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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作画


    接下?来连着八日宁云简都很忙, 无瑕过来青云庄。崔幼柠亦不敢打扰,只在?他蛊毒发作时?才去宫里?,且至多只一个半时辰便离开。


    这些时日女影卫受皇命带崔幼柠去庄中马场射箭解闷。


    崔幼柠骑于马上挽弓, 见三发箭矢皆中靶心?, 终于有了及笄前的快活恣意之感。


    女影卫见崔幼柠眉眼弯弯,暗舒了一口气,旋即笑道:“崔姑娘若喜欢, 宫中有更大的马场, 里?头的马儿都是地方和蕃国上贡的良驹宝马,届时?您日日去骑马射箭都成。”


    崔幼柠沉默须臾:“他今日会来么?”


    “陛下?近日国事繁忙, 怕是来不了。”


    崔幼柠“嗯”了一声, 许久都未再说话。


    女影卫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崔姑娘是想陛下?了么?”


    崔幼柠低垂眼帘, 轻声道:“是有些。”


    “那属下?带您入宫一趟可好?”


    崔幼柠一怔,思虑片刻后?仍是摇了摇头:“他要忙国政, 我还是不去打扰了, 明日他蛊毒发作时?我再去宫里?寻他吧。”


    女影卫眼珠子转了转, 尔后?恭声道:“今日是宣平侯府小世孙的满月宴。宣平侯府是陛下?的亲舅家, 又与宫门离得极近,所以陛下?虽忙,或许也会去谢府用?午膳。若崔姑娘愿意出?门, 属下?带您去宣平侯府附近的成缘亭坐一坐,届时?便可在?陛下?回?宫时?见上一面。”


    只是见一面, 应不会耽误他太多时?间?。崔幼柠心?头稍安,抿了抿唇:“好, 有劳。”


    女影卫暗喜,立时?回?屋执笔在?纸上写了句话, 尔后?将密信交于手底下?的人,命其即刻送至天子手中。


    *


    宣政殿。


    宁云简刚与工部尚书等六位臣子议完政事,低头揉了揉眉心?和干涩的双眼便继续伏首御案。


    肖玉禄在?旁提醒:“陛下?,今日是宣平侯府小世孙的满月宴,您要去瞧瞧么?正好歇一歇。”


    宁云简闻言连头都没抬:“你去把库房里?那尊玉麒麟拿出?来,代朕送去谢府。”


    肖玉禄恭声应下?,才将转身出?门,就撞见来送密信的影卫。


    宁云简听见青云庄影卫的声音才终于搁下?笔:“把信给?朕。”


    影卫走?近御案,将密信双手呈上。


    宁云简迅速撕开信封,取出?里?面那页薄薄的信纸,展开一看,见其上写着:


    “崔姑娘甚念陛下?,终日郁郁寡欢不得笑颜,欲于午正时?分与陛下?在?成缘亭一见。”


    宁云简愣怔须臾,只觉是自己看错,立时?低眸再细看两遍。


    甚念陛下?……终日郁郁寡欢不得笑颜……欲与陛下?一见……


    宁云简抿紧薄唇,一张俊脸渐渐红热。


    肖玉禄恰在?此时?端着那尊玉麒麟进来:“陛下?,奴已?将贺礼自库房取出?,这便出?宫去谢府了。”


    “慢着,”宁云简仔细叠好信纸,抬起眼眸淡声道,“朕思来想去,谢世子终归是朕的亲表兄,又是忠于江山百姓的良将。他喜得麟儿,朕该亲自去一趟。”


    肖玉禄呆了呆:“是,陛下?。”


    天子御驾自宫城而出?,向宣平侯府驶去,中途停在?成缘亭。


    宁云简躬身下?了马车,大步朝坐在?亭中的崔幼柠走?去。


    崔幼柠听到脚步声立时?回?头,正对上宁云简深邃的眼眸。她一愣:“这么快就从?满月宴回?来了么?”


    “朕还没去谢府。”宁云简用?目光描摹她的娇颜,嗓音低醇,“怕你久等,先来看看你。”


    男人的眼神炽灼滚烫,盯得崔幼柠俏脸通红。她不由低下?头去:“那你快去谢府罢,我在?这儿等你。”


    “等你”二字崔幼柠说得极轻,她的声音又娇柔软糯。宁云简听后?顿觉喉咙发干,微哑着声线开口:“朕会尽快回?来。”


    崔幼柠点头:“快去罢。”


    她此刻的模样太过乖巧,宁云简再三压抑,才没有当着肖玉禄和女影卫的面亲上去。他最后?看崔幼柠一眼,方转身离开。


    崔幼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里?喃喃算着:“从?此处到谢府来回?大约只需一刻钟不到,若他在?谢府坐半个时?辰……”


    女影卫耳力极好,听见她的话后?立时?开口:“不会的。”


    崔幼柠将视线移向她:“嗯?”


    女影卫恭声道:“陛下?在?谢府坐不了那么久的。”


    崔幼柠想了想:“也是,他晚些时?候还要回?去忙政务,自然?不能同谢世子喝酒,那便只需两三刻钟时?间?闲谈用?膳便好。


    “陛下?在?谢府也待不了两三刻钟。”


    崔幼柠怔了怔:“为何?”


    女影卫却不敢再多说。


    刚等了一刻钟崔幼柠便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宁云简。她当即站起身来:“你这么快便用?完膳了?”


    “朕没在?谢府吃,只略坐了片刻,将礼送到便回?来了。”宁云简回?头用?眼神示意肖玉禄将食盒放在?桌上,“朕知你也未用?午膳,想与你一起吃。”


    崔幼柠呆呆道:“可这是你亲表兄的弄璋之喜,谢世子又是辅佐你登基的重臣,你总得留在?那儿多说会儿话罢?”


    “不必,他此刻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夫人和孩子,巴不得朕这尊大佛早点走?。”宁云简不喜在?她面前多提别人,尤其那人还是个男的,于是便将话头引开,“这些都是天香斋的名菜,从?前你最是喜欢,快吃罢。”


    “……哦。”


    用?过午膳后?,崔幼柠见宁云简突然?站了起来,忙抬眸问道:“你这就要回?宫了吗?”


    她眼中的不舍之意太过明显,宁云简眸光轻闪:“阿柠不想朕走??”


    崔幼柠一哽:“国务重要,你回?吧。”


    宁云简看着她失落的眉眼,低声道:“陪朕去马车里?坐坐可好?”


