许多人目光中燃起热切的火。


    要知道这个是一位真正的在世“仙师”!普通百姓只知道求神拜佛,可神台上的泥塑木胚比得上这位货真价实的大神通者吗?与其去拜泥塑木胚,还不如拜广安侯呢!


    碍于广安侯行踪难觅,从前他们“求拜无门”,万万想不到,今日竟有如此机缘!


    众人的心思顿时沸腾起来。


    一时间,这场婚宴的主人方湛,乃至权势滔天的右相方明哲,都被搁到了一边。


    秉着“错过这村就没这店”的心态,一张张笑容满面的脸向越殊这边凑过来:“……”


    不重样的恭维话源源不断涌了出来,被当事人直接屏蔽。望着不断上前找他套近乎的满堂宾客,越殊微微摇头,颇觉无奈。


    此前他以心神之力干扰了众人的认知,一来是避免喧宾夺主,破坏大喜之日,二来他也没兴趣同一群陌生人打交道。惟有解玉华一家四口不曾受到他心神之力影响。


    深知越殊心意的一家人没有戳穿此事,否则,只怕一场婚宴变成“广安侯粉丝见面会”,越殊也会成为今日最亮眼的主角。


    奈何世事总有意外,喝上头了的方湛化身内鬼,当场将越殊的存在揭露了出来,以致如今受到“围攻”的变成了越殊。本来被围攻灌酒的主角方湛反而获得了解脱……


    实话说,若非相信自家表兄的人品,越殊简直怀疑他是故意行此“围魏救赵”之计。


    回过神来的方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缺德”的事,他心虚地瞅瞅被包围的表弟,又瞥向洞房的方向……


    方湛:嗯,溜了溜了!


    ……弟弟不就是用来给兄长扛锅的吗?表弟啊表弟,为兄此生也就坑你这一回了!


    越殊:“……”


    他当然看到了方湛脚底抹油的背影,简直又气又好笑。也罢,看在今日是表兄洞房花烛之夜,他也就勉为其难不做计较……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被人围着套近乎、献殷勤,对他来说顶多就是有点烦人。


    越殊倒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他搁下酒杯,道:“静!”


    短短一个字宛如洪钟大吕敲响,场面蓦然由喧嚣到阒无人声,原本还在积极套近乎的人不受控制地闭上了嘴,似有无形的力量感染众人的精神,浇灭了他们的热情。


    越殊再次施加了一个小小的精神暗示。


    于是,满座宾客再度忽视了他的存在,复又开始推杯换盏,似乎回到了片刻之前。


    从头到尾旁观的解玉华、方明哲以及方婉晴纷纷不可思议地吸了一口气。哪怕早已知道这个侄子/表兄不是凡人,但对方每每展露出来的手段依旧令他们感到震撼。


    被灵云上人收为记名弟子,如今堪堪开始修行的方婉晴兴奋得双眼发亮:“表兄好厉害!不知我何时才能学会这般术法?”


    ——越殊将“三页仙章”交给天子的同时,也送出了许多备份。上清观有一份,方家也有一份。其中,他格外建议姑姑姑父重视“进化之道”,又额外给他们开过小灶,包括手把手的指点与一份亲笔手札。


    心神之力的运用就在武道篇章相关,方婉晴仙武同修,将来的确有机会复制此法。


    此外,今日方湛大婚,越殊送上了一份特别的贺礼——他亲手刻下禁制的玉佩。


    禁制来自越殊研究梨山传送阵的心得,生死危机关头,可触发禁制随机传送千里。


    一共四枚玉佩,人人有份。


    当然了,传送次数有限。因此只能用于保命,不至于让人有了倚仗便肆无忌惮作恶。哪怕越殊愿意相信姑姑一家的品格。


    这也是他的临别之礼。


    人皆有私,越殊从不以圣人自诩。他做不到拖家带口去沧海界求道,唯一能做的便是给仅有的亲眷些许不过分的特殊待遇。


    许久之前,他奋起扫平旧朝,再开新天的契机也并非大庇天下,而是保全亲友……


    先自保,再保全亲友,进而庇佑千千万万无辜之人,于力所能及之际尽己所能……几经轮回,越殊审视本心,依旧如初。


    曲终人散,宴有尽时。


    满堂宾客渐渐散去,唯有越殊独坐席上一动不动。直到送完客的解玉华夫妇归来,就见月华如水,少年一身道袍随风轻舞。


    他举头望月,眸光淡如月光。


    离别的预感在他们心头浮动。


    即便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但真正到来之时,依旧感觉太快了,太快了。


    “我该走了……”


    越殊举起最后一杯故乡的酒,一饮而尽,又起身向两位长辈一拜。


    他转过身,身后呼唤声渐远:


    “东临/表兄……”


    “山高水长,且自珍重!”


