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道胎魔种[番外1]


    ◎礼赞!亿万妖魔之主!◎


    6700年前,天地异变,妖魔丛生,辉煌的上古武道盛世覆灭,真气武道尽废,人族沦为妖魔血食,在绝望之中摸索前路。


    6000年前,武祖应运而生,开创气血武道。尔后千余年,无数英杰前赴后继,在武祖奠定的基础上继续前行,攀登武道。


    4700年前,九王降世,他们的到来将气血武道推至鼎盛,天人强者镇压妖魔,为人族开辟净土,从此开启了“九王治世”。


    “九王治世”至今四千余年,王族代代相传,天人层出不穷,九大王域统治着人族全部的疆域,王都成为毋庸置疑的圣地。


    世人皆以为九大王族的统治已成永恒,再过四千年、四万年,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从呱呱坠地起,每个人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在向他们灌输这个颠簸不破的“真理”。


    直到有人统御妖魔大军,向人族高高在上的九根天柱发起冲击,秩序终于动摇了。


    无数人在惊骇中铭记他的姓名。无论是“辛辰”这个化名,还是“奚濯尘”的本名。他们称他为“亿万妖魔之主”,简称魔主。


    魔主号令群魔,一日之间,魔潮迭起,天下九域,处处告急,陷落城池三百有余。


    在他的命令下,妖魔不曾残杀百姓,破城之后任由百姓四处逃亡,将他的威名传到更远的地方。至于主动与妖魔对抗的武者,多是被打成重伤,失去反抗能力,而后被妖魔大军带走,很可能成了储备粮。


    在妖魔与人族的巨大实力差距面前,这看似不杀一人的“慈悲”,反而令更多人生出绝望,魔潮所至,溃散而逃者不计其数。


    有关于魔主的恐怖传说更是沸沸扬扬。


    都说他是有史以来最为可怕的天魔,兼具妖魔的神通与人族的智慧,野心勃勃君临天下,让人族与妖魔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有人说,他喜怒无常,以人族为掌中玩物,昔年化身“回天神医”时还知道披上一层“志愿试药”的温情面纱,而今不再伪装,正需要海量人族为他完善奇药魔功。


    而妖魔大军之所以对人族武者伤而不杀,便是为了将他们献给魔主,供他做研究。


    有人说,他以人族精魂为食,被掳走的武者皆是魂飞魄散,下场悲惨到了极点。


    有人说,他能召唤魔域降临,陷落的城池中,泰半被魔潮攻破,泰半被魔域吞噬。


    而他的身影曾伴随魔域一起出现,又在魔域散去后消失,徒留空寂无人的城池。


    也有人说,他精通夺神之术,最善炼制傀儡。昔日遭他行刺而逃过一劫的城主其实早就成了他的傀儡。故而妖魔大军方至,这些人便举城而降,甚至献出城中武者,任凭魔主为所欲为,当了最可耻的人奸!


    ……


    传说纷纭,莫衷一是。


    唯独毋庸置疑的是,魔主的名号已然成为许多人噩梦的来源,令天下人又恨又惧。


    这些传言背后少不了九大王族的推波助澜。他们一心将越殊塑造成万恶之源,如此不仅能团结一切敢战之士,也能有效避免越殊某天突然揭露世界真相。


    以九域天人之力,固然可以反手镇压一切不服从者。


    但失去人族的信任,没有了一个族群作为依托,别说他们无力战胜亿万妖魔,魇族的发展与复兴更是无从谈起。


    率先占据道德的高地,在舆论上宣扬魔主恶名,令后者的言语变成挑拨离间的谎言,在学者们的计算中是更有利的选择。


    越殊默许了他们的推波助澜。


    甚至于,在他示意之下,由段无庸领导的“水军”也掺了一手,为他的恶名添砖加瓦。


    什么“召唤魔域降临”、“以人族武者为食”的离谱传言就是他们散布出去的。


    要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有金手指在,世人想象中的他有多恐怖,他就可以做到多恐怖。


    别说魇族不想他公布世界真相,就算魇族主动公布实情,越殊都要坚决反驳。


    ……什么先天道胎、什么唯一一个天生纯粹的人族,没有的事!他就是天魔本魔!


    开玩笑,“亿万妖魔之主”带来的传说加持难道不香吗?一旦人族对他的认知发生改变,焉知新的传说加持有没有这份强效?


    没有辜负魇族在背后辛辛苦苦推波助澜,为他献上的大礼,在“海量声望+传说加持”的双重作用,越殊的实力逐渐非人。


    而功德一栏也没有被他闲置。


    世人眼中的攻城略地,站在此界天道的角度,那叫收复失地。世人眼中的掳掠人族武者为食,站在此界天道的角度,那是从外来入侵者手中拯救同胞。换而言之,越殊非但无罪,反而有大功德。他功德值一栏显示的数字从未增长如此之速!


    在极短的时间里,昔日被他消耗的数百万功德就重新补了回来。涨势尤未止歇,随着魔潮席卷四方,很快就破了千万……


    望着“声望”与“功德”两栏从未有过的恐怖数值,越殊油然生出“天下无敌”之感。


    天下无敌的实力与天下无敌的运气组合在一起,换作谁都得忍不住膨胀一下吧?


    验证这份感*觉的时刻很快就到了。


    永恒终端试图渗透此界的同时也被此界天道所牵制,无法机械降神的情况下,只能通过魇族进行微操。当此之时,面对坐拥亿万妖魔大军的越殊,在族群整体实力在下风的情况下,他们只能选择斩首行动。


    这也是永恒终端推演出的唯一胜算。是魇族所有顶级学者集体投出的一级抹杀令。


    当魇族费尽心思摸透越殊所在,九域最强的天人携带最强的九合一神兵潜至近处,发出足以令山岳粉碎、江海焚干的一击,万万妖魔都在这恐怖的一击中灰飞烟灭,偏偏他们的目标却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


    ——关键时刻,一处魔域突然降临,独独吞噬了越殊一人。


    而来自魇族文明的终极神器所发出的最强一击,尽数被魔域形成的独立界域阻隔在外,未触及越殊分毫。


    当然了,以越殊目前的实力,就算没有魔域降临也能保全性命。只是这一点就不必特意向刺杀者提及了。走出魔域的他只是真心庆祝自己的幸运,顿时令后者万分破防。


    消息传回魇族,天人为之沉默:被天命眷顾的妖魔一族气运之子,彻底实锤了!


    只是,这个所谓的气运之子未免太超乎他们的想象。在魇族文明的记载中,所谓气运之子不过是一个时代应运而生的人物,或许有一定的强运,但运气终究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实力差距过大的情况下,弱小的气运之子也是能被更强之人抹杀的。


    这回他们动用的可是魇族最强的终极神器,能量充足的情况下,足以一击沉陆。


    在流浪虚空的过程中,魇族储备的能量消耗极大,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们没有忘记收集能量,直到今日他们积攒的能量只能动用终极神器一次,威能也只有全盛时期的60%,但这已足够消灭界内一切敌手。


    正因如此,他们此前可以坐看越殊搅弄风云,只是尽量保存域中人族。最担心的反而是对方散布世界真相,不利于魇族的发展计划。早在一级抹杀令通过的同时,在每一名魇族眼中,越殊已经是个死人了。


    直到这惊天一击落空,他们才猛然惊醒,心中暗骂“作弊”的同时,他们只能继续执行斩首行动。没有了终极神器的一击,要想实施计划,只能出动九域所有的天人。


    迎接他们的依旧是一次又一次失败。


    越殊展露的实力令他们心惊。


    魇族内部因此而分裂。


    有人开始意识到他的不可战胜,魇族数千年的大计多半是一场空,生出退缩之念。


    他们一个个振振有词。


    “……我们终究是外来者,这里不是我们的主场。此人有天命垂青,如何胜之?”


    “……这方小世界便是再弱,终究是一方完整的小世界。天道虽然没有智慧意识,却有排斥外来者、支持本土生灵的本能。永恒终端只是仗着天道没有自我意识悄悄钻了漏洞……如今有人补上了这份缺失,强行再战,我们的胜算会越来越低……”


    “唉,我就说复兴计划是不可能实现的。还不如捞一笔就跑,继续流浪虚空呢!”


    “跑跑跑,你们只知道跑!虚空的危险你们还不清楚吗?过去我们没有遇险纯属运气,难得遇上如此合适的小世界,不能扎下根来,继续流浪虚空注定要灭亡……”


    “打也行,跑也行。反正我也活够了……”


    积极主战派、躺平摆烂派,与流浪虚空派战作一团,谁也没能说服谁。到最后,依旧是占据主流的积极主战派夺得了胜利。


    他们要为魇族复兴奋战到底。


    然而,没过多久,又一次斩首行动的失利让他们的雄心壮志化作泡影,许多人一蹶不振。


    这一次的失败尤为与众不同。


    起初,他们的斩首行动成功了。实施计划的一众天人与虚拟空间中的无数魇族都通过前者的眼睛,看见了越殊的灰飞烟灭。


    哪怕他们明显感觉到越殊故意不做防备,有主动送死的嫌疑,但死了就是死了。


    无数魇族为之狂喜。


    然而就在他们的喜悦登上峰值之时,本已灰飞烟灭的越殊又“死灰复燃”。


    他甚至懒得理会呆滞在原地的刺杀者,只是新奇地活动身躯,还问他们:“要不再来一次?”


    “不可能——”伴随无数魇族的尖锐爆鸣,被他使唤的天人鬼使神差地又来了一次。


    而后,他们亲眼见证某人再一次死灰复燃,还用十分杀人诛心的口吻喃喃道:“这就是天魔的不死不灭吗?果然厉害!”


    ——毫无疑问,这是金手指带来的又一重特性。依旧要感谢魇族不遗余力的宣传,也感谢数千年前他们所编造的那个谎言。


    如果不是他们虚构出天魔的存在,如果不是他们不断加深人族对越殊的恐怖印象,哪有越殊将虚构传说化为真实的这一日?


    如此想着,面对愈发崩溃的天人,以及他们在狂乱中再次轰来的攻击,越殊极为认真地道了一声谢,而后轻易地避让开来。


    事不过三,死第一次是为了验证不死不灭的能力,死第二次算是感谢魇族的馈赠,好心让他们确认一下,第三次就不必了。毕竟死而复生一次消耗的魔晶不在少数。


    一边诚心道谢,越殊一边顺手击溃了这支斩首小队,送他们与他们的前辈团聚。


    这一回他动手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反抗,被感谢的魇族早已陷入崩溃与混乱中。


    远在永恒终端虚拟世界的其他魇族何尝不是如此?此时此刻,他们满头都是问号:


    此界妖魔只有四阶,那无形无相、不死不灭的天魔,难道不是当年的大学者们为了方便九王统治人族而特意编造的谎言吗?


    ——夭寿啦!谎言成真啦!


    【作者有话说】


    番外未完,大家有想看的也可以留言。


    另,明天堂姐结婚,可能从早到晚都没有时间码字,提前请一天假!


    122道胎魔种[番外2]


    ◎终结!笼罩时代的阴影!◎


    自从越殊展现出“不死不灭”之能,一级抹杀令与斩首行动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九域天人乃至龟缩在永恒服务器内部的魇族意识只能眼睁睁看着魔潮袭卷九域,胜利的天平开始无限向着越殊的一方倾斜。


    若是绘制出一副天下版图,便会发现,在妖魔丛生的无垠荒野之中,九域宛如抱团取暖的九座孤岛,周边是茫茫的“汪洋”。


    随着魔潮涌动,周边汪洋逐渐向着九座孤岛逼近,象征着妖魔的黑色一点一点侵蚀了九域的版图,直到将外围的八座孤岛吞噬殆尽。此时,八域尽皆沦为妖魔之土。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环绕在中域之外、以乾坤八卦为名的八域之地就此尽数被越殊夺取,只余被他留在最后的中域。


    这里是一切的开始之地,也是终结之地。


    短短三年,当越殊再次来到记忆中的中域王都,非但王都的面貌与从前迥然不同,就连他的身份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再是出身小镇、有幸被圣地接纳的平民天才,也不再是于天人围攻之下只身逃离的头号通缉犯,而是掀起席卷天下的战争并战而胜之,即将统治世界的妖魔之主。


    他的麾下有源源不断、不知疲倦,也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妖魔大军。而中域王都之内则聚集着九域败逃的天人,魇族降临数千年来的全部底蕴都被他们汇聚到了一起。


    于是,王都的防御前所未有的牢固,表露在外的气象也是前所未有的恢宏浩瀚。


    九域败逃的天人、收拢而来的九域强者,以及来自九城的圣地天骄、王族子弟,可谓群英荟萃。这么多强者济济一堂,气血波动直冲霄汉,心神之力撼动层云。


    此时的中域王都,大街上随便一块砖头掉下来,都能砸到一个名扬九域的武道天骄,走上十步,就能碰上神定圆满的高手,连偶遇传说中的天人也是常有之事。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在另一个人面前都不堪一击。他的到来宛如皓日临世,当他统御漫天魔云逼近王都,群星为之失色。


    王都上空,魔潮之云遮天蔽日,为每个人心头蒙上阴影,恐慌与绝望在城中蔓延。这一刻,长久积累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我从乾域逃到巽域,又从巽域逃到中域,终究是逃不掉了……”


    “逃?我们还能往哪里逃?”