    前些时?日从?南阳返京时?在?马车上为他缓痛的记忆瞬间?从?脑海深处浮起,崔幼柠红着脸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宁云简见她虽已?慌乱紧张到眼睫抖动,却仍是答应了自己,胸腔里?那颗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他牵着崔幼柠上了马车,命侍卫和内监退避,缓缓道:“影卫说你想朕想得终日郁郁寡欢不得笑颜,可是真的?”


    崔幼柠瞬间?憋红了脸。


    宁云简把崔幼柠抱起放在?自己腿上,用?那双清澈好看的眼眸定定看着她,等崔幼柠亲口说给?自己听。


    崔幼柠捏紧了他胸前衣襟,半晌才轻声开口:“是有些想你。”


    “朕只八日未去青云庄,且前日阿柠还来宫里?看过朕,今日就想朕了?”宁云简嗓音喑哑,“阿柠就这么喜欢朕?”


    崔幼柠咬唇未答。


    “阿柠?”宁云简抬起她的下?颌,“回?答朕。”


    崔幼柠看着眼前这个倾慕多年的郎君,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宁云简心?口怦然?,立时?重重吻了过去,搂着崔幼柠的力道紧到似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里?。


    待终于被放开,崔幼柠听见他哑声对自己说:“朕也很想你。”


    “朕也很爱你。”这话说完,宁云简低头再次吻住她的唇,慢吮轻含,温柔至极。


    崔幼柠被宁云简亲得脑子晕乎乎,浑身亦是发软,好在?他一直稳稳托着自己。


    她做好了被他褪尽衣裳的准备,可宁云简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向她索取更多。


    崔幼柠有些不习惯:“是因为前些时?日你要太多回?了,所以身子不济了么?”


    “……”宁云简忍耐地闭了闭眼,“不是。”


    阿柠难得说想他,他不想在?这时?候与她行那事,让阿柠觉得自己对她只有欲念。


    崔幼柠扯了下?他的袖子:“你既不需泄.欲便回?去罢,明日我来寻你。”


    “……”宁云简额间?青筋猛跳两下?,将崔幼柠放倒在?软榻上,低头又吻了上去,眷恋道,“你总得容朕再抱一抱你。”


    崔幼柠乖顺承受着他的思念,最后?见他越亲越舍不得松开,只得红着脸去推他:“可以了,还有一堆国事等着你呢。”


    宁云简未被崔幼柠推动半分,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哑声道:“朕今日见到了那刚满月的表外甥。”


    崔幼柠闻言来了兴趣:“听闻宣平侯谢府因有辅佐开国之功,所以自太.祖皇帝开始,谢府每代的嫡长?公?子都是由天子赐名,你今日给?小世孙取了什么名字?”


    “这不重要。”宁云简咬了咬她的耳珠,“重要的是阿柠愿不愿意替朕生一个?”


    “现下?说这个还早……”


    宁云简难得在?她面前认真肃然?:“若阿柠愿意,届时?朕会亲授皇儿为君之道,再择良师任太子太傅,最迟待他及冠,朕便将皇位传于他,你我则选一山水秀丽之地隐居。”


    他亲了亲崔幼柠的耳侧,语调软下?来:“若阿柠不愿,那便过继一个,或是直接将皇位传给?皇弟,然?后?你我再隐居避世,可好?”


    但人心?难料,还是自己的孩子坐龙椅更稳妥些。


    “你……”崔幼柠怔然?,“竟能接受我不为你怀嗣?”


    “嗯。”宁云简将崔幼柠抱起,为她整理好衣襟,低声道,“终归是你重要些。”


    崔幼柠静了须臾:“那若我只能生出?女儿呢?”


    宁云简笑了笑:“那便看她想不想做皇帝了。若她想,朕便用?二十年为她稳固朝纲,为她压制宗室和朝臣,让她做大昭史上第一个女帝。”


    “这很难。”


    “所以需要二十年。”宁云简捧起她的脸,“但只要朕能活到那时?候,定能保我们的孩子坐稳皇位。无论是子是女,皆可一世顺遂。”


    崔幼柠沉默下?来,却没有沉默太久,因为知晓宁云简很忙,此刻多陪她一刻,夜里?就要晚一刻才能安歇。她拥住宁云简:“我愿意的。”


    宁云简身子僵硬一瞬:“若阿柠是怕届时?……”


    “不是。”崔幼柠出?言打断,“我很早前就连名字都想好了。”


    宁云简心?跳骤然?加快,低头将滚烫的脸埋入她怀中,声音却平静如常:“说来听听。”


    “都是从?诗词里?择的儿女皆宜的好字。若是春日出?生,便叫宁鸣翠;若是夏日,便叫宁濯;若是秋日,便叫宁枫花;若是冬日,便叫宁暗雪。”说完,崔幼柠小心?期待地看着宁云简,“你觉得如何?”


    “的确是好字。”宁云简从?她怀里?抬起头来,面色不变,“但孩子最好还是在?夏日出?世罢。”


    崔幼柠抿唇一笑,尔后?又道:“可我现在?长?大了些才发觉濯这个字好似多用?于男子,不若我再另想一个好了。”


    “不必!”宁云简立时?开口,语速极快,“若生的是女儿,无论何时?出?世名字都由朕来取便好,总不能都辛苦你来想。”


    崔幼柠懵懵点头:“好。”


    望着她的娇颜,宁云简眼神蓦地变得柔软:“朕真的要回?去了,明日……朕在?紫宸殿等你。”


    眼前这张俊脸虽仍清冷圣洁,目光却缠绵炽热,崔幼柠不由避开他的视线:“嗯。”


    宁云简最后?亲了崔幼柠一刻钟,目送她上了回?青云庄的马车后?方起驾回?宫。


    *


    马车晃晃悠悠往青云庄驶去,崔幼柠无聊之中掀帘去看外头的风景。


    这附近本是一片桃林,但时?至深秋,加之今年比往年都冷一些,便只余光秃秃的树杈和一地败叶。


    崔幼柠的手举了许久,有些乏累,正要将帘布放下?,却见前方不远处的石桌旁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下?意识喊了句:“停下?。”


    女影卫立时?一拉缰绳,待马车停稳方回?头问道:“崔姑娘,怎么了?”