    夜风呜咽,回荡幽谷。光秃秃不见一分翠色的梨山深处,阵纹交织的石壁之前。


    须发染白的老道席地而坐。


    他手执拂尘,神色平和,目光始终遥望远处星月交辉的天穹,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须臾之间,一抹黑点出现在视线尽头。紧接着,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但见熟悉的少年道人,身披月华,御长风而至。


    越殊从天而降,轻飘飘落在清源真人面前,歉然道:“我来迟了,让道友久等。”


    “子时未过,如何算得上迟?”清源真人起身相迎,“道友这是下定决心要走了?”


    “嗯?”越殊看他一眼,不明所以。如果不是打定主意离开,他何必提前通知清源真人,又何必半夜三更跑到这荒郊野外来?


    参加过表兄方湛的婚宴就前往沧海界,是越殊早就计划好的事。他早半个月便与清源真人说过,并不介意对方搭一趟顺风车。今夜见到清源真人,他还以为这人是来搭顺风车的,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看出他眼中的疑惑,清源真人轻轻叹了一声:“不瞒道友,老道近日夜夜难寐,始终难以做出决断。本以为求道之心如铁,路在脚下才发现自己竟是踌躇不前……”


    他的修仙资质并不好,若非道友点拨,至今依旧徘徊在练气三层。这样的他,去了沧海界,难道就能仙道在望吗?更大的可能恐怕不过是给同行的道友拖后腿吧……


    更何况……


    “先师将上清观交于我手,如今后辈子弟无人,老道此去,上清观便要没落了。”


    当然了,最终促使他决定留下的原因其实是越殊公开宣扬的进化之道。


    清源真人惊讶地发现,他在这方面的天赋倒是不错。本来就有习医练武的底子,这进化之道是越学越上头,越学越有希望。


    既然如此,何必继续追逐渺茫的仙道?转修进化之道,不能长生也能延年益寿。


    听完清源真人一番言辞恳切的剖白,越殊表示理解。本来嘛,是否同行就是自愿,他只是顺便给对方一个搭顺风车的机会。


    “道友既然无意,今日为何……”话才出口半截,越殊反应过来,人家这是特意来给他送行的,他莞尔道,“相识一场,临别之前还能见道友一面,也算是别无遗憾。”


    清源真人也笑道:“老道虽失了闯荡的心气,沧海界终究是多年执念。今日能见证道友‘飞升’,何尝不是了却一桩心事!”


    二人彼此打了个稽首。


    然后,清源真人转过身,退后一步,越殊上前一步,手掌轻轻按在石壁阵图中央。


    此前他同清源真人说过自己有开启传送阵的办法,具体是什么办法却不曾说。盖因这是只有他一个人才能调动出来的力量。


    也是足以替代生机灵气的另一种高等能量——源自人类集体意识海洋的心灵之力。


    嗡……


    无形的声望之火在越殊周身燃烧。


    他所积累的海量声望缓缓下降。


    旁人无法察觉的另一重世界中,深邃的海洋掀起滔天波浪,拍打在现界的壁垒上。


    同样作为能量,心灵之力的纯度是极高的,哪怕只一丝,便胜过海量天地灵气。


    石壁上暗淡的阵纹一点一点亮起,越来越亮,越殊从头到脚都渐渐被光辉所笼罩。


    “我走了,道友保重。”


    他微微侧过头,与清源真人最后道了一声别。而后整个人便消失在大放的光明中。


    “沧海路迢迢,此去觅长生。”


    【作者有话说】


    已补1000+,今晚没有更新了。


    整理一下沧海界细纲,明天更新。


    188归一道主19


    ◎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群山莽莽,绵延千里。


    山谷之间,随处可见火红的花海,宛如点燃群山的火焰,被山脉隔成一片又一片。


    隆冬时节,寒风刺骨。赤红如血的花却开得正艳,一片片舒展的花瓣中心,隐约露出虚幻的人脸。


    有的闭着眼睛一派恬然,状似沉睡,有的大睁双目,虚幻的嘴巴张开,从中发出婴儿饥饿般的啼哭声。


    啼哭声惊动了山谷中逡巡的黑衣修士,赶在他神色转冷之前,一名麻衣麻鞋的养花人便熟练地伸手握上了长满利刺的花茎。


    他的手掌因疼痛而颤抖,却不敢放松。滚烫的鲜血顺着伤口淌下,淌过花茎,淌入泥土。


    花朵中心婴儿般哭泣的人脸渐渐止住了哭声,露出满足的表情,不多时,人脸闭上眼睛宛如沉睡,只是舒展的花瓣艳丽了三分,仿佛火焰燃烧得愈发盛大了。


    脸色惨白的养花人颤颤巍巍收回手,鲜血从他的掌心滴答落在地上。


    下一刻,就听一声轻哼,然后一道流光投向他的手心。


    “量你施肥及时,未有折损一株无生花。”随手施法的黑衣修士冷冷交代道,“今年无生花种植规模扩大三分,肥料恐有不足,尔等谨记,不可再浪费一丝血肥!”