    “这是人族最后的聚居地了。”


    面对前所未有的绝路,来自天下九域的“幸存者”们神色惨然,悲戚之声大起。


    “怕什么?最多不过一死!”


    也有人愈是绝境愈是坚毅,斗志昂扬地握紧手中兵刃,甚至动员起身边每一个人:“人族危亡近在眼前,我辈唯战而已!”


    人族到了“覆灭”的边缘,聚集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背负着延续族群的火种,压在他们身上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不少平日因天赋绝顶而受万众瞩目的武道天骄,就在这样的压力下道心崩溃,一下子自暴自弃,更有甚者主动联系上越殊手下的手下,甘为内应、归附魔主。


    “……?”


    被这些人找上的人心情复杂。


    ……倘若他们是真的“人奸”,当然会对新的投效者表示热烈欢迎,但他们不是啊!


    这下好了,假“人奸”碰上了真“人奸”,猝不及防之下,他们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消息层层上报,最终来到越殊手边,他毫不犹豫选择接受这些人的投效。


    不管怎么说,有人愿意里应外合,既能节约破城时间,也能降低战斗烈度,减少战斗中的伤亡。当然了,伤的是抵抗的人族武者,亡的是妖魔。


    虽说妖魔无穷无尽,折损再多越殊都不心疼,而人族武者一般重伤到失去反抗能力就会被妖魔活捉,可为他们疗伤不也要耗费资源吗?能省还是省点的好。


    王都被围半个时辰后,伴随妖魔大军狂轰猛打的进攻,防御结界耗尽最后的能量,轰然破碎。


    城中正欲死战的反抗者来不及与妖魔厮杀,就先一步迎来自己人的背刺。


    这其中有他们的至交好友,也有他们的亲朋手足,本以为会同行到最后一刻,然而生死面前,终究照见彼此本心。


    在越殊的授意下,他们没有死。这份来自“魔主”的“宽仁”更是成了背叛者心安理得背刺的借口。他们还振振有词地表示,正是由于他们的倒戈,才能保全亲友乃至其他人的性命。


    由此又闹出一场场口舌官司。


    妖魔大军开始接管城池,没有灵慧的它们从来不会自作主张,是最完美的执行者。


    一批又一批俘虏被妖魔大军分别带走,重伤者优先施救,轻伤者就地看押,而试图闹事者,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迷昏过去……


    越殊从始至终没有露面。


    同样没有露面的还有退守中域王都的九域天人,城破至今,始终不见他们的身影。


    就在半个时辰前魔潮之云降临的关头,这些人便集体失去了踪迹。按照他们此前在城中宣扬的说法,他们大概是在准备秘密武器,那可能是人族最后的底牌。


    只是,这座城池的坚守时间之短超出所有人预计。他们真的还来得及激活秘密武器吗?


    都怪这帮无耻的叛徒坏了大计!俘虏们直到被抓走时还忍不住忧心忡忡地想。


    他们为族群的未来而忧虑。


    与此同时,王都之下深达千米的地界,被转移到这里的九域服务器正在高速运行。


    银白色金属铺就的地下广场中央,一方高台尤为瞩目,高台上,九柄神器组合而成的“钥匙”闪烁电光,它是永恒终端的信标,能锁定目标招来“终极一击”,也能作为信物接引永恒逃生舱的降临。


    “92%,93%,94%……”此时此刻,围着高台站了一圈的人尽皆聚精会神注视着那闪烁的电光,时不时有人读取进度。


    “快了,快了……”渴盼的目光出现在他们眼中,“很快就能离开这见鬼的世界了。”


    若非启动脱离程序离开这个世界需要通过至少九成的魇族同意,也不至于拖延至今……


    如此一想,这些人不禁满怀怨念:都怪那帮一直不肯投出赞同票的家伙,偏要拖到如今局势难以逆转的地步!


    左右看看大厅中稀稀拉拉的十几人,想当初九域天人全盛之时足有五百之数,短短三年时间,竟是只剩下他们这点人了。众人不禁更是唏嘘,唏嘘之中又很是庆幸。


    无论如何,他们总算是幸运地活了下来,还有机会登上逃生舱,延续自己的生命。


    而魂飞魄散的那些天人,以及至今仍潜藏在人族意识之中,很快就要随着人族的覆灭而陪葬的倒霉鬼们,却没有这份幸运。


    当然了,最幸运的莫过于一直沉睡在虚拟世界,不曾被永恒终端投入轮回的魇族。


    ——他们无一不是族群中最顶尖的学者以及真正的贵族。当年制定轮回转生计划时,他们被安排在最后一批轮回。


    除非先一步投入轮回的魇族将前期工作全部做好,推动人族进入武道盛世,天人破壳的概率达到五成,他们才会被投入轮回。


    也正是因为这批魇族始终不甘心放弃这个世界,直到最后一刻才答应脱离——反正留在现世中冒险的也不是他们——被滞留在此的十余名天人不得不苦苦等到现在。


    直到魔潮之云降临,一直不肯投出赞同票的魇族终于意识到事不可为,通过了脱离此界、重返虚空的决定。


    而收到消息的十余名天人二话不说便抛弃了城中所有人,其中包括他们所在躯壳的血脉后代。


    反正事先已有铺垫,就算他们突然消失,那些人也只会以为他们是去启动底牌,不会因此混乱,只会更加努力抵抗。说不定还能为他们争取来更多的时间。


    而后,他们第一时间来到这处地下大厅,在焦虑与激动中等待永恒逃生舱的降临。


    “……99%,100%!”


    随着进度条被填满,地下大厅的高台上空,一层层水波般的涟漪突然荡开来。


    透过层层扭曲的漩涡,隐约能看见一艘庞然大物自无边无际的虚无之地驶来,彼此相距似乎很近,又似乎遥隔无穷的时空。


    直到一束光从漩涡中探出,照在高台之上。空灵而冰冷的机械音响彻地下大厅。


    [即将启动紧急脱离程序……]


    [预计将在三分钟后被世界意识锁定,导致脱离失败,最后登舰时间:三分钟。]


    光芒降落的瞬间,众人便争先恐后涌来,对脱离程序十分熟悉的他们深知此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不可耽误半分。


    来到光芒照射的范围内,一道道意识体纷纷从躯壳中飞出,向那涌动的漩涡投去。也只有在这道光芒之内,他们的意识才不受世界法则的限制,可以暂时脱离躯壳。


    而这就是他们脱离此界唯一的机会。


    众多魇族意识体即将被漩涡另一头的逃生舱接引过去的刹那,漫天魔气狂涌而至。


    漩涡之前,一道道意识体被魔气卷起的狂风掀向四方。倒霉的直接被掀飞出光芒照射范围,刹那间灰飞烟灭,只余一道短促的惨叫声;幸运的及时刹车,在光芒中转了一个圈,艰难地稳住他们的意识体。


    透过水银般流淌的光辉,晕晕乎乎的他们“看见”在场唯一一个没有被接引走的人。刚才也是此人突然出手对他们施以暗算。


    “申屠岸?”有人尖叫起来,像是见了鬼一般,“不,不,你不是申屠岸……”


    躺了满地的躯壳中,唯一一个站着的“申屠岸”身形变幻,眨眼间就换了一个人。


    “是我。”白衣如雪的青年对着他们微微一笑,“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时间在这一秒无限延长。


    地下大厅此刻死寂如坟墓。


    越殊边说边出手,长袖一挥,将企图趁机冲入漩涡的意识体一把捞了过来。不顾他们的反抗与乞求,任由他们在脱离光芒范围的瞬间魂飞魄散,惨叫之声不断回荡。


    与此同时,越殊唤出光幕,将迄今为止获得的难以想象的功德值一口气献祭成空。


    什么?三分钟时间才能被世界意识锁定?有他在,命运垂青降临,一秒锁定好吧!


    他目光灼灼望向漩涡另一头的巨舰。


    “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嘛。”


    【作者有话说】


    番外可能要多写几章才能交代完[狗头]


    123道胎魔种[番外3]


    ◎吟唱!永恒的起源传说!◎


    越殊话音落下的同时,言语难以形容的天威骤然降临。


    这一刻,时间静止,整个世界仿佛被凝固成琥珀,每个人宛如琥珀中的虫子,在这股天威面前毫无反抗能力。


    确切的说,许多人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一瞬间的变故。


    毕竟它发生在亿万分之一秒的光阴中,远远超越了人类的感知。在这短短刹那过后,世界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越殊或许是唯一一个例外。


    许是天道庇佑,许是他本身的特殊,世界凝固的一瞬间,在他的认知中却无限漫长。


    他仿佛超脱于正常的时间之外,亲眼见证了漩涡外那艘庞然大物的从天而坠!


    当越殊另辟蹊径,顶着“命运垂青”状态碰瓷,让永恒逃生舰直面天道之威,事实证明,后者在天道压制下走不过一个照面。


    越殊不免失望地微微摇头。


    ……说好的能与天道角力呢?


    现在看来,不过是仗着屋主没有智慧意识,偷偷摸摸混进家宅的小贼而已,或许可以想方设法和屋主捉一捉迷藏,一旦被屋主迎头撞上,立刻就被生擒活捉!


    当然,介于“屋主”是个头脑空空的大力士,堵住了贼第一反应就是把人打死,完全不知道还能把人留下来当苦力压榨。


    作为目前天道爸爸最爱的崽,看不得这等浪费行为的越殊决心贡献自己的一份智慧。


    仗着自己“天眷在身”,越殊毫无顾忌地闯入漩涡背后的茫茫虚无之地,来到坠地的庞然大物面前,他发起一场特殊的谈判。


    于是,永恒逃生舱内部,虚拟世界中,前一秒还在永恒逃生舱被锁定的绝望中惶惶不安、甚至缩头等死的一干魇族,突然听到一道天籁般的声音。


    透过虚幻的对外显示屏,他们看见一袭白衣跨越漩涡而来,衣袂飘飞间,白衣人深黑如墨的眼瞳仿佛看向他们每一个人。


    “诸位……”


    “是与永恒终端一起湮灭,还是交出永恒终端,留得一命,就看你们的选择了。”


    仿佛突然拾得救命稻草的喜悦在每一名魇族心头燃烧起来,什么学者的骄傲、贵族的尊严,来自文明的复兴希望,此刻都被抛到了脑后。不曾直面过天道之危带来的死亡压力,很难想象他们的崩溃与绝望。


    用三秒钟的时间通过一场投票,很快,便有被推出的领导者迫不及待与越殊答话了:


    “只要我们配合交出永恒终端,就能得到赦免,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吗?”


    他们强调道:“你保证?”


    “不能。”


    越殊实话实说:“……但不配合,我保证你们立刻就会死。”


    “!!!???”


    越殊云淡风轻的口吻,听在一众魇族口中却是不打折扣的威胁,令他们为之沉默。


    在“死刑立刻执行”与“死缓,之后可能改判无期/有期”之间,如何抉择显而易见。


    至于说表面上交出永恒终端的管理权,实际上依旧暗中掌控其最高权限,方便自保乃至将来暗搓搓搞事,这样的想法他们当然也是有的,执行起来却不然。


    就在权限转移到越殊手上的第一时间,所有魇族都被永恒终端自动踢出了虚拟世界,他们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下线的刹那,永恒逃生舱便撤去对他们的一切防护,任由众人的意识赤裸裸暴露在世界规则之下,瞬间人间蒸发。


    作为外来者的魇族本就不容于此界,从前一直是永恒终端硬扛着世界排异反应,又通过渗透轮回规则将其意识投入轮回,与人族共生,他们才能存活下来。


    如今他们只是交出了一部分权限,按理来说依旧能在舱中生存,一旦得到这个世界的“认可”,之后离舱生存也就不成问题……


    然而,他们的一切构想都被永恒终端莫名其妙地打断,至死他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族群最后的火种就此湮灭。


    “……”


    亲眼目睹这一幕发生的越殊微微睁大眼睛。他心头蓦然涌现出无限的唏嘘之情。


    倒不是对他们持有什么同情之意,只是,想到记忆中堪称辉煌的魇族历史,想到其谋划数千年的复兴之路,对比眼前堪称滑稽的结局,实在令人心情微妙。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越殊其实也不太明白,他当然知道魇族可能动手脚,但他仗着天命在身无所畏惧,结果就是接管永恒终端权限的瞬间,意识中突然有无垠的白光升腾而起,他仿佛看见银河落九天。


    这道“银河”席卷了他的视野,席卷了茫茫无垠的虚无之地,永恒逃生舱在“银河”中瓦解,连带着核心永恒终端一并被吞噬。


    待越殊回过神来,就见一行光幕在自己眼前展开,空灵冷漠的机械音随之响起:


    [宿主你好,永恒终端为你服务!]