    崔幼柠顶着外头的孟怀辞看了许久,犹豫要不要下?马车。


    女影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心?里?一咯噔,压低声音开口:“崔姑娘,陛下?虽仁善大度,但终究是个男人。属下?是成过婚的人,斗胆劝您一句,男人若喝起醋来那可真是不得了,比女子难缠得多,请您三思。”


    崔幼柠也知此举不妥,只是一见孟怀辞便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垂下?眼眸,暗自疑惑这股亲近之感?到底从?何处来。


    “崔姑娘,属下?还得提醒您一句。”女影卫脸色略白?,“陛下?前几日又拨了几个影卫暗中保护您。虽陛下?吩咐过,他们每日只需禀告陛下?您是否安然?无恙便可,旁的小事都不需提,以免令您觉得被人监视。但今日您因为孟次辅而喝停马车一事关系重大,他们定会如实上报。”


    崔幼柠一呆:“可我没下?马车,也关系重大么?”


    “若是没有上次灯会的事,自是无妨的。”女影卫干巴巴道,“不过陛下?极在?意您,定然?不会对您如何。您不必害怕。”


    崔幼柠心?下?惴惴,回?去后?整晚都在?做梦,梦里?有只雪白?漂亮的兔子拿着一根粗长?的萝卜不停戳她,边戳边骂她骗走?了它的萝卜却不好好珍惜,还去找别的兔子气它。


    她定睛一看,发现那兔子竟长?着宁云简的脸,直接被吓醒了。


    醒时?天边蒙蒙亮,崔幼柠已?没了睡意,索性起身洗漱沐浴。


    她想了想,命栩儿将沐浴的清水换成牛乳,再将惯穿的玉色小衣换成粉色的。


    本就如玉质一般的肌肤经过牛乳浸润更显莹白?,俏脸也因晨间?沐浴时?被热气蒸过而雪中透粉。她换了一身鹅黄娇俏的华裳,被扶着上了去宫中的马车。


    到紫宸殿时?,宁云简仍坐在?御案前,听见她来,薄唇紧抿成线。


    崔幼柠在?他身前站定,轻唤他名字:“云简哥哥。”


    宁云简捏紧手中奏折,虽未抬眼看她,却终是低低应了一声。


    崔幼柠瞥见宁云简眼下?乌青,知晓他昨日定是气得没睡好,咬了咬唇,将他手中的笔拔了出?来,搁在?笔山上。


    宁云简仍垂着眼眸默然?不语,但只须臾,蛊毒便开始发作。


    崔幼柠忙用?早已?备好的帕子和水为他拭汗,却听他哑声问自己:“昨日你为何想见孟怀辞?”


    她攥紧帕子:“你信我,我只是无端觉得他面善,一见便生亲近之感?,但这种亲近与对你的不同,只是像故友亲人一般。我思来想去,猜测是因我的母亲与孟国公?夫人是远方表姐妹,我与他也算沾点亲,因着血缘之故才会如此。”


    宁云简别开脸:“即便是亲表兄妹,彼此互生情愫的也不在?少数。”


    崔幼柠急了,捧着他的脸亲了上去:“我对他当真没有半点绮念,只觉他像是我的嫡亲兄长?一般,才会想要亲近。”


    宁云简在?她一下?下?温柔的安抚之后?终于把脸转了回?来,沉声道:“真的没有?”


    “自然?!”


    宁云简冷哼一声,将她抱去床上,熟练地除去她身上的华衣,却在?看到那件粉色绣鸳鸯的诱人兜衣后?指尖蓦地一顿。


    他喉结滚了滚,抬眼看着崔幼柠。


    今日他的阿柠格外娇美动人,墨发细眉,乌眸樱唇,以及俏脸之上的那抹烟霞色,被那比平常还要雪白?的肌肤一衬,当真是明艳至极。


    她是有备而来。


    她在?哄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宁云简浑身血流下?涌,俊脸滚烫,敛眸解开那细细的系带。


    粉色衣料飘落。他扶着崔幼柠欺身而下?,却在?触碰到那滑腻到不可思议的触感?后?倏然?怔住。


    世间?没有任何一块美玉的质感?可与身下?的崔幼柠相比。宁云简脑中瞬间?忘了所有,再难自持,狠力凿她。


    这一次非同以往。崔幼柠哭着求饶,却见他的眸色愈来愈深,显然?已?听不进自己的苦苦哀求。


    一回?毕,她又被抱至御案前,眼睁睁看着那些明黄的折子被他挥落。


    宁云简正要将她放上御案,却在?看见对面的大铜镜和案上的笔墨纸砚后?改了主意。


    他拿来一张宣纸铺于紫檀木案上,执笔蘸墨,交到崔幼柠手中。


    崔幼柠捏着那只描金漆管云龙纹御笔,愣愣道:“这是要做什么?”


    “孟怀辞善作画,他昨日去桃林也是为了将深秋之景绘在?纸上。”


    崔幼柠仍是没想明白?:“这与我有何相干?”


    “阿柠既说孟怀辞如亲兄长?一般,那你应也如他那样喜欢作画。”宁云简将她的脸掰正,让她看见镜中交缠的身影,缓缓道,“阿柠可愿将此刻之景画下?来赠予朕?”


    崔幼柠呆滞了好半晌才想明白?他是何意,怒斥道:“宁云简,你无耻!”


    宁云简置若罔闻,一边从?后?缓缓撐入,一边握着她的手置于纸上,温声催促:“快画,墨要干了。”


    崔幼柠本不肯,却被他欺得实在?受不住,只得提笔落下?。


    可身子被撞得厉害,墨迹落下?都是颤颤巍巍的。她只好哽咽着叫宁云简轻些慢些。


    宁云简咬了咬她的耳珠,乖顺地依言照做,扶着她轻磨慢撑。


    这样的温柔反而叫崔幼柠双腿发软,目光涣散。她不由哭了出?来:“还是重一些罢。”


    宁云简低低笑了笑:“阿柠真难伺候,一会儿要朕轻些,一会儿要朕重些。”


    “……”崔幼柠默念忍字决,拼尽全力画了一幅给?他。


    宁云简拿起细看,只见画上长?身鹤立的郎君身穿明黄龙袍,衣着规整、矜雅雍容;美人华裳尽褪,破碎颠荡。两相对比,极度不公?。


    他勾了勾唇:“阿柠画技果真不错,即便在?与朕云雨之时?亦能稳住心?神,将你我二人此情此景画得惟妙惟肖。只是有一点不好……”


    崔幼柠心?里?打了个突:“哪里?不好?”


    “阿柠的神情不对。”宁云简将画放回?案上,尔后?迫着她看向铜镜,嗓音低醇,“画中的阿柠神色镇定、面容平和,仿若在?下?棋弹琴那般闲适;镜中的阿柠却双颊酡红、眼眸迷离……”


    “宁云简!”崔幼柠立时?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你别得寸进尺!”