    被刺破的伤口飞快愈合,只留下道道疤痕,与从前的旧疤密密麻麻交叠在一起。


    享受着这难得的待遇,养花人面上却无喜色,反而一下子变得煞白。他不敢吐露半句心声,只是跪地,连连叩头谢恩。


    其他养花人也跪下来,口称“谨记仙师之命”。


    “仙师大慈大悲!大慈大悲!”


    不知过去多久,料想黑衣修士己经远走,渐渐有胆子大的人抬起头来,见山谷入口果然空无一人,又纷纷大着胆子站起身。


    腰才直起一半,天边流光一闪,但见一道人影自远及近朝这片山谷的方向落了下来。


    不少人立时又忙不迭地跪了下去,唯恐慢了一步便“冒犯”仙师,徒惹祸事。


    深深埋下头去的众人没能看见,流星般从天而降的少年道主在接近山谷时由急转缓,恰如一片轻飘飘的落叶掠过山谷上方,他用好奇的视线打量着下方的花海。


    “这是给我传到哪里来了……”


    想当初启动传送阵时,越殊不仅以心灵之力为能量,耗费了一笔声望,还献祭了一波功德之光,为自身加持上命运垂青buff,这才放心启动传送阵前往沧海界。


    之所以如此,盖因他对沧海界的现状一无所知。


    无论是龙种的记忆传承还是上清观祖师的手札,提供的都是过时至少千载的情报。焉知今时今日的沧海界可还是本来模样?


    更不用说传送阵是太清宗所设,另一边的出口纵然不是直接设立在太清宗的山门,想必也在太清宗的势力辐射范围之内。


    昔日太清宗如日中天之时,这样的安排自是方便太清宗弟子往来沧海介于小界之间。


    但此一时彼一时。


    越殊不知太清宗究竟遭遇什么劫难,连门内弟子都只能前往小界避难,且千年来再未有太清宗门人下界收徒,种种迹象让他过得不往坏的方向想。


    万一曾经的正道圣地已经变成了龙潭虎穴,他毫无防备传送,岂不是“送货上门”?


    为免发生才出“新手村就遇大boss”的悲剧,落地成盒,他索性加持上一波命运垂青。


    而现在,望着下方燃烧如火的花海,以及其中垂首跪地的农人,越殊好奇又茫然。


    他谨慎地将心神之力放出体外,只觉浓郁到极致的灵气中掺杂着阴沉沉的煞气。并非天地灵气受污,而是他的感觉被干扰。


    灵气浓郁是这方天地能量层级颇高的直观反应,煞气却是这片山脉带给他的感觉。


    灵气浓度如此之高的地方,本该是传说中的仙家府邸、洞天福地。然而,越殊却有置身魔窟之感,甚至隐隐听到鬼哭之音。


    那并非真正的鬼哭,而是此地死过太多的人,流过太多的血,风水上形成的势。随着他望气术的精进,这份感知越发敏锐。


    好家伙,充值十万功德的VIP通道就给他带到了这里?究竟是氪金不够,还是说他低估了自己的实力,此地于他并不危险?


    越殊选择相信自己的实力。


    他闭目默算片刻,眼中闪过一缕惊诧:“利在东方。难道这里真是我的福地?”


    轻轻低喃一声,少年道人身形一闪,根据直觉的指引,化作一缕流烟落向东方。


    从他降临到离开不过须臾之间,宛如飞鸟掠过无痕,跪地的人却许久才抬起头来。


    ……


    越殊落在某处空旷无人的山头。


    这一路,他仿佛在水盆中养了许久的鱼终于入得大海,“久旱逢甘霖”之感涌动于百骸,四周浓郁的灵气几乎无需吸纳便自动向他体内涌来,一身修为短时间噌噌上涨。


    嗯,从低浓度的灵气环境来到高浓度的灵气环境,有这样的反应大概是正常的吧?


    急着找地方闭关修炼的越殊暂时没心思想太多,他现在最要紧的是适应此方天地。


    与此同时,悬在腰间宛如玉佩的龙种一路都在发烫,虚幻的小白龙绕着他左三圈右三圈,意念中传达出即将孵化出世的兴奋。


    越殊分出一缕心神之力安抚地摸了摸它。而后便用最快速度来到自己算出的最佳闭关地点,挥手凿开山壁,身形一闪而入。


    下一秒,临时凿开的山壁化作移动石门缓缓合上,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越殊开始了来到沧海界的第一次闭关。


    这一次闭关足足持续了一年。


    久到“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久到周边山谷热烈的花海开过新的一轮,久到兼顾血肥出产的养花人倒下一茬又来一茬。


    这一日,春雪方消,晴光普照。


    表面浑然一体的山壁突然被推开一道门,迎着久违的阳光,羽衣星冠的少年道人走了出来。


    他的容貌似乎始终定格在筑基之日,却不显青涩稚嫩,反而像是天生地养的神灵,与山水气脉相合,钟天地万物之灵秀。


    闭关一年,越殊筑基境的修为进度条已顺利推至巅峰,随时能突破到下一个境界。


    他一步踏至半空,俯瞰群山万壑。少年道人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绽放出熠熠的光彩。


    越殊的视线落在下方一处水潭。


    他并未忘记一年前占得的卦象。只是当时急于闭关,现在他终于有心思仔细琢磨。


    ……利在东方么?