    越殊:“???”


    接受能力极强的他反应过来:“我的金手指吞噬了永恒终端,诞生了智能AI?”


    等等,这不就是无数小说主角自带的系统吗?他这算是混成自带系统的大佬了?!


    发生在地底深处的事情无人得知,当越殊重新踏上王都的街道,迎接他的是千奇百怪的魔影,与或不甘或绝望的人族俘虏。


    街道边,屋顶上,数不尽的妖魔如阴影覆盖这座城池,当白衣青年的身影从长街尽头走来,它们无声匍匐,恭迎妖魔之主!


    被妖魔捆缚在侧、动弹不得也不能作声的俘虏们既恨且惧地抬起头,便情不自禁跌入一双漆黑空洞、不含丝毫情绪的眼眸。


    他们仿佛在其中看见宇宙的生灭,看见万物的枯荣,看见冰冷荒凉的无垠虚空。


    许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恶名昭彰的“魔主”。而这一眼让他们此生再难以忘怀。


    正在接收永恒终端传来的海量信息,尤其是诸天万界常识的越殊,莫名收到声望值增长的提醒,不禁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他这妖魔之主的声望居然还有上升空间吗?


    甩走这个疑问,越殊继续听永恒终端科普常识。空灵的机械音在他耳边缓缓诉说:


    [虚空是一片茫茫海洋,无穷的世界宛如泡沫漂浮其中,共同构成这片宇宙海。]


    [每个小世界的内部法则或有不同,规则大道却是一致的。一如大树的分枝,表面形态各有千秋,底层架构却完全一致。]


    [这份“一致”来自七道根源之光——祂们是一切法则的来源,是构成无穷世界的规则,是维持万事万物存在的根源道则。]


    辗转轮回过好几个小世界,至今依旧对世界之外一无所知的越殊发出“哦”的一声。


    他很感兴趣地听永恒终端念起一首宛如长诗般的《宇宙海起源传说》:


    [起初,虚空是一片漆黑混沌的海洋,最初的造化之光照亮混沌,世界得以诞生。]


    [造化之光是宇宙海的初始之光,祂的气息感染虚空,使荒芜的“海洋”拥有生命,诞生了最初的世界与最初的虚空生灵。]


    [毁灭之光是万事万物必然迎来的终结,万物在诞生的同时就注定走向毁灭。]


    [轮回之光让万千世界有了生死轮回。]


    [秩序之光编织了无穷世界的法则。使混沌远离,文明诞生,万物按规律运行。]


    [进取之光赋予万物众生向上进取的可能,堕落之光指引无穷生灵向下堕落的路径。]


    [传说之中还有一道不知是否存在的奇迹之光,祂使万事万物拥有无限的可能。]


    【作者有话说】


    看过苏赢那篇的小可爱大概会发现,最后这一段起源传说完全是照搬嘛。嗯,因为这两篇文是同一世界观,所以七道根源之光的传说是相同的。


    主角的金手指与其中一道根源之光有关。


    124道胎魔种[番外4]


    ◎传颂!人间不死的武神!◎


    当申屠恒等一众昔日的王族子弟收到通知抵达地下大厅,收殓整整齐齐十三具天人的遗骸,这场族群之战至此划上了句号。


    明面上是妖魔从此彻底主宰人族,实际上是人族终于摆脱魇族的操控,重获自由。


    而统御亿万妖魔、“奴役”人族众生的“魔主”,放在段无庸等一干知情者眼中,实则是起衰振隳、力挽狂澜的一代“人王”。他对族群的贡献甚至远远超越了“武祖”。


    随着他们陆续来到中域王都,以便从不知变通的妖魔手中接手这座城池的管理权,每个人在见到越殊的第一面,便再也忍不住奉上膝盖,献出发自内心的赞美之词。


    越殊自然而然收下了他们的赞美。哪怕类似的言语早在他还是大夏元首时便听得耳朵起了茧子,甚至感觉这个世界的武者过分淳朴,夸起人来都透着简单粗暴的美,论吹彩虹屁远不能与大夏臣民相提并论。


    但他毫不怀疑这其中的真心实意,并对这份心意珍而重之,此后不曾有丝毫辜负。


    当然了,他们“相知相得”的画面,看在不明真相者眼中,难免要在心中暗骂“魔主与他狼狈为奸的走狗”,甚至有人愤愤然将今日亲眼目睹的一幕写在了日记之中。用章回体小说的风格来命名大概就是《迎人奸王都尽妖氛,奉魔主九域无人烟》,也算是充分表达人族被妖魔统治的愤恨?


    对此,被批评为“人奸败类”的段无庸等人只有“……”想说:不是,搞讽刺也不必这么夸大吧?这九域之地哪里就“无人烟”了?不就是城池里多了亿点点妖魔吗?!


    从前的城池中倒是没有这份“热闹”,妖魔或是散于荒野,或是潜藏匿迹,除非闹出魔灾,不然一般人是见不到妖魔踪迹的。然而,死于妖魔之口的人就少了吗?一年年,一日日的,惨事总是源源不断上演。


    相比之下,如今虽说妖魔大摇大摆横行于天下,充塞城池之间,令人夜不安枕,但可有任何一个人因此而沦为妖魔之血食?


    对越殊的真实身份与所作所为心知肚明的他们,当然可以站在“客观冷静”的立场上看待这份变化,并得出“被魔主统治的人族百姓比从前有更多安全保障”的事实。


    然而,毫不知情的世人却很难保持冷静。


    他们只知道,庇佑人族负千年的九大王族被推翻成了历史,妖魔族运前所未有的强盛,魔主成了天下亿兆人族头顶的主宰。


    他一念之间,可令亿兆人族失去性命,摧毁一个族群的文明,终结传承至今的武道。过去三年间,随着妖魔大军高歌猛进,这样的担忧便在许多人心中沸腾起来,一日比一日更甚。而今,最后一线希望的火苗破灭,他们进一步在绝望中深陷,文明断绝的未来似乎在向他们逼近。


    有人已经彻底绝望,干脆躺平,每日好吃好喝,趁着还活着把该享受的都享受了。


    反正魔主对“征服区”的管束十分宽放,只安排了乌泱泱的妖魔监督每个人不许逃跑,城内不许闹事,以及勤修一部名为《淬体百重》的功法,其他的一概不管。


    ——顺便一说,这样简单粗暴的管理坐实了很多人心中“迟早要被宰”的标签。什么《淬体百重》,不就是让“血食”把自己修炼得更强壮、更美味、气血更旺盛,到时候再下口?殊不知养猪都是养肥了再杀!


    也有人始终不甘心,眼看“魔主”如此疏忽大意,对他们实行“放养”政策,便趁着魔主麾下的“人奸败类”人手不够,而数量足够的妖魔又头脑空空,在暗中疯狂串联。


    短短三年,愣是让他们折腾出一个地下反抗组织。至于组织的精神领袖,则是行踪不定,四处传授《升元术》的玄微真人。


    不仅是因为这个组织的骨干大都是他的弟子,更是因为他深不可测的实力令人信服,至少,在大家联系不上那些逃亡的天人的当下,他的实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更不用说他还无私传授《升元术》这门绝世奇功,不知给予多少人“卧薪尝胆”的勇气与底气,谁不认可他对人族爱得深沉?


    想来若非他实力不足,势单力孤,也不至于只能偷偷摸摸传法,培养反抗的火种,而是直接拉起大军,向魔主发起冲锋吧!


    对此,玄微真人本人只想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反抗组织最大的卧底呢?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您怎么会是魔主呢?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圣山之巅,被段无庸等人一并带过来的俘虏之中,地下反抗组织“北斗”的七会首之一开阳君,骤然被告知不可思议的真相,面对一系列无可置疑的证据与线索,他整个人恍恍惚惚,忍不住发出破防的呐喊。


    更令他破防的是,另外六名会首脸上平静的表情。有人明显发出如释重负的一叹,仿佛压在心底许久的秘密终于吐露出来。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中的疑问简直凝为实质:“……你们早就知道了?”


    另外六个人心虚一秒,又不约而同理直气壮地开口:“这不是你的演技太差了吗?要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你绝对守不*住。”


    “所以就只瞒着我一人是吧?”


    开阳君呵呵冷笑一声。


    被他目光扫视的人或是左顾右盼,或是低头装傻,或是顾左右而言他,总之突出一个心虚。开阳君的冷笑声顿时更大了。


    “有你们这帮战友,可真是我的福气……”


    一时他甚至顾不得质问“魔主”与“玄微真人”实为一人的左右互搏是什么恶趣味,只将一腔被欺瞒的怨气统统吐了出来。


    或许这也有他故意为之的因素。只因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越殊,也不想接受景仰的玄微真人与无恶不作的魔主实为一人的事实。哪怕他已知晓“魔主”实乃“人王”。


    这其中少不得一些逃避心理。只要想起过去他对魔主是如何的咬牙切齿,在玄微真人与“北斗”众多同胞面前,如何鼓舞大家忍辱负重,甚至发誓要不惜一切为族群赢得光辉未来,他就有种脚趾抠地的冲动。


    嗯,未来至少三个月,他都不想见到这些熟人了。尤其是令他心情复杂的越殊。只要看到他们,一幕幕黑历史便浮上心头。


    开阳君:累了,毁灭吧。


    当初得知真相时同样心情复杂的六人对他的情绪表示理解,难得予以无限的包容,也算是对他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怜爱吧。


    而开阳君直到独自一人的深夜终于冷静下来,从郁闷中挣脱的他审视完这三年来的种种,隐隐意识到“北斗”存在的重要性。


    人族向来不是甘于顺从的种族,或许个别人如此,但族群的底色中一直写着不屈,故而反抗者的出现是必然会有的,不是“北斗”,也会有其他。


    与其让其他人闹出不可预测的动静,造成“自相残杀”的惨剧,不如用“北斗”这个组织加以引导。如此,既能多一个人才吸收渠道,又不必担心闹出内斗的乌龙。毕竟所谓的“人奸败类”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至于越殊为何不在一开始就亮出真相,光明正大讨伐域外天魔,偏偏要顶着“魔主”的头衔,以“不义”之名行“正义”之举,以至于后面不得不用“玄微真人”的假身份引导地下反抗组织,避免内斗与误伤……


    开阳君虽然想不明白,却也不再简单将之归为一味的恶趣味。这无疑是一种侮辱。


    一个能在所有人之前察觉到世界真相,付出行动消灭域外天魔,不在乎世人诋毁的人,他的眼界与考量,岂是一般人能懂?


    深思过后,他与此前的六名会首做出了相同的选择——相信越殊的所作所为自有深意,不必质疑,且执行他的指令就是了!


    至此,“北斗”六名会首达成高度统一,今后无需“玄微真人”亲自出面,他们自可代传他的意见,指挥整个“北斗”如臂使指。


    而彻底整合的“北斗”收到的第一条指令令六名会首错愕万分:“种草……?”


    “确切的说,人王将在九域扩广种植元气草与驱魔草,你们能帮忙推广更好,不能的话只要别让人妨碍此事进展即可……”


    毕竟,“魔主的任务”嘛,总会有人想搞破坏的,北斗不就是破坏分子聚集地?就算不搞破坏,同样是干一份活,态度消极与态度积极,最终的成果也是天差地别。


    尽管越殊没有承认人王的身份,但对于数千年来习惯了九王治世的土著来说,他的功绩非“人王”无以加之。段无庸就是大力推崇其“人王”称号的人之一。他言语行动之间,颇有自领“人王头号鹰犬”的觉悟。


    此番就是他出面向七名会首传达越殊的指令,顺便告知他们收复九域后的新规划。


    说话间,他看向七名会首的眼神中带了些安抚之意。嗯,不说明真相,要想忽悠北斗会众不搞破坏、认真种草,绝非易事。


    七名会首立刻看出了段无庸的心思。


    他们心里油然生出一股被人小瞧的不爽。好歹他们可是万千同胞中脱颖而出的“人杰”,眼前这姓段的家伙能有如今的地位不就是仗着与“人王”相识于“微末”吗?论起真才实干来,姓段的未必胜过他们呢!


    酸归酸,其实他们也知道段无庸的贡献并不小。作为“人奸败类”中的代表人物,顶着世人谩骂的心理压力,接管一个又一个占领的城池,招募越来越多加入的人手,让越殊无后顾之忧,也是很耗心力的事。


    当然了,这一切并非段无庸一人之功。像是主要坐镇后方的奚轻云,贡献也不小。


    以上种种,并不妨碍他们心中生出“彼可取而代之”的念头。只是安抚北斗会众不搞破坏,岂不是辜负人王对他们的期许?他们拿定主意,要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


    说到这里,他们还没问清楚:“驱魔草是什么?元气草又是什么?种来何用?”