    宁云简怕崔幼柠真恼了自己,终是没敢再继续惹她,将她抱去浴房替她洁身。


    崔幼柠见宁云简不闹了,终于松了口气。看着他那张恢复血色的俊颜,崔幼柠忽地想起一事,蹙眉道:“若这蛊虫一直未能取出?来,等你日后?老了折腾不动了,那可怎生是好?”


    蛊毒发作时?那么疼,年轻时?尚能硬扛,年老之后?如何撑得住?


    “会有办法的。”宁云简低眸细心?为她擦洗,“总不能叫朕的阿柠老年守寡。”


    “……”


    宁云简为她擦干全身,再换上一身新裙衫,抱着她回?了内室。


    崔幼柠看到被他放在?枕边的那幅春宫画,又羞又气,立时?要他烧了。见宁云简执意不肯,她怒上心?头,甩开他的手便往外走?。


    “我烧了便是!”见她当真要离开,宁云简顿时?慌了,从?后?追上去紧紧抱着她,颤声道,“今日过后?又要三日才能见面,你再陪我坐一会儿。”


    崔幼柠回?头:“你真的肯烧了?”


    宁云简脸色一白?,低低“嗯”了声,当着她的面带着画走?到灯烛前将其点燃。


    近日没有崔幼柠在?侧,他夜夜难眠,上回?夺了她的小衣放于枕侧才好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


    本想着晚上攥着她亲笔所绘的这幅画入睡,思念有了寄托之物,或能缓神安眠,但若真惹得她怒而离去,自己今夜才真是不必再睡了。


    崔幼柠看着他在?烛前落寞的背影,蓦地觉得有些心?疼,闭了闭眼,轻声道:“今晚我留在?宫里?陪你,可好?”


    宁云简浑身一颤,猛地回?过身来看她。


    “我这几次来都闻见安神香的气味了。”崔幼柠过去轻轻拥住宁云简,“你这些时?日都睡不着,是不是?”


    宁云简将脸抵在?她的肩窝上,半晌才道:“可你我婚仪未成。”


    “你想我留下?么?”


    宁云简沉默未答,却将她拥紧了些。


    崔幼柠踮脚亲了亲他:“那我留下?。”


    宁云简闭上眼,任欢喜和甜蜜盈满心?间?。


    今夜终于不必点安神香了。


    第32章 缓解疲劳


    整个下午崔幼柠都在御案对面的罗汉床上坐着下棋看话本吃零嘴, 望着御案前伏首忙碌的宁云简,颇觉有些心疼。


    她算了算才知宁云简竟已一个半时辰未抬起头来了,犹豫再三, 仍是走上前按住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歇一歇吧, 别熬坏了眼睛。”


    殿内伺候的宫人闻言震惊抬头,惊恐忐忑地看着那伫于天子眼前的丽影。


    只见?陛下神情一顿,抬眼与崔姑娘对视几息后, 竟真?的颔首应下, 将御笔搁至笔山之上。


    那模样,透着几?分和他?天子身份极不相符的, 近乎诡异的, 乖顺与依从。


    崔幼柠给?宁云简使了个眼色。宁云简会意,立时挥退宫人。


    待整个殿内只余他?们二?人, 崔幼柠捧起他?的右手为他?按揉。


    过?去一年她总能听见?百姓如何赞宁云简勤政爱民?,赞他?是位难得的明?君, 今日亲见?才知他?到底有多辛苦。


    宁云简垂眸抖着长睫任她动作, 似是对她的温柔有些无所适从。


    崔幼柠揉了一会儿便?停下, 随后又走到他?身后为他?按肩。


    纤嫩手掌隔着衣料抚上肩膀, 宁云简顿时浑身一颤,抬手握住她的细腕:“不必,你去坐着便?好。”


    崔幼柠直接掰开宁云简的手, 柔而有力地按揉他?的肩颈。


    宁云简俊颜微红,阖目感受着她指间的动作。


    “有舒服些么?”身后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


    这句话实在太?过?熟悉, 宁云简立时想起崔幼柠第一次这般问自己时的场景,那时她也是用手为自己缓解, 只是碰的不是肩颈,而是另一处。


    身后女?子见?他?未答, 便?微微提高了音量又问了一遍。


    宁云简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喉结上下一滚,哑声?道:“还不够。”


    崔幼柠“嗯”了声?,体贴道:“那我再用些力。”


    不料宁云简却将面前那封奏折往边角一丢,尔后站起身来将她抱起置于御案上。


    崔幼柠一呆:“这是要做什?么?”


    宁云简哑声?道:“若只是帮朕揉手按肩,阿柠何须让朕屏退宫人?”


    崔幼柠知他?定是想对自己做些什?么,却不知他?到底意欲何为,胸腔里那颗心顿时怦怦乱跳。


    宁云简迎着崔幼柠忐忑微诧的目光,抓住她的纤手,伸向那绣了祥云龙纹的衣摆之下。


    崔幼柠美目蓦地睁大。


    宁云简带着崔幼柠动作,微喘着粗气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样才够舒服。”


    崔幼柠顿时羞红了脸,怒斥道:“上午才来过?好几?回,如今又要这般,当真?不怕出事么?”


    宁云简哼笑一声?,不作回答。


    崔幼柠气急,惩罚似的用了些力气。


    情势倒转,宁云简顿时成了被掌控的那个。


    这个高大伟岸、气宇轩昂的男人,曾带兵击退过?西狄大军,捍卫过?边疆百姓,能文能武、尊贵强大至极,却因为她的动作而发颤,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无。


    他?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时而闷哼喟叹,时而抬起脸来亲亲她的眉眼、耳垂和玉颈,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既似是在讨好,又似是求她疼爱。


    看着他?此刻沉浸其中的模样,脑海中回想起他?曾经?的光风霁月、清冷自持,两者巨大的反差叫崔幼柠有些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宁云简。


    何况他?如今还是一国之君。


    崔幼柠呆呆地想:不知是宁云简经?历的苦难太?多因而变了心性,还是所有冷面郎君在自己心仪的女?子面前本就都是如此。


    昨夜梦中白兔拿来戳她的那根萝卜已大了一圈,崔幼柠只觉自己的脸愈发滚烫,咬牙闭眼助他?将疲乏彻底缓解。


    鎏金熏炉中燃的龙涎香袅袅而升,妄图冲淡殿内突然出现的靡靡香气。


    宁云简用帕子为崔幼柠仔细揩手,期间肩上挨了她两掌,胸膛挨了她三拳,却都一言不发地乖乖受了。


    只因他?这回的确过?分了些,不仅要她帮自己缓解疲乏,还哄着她帮自己擦拭干净。


    可见?到崔幼柠竟气得要出去殿外,再不肯陪他?在次间坐着,宁云简薄唇紧抿,立时将她扛了回来。


    崔幼柠被按在罗汉床上,转过?脸去不肯看他?。


    宁云简轻轻叫了她一声?。


    崔幼柠怒气未消,声?音带了两分火气:“做什?么?”