    此时,无论是徘徊于水潭上空的“气”,还是心神映照中的画面,都明晃晃提示着他:


    “看来是应在了这里。”


    越殊身形不动,一条拇指大小的小白龙突然从他袖中飞出,殷勤地直扑水谭而去。


    不多时,小白龙得意洋洋地破水而出,向越殊展示他腰间多出的一条“腰带”,仔细去瞧才会发现那是一枚古朴精致的戒指。


    心神映照下,一抹属于人类的魂魄气息缠绕在戒指表面,死气沉沉中透出一抹生机。


    越殊的表情渐渐微妙。


    ……难不成他这是拿了一回古早男频的主角剧本,遇上了传说中的随身老爷爷?


    通往凡俗小镇的山路上,越殊缓缓而行,一旁外表与银蛇无异的小白龙上下飞舞,一枚古朴的戒指几乎被它玩成了呼啦圈。


    来时一人一龙,此时多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枚成了精的戒灵——显然越殊没有遇上随身老爷爷,而是遇上*了传说中的器灵。只是这器灵与众不同,据他自己所说并非天然诞生,而是炼器师以身为祭,残魂融入须弥戒之后诞生的全新生灵。它拥有那位炼器师的记忆,却并非其本人。


    炼器师是昔日太清宗炼器一脉的真传弟子,名为徐无涯,修为初入金丹,于炼器之道造诣却颇为惊人,涉及空间法则的须弥戒,区区金丹之境的他竟然就能炼制。


    当然了,据戒灵所言,这是徐无涯生平成功炼制的第一枚须弥戒,也是唯一一枚。


    此前他已经失败过许多次,这一次本已无限接近成功,就在此戒成型的紧要关头,太清宗发生了一场波及满门的动荡,上至宗主下至杂役,凡处山门内,尽皆身死魂灭。闭关炼器的徐无涯自知无法幸免,索性凭着一股执念以己身之魂祭了须弥戒。


    须弥戒炼成之时,戒灵随之诞生。生具灵慧的它伪装为一枚普通的灵戒,至于之后是如何被其他人趁乱带下山,经历过几任主人,又是如何落入水潭深处沉寂至今……详细展开来,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戒灵一五一十交代自己诞生的前因后果,越殊认真听着,小白龙亦摆出认真聆听之色。


    遇上支支不吾、不尽不实,小白龙就一尾巴抽它一陀螺,前者顿时变得老实起来。


    越殊对此视而不见。


    这戒灵一开始可不是这么有问必答的。起初被小白龙捞出来之后它还想装死,假装不存在;被越殊从戒指中逼出来后又满口谎言,企图装成虎落平阳的神秘大修士,上岗为越殊的随身老爷爷。奈何越殊不是没见识的萌新,分分钟便戳破其真面目。


    又有小白龙在旁边对它的本体虎视眈眈,戒灵终究挣扎不过,交代了本身来历。


    山路走至尽头,人烟渐渐密集。越殊降低自身存在感,低调走向前方的凡俗小镇。


    他边走边问:“既然拥有徐无涯的全部记忆,千年前太清宗的变故你该是清楚?”


    189归一道主20


    ◎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越殊的记忆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戒灵眼中浮现痛恨之色,随即又变作一片惨然。


    他被徐无涯的记忆影响太深。


    “清楚,我怎会不清楚!”


    越殊听戒灵磨牙吮血的口吻吐出一个名字:“薛无暇!是薛无暇那厮干的好事!”


    “薛无暇?徐无涯?名字怪像的。”小白龙初通人言,不会说话却会神魂传递心音,恰恰这里的另外两个都能听懂神魂传音。


    心神感应中,它的声音奶声奶气。以此判断年龄,绝对不超过三岁。


    戒灵的反应有些激烈:“薛无暇岂能与我家主人相比?不过都是绝顶天资,昔日在太清宗并称为‘双骄’。只是主人醉心于炼器之道,修为渐渐就被那厮压过一头!”


    “不过主人的人缘比他好太多。主人是执法长老之子,天资奇高,为人又古道热肠,平生只好炼器、饮酒,交友从不以修为论高低,是沧海界一等一的人物。那厮却是眼高于顶,仗着修为从不将普通弟子放在眼中,摆出一心修道的姿势,好似多与旁人说一句话便是玷污了他的道心,耽误了他的修行……”戒灵说到这里,口吻略有些变化,似乎发表的并不是它自己的看法,而是照搬记忆中另一个人的观点。


    “——区区一介渔家子,侥幸被宗主法眼看上,收入门下,成日摆出一副不屑与同门往来的架势,他清高,他了不起啊!”


    “说重点,说重点吖!”