    段无庸小心翼翼捧出两包草籽,一为深灰色,宛如砾石,一为乳白色,宛如珍珠:“左边的是驱魔草,右边的是元气草。”


    他这样介绍道:“驱魔草生长之际,会散发出一股人族难以发觉而妖魔异常敏感的气味,于三阶、四阶妖魔影响不大,但一阶、二阶妖魔只会绕道而行……一旦在城内遍植驱魔草,以后就不必担心再有低阶妖魔潜藏。即便是在城中诞生的妖魔,都会第一时间往城外而去。”


    几人越听眼睛越亮,盯着驱魔草的眼神仿佛在看宝贝一般。


    不必段无庸再说下去,他们已经知晓种植驱魔草的好处。在可预见的未来,人族聚居地之内“妖魔作崇”之事将大幅度降低。


    这么一想,他们竟有些贪心不足:“要是这驱魔草也能对高阶妖魔生效就好了!”


    段无庸笑了笑,抬起右手。


    “别急,这不是还有元气草吗?”


    几人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他右手上,秒懂其言下之意:“元气草能对高阶妖魔生效?”


    “并非如此。”段无庸摇摇头,道出实情,“元气草的作用与驱魔草大不相同,它能改造天地,疏理魔气,提升元气浓度。”


    ——而一旦某些区域魔气浓度过低,自然而然就没有了高阶妖魔诞生的条件。


    “!!!”


    此话一出,现场鸦雀无声。


    若非知道段无庸不会轻易开玩笑,也知道他只是个传声筒,元气草与驱魔草都是他背后那个人拿出来的,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如此荒谬的言论。即便如此,几人脸上依旧写满了震撼:“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刻的他们几乎语无伦次。


    段无庸完全理解他们的失态。


    就在不久之前,从越殊手上接过两种草籽的他,受到的震撼并不比这几人低多少。


    然而,回顾过去三年越殊的所作所为,他又觉得驱魔草与元气草的出现天经地义。


    要知道,这三年来,越殊的主要精力并没有放在攻城略地上。须知妖魔无穷无尽,堆都能堆死人族,在绝对的优势之下,他压根不用投入太多心力,胜利是必然的。


    反倒是如何安置被“俘虏”的人族,一方面维持妖魔之主的人设,以免失去统御妖魔的能力,一方面又不能真的压榨俘虏,反而要尽量改善他们的生活,督促他们走上淬体百重的道路,提升族群的整体实力……越殊真可谓是耗费了一番脑细胞。


    此外,他的主要精力都用在带学生和研究上。世人所误解的“人奸败类”,很大一部分都是他用马甲四处行走时发现的好苗子,转头就让穆东来这些被他任命的新城主将好苗子“献上”。


    ——放在当地百姓眼中,这就是赤裸裸的“人间败类向魔主奉献血食”的行为。


    再一转头,这些得知真相的好苗子就成了他带的学生。他们的名声也从“血食”变成新的“人奸败类”。


    带学生做研究这种事,上一世的越殊早已驾轻就熟。只不过这一次他要研究的课题并非运动医学相关,也不是延长人类寿命,而是改变这个世界妖魔强势的格局。


    他不是不死不灭的神,也很难一直保持妖魔之主的传说加持。天下少不了聪明人,只要时间延长下去,总会有人发现他的真实倾向……总而言之,一旦未来的某一天失去他约束妖魔的能力,这个天下将会立刻恢复妖魔肆虐的格局。或许他个人无惧妖魔侵袭,又如何庇佑天下亿兆人族?


    要想化解这必将降临的未来,唯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削弱妖魔,二是壮大人族。


    后者自不必说,族群的强大并非一蹴而就,纵然越殊传下《升元术》与《淬体百重》,可帮到的只是未来,而不是现在。


    故而前者就成了重中之重的路径。


    至于削弱妖魔?只要天地间魔气依旧浓郁,妖魔就会源源不断诞生。越殊既杀不尽妖魔,只能选择尽量将人族与妖魔隔离开来,减少人族界域内的妖魔。


    此外,还有一种釜底抽薪的办法,即改造环境,使天地更为适应人族而不是妖魔。换而言之,令天地元气重归上古之时。


    越殊选择的是双管齐下。


    他一边带学生,一边开出若干课题,将学生们分成若干研究小组,给他们布置任务……一切都熟极而流,效率异常之高。


    一来这个世界的武者无论是□□还是心神都远超常人,放在前世个顶个都是天才,而他所收下的学生更是天才中的天才,只随他学习一年,就顶得上常人十年之功。


    且魔气与元气是此界之人降生于世就避免不了吸纳入体的元素,每个武者都少不了对它们的研究。只是这份研究往往依靠经验主义。有了越殊指导的方法,立刻一日千里,众人的智慧之火燃烧起来,有时甚至会带给越殊意想不到的收获。


    二来他有“命运垂青”,这是一种在科研上极其bug的能力。不必时时开启,只要关键时刻灵光一现,就足以节省无数苦功。


    虽则如此,大量的失败依旧必不可少。直到越殊率妖魔大军前往攻取中域王都之际,诸多研究课题依旧没有取得突破。


    直到半个月后,众人陆续到来,也为越殊带来了驱魔草与元气草培育成功的好消息。据兴高采烈前来汇报的学生所言,培育成功之日恰是魇族破灭之时。


    越殊:“……”


    如此巧合的时间点令他不得不怀疑,按照常理而言,研究或许还要数年才能功成,只是恰逢他将积攒功德消耗一空,召唤命运垂青。于是,天命眷顾他消灭强敌的同时,助攻了一把正在进行中的培育实验。


    无论如何,他就当真相是如此了。越殊默默向此界天道道了一谢,礼多人不怪嘛。


    了结了一桩难题,安排段无庸将驱魔草与元气草推广下去,越殊将更多心思用于研究与修行,不知不觉便是两年时间过去。


    段无庸前来向他汇报“种草”的成果,顺便提了一个建议。


    他虽然不知道越殊是怎么操控妖魔的,但也从后者的话风中听出这手段不见得一直生效,故而必须考虑到将来失效之后,因此他一直很是用心督促“种草”的计划:


    “如今驱魔草与元气草已遍布人族聚居地,至少城内不必担心妖魔侵袭,何不趁势公布域外天魔之谋划,洗刷污名,安定人心,也好整合起整个族群的力量,进一步将驱魔草与元气草种植到荒野之上。”


    非但段无庸是这么建议的,几年来几乎走遍各处聚居地的奚轻云也给出了相同的想法。


    她摩挲着腰间的长鞭:“对对对,早点公布真相,大家齐心协力种草。要知道这两年他们种得不情不愿的,不是监督得好,前脚种了,后脚就拔了。还有人散布谣言,说那是吞食血肉的魔藤之种,你这个大魔头要一举吞食所有俘虏的血肉,晋升天魔之上,气得我哟——”


    她当时恨不得直接将一切掰扯得明明白白,让天下人知道她儿子都做了些什么。再一想这孩子尚未出生就顶着“天生魔种”的污名,愈发替他委屈起来。


    一念及此,奚轻云将死得不能再死的申屠岸暗骂了又骂,又痛斥一众卑鄙的域外天魔。


    越殊心头涌起道道暖流。他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却也没有反驳,只是轻声哄道:“行行行,都听阿娘的。”


    转过头来,他近乎天成的面孔多了一丝凛然的气势,眼神和语气一样坚定。


    “……向世人公开一切吧。”


    真相澄清,世人为之哗然。


    倒不是质疑越殊作假,毕竟有人证,有物证,心神中沉睡着魇族意识之种的倒霉鬼们还亲身体会了“杀菌消毒”的过程呢。


    况且,在“魔主”统治之下越过越好的日子总不是假的吧?早就有人感觉不大对劲了。


    只是此前他们不敢往“魔主居然是自己人”的方向去想,而今捅破这层思想上的迷雾,一切都说得通了。许多人恍然大悟。


    只不过,无论利用魔晶留影听多少遍越殊亲口解释的事实,他们都执着地表示:


    你说你不是妖魔之主,我们信了。


    你说你只是个普通人,谁信啊?


    哪个普通人能统御妖魔、不死不灭?


    哪个普通人能改造天地、另辟武道?


    不得不说,他们的疑问过于犀利。这天上地下,包括越殊的生母奚轻云在内,恐怕没有一个人相信他是人族中的普通一员。


    就连昔年他离奇的身世都成了生而不凡的注脚。不知何时起,天下人口口相传:人王受天命眷顾,乃是人间不死之武神!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最后一章番外。


    125道胎魔种[番外5]


    ◎缅怀!永悬中天之日!◎


    短短五年,世界天翻地覆。


    五年前,“魔主”横空出世,率领他近乎无穷无尽的妖魔大军,攻破一处处人族聚居地,穆东来、段无庸、萧兰……一个又一个昔日的武道天骄与聚居地守护者投向魔主,替后者“奴役”数量庞大的人族同胞。


    两年前,中域王都被攻破,最后一处人族聚居地倒下,向天下人宣告魔主的君临。


    人族的未来仿佛已彻底断送。


    然而,直到两年后的现在,人族俘虏们依旧顽强地活着,也幸运地活着。尽管越来越多的同胞背弃族群、投向魔主,尽管每个人需要修炼名为《淬体九重》的功法,以便将来为妖魔提供优质血食,尽管大家不得不听命于魔主,遍地种植诡异而可怕的魔藤之种……但他们到底是活了下来。


    幸存的人们甚至惊愕地发现:在魔主统一而平等的“奴役”下,昔日人族内部的阶层通通瓦解,强者无法再随意欺凌弱者,武者无法将普通人视为草芥一般灭杀……曾经的“人上人”或许因为权力与自由的受限而过得不尽如意,但曾经的“人下人”却体会到了有生以来最为安全和稳定的生活。


    他们不用再担心突如其来的魔灾,不用再担心上位者的予取予夺以及强者们一时兴起落在他们乃至一家人身上的灾难。他们只需要听从魔主的指令,哪怕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会成为妖魔口中的血食,这短暂的安宁生活,就足以令许多人心满意足。


    人族百姓所求的从来不多。


    这也是魔主统治下从未发生大规模反抗的原因之一。就连反抗组织“北斗”的立足之基都是武者,而非安守现状的普通百姓。


    而两年后的今天,大家所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


    修炼《淬体百重》突破原有淬体境界的人,没有变成妖魔的口中餐;


    “魔藤之种”破土而出,出现的却不是吞噬血肉的魔藤,而是一颗颗象征着希望的青草。


    它们梳理着混乱的天地元气,绿草丛生之处,魔气浓度下降,妖魔自觉远离。


    恍然意识到什么的人们无需任何命令与催促,自发将热情投入这希望之种的播撒。


    至于促成这一切的“魔主”,难道还有人当真以为他是奴役众生的妖魔之主?即便是,许多人也甘愿接受这份“奴役”。


    与此同时,新的变化出现了。


    最后一批“看守”人族俘虏的妖魔在魔主的命令下离开,前往人族疆域之外的荒野。得获自由的所有人终于知晓世界的真相。


    在一枚枚利用妖魔幻术制造的留影魔晶中,他们看见了寄生在人族文明的灵魂与血肉之中的另一个族群“魇族”的存在,看见数千年来它们如何成功将人族“圈养”。


    就连昔日为无数人所憧憬的武道最高境界都不过是魇族的谎言;而曾经让无数人憧憬骄傲的文明支柱“天人”此时反而意味着人族的屈辱。


    ——族群武道天赋最高的一批天骄人物竟然不知不觉被替换,一切都被接管。他们修行一生,没有抵达武道巅峰,反而只是给域外天魔练好了“账号”。


    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恐惧、悲哀、愤怒、憎恨……难以形容的负面情绪爆发了,集中在域外天魔身上。


    尤其是昔日的九大王族与天人血脉。他们从出生起建立的世界观一朝瓦解,曾经以为的荣耀突然变成了奴隶的烙印,自以为的高贵血脉不过是羔羊的自得。


    两极反转的现实让许多人为之崩溃,他们软弱的心灵选择逃避,这其中就包括申屠恤;也有人坚强地扛过这份屈辱与痛苦,决心放下所谓先辈的“荣耀”,日后凭自己的努力搏取真正的荣耀,譬如申屠怜。


    而更多的人还笼罩在魇族寄生的阴影中。他们眼下甚至没有心思考虑过去与未来。


    毕竟亿兆人族无一不是魇族宿主。短短五年时间,只有一小部分人得到净化,还有至少九成的人心中深处潜伏着魇族意识。


    真相曝光后,他们连觉都睡不安稳,唯恐哪天一觉醒来,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哪怕他们已经被告知神定之下是安全的,除非魇族意识感受到生死危机,否则不会强行破壳。而神定境武者中,同样只有一小部分天赋异禀先天心神强大的武者随时有可能被“破壳”,其他人的心神之力还不足以为沉睡的魇族意识提供充分的营养。


    以上种种常识的“科普”并没有为人们带来安全感,想到体内沉睡着“寄生虫”,他们就夜不能寐,越是强大的武者越是如此。


    在群众的呼声中,一处处人族聚居地建立起净化池。它的核心技术来自昔日的洗礼池,只是作用完全相反。每天都有人排队进入净化池,二十四小时接连不断。当然不是免费的,需要自行提供能量和材料。


    又是一年时间过去,随着最后一批人完成净化,魇族盘旋不去的阴影彻底消散。所有人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迎接新的时代。


    后世记载中,这一年是新历的开篇。当时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将迎来一个怎样辉煌的盛世。或许只有伟大的人王预见了未来。


    ——节选自《新历元年考》


    “人王”这个特殊职业,起初越殊是拒绝的。


    在他的观念中,人人皆可为圣,人族可以拥有领袖,但不需要一个“统治者”。


    然而,这个世界比他从前所去过的世界都更荒蛮。在这个一切都被推翻、无数人茫然不知方向的时代,整个族群都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舵手引领他们前进。


    ——从普通人中走出的“元首”做不到。必须是凌驾于所有武道强者之上的“武神”。


    盖因这是一个“人人平等”很难实现的武道乱世。封建帝王一旦脱离百姓的供养什么都不是,武道强者的伟力却归于自身。


    某种意义上来说,一名强大的武者本身就具备着成百上千普通人集合的“生产力”。


    对挥手间就能劈山断岳的强者,没有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武力,如何能让他们信服?