    宁云简喉咙哽了哽,忽而垂下眼眸,默默将桂花糕往她面前推了推。


    崔幼柠怒意一滞,抬眸看他?。


    “宫中有许多精巧的玩意,肖玉禄等会儿便?会拿来,定不叫你觉得烦闷无趣。”宁云简声?音低到尘埃里,“你就再陪朕一会儿,可好?”


    崔幼柠心中倏然一痛,望着他?清俊的容颜,轻轻问:“若我在御案边陪你坐着,会扰你心神么?”


    宁云简怔了怔,丝丝喜悦随即在心底浮现,立时道:“不会。”


    “当真??”


    宁云简抿了抿唇:“嗯。”


    她在,自己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宁云简笑着开口:“那朕命人将你的零嘴和话本挪来御案旁。”


    “不必。”崔幼柠拥住他?,“我只想枕在你腿上靠一会儿。”


    宁云简愣了愣,良久,轻轻应了句好。他?命人搬了张矮凳进来,置于龙椅之下。


    崔幼柠确实有些困了,坐过?去将脑袋靠在他?的腿上,安然合上眼。


    宁云简则执笔蘸墨,继续批阅奏折,时不时低头往下看,见?他?的阿柠睡颜恬静,浓密纤长的眼睫如扇,樱唇微微嘟起,白嫩的脸颊挤压出柔美的弧,一双纤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摆,乖到不可思议。


    他?的目光蓦地变得柔和,将被崔幼柠踢落的薄毯往上扯了扯,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睡梦中的娇娇抗议似的嘤呜一声?,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


    宁云简脸色一僵,才将缓过?来,却见?此刻他?的阿柠樱唇微张,正贴于那处。


    浑身血流顿时下涌,他?克制闭眼,终是没舍得把人吵醒,只强自忍了回去,随即将目光移回奏折之上。


    自己得快些忙完,今晚才能早点抱着阿柠安歇。


    批着批着,宁云简看向小山般高的奏折,蓦地想起一人,笔尖在纸上顿住。


    对比之下,某位次辅手上的政务是不是也太?少?了些?竟还有闲情逸致去长街看什?么灯会,去桃林作什?么画,勾得阿柠都快把眼珠子黏他?身上了。


    烛光之下,宁云简眸光轻闪,须臾后,缓缓扯出一个笑来。


    *


    孟怀辞最近的生活发生了些许变化。


    只因陛下不知为何突然对他?青眼有加,竟将本该交由镇国公或首辅的重任交到他?手中,这令他?心觉奇怪之余又有些受宠若惊。


    陛下是大昭难得的贤明?君主,当年还是东宫太?子时便?已备受臣民?赞颂。饶是自己生性疏冷孤傲,也不由心生景仰,甘愿将一生献于陛下与大昭。


    只是明?君一出,有才之士纷纷随之而出,就连多年不问世事的能人,亦有不少?选择踏出山林步入朝堂,欲要合力助天子开创盛世。


    朝中能臣颇多,他?虽凭多年苦学被陛下封为次辅,却心知自己远比不上那几?位老臣。


    如今陛下竟将这么重要的政务交给?了他?!


    孟怀辞面上虽不显,心中却感动万分,夜夜挑灯到半夜,连休沐日也窝在书房中。


    孟国公夫人心疼儿子,做了一碗热粥端了来,劝道:“不若今夜先歇息,明?日再忙罢。”


    孟怀辞摇头道:“尊贵如陛下也是夜夜处理国务到子时过?后方歇,儿子身为人臣,现下又被陛下托付重任,怎可懈怠?”


    孟国公夫人急道:“陛下是征战过?沙场的人,身子骨比常人强健得多,岂是你一个文人能比的?你小心熬出病来!”


    “母亲不必担心,儿子知晓轻重。如今已是比陛下早半个时辰安歇了,若还要再早,那便?当真?是对不起陛下此番磨炼儿子的苦心了。”


    见?儿子执拗,孟国公夫人不由抹起泪来:“你妹妹幼时走丢后到现在还没找回来,我每日以泪洗面,担心她在外为奴为婢或是被草草许给?酒汉赌夫,更?怕她是被抓进了花楼,生不如死。如今你又这般不顾身子,若真?出了什?么事,我便?不必活了……”


    孟怀辞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晚灯会上立于天子身侧的那道娇俏身影。


    孟国公夫人伤神之余见?儿子一反常态地没有立时上前安慰自己,而是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事,愣楞道:“怀辞,你怎么了?”


    “没什?么。”孟怀辞低眸道,“只是想起前些时日曾偶遇陛下与崔五姑娘同游灯会。”


    孟国公夫人沉默下来,半晌才哑声?开口:“听闻崔家?极宠爱这小女?儿,如今崔五姑娘又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封后的圣旨都已接了,只待婚典一成便?可入主长春宫,果真?是凤命。可我的女?儿与崔五姑娘同日在荒庙出世,连时辰都一样,虽不敢与将来的皇后娘娘相比,但我的女?儿既与崔五姑娘八字相同,照常理来说,也该能平平安安过?完这一世才对,怎会这般命苦呢?”