    眼看戒灵大有滔滔不绝开喷的趋势,小白龙不耐烦地抽了一尾巴,须弥戒滴溜溜在半空转了个圈,上头的戒灵顿时回过神。


    此时越殊就在小镇的客栈上。客房里没有旁人,又布下了阵法,也不怕外人窥视。


    一道虚影“噌”地从须弥戒中冒出来,徐无涯若是活着,便会发现此人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我说我说,龙君莫要着急嘛!”


    虚影笑得一脸谄媚。若是看到这个笑容,徐无涯只会第一时间撤回自己的评价。


    无他,太丢脸了!


    只可惜徐无涯已经死去,只能任由某灵顶着与他七分相似的脸各种殷勤讨好卖乖。


    被打断了的戒灵省略一连串对薛无涯的主观恶意评价,言简意赅地总结:“总之,这厮为一个女人发了疯,屠了全宗门!”


    越殊打出一个问号:“?”


    小白龙将尾巴弯成一个问号。


    让你说重点你就真的一口气跳到重点,过程一句不提啊!你这样说话是要挨打的。


    好在戒灵也意识到太过言简意赅不仅对听众不友好,对自己也不友好,赶紧补充道:“是这样的,主人和那厮不对付,也不住一个山头,不清楚诸多细节。薛无瑕是天问峰首席,主人是天鼎峰首席,行事作风又截然不同,打照面的时候不多。”


    “只是从某一日开始,薛无瑕那厮的八卦就在门内传开来,主人也听了一些。”


    “原来是天问峰新收了一位小师妹,名唤秦蓉蓉。这小师妹生猛得紧,不过初入筑基,竟然就敢追求金丹境的薛无瑕,成天跟在他后头“大师兄”、“大师兄”地唤,找种种借口与他亲近,每次下山历练回来必为他带伴手礼,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当时门内师兄师姐们个个都在看好戏。”


    “毕竟薛无瑕那厮向来是个棺材脸,除了在宗主面前,对别人素来不假颜色。别说宗内,沧海界都是出了名难接近的主。同门都猜测这厮修的是传说中的无情道。有好事者打赌秦蓉蓉能不能破他道心,宗内没有一个压能的。果不其然,一百年过去了,薛无瑕那厮都成了元婴真君,秦蓉蓉还在原地打转,白白浪费了百年光阴!”


    故事发展到这里还算正常,顶多就是有一个让越殊不能理解的恋爱脑女角色。在有望长生的世界里,居然不爱长生爱美男。


    接下来戒灵所讲述的故事发展就渐渐走向了离奇的方向:“之后云天阁在北荒与魔宗开战,从魔道贼子口中得知一则惊人消息,经过反复验证,可信度极高:太清宗门下弟子秦蓉蓉真实身份竟然是无生门圣女上官蓉,受其父也就是无生门门主上官胜所遣进入太清宗,意欲窃取太清秘传,以正道天骄为柴薪练就魔功《炼情诀》。”


    等等,信息量太大……越殊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云天阁?无生门?《炼情诀》?”


    他眼眸里露出纯澈的无知之色。


    “这些你都不知道?这是沧海界的常识啊……”刚想问这位是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野人,看见小白龙扬起的尾巴,戒灵从心地换了到嘴的话,“其实不知道也很正常,一看这位就是一心修道,不问世事的有道真修,年纪又轻,出世不久……”


    它猛吹了一阵彩虹屁,感觉危机消失,这才解释道:“沧海界修道宗门分为正道、旁门、魔宗。正道功法中正平和,潜力十足,进境未必最快,前途却最是远大;旁门与魔宗剑走偏锋,另辟蹊径,固然一时勇猛精进,潜力却不足,尤其是魔道,往往过于偏激而容易走火入魔。”


    “……像是《炼情诀》这门魔功,无生门立派以来从未有人修至大成。只有万载前杀妻证道的乘景道君得以飞升天外。《炼情诀》据说便脱胎自乘景道君传承,讲究的就是炼去七情六欲,修一颗无情道心。然而历来修炼这门魔功之人无一圆满,上官蓉自负天资,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眼看又说偏了,戒灵将话题拉回正轨:“正道宗门林立,云天阁与太清宗皆为翘楚。而无生门则是魔道三圣宗之一。尤其魔道势力占据北荒,山门靠近北荒的云天阁与太清宗就成了与魔宗打交道最多的正道宗门,少不得有门人折在彼此手中,旧仇未消又添新仇,是以彼此积怨不浅。”


    戒灵解释时口吻格外正经,不用多想,多半又是在照搬记忆中徐无涯的某位师长。


    “原来如此……”越殊大概明白了秦蓉蓉真实身份曝光带给太清宗上下的震撼。后面戒灵所说的云水阁上门质问,太清宗群情激愤,也就再合理不过。


    没想太多的小白龙感觉好像在听人间的话本故事,听到这里不禁追问:“后来呢?”