    想明白一切的越殊不再推拒人王之位,他这样对奚轻云剖析自己的想法:“……或许,这个时代需要一位承前启后的王。”


    奚轻云理解不了他的思想,母子之间横隔着来自世界的鸿沟。她出生起接受的便是强者至上的理念,但她愿意相信这个上天赐给她的孩子,给予他毫无保留的支持。


    所以,她一如既往握紧自己的长鞭,像是一个随时能奔赴战场的战士,眼神明亮:“阿辰你从来都是对的,阿娘相信你能做到想做的,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


    “我明白了。”越殊笑起来。


    尽管没有任何的支持他依旧会在自己的道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但被信任和支持的感觉无疑会让他拥有更加强大的动力。


    成为人王的第一天,越殊颁布了他的第一封人王敕令:化九域为九州,在九州之地继续种植元气草与驱魔草,并建立学宫。


    这将是人族坚定不移的国策。


    种植元气草与驱魔草这个命令还好理解,如今天下人已经知晓这两种植物的重要性,无需越殊多言,他们都会自发推广。


    大量建立学宫就有些令人迷惑了。难道是武馆的升级版,用以传授武道的地方吗?


    随着详细文件的下达,所有人惊讶地发现,武道不过是学宫传授的主要科目之一,更多的是囊括万方的“百艺”,哪怕是没有武道天赋的人也能进入学宫中学习。


    从高大上的炼丹、炼器,到被人不屑一顾的种田、养殖,五花八门的知识囊括越殊几世所学,也有来自永恒终端的技术,一条条从无到有的道路在天下人面前展开。


    起初,高高在上的武者们并不理解学习世俗间那些粗鄙的技艺有什么意义,不过是让没有天赋的凡夫俗子玷污学宫的门槛,只是人王的实力与威望让他们只能低头。


    直到一样样工具的诞生,解放了耕作的农夫,解放了织布的女工,解放了一切依靠人力的低端工作,温饱无忧的人们有了足够的精力和资源投入武道修行……


    《升元术》的存在让天赋匮乏的人都有希望扣开武道之门,《淬体百重》开辟出一条永无止境的全新武道之路,全民习武、人人如龙的时代到来了。


    这是一个积极向上、宛如江海奔流不息的时代。每个人都能拥有闪闪发光的未来。


    新的时代,科技与武道并行。旧城翻新,科技文明的造物取代了旧有的一切。人族的疆域开始扩张,元气草与驱魔草被种植到九州之外,妖魔从野生开始沦为家养。


    新的时代,武者不仅代表强大的战斗力,还代表强大的生产力。他们可以充分运用堪比计算机的心神之力投入科研,他们可以充分运用搬山填海的肉身之力投入生产,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是行走的人形工厂。时代在他们的努力之下飞速前进。


    新的时代,有新的武道理念诞生。譬如同样是练剑,劈柴剑法不香吗?同样是强身淬体,搬山大法不行吗?生产与修行两不耽误,齐头并进,才是“新武”的特色。


    新的时代,修习武道不再是为了个人的争勇斗狠,而是斩妖除魔,强身健体,发展生产,勇攀高峰,以及永无止歇地前进。


    这就是人王引领他们开辟的新时代。


    不知不觉已是新历五百年。


    人族的疆域较之百年前扩充百倍不止。天上、地下、江流湖海,都有人族的影子。


    穿梭如云的飞舟与凭虚御风的武者在云层中并行,形如山岳的大船与涉水而过的武者在湖海中相伴,一切如此自然而和谐。


    数百年前的中域旧都,如今的王城所在。人王即将迎接他唯一一位亲人的离世。


    夕阳西下,与黑河镇的院落别无二致的小院中,奚轻云满头银丝斜躺在藤椅上。


    她的眼睛倒映着天边的夕阳,也映照着夕阳之下白衣青年依旧年轻而俊美的脸。


    时间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只是他漆黑而深邃的眼瞳愈发如天穹一般空旷。


    他静静注视着藤椅上的女子。


    ——这是预料之中的时刻。


    “阿辰。”奚轻云唤他一声,笑了,“你做的很好,远超我想象的好。从前我不懂你想看到怎样的世界,现在我懂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能活得如此精彩,见识到如此璀璨的世界。而这一切是她的亲生儿子带来的。这令她倍感满足。


    此时此刻,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也是这个孩子。许多人都说他是永恒不灭的武神,但奚轻云知道不是的。他或许还将活很久,活到失去所有旧识,他会因此而寂寞吗?


    这一刻的她没有想到他的强大,只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挂念,如此担忧着。


    她想了很多,最后只是拍拍他的手,像他年幼时做噩梦时那样安慰他:“别怕。”


    不要害怕孤独,也不要害怕疲倦,继续向前走,见她未见的风景,抵达她未去的地方,代替她去看一看那武道巅峰的风景。


    她的手被另一双手温柔地覆盖。


    “……您放心。”


    越殊仿佛看出她的未尽之言。


    这一刻,他眼前浮现许多故人的身影。那张永远年轻的面孔不禁浮现出一缕笑意。


    “一时的孤独是有的,但只要活下去,总会见识到生命更多的精彩。”他对着藤椅上缓缓闭上眼睛的女子说,“不用为我担心,至少现在,我还并不厌倦。”


    ……有朝一日,当命运与光阴都无法摆布于他,或许彼此将在时间的尽头重逢。


    送走唯一的亲人,越殊将这间小院封存,继续投入对武道与百艺永无止息的追求。


    光阴在慢慢学习中无限拉长。


    而在漫长的光阴中,他又陆续送走了许多的旧识,迎来越来越多新的同行之人。


    直到有一天,他也成了被别人送走的对象。哪怕这个消息让无数人的天都塌了。


    多少赫赫有名的强者突然像婴儿一样无措,仿佛前方再也没有指引他们的灯塔。


    他们簇拥在他的身边,等待他的训示。然而他没有再为人族的前路指出任何方向。


    ……更没有指定新的人王。


    “人族不再需要人王了。”


    初升的朝阳将云海山巅尽皆染红,万丈金光笼罩在白衣人身上。


    “去创造属于你们的时代吧。”


    他并不想看到后来者无限憧憬他的时代,无限缅怀他这位最初也是最后的人王。


    “……那意味着,后人终究未能胜过前人。”


    这样说着,白衣人的身影消散在朝阳的光辉中。徒留其他人怔怔注视这片云海。


    良久,他们怅然一叹。


    “您是对自己有什么错误认知?”


    ……像他这样的人物,从前,往后,或许都不会有了。


    怀揣着人王的寄语,他们走下山巅,向世人宣布讣告。


    起初,没有人相信。他们宁愿相信这是一则无聊的谣言,心怀叵测者的恶作剧。


    然而讣告的来历真实不虚。


    一时间,许多人怔然。


    近千年的时光里,人王的存在就像阳光、空气,和水一样平常,让人习惯成自然。


    许多人从小听他的传说长大。


    他们无数次在新闻中见到他的面孔,在教科书上、在武道功法中,见到他的名字。


    直到此时,他骤然离去。


    无数户人家的庭院中,有年幼的孩子惊呼起来:“阿娘/阿爹/老祖,你怎么哭了?”


    “太阳落山了……”


    【作者有话说】


    本卷番外结束。


    请一天假,构思新世界大纲。


    肆


    126燃灯之人1


    ◎隐于迷雾之下的都市传说◎


    午后的阳光均匀泼洒在校园干净笔直的灰白石道上,两侧的树荫在阳光下招展。


    来来往往的人流中,两道行色匆匆的身影尤为引人注目,因为他们身上的警察制服。


    两名警察一前一后穿过人群,目的性极强地走向那巍峨耸立在道路尽头的图书馆。


    走在前面的女警年纪稍长,约摸四十来岁,留着一头过耳的短发,予人以干练而不失亲和的气质。紧紧跟在她身后的年轻男警生得一张娃娃脸,气质颇为青涩,目光中透着网上调侃的大学生独有的愚蠢与清澈,一看就是走出校门不久的年轻人。


    作为见习警员的严宇的确没有什么经验。确切来讲,这只是他来到警局的第三天,目前只是一个接受正式警员指导的萌新。


    指导他的张骊警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从警时间已有二十年,手中破获过的案件、亲手抓捕过的人犯足以积累成厚厚的卷宗。作为萌新的严宇对这样经验丰富、功绩卓著的老前辈有着一种天然的崇拜,哪怕被使唤着各种跑腿也是乐此不疲。


    包括今天午饭都来不及吃就被张骊一句话叫出来当司机,来找传说中的破案专家。而两人的目的地竟然是眼前的重点高校。


    “张姐,能给我说说破案专家的情况不?”眼看张骊的脚步一路直奔图书馆而去,严宇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不知道是哪位教授,什么专业的?难道是犯罪心理?”


    据严宇了解,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应该就是这一类型的外援。此次连环杀人案性质恶劣,他们好不容易锁定了嫌疑人,却因为证据不足无法对嫌疑人进行强制拘留,必须在24小时的时间内拿到口供取得突破。


    然而,嫌疑人的心理素质十分强大,口风严密,12个小时过去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于是,张骊主动提出来寻找外援,其他人此时想必还在和嫌疑人“斗智斗勇”呢。作为跑腿司机的严宇对外援的情况一无所知,他猜测是一位精通犯罪心理的破案专家,抑或是侧写与痕检方面的专业人士。


    无论是哪种情况,在他脑补中,想必对方应该是一位博学多识、儒雅睿智的教授。


    “不是哪位教授。”张骊一句话打断他的脑补,“我要找的是一位大三在校生。面对*罪犯,他可能比犯罪心理专家更合适。”


    严宇:“……?”


    ……不仅是学生,而且还是大三的学生?年纪甚至比他还小,居然已经能为刑事破案提供帮助了吗?那该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心中首先涌现的不是质疑,而是惊叹,以及对这位神秘外援不可避免的好奇。


    听见张骊语气中不加掩饰的欣赏,严宇忍不住问道:“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邀请这位外援吧?张姐你好像对他很熟悉……”


    张骊点点头,爽快地承认了:“我是他母亲的朋友,我和他也算认识很多年了。”


    严宇顿时露出恍然之色。


    在他想来,张骊的朋友说不定也从事着相关职业,一切似乎可以解释为家学渊源。


    张骊隐隐看出他的想法,却没有说什么。继续说下去,难免牵涉另一个人的隐私。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声短信提示音,她扬起手来,指向图书馆门口:“他出来了!”


    严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图书馆高高的台阶一阶一阶铺展而下,正午的阳光打在一道穿着雪白衬衣的人影身上。


    那人随手拂开额前一缕发丝,露出光洁宽阔的额头,以及雪山般清冷的眉目。


    仿佛察觉到他们的注视,他低头看来。如有实质的视线似乎一秒将人看穿。


    张骊下意识恍惚了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与严宇的交谈勾起了她的回忆,这一刻,她仿佛回到十年前,在医院的病房里,初次见到这个孩子的那一天。


    那时的她,时隔多年再次与高中时的好友相见,见到的却是对方的遗体,收到的是好友夫妻遇害,只留下一个八岁稚子的消息。而她的身份是负责调查案件的警员。


    好友夫妻在室内遇害时,他们的独子正因为发烧在医院接受治疗,恰好逃过一劫。看似幸运的他又要接受双亲罹难的不幸。


    为了获取更多有可能的线索,张骊不得不扮演这个厄运使者,将不幸的消息带给他,在他从病床上苏醒过来的第一时间。


    她原本准备了诸多安慰的辞令,甚至特意带上了熟知儿童心理的专家。这些准备都没有派上用场,病床上醒过来的男孩没有哭闹也没有逃避,他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甚至于,他还条理清晰地追问在场的警员,向他们了解那起案件的一切细节。


    碍于他的年龄与身份,大家本来不该向他说那么多,但他镇定而冷静的反应有种奇异的感染力,不知不觉指引他们合盘托出。


    最后,大病未愈、尤显苍白憔悴的男孩抬起头来,用他那双漆黑纯粹、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定定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大概知道凶手是谁。”


    他突然开口,说出了一个名字。也是警方怀疑的嫌疑人名单上的其中一个名字。


    张骊依旧记得自己当时的震惊。她听见同事问道:“小朋友,你为什么怀疑是他?”