    忆及妹妹,孟怀辞心里也极不好受,给?母亲递了一方锦帕拭泪:“母亲莫伤心了。妹妹既与崔五姑娘八字相同,自是不会一世颠沛流离,定然很快便?能寻回来。”


    见?孟国公夫人仍在默默淌泪,孟怀辞便?收了木案上的公文,将母亲送回屋中,途中不停温声?安慰,方叫孟国公夫人止了眼泪。


    孟国公看到老妻脸上的泪痕,立时瞪了儿子一眼。他?扶着夫人往内室走,嘴里柔声?道:“莫哭了,明?日我带你去京郊枫林逛一逛,那儿的枫叶红得正好,远远望去如一片烟霞,甚是好看,你定会喜欢。”


    女?儿在外受苦,孟国公夫人怎有心情赏玩,当即就要开口拒绝,但见?丈夫一脸紧张,想到女?儿走丢后的这些年来全家?都在小心翼翼地哄着自己,顿觉心中抽痛。


    女?儿丢了,伤心懊悔的并非只有她一个。


    孟国公夫人怔然回神,敛了难过?神色,强装出笑模样来,颔首应道:“好。”


    第33章 话本


    崔府。


    崔珩自牢中回来后便一直病着, 直到今日?才能下?地。


    郑氏扶着崔珩到桌边坐下?,看着他这病殃殃的样子,忍不住抹泪:“柠儿当真狠心, 你?这个做父亲的病了这么?些时日?, 竟没回来看过你一次!”


    崔珩默了半晌:“你骂她作甚?又不关?她的事。这回?定是?皇帝将消息拦住了,没让她知?晓。”


    “但柠儿搬出去后便再未回?来,看来是?真不愿再认我们这一家子了。”


    崔珩闻言望向不远处的那扇屏风。


    屏风上的刺绣是?崔幼柠十二岁时送他的生辰贺礼, 上头是?他们夫妇和?五个儿女。


    崔幼柠向来不擅女工, 十二岁时的她,只能勉强将一家子绣成人模样。


    崔珩还记得那日?幺女的心虚模样, 毛茸茸的小脑袋低到快看不见了, 只敢盯着她自己?的脚尖瞧。可他却很喜欢这幅丑绣,命巧匠用上好?的沉香木做了架雕花屏风, 将幺女的绣品放上去,再将屏风珍而重之?地置于床榻之?前。


    他怔怔出了会儿神, 随即漠然将目光收回?:“不回?就不回?。左右我自知?晓她是?孟家的女儿后, 就没想过要再与她做父女。”


    郑氏哽咽道:“你?既说没想再与柠儿当父女, 那这些时日?是?谁夜夜在睡梦之?中?老泪纵横地喊女儿的名字?”


    崔珩沉默下?来。


    郑氏泣不成声:“我三年前就与你?说过, 孟家与咱们的仇怨只是?咱们这一辈的事,柠儿那时还未出生,何至于牵扯到她头上?”


    崔珩闭上眼:“孟家害死了我妹妹, 她是?孟家的女儿,我不杀她已是?心慈手软。”


    郑氏见他油盐不进, 气得连连冷笑:“你?就继续嘴硬罢,我且看着, 若日?后柠儿当真再不肯回?来了,府里最难受的到底是?谁!”


    崔珩听罢静了很久才再次开口, 既像是?说服妻子又像是?说服自己?:“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了。何况只要柠儿还顶着崔姓,就无法舍弃崔家,届时即便她不再亲近你?我,明面上我们仍是?皇后的亲生父母。待她生下?皇子,崔氏便是?未来储君的外?祖家,崔氏一族便能再度兴盛。如此这般,也已够了。”


    “你?是?何意?要瞒柠儿一世么??”郑氏急道,“那我们的亲女儿怎么?办?”


    崔珩无奈道:“皇帝深厌我们全家,如今是?因着柠儿的缘故才强忍着不处置熠王和?崔府。你?前脚与明柔相认,皇帝后脚便会降旨将崔家夺爵流放。”


    “那便寻个由头认明柔作义?女……”


    “皇帝又不傻,我们在柠儿十五岁前后对她的态度相差这般大,已叫他生疑。你?认一个与你?相貌相似的丫鬟做义?女,无论寻什么?由头,他定然都能立时猜到原委。”


    “但柠儿终归是?崔家养大的,陛下?要动崔家,她还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死不成?”郑氏哽咽道。


    “都说了是?夺爵流放,不会赐死。但流放之?路艰难,崔家又树敌颇多,我们全家或许都会死在路上。”崔珩摇头苦笑,“崔家害过皇帝这么?多回?,就算是?夺爵流放,也已算罚得很轻了,柠儿怎好?再求情?”


    郑氏瘫倒在椅子上:“可若皇帝自己?查到了呢?”


    “所以夫人忍着些,别再给明柔钗环首饰和?衣裳料子,人前只当明柔是?寻常婢女,莫待她太好?。”


    郑氏怔怔道:“那……那我的女儿岂不是?要当一世婢女?”


    见丈夫沉默未答,她瘫倒在椅子上泪流不止:“若当年在荒庙没有与孟家闹起来,以致接生嬷嬷将我的孩儿抱错,后来与皇帝相知?相遇的就是?明柔了。皇帝那般好?的夫郎,本该是?明柔的,这凤命,也该是?明柔的,可如今她却只能许给小厮或管事……”


    她心如泣血:“早知?如此,三年前寻到明柔时还不如将她送去孟国公府,让她做孟家的嫡小姐。”


    起码那样自己?的亲女儿还能一世富贵喜乐,远好?过如今一辈子都毁了。


    *


    崔幼柠在宫中?用过早膳后便欲离开,却被宁云简紧紧抱着不放。


    “可以了,你?都快抱了我半个时辰了。”崔幼柠轻拍他的后肩,“你?快些忙政务。听闻京郊枫林这两日?红得最好?看,你?喜欢枫树,我去摘几片红叶回?来给你?。”


    “摘回?来给朕?”宁云简一怔,从她肩窝出来,眸中?暗藏着一丝紧张和?喜色,“你?还会回?来?”


    崔幼柠无奈道:“你?肯放我回?青云庄?”


    宁云简紧抿唇瓣未答,握着她细腰的手却紧了几分力道。


    崔幼柠踮脚在他脸上啄了一口,柔声道:“你?快忙罢,我午膳前便会回?来。”


    宁云简被她主动亲过之?后更不舍得放手了:“不必为朕摘枫叶,朕更想你?在殿内陪着朕。”


    崔幼柠闻言立时气炸了毛:“你?昨夜干了什么?可还记得?我才不陪你?!”