    “……秦蓉蓉,不,应该说是上官蓉。她真实身份曝光,当着太清宗师长同门的面接受审判,自然是不可能脱逃的。她口口声声卧底太清宗乃是受上官胜所迫,不得以为之,二人殊无父女之情,反而是生死仇敌,因为她娘就是死在上官胜手中。”


    “……据她说她一心为母报仇,故而选择修炼难度极高的《炼情决》,更是当场承认她加入太清宗就是冲着薛无瑕来的。”


    言罢,戒灵下巴一扬,清咳两声,学起记忆里上官蓉的骄傲姿态,眼神堪称“忧伤又明媚”:


    “……欲炼情,先入情关,无瑕真君名动沧海,风姿绝世,我要找就找最好的!”


    “死到临头还敢调戏一位元婴真君,胆量着实了得。”戒灵收回眼神,像个说书先生一般点评着当年之事,“不过她这就激起众怒啦,太清宗与无生门本就有累累血仇,连宗主的师弟都死在上官胜手中,上下义愤填膺,便要将这妖女当众处决。”


    从徐无涯的记忆中回忆起当年之事,戒灵神色微妙:“……为撇清关系,处决她的就是薛无瑕,当场一剑穿心。这厮真够狠的,虽说是魔道妖女,好歹也是相伴百年的交情——那妖女被一剑穿心,犹且盯着薛无瑕念念不舍,道情关难越,死前唯一的遗憾就是无瑕真君不曾对她一笑。”


    讲到这里,戒灵都有点惊恐了:“《炼情诀》恐怖如斯!怪道从未有人修炼圆满,这门魔功该不是把她的脑子给练坏了!”


    越殊竟无言反驳。


    可不是吗?好端端一个卧底,套路薛无瑕练功不成,结果把自己套路进去了。


    “脑子坏得更厉害的是薛无瑕那厮!杀人的是他,事后反悔的也是他!反悔就反悔吧,他还埋怨上了旁人,怪当初宗门上下催逼,不肯容情,以至于他不得不亲手杀了心上人。晋升化神当日,那厮竟是走火入魔,将太清宗满门上下屠了个干净!”


    戒灵简直压制不住自己的吐槽欲:“先不说是他亲自动的手,竟然甩锅宗门。人活着他不假颜色,死后竟是爱得刻骨铭心……直到他动手,大家都不知他这般想法,不然岂会毫无防备?主人死前骂得太对了,他这脑子不是有病,是有大病!”


    越殊再次无言以对。


    对方的脑子有没有病他不知道,他只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被浓浓的狗血给污染了。


    这个修真界画风不对……


    他想象中的修真界不是这样的啊——难道不该是“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


    越殊此时也有点想吐槽了。


    他克制住吐槽欲,对小白龙进行了无情的复读:“后来呢?”


    “后来这厮就越病越重了呗。”


    “他这一发病,太清宗没了。魔道贼子欣喜若狂,请他加入魔道。结果这厮去魔道转了一圈,当场把上官胜送走了,又收拢了一帮无生门徒,霸占太清山门,千年来都蹲在山上不挪窝。”


    戒灵最后总结:“正魔两道都想逃伐他,却不愿为此付出惨重伤亡,彼此投鼠忌器之下,让无生门发展到了今天。”


    【作者有话说】


    我对一切不好好修仙只谈情说爱的修仙文都没兴趣,但有时候只是路过就被狗血文案创到,思维都被污染……这个世界的部分设定算是来自对狗血修仙文案的怨念。


    190归一道主21


    ◎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这么说,薛无暇凭一己之力灭了太清宗,夺了无生门?昔日太清宗所笼罩的势力范围,如今都被无生门所统治?”


    经由戒灵一番介绍,抛开某些污染大脑的狗血纠葛,越殊仿佛驱散了战争迷雾,对当下所处的这片地界认知愈发清晰……


    他恍然地微微点头。


    ……如此也就难怪上清宗祖师在小界躲藏一世,不敢再回沧海界。老窝都成了敌战区,区区筑基小虾米,回来岂不是送死?


    越殊猜测自己若不是开了十万功德VIP通道,说不定就当头落在曾经的太清宗、现在的无生门山头,与那位化身宅男一千载、疑似患有大病的化神天君撞个正着!


    尽管越殊不知道“化神天君”究竟有多强,但对方既然能将两大顶级宗门或干翻或收编,对他的实力再如何高估都不为过。


    据戒灵所言,沧海界修真体系以练气为始,目前明面上的最高境界便是化神境。至于暗地里是否存在超越化神境的大能,不问世事一心潜修,那就非它所知了。


    练气修士寿二甲子,与凡人差距不大。顶尖的武林高手未必不能与练气修士过招;


    直到踏入筑基才算是真正超凡脱俗的开始,不仅有了御空之力,生命层次也会迎来蜕变,寿元从二甲子增长至三百岁;


    金丹真人寿八百,堪称各个宗门的中流砥柱。在沧海这个大舞台上也是拿得出手的一方人物。有金丹真人坐镇,足以开辟一方小型宗门。在太宗清这等顶级宗门中,筑基弟子突破至金丹便可担任执事长老。