    本以为他们会得到新的线索,病床上的男孩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是好人,我和爸爸妈妈说过。可惜他们不信。”


    他的口吻中透着小孩子独有的执拗,又像是某种至今依旧令人难以理解的惋惜。


    “……以前我只是隐约知道他不是好人,只是没想到他能这样坏。”这样说着,男孩漆黑的眼睫微微垂落,目光幽微难辨,“我要是早些醒过来就好了……”


    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一下子感染了病房中的所有人。等到甩脱这份莫名的情绪,张骊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小,就算早一天出院,也只是多一个人遇险。你能健康活着,相信爸爸妈妈也会高兴。”


    迎着她安慰的目光,越殊沉默下来,没有解释他们所理解的“苏醒”不是一个意思。


    这本就不是一件可以解释的事。


    越殊垂下眼帘,静静思索。


    ——如果他能早几天觉醒胎中之谜,这一世的父母或许不会失去生命。


    未曾取回记忆的他,纵然因为超出常人几倍的魂能而天赋异禀,对他人灵魂中散发的恶意洞若观火,终究只是一个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小孩子。既不理解人类的恶意能达到什么地步,令人做出怎样残忍的行为,也没有成熟的心智赢得父母对他的信任。


    这样的他,越是敏锐越是孤独。世界在他眼中是通透的,但当他将这个通透的世界分享出去,得到的却不是理解而是排斥。


    轻易洞悉别人的恶意,意识到一件事即将迎来不好的走向,提前给予提醒,事后得到的却不是感激而是冠以“晦气”的责备。


    被不孝子女抛弃的老人不会感激小邻居的提醒,只会嫌弃和谩骂这个小扫把星;被爱侣背叛的恋爱脑埋怨他的“诅咒”;父母离异的同学怀疑是他暗中施了黑魔法……这就是从前他过于“坦率”的结果。


    久而久之,父母也教育他谨言慎行、少管闲事。


    他们并不相信小孩子的判断,只将他一次又一次提醒当成是小孩子不喜欢某个大人而故意说坏话。于是非但没有远离被他指认的“坏人”,反而继续接近。


    毕竟小孩子可以轻易交朋友,也可以轻易放弃,成年人的世界却有割舍不掉的利益。


    直到这份利益吞噬了他们的生命。


    徒留他们的孩子在病床上醒来,孤零零面对失去父母的世界,足以留下童年阴影的命案,以及对“扫把星”避之不及的亲戚。


    或许唯一称得上幸运的是,此时面对这一切的不是只有八岁心智的幼崽,而是一位觉醒胎中之谜、拥有宿世记忆的转生者。


    他有成熟的心智和丰富的经验处理父母离世的所有麻烦,不为负面情绪所干扰。


    在警察帮助下,安葬父母的一系列流程十分顺利。就连犯案的凶手也被顺利逮捕。


    事实证明,越殊没有指错人。


    不过在大家看来这只是小孩子的误打误撞。没有人相信他是真的洞悉真相。


    殊不知从前的他或许只是单纯觉得对方不怀好意,觉醒胎中之谜后的越殊却从往昔的记忆中看见太多线索,甚至能推断出对方的动机。


    虽则如此,他倒也没有澄清误会的意思。既然凶手已经落网,何必计较旁枝末节?


    现年八岁的越殊对未来尚且没有太多规划。记忆中,这是一个普通而和平的世界。


    ……上一世不辞辛苦奋斗许多年,新的一世,或许他能换一个更轻松的活法?


    这样想着,他顺其自然接受来自居委会的安排,在出院之后进入了当地的福利院。


    自称是这一世生母高中好友的张骊张警官给他留下了电话号码,承诺按时去看他。


    越殊不是真的小朋友,倒不在乎她守不守诺。就连那串电话号码,虽然他记在心里,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拨打它的一天。他自信自身能力足以应付一切麻烦。


    遗憾的是,事情的发展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他想象中的平静生活遇上了绊脚石。


    仅仅进入福利院三天,越殊就拨通了这串电话号码,顺便将副院长送进了监狱。


    【作者有话说】


    倒叙开篇,主角的身份是一个表面上过着平静生活实际上在世界的另一面兴风作浪的普通人。每个人认知到的都只是他的其中一面……


    127燃灯之人2


    ◎隐于迷雾之下的都市传说◎


    曦日高升,碧空如洗。


    如茵的草坪上,一群福利院的孩子三三两两正在玩耍,阳光洒在他们欢笑的脸上。


    直到院长领着一个新的孩子走进来。


    “院长妈妈!”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着,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院长身边的孩子。


    这是个年约七八岁的小男孩。黑色的齐眉短发,黑色的眼睛,皮肤瓷一样白,穿着簇新的白衬衫与背带裤,像极了他们曾在商店橱窗里见过的人偶娃娃。


    他安安静静地站着,姿态却很是放松,没有一丝紧张与不安,纯黑的眸子淡淡打量着四周,透出成熟的大孩子才有的风范。


    这是一种令小朋友很难抗拒的风范。


    他们的眼睛齐刷刷亮起。


    对上孩子们的视线,人偶般的小男孩弯起眉眼微微一笑,大家都能感受到这笑容之中的善意,于是不约而同对他回以笑容。


    就在这一来一回的笑容中,素未相识的小朋友之间默契地搭起了无形的友谊之桥。


    院长离开后,很快便有一个活泼大胆的孩子上前来拉住小男孩的手,热情地邀请道:“我叫左远洋,大家都叫我洋洋,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


    被他拉住手的小男孩只是怔了一怔,便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啊,谢谢洋洋。”


    他这一声谢顿时冲散了他因为过分好看的样貌与干净优渥的打扮带给人的距离感,也给予大家很大的鼓舞,几个踌躇观望、不太敢接近的小孩子跟着围了上来。


    欢声笑语不时在草坪上响起。


    这一个上午就在孩子们的玩闹中度过。心智四位数的转生者不厌其烦地陪一干年龄只有个位数的小朋友玩了许多幼稚游戏。


    若是让从前熟识越殊的人见到这一幕,大跌眼镜的同时,或许又会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幼崽在他这里总是有些特权的。一般情况下,越殊对他们往往更多一层包容。


    更不用说如今的他也是货真价实的幼崽。既然遵守这个社会的规则秩序来到自己该来的地方,又何必格格不入地故作姿态。


    直到午餐时间,玩了一上午的孩子们依旧十分兴奋,左远洋的小脸更是红扑扑的。


    仅仅一个上午,他心中的友谊排行榜榜首摇摇欲坠,越殊以巨大的优势后来居上。


    他实在是很喜欢新来的小伙伴。不仅长得好看,脾气也很好,还特别聪明,懂得很多故事,话虽然不多,但每次说话总是显得很有道理,比从前他们崇拜的大哥哥大姐姐们还要厉害许多的样子。


    但大哥哥大姐姐不耐烦和他们这些小跟屁虫一起玩,反倒是新来的小伙伴一点也不嫌弃他们。


    越殊快速不失礼地吃完午饭,没急着走,被簇拥在新认识的小伙伴们中间,听他们说说笑笑,不时搭几句话……短短一个上午,就完全适应了福利院的生活,这样的表现让一直关注着他的邱院长放下心来。


    越殊的情况社区居委会早已向她说明,张骊张警官还特意拜托她关注这孩子的心理健康,父母双亡的惨剧,就算成年人一时半会儿也很难走出来,何况是一个幼童。


    现在看来,这孩子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坚强。邱院长带着几分欣慰地笑了起来。


    目光扫过其他正在用餐的孩子,尤其是角落里落单的小女孩,这欣慰又化作苦恼。


    早在邱院长看向他的第一时间,越殊就察觉到这温和而慈爱的目光。他佯作不知,直到咽下最后一口饭才抬头看去,便顺着邱院长的目光看到角落里的小女孩。


    ……嗯?哪里不对?


    看到这小女孩的第一眼,越殊差点怀疑自己感觉错了,他仔仔细细将人打量一遍。


    干净的白色连衣裙,有些旧了,但依旧合身,蓬松柔顺的黑色发丝被剪成了公主头,空气刘海下是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分明是一只颜值可以打95分的幼崽,偏偏给人的感觉就是灰扑扑的,很是不起眼。


    她孤零零坐在角落的桌子前,闷头吃饭,由里到外都散发着“别靠近我”的气场。


    怎么说呢?像是蒙尘的美玉?


    越殊在心中整理思绪,目光依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角落里的女孩。后者却仿佛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受惊一般四处张望。


    一瞬间,恐惧的波动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直到对上邱院长的视线,意识到是邱院长在看她,小女孩才像是猛然放松了下来。


    越殊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他的感觉没错。这个孩子,可以说是灵魂,可以说是精神力,总之异于常人。


    她之所以显得如此灰扑扑不起眼,其中大部分原因都来自她无意识散发的精神力。她强烈希望自己变得普通、不引人关注,于是精神力为她披上了一层黯淡的外衣。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超乎寻常的能力。


    在这样一个没有灵气波动的平凡世界,也能诞生超越平凡的特殊个体吗?


    她的存在难道只是个例?


    越殊的好奇心顿时起来了。


    隐隐察觉小女孩对外界的抗拒,越殊没有因为自己的好奇心而贸然打扰一只幼崽,转而向新结识的小伙伴们打听起消息来。


    “你说的是琳琳吧?”左远洋也算是个外交小能手,装了一肚子的消息,此时便与越殊分享起来,“琳琳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样说着,板栗头的小男孩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叹了口气:“以前的琳琳可受欢迎了,大家都争着抢着和她做朋友,院长妈妈还有大哥哥大姐姐们都可喜欢她了。来过这里的大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在他的描述中,一个与越殊今日见到的小女孩截然不同的“琳琳”出现了。那是一个乖巧、漂亮、可爱,不仅征服福利院的老老小小,就连来做义工的志愿者、来领养孩子的好心人都对她喜爱非常的“团宠”。


    福利院活动室的其中一面墙壁上,大大小小的照片佐证了他的话。其中有孩子们合唱表演的照片,有与志愿者玩耍的照片,每一张照片中的小女孩看上去都是如此光彩照人,与如今沉默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照片上围着她的几个孩子此时就在越殊身边,他们纷纷鼓起脸:“琳琳一定是被吓坏了,还好警察叔叔把坏人捉了去……”


    从他们颠来倒去的话语中,越殊拼凑出前因后果:大概三个月前,小女孩琳琳曾被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妻收养,而半个月前,她被送回来时,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了。听说她的养父是个“大坏蛋”,被警察抓了起来,而她之所以变得沉默,喜欢独处,不再交朋友,也是因为被坏人吓到了。邱院长也让大家多给她一些时间恢复过来。


    “……”


    越殊渐渐听得沉默下来。


    他想起不久前从小女孩身上感受到的那种莫名的恐惧与对其他人的抗拒,突然失去了原先的探索欲,于是他换了一个话题。


    小朋友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听越殊提起其他话题,他们顿时将琳琳抛到了脑后。


    然而这天夜里,他睡得并不平静。一股强烈的精神波动从一墙之隔的房间爆发出来,越殊睁开眼睛,心神之力向外蔓延。


    蓦然,他仿佛进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雾,雾气中隐隐传来小女孩的哭声。意识顺着黑雾一路深入,他来到一间漆黑的房间。


    越殊在这个没有窗户的黑屋子里看到了缩在墙角的小女孩。她穿着一件红裙子,头上绑着蝴蝶结,比照片上更加美丽可爱。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别人的心灵世界。上一世帮人去除魇族意识之种的过程中偶尔看到几枚记忆碎片不算,当时的越殊还不具备这种直接潜入别人心灵的精细操作。


    而现在,高达五十点的魂力,修行近千年的心神之力,以及这个世界的人堪称不设防的心灵世界,让这样的操作得以实现。


    在这黑漆漆的心灵世界深处,越殊看见了困扰小女孩的噩梦,来自她旧日的记忆。


    琳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知道自己是被丢弃在福利院门口的孩子。意识到这一点时,这份被遗弃的自卑便如影随形。


    她总是福利院里最听话、最乖巧的孩子。她总是想要得到院长妈妈的喜欢,得到每一人的喜欢,仿佛这样就不会再被抛弃。


    而她似乎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让她能赢得每一个人的好感。于是,越是长大,喜欢她的人越来越多,不管是谁,只要和她相处久了,很难不对她喜爱有加。


    来福利院收养孩子的夫妻理所当然看中了她,她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爸爸妈妈。


    和爸爸妈妈离开福利院时,她像是终于收获圣诞老人的惊喜,心头无比的雀跃。欢喜的同时,被抛弃的恐慌又萦绕上心头。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乖巧,要听爸爸妈妈的话,要让爸爸妈妈越来越喜欢她。


    而她的聪慧可爱,她的漂亮乖巧,的确打动了收养她的夫妻,他们越来越喜爱这个养女。


    直到某一天妻子出差归来,看见丈夫在给养女洗澡,他的动作并不妥当……


    从养女口中问出一些情况的妻子毅然而然报了警。她没有责怪养女,却也无法面对她,只能怀着愧疚将她重新送回福利院。


    饶是如此,琳琳也性格大变。


    她还没来得及受到实质性伤害,但她隐约从所有大人的反应中知道爸爸做的事情是不对的,某种莫名的阴影渐渐笼罩了她。


    有人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小小年纪就会勾引人了……”


    “从前真没发现是个尤物……”


    不知所措的小女孩陷入迷茫。


    潜意识深处,她知道自己天生就有着讨人喜欢的能力。她隐隐开始责怪自己,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原因让爸爸变得面目扭曲,让妈妈心力交瘁,让美好的家庭得而复失?