    昨日?上午宁云简蛊毒发作时来了四回?,下?午又抓着她的手胡闹了一回?,她本以为这五回?总该够了,但夜里忙累了的宁云简见到自浴房出来的她,竟又将她唤至御案前。


    崔幼柠一见宁云简那眼神便知?他又想要了,当即直言自己?不想做那魅惑帝王懈怠国政的妖女,宁云简表示理解与赞赏,然后把她刚穿上的寝衣又扒了下?来,并将奏折展开放她面前,再将御笔塞她手中?,最后熟练地从后欺入。


    宁云简在这种时候霸道得厉害,她根本抵抗不了,只好?一边哭得抽抽搭搭地把臣子所书念给宁云简听,一边被他欺负着,末了还需照他所言仿他字迹在奏折上批复。


    如今朝中?大臣个个都是?忠直有才之?士,奏折所言皆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崔幼柠一想到这些官员用心写就、恭敬呈上的治国良策竟成了宁云简逗弄她的工具,一张俏脸顿时羞惭到通红。


    她忍不住开口道:“你?难道不会觉得脸热么??诸位大人那般拥戴称颂你?,将你?视作大昭最贤明的君主、世间最洁白无瑕的一块美玉,他们若知?晓你?的君子皮囊之?下?竟是?这样一副荒淫面孔,定会震惊痛心到不能言语。”


    “这怪不得朕。”宁云简目光晦暗,哑声道,“谁叫阿柠生得这样诱人?”


    尤其沐浴过后,阿柠一双杏眼染上慵懒媚意,浑身柔若无骨,雪肤既滑腻生香又透着薄薄粉色,叫他如何能把持得住?


    崔幼柠气极,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怒道:“总之?我是?不敢再在你?忙政务时陪你?了,你?自己?在紫宸殿待着罢,我出去赏玩。”


    宁云简心中?一慌,立时扣住她手腕。


    崔幼柠冷着脸回?头:“做什么??”


    宁云简被她话里的冷意刺得脸色一白,半晌才喑哑着声线艰难开口:“你?留下?来,朕今日?不欺负你?。”


    崔幼柠看出他眼中?浓浓的不舍,怒意顿时僵在脸上,良久,语气生硬地说:“晚上也不碰?”


    宁云简静了几息,颔首道:“不碰。”


    崔幼柠这才放下?心,牵着宁云简走到御案前,将他按在龙椅上:“你?忙罢,我就在旁看话本陪你?。”


    宁云简低眸看着枕在自己?腿上认真看话本子的崔幼柠,不由觉得有些酸涩:“民间话本多为金尊玉贵的高?官小姐与寒门书生的故事。莫非阿柠也幻想过自己?与赴京赶考的俊脸书生偶遇生情,却遭父母阻挠,只得与俊脸书生泪眼相对,互相许诺生死不离,后来书生被皇帝钦定为新科状元,上门提亲,父母大喜允肯,终成良缘?”


    “……我怎会幻想这种事?”


    宁云简冷哼一声,俯身去亲她:“你?最好?没有。”


    “我自然没有。”崔幼柠将他的脸推开,“我看的才不是?你?说的俗物。这册话本写的是?一位名门贵女心悦她父亲的一位政敌,情深难以自抑,不顾矜礼追逐多年,终得郎君真心的故事。”


    宁云简听罢静了一瞬,幽幽道:“这故事听起来似是?有些耳熟。”


    崔幼柠俏脸微红,羞赧道:“好?像是?有些像我俩。不过有哪个书生敢将你?这国君写入话本中?呢?何况你?我与书中?人物的身份和?样貌年纪都对不上的,应只是?凑巧有些相似罢了。”


    宁云简勾了勾唇:“这书生有些巧思。待朕闲下?来,阿柠将话本借给朕一阅可好??”


    “可这故事还没写完,如今我看的才只是?第三册 。你?看书做事都不喜有头无尾,还是?等这书生写完了再一并给你?看罢。”


    宁云简笑道:“他写到哪儿了?”


    “写到……”崔幼柠皱着小脸艰难总结,“还是?从后上一册说起罢。上一册贵女的父亲知?晓了她与政敌的情愫,便借她的手陷害政敌,让向来谨慎的政敌丢了乌纱帽,还将罪名安在女儿身上。政敌误以为贵女背叛了自己?,因而恨上了她。


    “这一册政敌东山再起,嘴上说着要好?好?惩罚贵女,却在与她相见的那一瞬就已在心里原谅了她,甚至连贵女的父亲也选择放过。贵女的父亲因女儿嫁了政敌而一路青云直上,政敌虽心中?憋闷,但碍于贵女的面子忍了下?来。几年后贵女产子那日?突然得知?自己?并非父亲的亲女儿,而是?她父亲仇人的孩子,伤怒之?下?难产血崩,好?在政敌权势滔天,府中?有许多名医,众人拼尽医术才将贵女的命保了下?来……”


    “这一册到这儿便结束了。”崔幼柠叹道,“也不知?下?一册要何时才能出来。”


    她许久都没听到宁云简说话,抬头却见他正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当即疑惑开口:“你?怎么?了?”


    “没什么?。”宁云简回?过神,声音如常,“将这话本子拿给朕看看。”


    “喔,给。”


    宁云简接过来,长指一翻,打开细看,只见那政敌姓黎名霭,贵女姓卿名檬。


    黎霭,卿檬。


    黎檬,卿霭。


    宁云简眸光轻闪。


    黎檬为柠,卿霭为云。当真只是?凑巧吗?


    第34章 炽热


    吃过午膳, 宁云简将崔幼柠抱去龙床上歇息,坐于床沿守着?她。


    崔幼柠每每在他?身边时入睡都极快,只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可安然步入梦乡。


    宁云简垂眸看着?睡得正香甜的娇娇, 在脑海中将崔幼柠的面容与她父母的脸对比。


    细看之下阿柠是有些像郑氏, 但也只是?一些,且半点与崔珩的相似之处都无,完全不?像她两个姐姐那般一眼瞧上去便知?是郑氏和崔珩的子嗣。


    崔府没有丢过女儿, 若阿柠当?真不?是?郑氏亲生, 那便只能是?郑氏生产之日出了岔子。


    郑氏生产之日?


    宁云简缓缓抬起头来,神思终于清明, 喃喃轻语:“原是?如此。”


    难怪崔珩和熠王忽然狠心待阿柠, 难怪阿柠会情不?自禁地?盯着?孟怀辞看。


    慢着?……


    如此说来,孟怀辞岂不?是?成了他?的妻兄?