    元婴真君寿两千,属于一流宗门标配。能稳定出现元婴真君的宗门才算一流宗门。


    化神天君寿五千,作为站在沧海界顶端的战力,化神境屈指可数。“一宗五化神”的天渝宗,是沧海界公认实力最强的宗门。


    太清宗在薛无暇突破之前有三位化神。


    一为大限将至的太上长老;


    一为如日中天的太清宗主;


    最后则是太清宗主唯一的儿子。


    这位尊贵的宗主之子堆了无数资源才成为化神天君。其天赋较之常人算是天才,否则再如何培养也难以化神,只是在薛无涯这种真正的天之骄子面前却远远不够看。


    大致了解过太清宗所拥有的底蕴与实力,哪怕不清楚具体过程,越殊也对“薛无暇凭一己之力覆灭宗门”的事实无甚怀疑。


    以己度人,越殊自忖若有化神境的实力,灭掉“一门三化神”的太清宗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说到底不就是同境界一打三吗?


    无生门只有上官胜一位化神天君,却不曾被“一门三化神”的太清宗灭掉,反而纠葛数千年,彼此有来有回,积下累累血仇。


    其中固然有北荒魔门在正道面前一心抱团,且化神天君之间很少打出真火、分出生死的缘故,上官胜过人一等的战力才是关键——由此可见,化神之间也有高低。


    想来太清宗主这类化神站在半山腰,上官胜略高一截,薛无暇却是突破即登顶……至于越殊自己嘛,他觉得他将来能上天。


    在心中自娱自乐地勾勒出一个战力等级表,越殊对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有了安排。


    首先当然是离开无生门的领域,找一处合适的地界修行,专注突破金丹境界。在他看来,云天阁以西的“西海群岛”就不错。


    上清宗祖师手札中记载,那里是旁门诸派的地盘,同时也是散修聚集最多之处。


    ——灵脉旺盛,又无顶尖势力坐镇,秩序散而不乱,实在是修行的好去处。许多不喜纷扰、一心求道的修士都在西海潜修。


    至于目前被无生门占领的这片山脉,固然是风水宝地,八方灵脉汇萃,但此地魔道猖獗。尽管越殊不以正道修士自诩,行事风格却是与魔道完全不沾边的,难保哪日便与无生门弟子产生冲突,若是有平推魔道的实力倒是无所谓,区区筑基嘛……


    越殊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客栈人来人往的大堂里,气息收敛到极致、显得格外平平无奇的越殊一边享用佳肴,一边默默打量着隔壁桌的另一伙人。


    一眼望去,一行六人,皆着阴森森的黑袍。这个煞气缠身,那个凶相毕露,嗯,该说果然不愧是货真价实的魔道弟子吗?


    结账时越殊用的是沧海界货币“灵晶”。值得一提的是,所谓灵晶正是当初他在龙宫发现的透明晶石,被他当灵石使用。“灵晶”这一真正的名称还是戒灵告诉他的。


    哪知除了他这个“老实人”,佩戴无生门铭牌的黑衣修士竟是没有一个老实结账的。


    不仅不结账,这些人甚至反过来从掌柜手中收走了什么,活脱脱一副吃霸王餐还打劫的姿态,掌柜的态度却像是习以为常。


    越殊隐秘的目光投向一众黑衣修士扬长而去的背影,微不可察的冷芒一闪而逝。


    他注意到此人似乎是六名无生门徒中唯一的筑基修士,也是当之无愧的首脑人物。就连他身上的黑袍都明显透着阵禁波动。


    “领头的才算是无生门弟子……”戒灵积极解说,“其他那些练气期不过是耗材。”


    “正道杂役还有活路,魔门杂役都是耗材,没准哪天就成师兄师弟师姐师妹的踏脚石,或者师门长辈增进修为的炉鼎。薛无暇接管无生门算是拯救了这些耗材,他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如魔道玩得花……”


    越殊:“……”


    他暗道一声“长知识了”,目光随意一瞥,便对上了藏在柜台后面的小女孩。


    这小姑娘他投宿时见过一面,是掌柜家的小孙女,八九岁模样,生得玉雪可爱,只是有几分怕生,一见到陌生人就躲起来。


    骤然对上他的视线,小姑娘明显慌张起来。像是藏在草丛中被猎户发现的小兔子,乌黑滚圆的眼睛里很快蓄起了泪花。


    越殊岂能让自己背上“吓哭小孩”的名声,他指尖一动,凝水成冰,一朵璀璨的冰花便绽放开来,朵朵花瓣又似幽蓝的火焰。


    见小姑娘看得目不转睛,少年道人微笑着蹲下身去,将晶莹的冰花捧到她面前。


    “……”


    客栈人来人往,哪怕是就在柜台前忙碌的掌柜都未曾发现,一名少年道人随意蹲在柜台边上,与他的宝贝小孙女聊了许久。


    与小姑娘打成一片的越殊不仅从小姑娘口中得知了她的姓名年龄,还在极短的时间成了年方九岁的小芸心中最好的大朋友。


    当他好奇地提及此前黑衣修士“打劫”之事时,小芸却给出了让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是收税,大家都要交雪税……”


    越殊:“???”