    她躲避不了来自某些成年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只能封闭起自己身上的光彩。


    她渐渐变得越来越不起眼。


    于是,从前那个光彩夺目的小女孩被封锁在这漆黑的房间深处,再也不见天日。


    直到又一个夜晚,一路闯过笼罩心灵的黑色迷雾,精致如人偶的小男孩走了进来。


    他在她身边蹲下来,不知怎的变出一片叶子,一曲轻缓的音乐便缓缓响了起来。


    小女孩的哭声渐渐被曲声抚平,她小心翼翼抬起眼,对上一双温柔而平和的眼眸。


    128燃灯之人3


    ◎隐于迷雾之下的都市传说◎


    “你的确拥有影响别人感官的精神异能,但它还没有强大到能够扭曲人心……”


    “……过去这么多喜欢你的人,可有因为这份喜爱而变得面目全非?没有吧?”


    “显然,错的不是你,是本就心思龌龊的人。撞上他们的你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直到许多年后,当年瑟瑟发抖躲在角落里的小女孩长大了,依旧记得这一夜,突然闯入噩梦中的小男孩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他点亮了那间漆黑无光的屋子,握住她的手告诉她:“该接受审判的人并不是你。”


    第二天,包括邱院长在内,大家惊讶地发现,一直抗拒任何人建立关系的小姑娘琳琳,突然就和新来的孩子玩到了一起。


    两人经常凑到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附近的小朋友只是隐约听他们提到副院长。


    相较于温柔慈爱的邱院长,副院长孙桧常常板着一张脸,过于古板而缺乏亲和力。从前孩子们很少这位副院长跟前凑,只有琳琳等少数几个乖巧的孩子能讨他喜欢。


    尤其是将满十二岁的琳琳。


    超凡的精神异能赋予她超凡的魅力,虽然还不至于让人降智,但配合她本身的美丽与乖巧,福利院里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古板的副院长对上她的时候,都会忍不住露出笑容,亲切地抚摸她毛茸茸的发顶。


    哪怕她被养父母带走又“退货”,骤然失去了从前的光彩。副院长孙桧对她的喜爱依旧不减,有空时总会把她叫到一边安慰。这样的特殊待遇一度令孩子们艳羡不平。


    殊不知琳琳本人并不想要这份优待。某种意义上说,这份优待就是她的噩梦来源。


    越殊在她的记忆深处看到了前因后果。


    从前孙桧对她的喜爱或许还在长辈对晚辈的正常范围内,至少言行举止并不出格。直到琳琳的养父入狱,知晓琳琳遭遇的他仿佛一下子受到了另一个渣滓的启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也觉醒出新的爱好。


    或许是碍于福利院中人多眼杂,或许是有鉴于上一个被送进监狱的典例,他倒是不敢动手动脚,言语骚扰却一次比一次露出。其他人只看到他一次次将小女孩带到边上温言开解,却没有听见他那张充盈着喜爱的面孔下,吐露出怎样下流的言语。


    这样的言语在十二岁的小姑娘心中留下抹不去的痕迹,日日夜夜在她的梦中回荡。


    “小小年纪就会勾引人了……”


    “从前真没发现是个尤物……”


    诸如此类,越殊在噩梦中听见的下流话语,全都来自那位道貌岸然的副院长。


    偏偏他的尺度拿捏得恰好,只停留在言语骚扰,每一次都是背对着监控摄像头,即便掌握证据,对他的惩罚力度也很难说,至少他不用担心步上另一个渣滓的后尘。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越殊就知道,不使出一点规则外的手段很难解决这只苍蝇。


    上一世近千年的修行让他在超凡之路上走出不短的一段路。即便这一世的身躯年幼体弱,他强大的心神之力却能发挥用处。


    既然他能深入旁人的心灵世界,稍稍做点手脚,煽动其心灵深处的恶意又有何难?


    眼前恰好就有一个试验品。


    于是,他耐心等待一天时间,直到他进入福利院的第三天,邱院长有事外出,福利院的管理权暂时被交到副院长孙桧手中。


    越殊终于“动手”了。


    动手之前的夜晚,男生寝室里,左远洋带着满满的委屈对越殊控诉道:“你今天一整天都和琳琳在一起,不和我们玩了?”


    四周控诉的目光便纷纷朝越殊看来。还有小伙伴大声控诉他背叛了男孩子的阵营。


    越殊:“???”


    一直在思考如何将某人送进去,完全没想到会面临“友谊小船摇摇欲坠”的现状,越殊意外一瞬,倒也没有诓骗他们:“琳琳发现了坏人,我们在想办法让他现形。”


    小朋友的注意力纷纷被吸引过来,他们七嘴八舌开口,只觉得又是刺激又是害怕。


    “什么坏人?”


    “还有没被警察叔叔发现的坏人?外面黑黑的,坏人不会趁机进来抓走我们吧?”


    “隔壁的李大爷就挺像的,他脸上有老长一道疤,人也好凶,还养着大狼狗……”


    “是孙院长,他不是什么好人。”越殊打断了大家五花八门的联想,直接揭晓谜底。


    他没有证据的指责迎来一片附和声。小孩子本就敏感,福利院的小孩子尤其如此。他们或许看不透大人狡猾多端的帅气,是不是真心对他们好,他们并非毫无所觉。


    至少副院长孙桧给许多孩子的印象就远远比不上邱院长,大家总是觉得他怪怪的。


    因此,场面从一开始就呈现“一边倒”的趋势,没人替孙桧说好话,反而追问起越殊发现了什么,是不是要找警察叔叔举报。


    越殊借机提醒大家不要单独与孙桧相处,一旦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及时告诉他。


    毕竟这种心思龌龊的人,谁知道被他盯上的是否只有琳琳,在骚扰小姑娘之外,他又未必做不出其他伤害小朋友的举动。越殊不吝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这样的渣滓。


    当然了,最好的防御是进攻。只要先一步将渣滓解决,无谓的担忧也就一扫而空。


    许是上天听到他的心声,次日,邱院长有事外出,化解烦恼的机会顿时送上门来。


    刺耳的警笛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直到被束缚双手抓上警车,孙桧仿佛被一盆凉水迎面泼下,他不能理解自己今日为何如此胆大包天,趁着邱院长不在,居然脑子一热就做出了从前只敢在梦里幻想的行为,一念之差,竟将自己送进了监狱。


    明明他只敢口花花而已……


    更不用说,他盯上的一直都是美丽可爱的小姑娘琳琳,今天却突然对小男孩下手,下手不成反遭“毒打”,被滚烫的沸水浇得差点毁容……那个孩子的反应未免也太快了,简直就像是一切早就有过预演一样。


    汹涌的懊悔在他脑海中激荡,回想起此前的种种,尤其是自己着魔一般的状态,他越想越不对劲,整个人猛然打了个激灵。


    一双属于孩童的眼眸在他眼前浮现。漆黑、清澈、纯粹,又透着不可知的神秘。


    孙桧的记忆追溯到最初,明明只是查寝时的一次对视,之后的一切都变得不对了。


    他忍不住想到那双眼睛的主人。


    听说他父母双亡,亲戚都嫌他是扫把星不肯抚养,这小鬼是有几分邪门在身上的。


    不知道是否他的脑补让记忆发生了变化,越是细思,浮现于眼前的眼眸越是清晰。一瞬间,孙桧仿佛看到汹涌而出的恶意。


    “啊——”


    痛吟声在警车中断续响起。


    他忍不住捂住疼痛欲裂的头颅。


    与此同时,被安置在另一辆警车上,身边还被特意安排了张骊这个熟人的越殊,顶着一张雪白的脸,垂头乖巧地接受女警的安抚,他长长的眼睫之下,涌动着浓雾般的黑。


    这一次他选择“亲身上阵”,而不是让琳琳当诱饵,毕竟琳琳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未必能掌控局面,他却全无顾虑。


    倒不如说,要是连一个有害垃圾都解决不了,他这几世的人生都等于是白活了。


    况且,考虑到琳琳的心理阴影,已经送走一位养父的前提下,若是再因为她的原因送走一位副院长,难保没有长舌之人归咎于她,一如某些奉行“受害者有罪论”的人不怪歹徒,却怪女性出门穿衣太过暴露。


    索性越殊将之一肩担起,免得好不容易从上次事端中抽身的小姑娘再次沾上是非。


    至于说孙某人罪不至此……


    或许在某些知晓真相的人看来,些许言语上的冒犯不应该受到如此严重的“惩罚”。越殊的所作所为已经越过了律法的范围,换一个角度来看,称得上“诱导犯罪”。


    但越殊心里自有一杆尺。


    他没有必须遵守社会规则的迂腐观念,也没有“堂堂转生者不该靠超凡手段对付普通凡人”的莫名骄傲。他只知道,这件事他想做,且有能力承担后果。


    至此,福利院中暗藏的隐患被越殊消解,而盘踞在琳琳心中的阴影终有一日散去。


    越殊终于可以重归安定平凡的生活,也有余力摸索心灵的领域。在这个无灵世界,或许心灵就是他唯一能探索的超凡之路。


    只不过,探索超凡之路前,他首先要当好一个小学生,回归到小学生的课堂上去。


    【作者有话说】


    嗯,主角不讲武德,能用超能力走捷径,就不会绕弯路。


    129燃灯之人4


    ◎隐于迷雾之下的都市传说◎


    “苏蔺,你可算是回来了!”重返校园,最欢迎越殊的人莫过于他的同桌兼好友吴岳,“再不回来我还担心你转学了……”


    这一世,越殊生父姓苏,生母姓蔺,他的名字就是两个人姓氏的简单粗暴结合版。


    他上学早,又跳过级,虽然才八岁,已经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班上的同学普遍比他大了两到三岁,平时成绩却一直被他压一头,对他的感官都很是复杂。


    每次考试都被小几岁的小弟弟镇压,在学校是老师、在家里是家长,都爱拿这个小他们几岁的孩子做对照组各种鞭策他们,尤其是家长会,简直成了“重灾区”……久而久之,同学们对越殊的态度可想而知。


    羡慕嫉妒恨肯定是有的,要说为此特意欺负他,谁敢动老师们心尖尖的小天才啊?大家最普遍的态度,大概是敬而远之吧。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越殊看上去不好接近的原因。


    这一世的他,由于几世的积累,魂能高达57点,接近常人的十倍,犹记得当初他第一次转世时,魂能只有7点而已。


    据他推测,这个数值应当胜过大部分人——如果[魂能]与人的智力和记忆力有关的话,他自认天生就是“偏高”的一类人。


    而高达57点的魂能让这一世的他天赋异禀,在记忆力和逻辑思维等方面都遥遥领先同龄人,更是开启了超凡的感知能力。


    旁人的善意与恶意在他眼中犹如明灯,谎言在他面前简直无所遁形,本该在父母的引导下懵懵懂懂接触世界的年龄,他却因为超凡的天赋而早早看透了人心的险恶。


    倘若他的心智已经成熟,或许他能无往而不利,成为世俗意义上强大而完美的人。


    只是,作为不懂得掩饰自我的幼崽,他太过直白和坦率,一次又一次揭穿别人的恶意和谎言,反而让他成为被排斥的怪胎。


    直到他开始上学,才用优秀到完美的成绩扭转了风评,从“怪胎”变成“天才怪胎”。


    在此之前,从小到大的经历已经养成他孤僻、冷漠,喜欢一个人观察世界的性情。


    这种高冷到没朋友的表现搭配离谱到不是人的成绩,让他在学校里始终独来独往。


    直到跳级来到现在的班级后,才有了第一个主动接近他的朋友,也就是同桌吴岳。


    他长得白白净净,戴着黑框眼镜,瘦高个儿,成绩中上但十分用功,还是语文科代表,很符合世人对“书呆子”的刻板印象。


    吴岳不仅学习刻苦,还对学习优秀的好学生有十层滤镜。越殊跳级而来,年龄小他三岁,他对这个新同桌既有大哥哥对小弟弟的关爱,又有对学神的崇拜,平时对越殊便十分关照。打水时顺带着帮越殊打一份,值日时主动干更重的活……久而久之,他眼中的“高冷学神”渐渐不高冷了。


    某一次,吴岳被难题难得抓耳挠腮,一直不怎么爱搭理人的学神同桌竟然主动开口讲解关窍。欣喜之下,他又问出一箩筐问题,结果都得到解答,之后他特意买来零食当谢礼,友谊的小船就这么搭建起来。


    有了“小老师”,吴岳学习的劲头更足*了,一个学期下来,年级成绩提升了几十名。


    然而,新的学期开学不久,他的学神同桌便神秘“失踪”,问老师也只知道他家里出了事,暂时请假,吴岳担心了许多天,每天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同桌有没有回来。


    直到今天,人终于现身了。


    兴高采烈的吴岳拉着越殊一通念叨,说这段时间学到的知识,说同学身上发生的八卦,说越殊不在时又有谁坐上年级第一的宝座……越殊静静听着,没有丝毫不耐烦。他漆黑清澈的眼眸像是一汪平静通透的湖。


    吴岳总感觉他身上发生了莫大的变化。但认真打量一遍,他仿佛还是从前那个他。


    “对了,听说你家里出了事,你还好吧?”说到最后,吴岳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有点懊恼,“本来我还想去找你的,但我不知道你家地址,老师也不肯说。”


    “没事。”越殊回答他,“我现在住福利院,你就算去了我家也是找不到人的。”


    “啊?福利院?!”


    吴岳叫了一声,又赶紧压低声音。他原本想说的所有话在这一刻全都说不出来了。


    他已经十一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他知道福利院是什么地方。只有失去父母或者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才会去那里。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对于年仅十一岁的吴岳来说都很难接受。突然失去爸爸妈妈的生活,他甚至连稍微假想一下都做不到。而现在,他的小伙伴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吴岳不敢问同桌的爸爸妈妈出了什么事,也不敢问福利院里的生活怎么样,最后只是默默拿出厚厚的一本笔记,献宝一样摊到越殊面前。


    “……这是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记下的各科笔记。苏蔺你要不要抄一抄?”


    “好啊!”虽然小学生的课业对他毫无难度,越殊还是从善如流地收下这份好意。


    在别人真心付出善意时,不必全盘拒绝。否则,难免令帮不上忙的人生出挫败感。


    果不其然,感觉自己有帮到同桌的吴岳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甚至说出一句他从来没想过有机会对学神同桌说的话:“要是有不懂的你可以问我,我有认真听课的。”


    吴岳是第一个,接下来陆续又有不少人向越殊表达善意,包括与他没什么交情的同学,以及十分了解他现状的班主任老师。


    同学们还好,不清楚他究竟经历过什么,见他重返校园,替他高兴的同时,即将被“别人家孩子”碾压的郁闷又涌上了心头。


    老师们则不同,他们很清楚这孩子遭遇的一系列变故,唯恐他深陷阴影,学业也受到影响,一个个简直对他投以十二分的关注,以至于越殊想在课堂上开点小差都做不到。


    所幸几天后的考试,越殊用全科满分的成绩证明了自己,这份过度的“关注”才淡了下去。他也终于有机会在上课时摸鱼了。


    毕竟他真正的学识足以给台上的老师当老师,认真听课反而是浪费时间的行为。倒不如利用上课的时间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安静的午后,只有老师讲解古诗的声音。


    台下,一群听课的学生中,年纪最小的男孩子坐姿端正,双眸目视前方,无人察觉的波动从他身上向外扩散,渐渐的,整个班级,乃至整栋楼都被笼罩在内。


    看似坐在知识的殿堂里学习,他的心神却在另一重世界里徜徉,探索神秘的未知。


    130燃灯之人5


    ◎隐于迷雾之下的都市传说◎


    在人体的“五感”之外,以心神为感应的另一层世界中,教室内的“场景”截然不同。


    散发着或淡或小不同光晕的人形轮廓在这个世界中分布。说是灵魂气场也好、精神波动也罢,总之,在越殊的心神映照之下,每个人所处的精神状态都一览无余。


    此时此刻,就在这间教室里,大部分人形轮廓所散发的都是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白色光晕,意味着他们的精神状态十分专注。


    少数一些人则是周身光晕松散,没有强烈的情绪波动,明显处于神游天外的状态。


    越殊默默观察着每个人身上的光晕变化,直到感应到一抹波动越来越小的光晕,来自他的斜前方,光晕的主人眼皮渐渐合上,眼看就要被浓浓的倦意直接“击垮”。


    一丝无形的心神之力从后方飘来,化作一只无形的小手轻轻戳了戳他的昏昏欲睡的意识,刹那的冰凉让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从疲倦中清醒的蘑菇头女生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走下讲台巡视的老师便出现在她视线中,她顿时一凛,脊背下意识挺得笔直,整个人似乎瞬间精神百倍。直到老师从旁边走过去,她才悄悄吐出一口气。


    ……好险好险,逃过一劫。


    ……差点以为就要因为上课睡觉被老师揪起来了,还好她成功战胜了自己的困意。


    斜后方的座位上,做好事不留名的越殊收回一丝心神之力,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老师从身边经过,他伸手翻开课本,无形的心神之力越出教室,漫向整栋教学楼。


    于是,许许多多只差一步梦会周公的学生在“大难临头”之际险之又险地清醒过来,而无名的好心人从他们身边悄然“路过”。


    上完一天的课,也做了一堆在上帝视角看来可能毫无意义、难以理解的好人好事,越殊对心神之力的细微操作愈发熟练。


    过去的一周时间,一边感应着心神映照之下不同的人所呈现的不同的精神状态,一边尝试研究自己的能力,越殊颇有进展。


    前世他使用心神之力,主要是用于攻击和控场,以他的心神之强,一个照面就能强控一圈人,再一个冲击就能摧毁其意识。


    而放在这个和平安宁的无灵世界,这种“简单粗暴”的操作一不小心就会闹出人命来。现实的需求让越殊不得不更加细致。


    此时的精微操作,便是他这段时间努力的成果。仅仅一丝心神之力,却能恰到好处将疲惫的意识边缘惊醒,而不伤其分毫。


    当然了,这种“强制唤醒”的技能只是越殊开发心神之力的过程中偶然获得的彩蛋。目前他的能力主要应用在渲染情绪方面。


    无论是当初牵引意识进入小女孩琳琳的心灵世界,还是后来特意引导出副院长孙桧心中的恶意,本质上都是对别人的精神状态施加影响。意识到这一点,好奇心与探索欲便促使越殊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经过一周以来的尝试,越殊如今能做到控制强度,加深存在于人心深处的情绪,放大他们的喜悦,悲伤,期待,落寞……就像是在对方的心灵之壁上凿开一个口子,让原本被理性压抑的情绪全然释放出来。


    至于说将悲伤扭转为欣悦、将憎恨扭转为喜爱,这样的情绪转化他暂时还做不到。


    确切地说,他只能引导与加深每个人心灵深处本就存在的情绪,让喜悦之人愈加喜悦,悲伤之人愈加悲伤,心生恶意者释放笼中野兽……并不能凭空“无中生有”。


    越殊为这种能力命名为“渲染”。仿佛用一缕霞光渲染漫天云彩,遍染心灵的天空。


    为了锻炼他的新技能,越殊将“渲染”固定成常态,每天上下学的路上都会练一练。


    考虑到对其他人的影响,他只渲染正面情绪,绝不牵动负面情绪,且渲染强度被控制在极低的数值,如春风拂面般“微弱”。


    像是现在,随着放学的音乐响遍校园,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的小男孩一路所过,某种无形的力量悄悄勾起了每一个人的嘴角。


    有人想到家中美味的饭菜,有人想到今晚热播的动画片,有人想到爸爸妈妈周末带自己去游乐园玩耍的承诺……种种美好的期待在学生们心中浮现出来,被老师批评的郁闷、与好朋友吵架的委屈、走路时不小心崴了脚的疼痛……都被这份快乐冲散,他们回家的脚步不知不觉愈发轻快。


    人偶般精致的小男孩背着书包混迹在人群中,他漆黑的眼眸宛如深湖,倒映出每个人脸上不自觉的笑容。于是他也笑起来。


    他就这样一路走着,渲染出一路的笑容。


    蓦然的,越殊视线一凝。


    目光尽头,是一间路边的金店。玻璃感应门自动打开,两名身高在一米八上下、穿着灰色皮夹克、肩头斜挎黑包的男子阔步而入,背影和其他顾客一样并不出奇。


    ……假如不是他们身上喷薄而出的恶念如此惹眼,又偏偏被越殊当场撞见的话。


    二十步开外,人行道上的小男孩盯着两道背影定定凝视三秒,又看了看停在门外的漆黑小车,驾驶座上的男人没有下车,车也不曾熄火,似乎随时准备开车离开,看上去和每一个路边等人的司机没有区别。


    ……如果这几人不是同乘一车而来,就连灵魂气场中散发的恶意都一模一样的话。


    大概意识到这是一起正在发生的犯罪事件,越殊不慌不忙低头,点开电话手表。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应对。


    他小小的身影灵活地转到路边高大的行道树下,树荫投下的阴影遮挡了他的表情,从小车到树下的距离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哪怕他整个人都暴露在驾驶员的视线中。


    后者对他正在做的事情一无所知,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树荫下的小男孩,脑子里还在转动着他们的“大计划”,畅想着接下来的逃跑、销脏,与将来的纸醉金迷。


    很快,接到电话的警员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幼童失真的声音,几句话就将事件、地点、乃至嫌疑人的面貌说得清清楚楚,冷静认真的口吻完全不像小孩子的恶作剧。


    幸而他们没有怀疑这是一起恶作剧……十分钟后,最快赶来的派出所民警将三名抢劫犯堵在了逃跑的路上。出警的警员看着眼前背着书包的小朋友,一时十分庆幸。


    只是,庆幸过后就是后怕。现在的小朋友未免也太勇了,发现坏人就找警察叔叔的机警固然值得表扬,当着坏人的面直接拨打报警电话,难道不怕被逮个正着吗……


    越殊难得挨了一顿训。


    火急火燎赶到区派出所的张骊恨不得将“自我保护第一”这句话刻进他的DNA里。


    在长辈面前向来乖巧懂事的越殊边听边点头,却也不敢打包票保证再没有下一次。


    张骊无奈地摸摸他的头。


    要说这孩子运道实在不好,总是撞上奇奇怪怪的犯罪分子,这都进了几回警局了?


    越殊:“……”


    怎么说呢?只要他继续使用这份能力,不打算当个普通人,也不愿意在某些事情发生时袖手旁观,警局他是迟早还要来的。


    “……苏蔺小朋友,又是你啊?”熟悉的警笛声,熟悉的开场白,以及熟悉的报警人。时隔几个月,连当地派出所负责文职的警员都见惯了越殊这张脸,他一来就熟练地给他泡上了牛奶,端来了饼干水果。


    不到一个学期,接线员、出外勤的民警、文职人员、见习警员,乃至派出所的门卫,上上下下都和眼前的小男孩混熟了,甚至就连他喜欢的零食口味都了然于心。


    如果说遇见违法乱纪之事向派出所举报算是送业绩的话,那么越殊送来的业绩一定遥遥领先,堪称当地派出所的榜一大哥。


    从校园霸凌到街头斗殴,从小偷小摸到拦路抢劫,只要被他窥见苗头,往往便会第一时间拨打报警电话,召来“天降正义”,就差给自己纹上#我与邪恶不共戴天#。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一次又一次。可无论发生多少次,被召来出警的警察们都很难理解,那些正在进行的犯罪也就罢了,怎么会有人只是路过看一眼就能判断出即将发生的违法事件啊!这是有罪犯雷达吗?!


    然而,被带上银手铐的罪犯总不可能与人配合演戏,不断送上门的业绩如此真实。


    面对这位积极维护治安的小朋友,派出所的警察渐渐从起初的惊讶、迷惑,变得习惯、麻木,发展到后来,他们甚至忍不住对一个只有八岁的小朋友生出欣赏之情。


    但凡越殊大上十岁,他们怎么也得忽悠、啊不,劝说他上警校,成为他们的同僚。


    只凭他这份仿佛与生俱来的对罪恶的敏锐嗅觉,将来不加入这一行都浪费了天赋!


    越殊倒是还不曾考虑那么久远的未来。


    一次又一次的转世对于转生者来说也是很疲惫的。毕竟他潜意识中依旧是短生种,尚未达到“视千万年光阴为一瞬”的境界。


    而每一世的经历,每一世拥有过的友情与亲情,都会沉淀为他记忆深处的沙砾,堆砌起他庞大的记忆宫殿,让他轻装上路。


    暂时没有近在咫尺的必死之劫的威胁,重启新生的越殊,目前只想好好享受他的人生。


    像是一边上学,一边研究“超能力”,偶尔顺手维护治安,便是他享受生活的方式。


    对此,被他送进去的犯罪分子们表示很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