    ‘雪税可还行?’远处街道上,点点春雪尚未融化。越殊目光扫过,只觉荒诞,‘苛捐杂税之流,连修真界都无法避免?”


    他莫名生出走错片场的错觉。


    ……今日收雪税,来日莫非还有风税雨税?难不成……虚假的魔道是以人为薪,真实的魔道却是吃霸王餐,纳苛捐杂税?


    倘若是私人劫掠行为,越殊不介意离开之前来一波做好事不留名的“见义勇为”。


    劫掠变成了“雪税”这种制度性的剥削,就不是杀掉一两个小喽啰所能解决的事。


    除非从根本上推翻旧的制度与制度的制定者,也就是推翻无生门背后的薛无涯。


    此事若是容易,无生门不会立足至今,连各方势力都默认昔日太清宗的地盘被占据。


    越殊若有所思地走出客栈。


    街道上人流往来,只是每个人面上都笼着一层愁云,也不知是否与“雪税”有关……少年道人的目光从他们身上轻飘飘掠过。


    他深黑的瞳孔极为纯粹,一眼看去清澈如水,注视久了却会发现水底什么也没有,反而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众生之喜哀。


    作为灵体存在的戒灵在他的注视中都不禁生出被看穿的错觉,下意识想要闪避。


    它抑制住这种古怪的念头,默默观察越殊的神情:“……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它的口吻不太确定:“跟那个小姑娘交流过后,你就不大对劲——用主人记忆里的话说,一副随时要冲出去杀人的样子?”


    “诶?”越殊自认情绪管理和表情管理能力都很强,此时不免惊讶,“这么明显吗?”


    他爽快地承认道:“的确,我刚才是一不小心动了杀心,对那位无生门门主。”


    戒灵欲言又止。


    见状,越殊安抚道:“筑基与化神有天壤之差,我倒不至于如此不智,带你们去送死……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戒灵:“不,我是想说,我知道直通太清宗后山禁地的密道,薛无暇不是正常接手太清宗,未必知晓密道存在。另外,我还知道主人的秘密小金库……”


    “?”越殊错愕了一秒。


    “莫非你有个别名叫小昭?”


    “我没有名字。”戒灵回答得很是认真,他的口吻一下子雀跃起来,“不过,昭者明也,这个字不错,日后我就是徐昭了!”


    “……你喜欢就好。”


    越殊笑了一笑,没有解释什么。


    有了心仪姓名的徐昭喜悦非常,他接着开口:“主人说过,有气就要出,憋着伤身体。薛无暇那厮我也看不顺眼很久了,杀不掉他,给无生门找点麻烦却没问题。像是我们来时的方向,就植有无生门圣花无生花,一旦出了问题那厮非得肉疼死。”


    “不如这样,我们先去把主人的小金库带走,走之前顺便毁了那厮的宝贝花海?”


    越殊看了他一眼:“你确定要带走徐无涯的遗物?”要知道这一波也算是带着越殊瓜分徐无涯的遗产了,颇有二五仔风范。


    至于对花海下手之类的越殊没有再提,因为他一眼就看出小金库才是对方的目标。


    “当然了,你不挖我不挖,等着哪天被魔道贼子发现吗?”徐昭振振有词,“主人在天有灵若是得知,岂不是要死不瞑目?”


    有徐昭带路,越殊很快就来到他口中的“小金库”所在,入囗在小镇以西的一处地下溶洞,经过好一番七弯八拐,一路避开诸多幻阵的干扰,这才抵达通道尽头人为开辟的一间石室。据徐昭所言,这是昔日徐无涯在山下秘密挖掘的闭关潜修之地。


    石室中有石床石桌,一些私人炼制的法器,看品相,像是徐无涯练手的作品。但对于金丹之下的修士而言都称得上宝贝。


    石壁之上则是密密麻麻的道功术法,据徐昭解释,其中并不涉及太清宗秘传,而是徐无涯自己在外闯荡历练时得到的机缘。


    此外,这里还有许多灵晶、玉髓,一些个人生活用品,已经过期的丹药……最离谱的是,越殊还翻出了一本徐无涯的日记。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有着徐无涯所有记忆的徐昭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间石室是主人筑基时开辟的,主人历练时受过不少前辈遗泽,一时兴起,欲效仿先人,也给将来的后辈留下一桩机缘……他本打算坐化时再添一些宝贝,设计重重考验,来日留待有缘人。”


    “徐真人也是一位妙人。”


    人还活着便开始幻想死后成为后来者的机缘,为一件生前注定无果的事兴致勃勃做准备……或许徐无涯的所作所为在一些人眼中过于抽象,却不包括越殊。


    曾数次意识跨越千年,亲眼见证过自己留下的痕迹为无数后来者铺就道路的越殊,在某种意义上,是最能理解徐无涯的人。


    【作者有话说】


    修改添加了1500+字。


    今晚没有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