    想到自己先前妒意大?盛之时做过的事, 宁云简脸色微变,心虚地?看了眼睡姿乖巧的崔幼柠。


    他?小心翼翼地?将崔幼柠紧抓着?自己衣袍的那双柔荑掰开, 听见她嘤呜一声, 便熟练地?轻拍她的薄肩温声安抚:“朕出去片刻, 很快便回?来。”


    崔幼柠嘟囔几句, 负气似的翻了个身。


    望着?眼前这骄矜的后脑勺,宁云简心里一软,眉眼漾开温柔笑意, 俯身亲了亲崔幼柠的脸颊,再将她身上盖着?的锦被往上提了提, 方拿着?话本起身出了门。


    他?唤来祁衔清,淡声吩咐:“替朕去办两件事。”


    祁衔清垂首行礼:“属下恭听。”


    宁云简思忖须臾, 缓缓开口:“去告诉崔珩和郑夫人,朕已知?晓阿柠非他?们亲生, 若不?承认,便把他?们的四个儿女和熠王都带入血襟司,交由谢指挥使亲自审问。”


    祁衔清听罢大?惊,半晌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可谢指挥使手段残忍至极,四个公子小姐落到谢大?人手中,怕是?……”


    熠王便罢了,废了就废了,疯了就疯了,死了就死了,可其他?四人好歹是?崔姑娘的兄姐,即便不?是?亲的,也疼爱了她十多年,若真出了什么?事,即便崔姑娘嘴上不?说,心里也定?会难受。


    “无妨。”宁云简声音浅淡,“就算崔珩嘴硬,郑夫人爱极了她的儿女,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谢指挥使带走折磨,定?然在这几人出府门前便会不?顾一切交代实话。”


    “若郑氏当?真也嘴硬,你便去搜查崔府及其名下所?有庄子铺子,看看三年内进来的人中是?否有与郑氏模样相似的年轻女子。”


    祁衔清:“是?,陛下。”


    “第二桩事,”宁云简将手中那册话本递给他?,“去查查这是?谁写的,带来见朕。”


    祁衔清恭敬接过,肃然应下。


    待他?走后,宁云简沉吟片刻,低声唤道:“肖玉禄。”


    肖玉禄忙躬身回?应:“奴在。”


    宁云简眼中掠过一丝不?自然:“你去库房挑几棵上好的参药送去给孟怀辞,嘱他?保重身子,手头的政务可放一放,夜里莫熬太晚。”


    “……奴遵旨。”


    宁云简眼一闭牙一咬:“待他?温和恭敬些,多说点好听话,他?谢恩的时候扶一扶,别让他?双膝触地?。”


    肖玉禄嘴角抽了抽,暗道主子实在不?必如此,那孟次辅难道还敢同天?子置气不?成?面上却只恭声应命。


    宁云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心绪平宁下来方转身回?了内殿。


    崔幼柠仍在睡着?,只是?不?知?何?时已将身子又翻了回?来。


    宁云简将崔幼柠踢开的被子为她掖好,却见她樱唇翕动,似是?在梦中呓语。


    她说得含糊又极小声,宁云简一时没听清,便俯身附耳,却听她噙着?泪委屈哼唧:“明明说好最后一回?的……又骗我……”


    竟是?梦见了这个?


    宁云简不?禁失笑,整个胸腔被甜蜜和爱意盈满,忍不?住低头亲了亲自己心中爱甚的女子。


    一年前的自己何?曾想过自己还能有今天??他?的阿柠不?仅活了过来,还回?到了他?身边,并将自己能给的所?有尽数予他?。


    崔幼柠被他?亲得嘟囔一声,又将身子翻了过去。


    她的声音娇糯,听得宁云简目光暗了几分。


    他?上床从后拥住崔幼柠,探入缎衣之中,轻揉蝶蕊。


    崔幼柠半梦半醒间渐渐弓成一弯月,嘤嘤呜呜地?出声反抗。


    宁云简偏头亲了亲她娇美的侧脸,哑声轻唤:“阿柠。”


    崔幼柠迷迷糊糊应他?一声,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臂。


    宁云简便又笑了,轻轻分开她,送了進去。


    崔幼柠终于睡意全无,羞怒到炸毛。


    宁云简温柔吻她,轻声解释:“你已歇了许久,再睡下去,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那你便要这般叫醒我么??”崔幼柠气得大?哭,“你上午才答应过我什么??”


    宁云简在她耳边保证:“只这一次。”


    回?答他?的是?落在手臂上的狠狠一咬。


    宁云简闷声笑了笑,轻撐慢磨,低头细吻,用实际行动软化?她,温声轻哄:“阿柠莫恼朕了,可好?”


    身后之人躯体结实有力,声音低沉动听,崔幼柠听罢双颊酡红,咬唇不?语。


    若只是?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好。偏偏这人最是?得寸进尺,一会儿掰开她的唇瓣要她别咬,不?知?廉耻地?说他?喜欢听;一会儿又缠着?她将感受尽数说出口;一会儿又喃喃自语“也不?知?若埋上一整日,她会不?会生气”。


    崔幼柠听后才降下去的火气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立时低头狠狠又咬了一口。


    宁云简轻嘶了声,放任崔幼柠继续咬,却愈发用力穿凿。


    深秋呼啸的寒风被拦在殿外,内室一片暖意旖旎。


    崔幼柠看着?背对着?自己擦拭的宁云简,头一回?将困惑许久的问题说给他?听:“男人都这样么??”


    宁云简动作?一顿,回?头看她。


    面前之人着?实长了副好样貌,以致披上衣服就清冷脱俗、圣洁出尘,仿佛与方才欺她的不?是?同一人。崔幼柠莫名一噎,半晌才继续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宁云简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长指微微蜷起:“阿柠更喜欢从前的朕,对吗?”


    崔幼柠默了几息,在宁云简愈发苍白?的脸色中缓缓摇了摇头:“也不?是?。”


    宁云简心头稍松,却听她轻声道:“我只是?以为你同花魁说的男人不?一样。”


    他?愣怔一瞬,将崔幼柠揽入怀中:“如何?不?一样?”


    “我本想着?你应不?会沉溺于这种?事,只在闲暇时笑与我弹琴下棋、煮茶对诗。”崔幼柠抬起一双清澈的杏目,“是?否若我们之间没有发生过那么?多事,你的心性便不?会变,我们成婚后就会彼此相敬如宾、细水长流地?相处着?,三日亲一回?,五日睡一回?,而不?像如今这般热烈。”


    “就如从前,你虽回?应了我的心意,却几乎从不?主动抱我吻我,若非我不?知?羞,或许你我连亲吻都不?曾有过。”崔幼柠声音轻轻,“我那时没想过,你这样冰山一般的人,竟也能变得炽热。”


    宁云简静了许久,小心将她揽入怀中:“不?会与你细水长流。”


    崔幼柠一愣:“嗯?”


    “即便没有那些事,朕也不?会与你细水长流。”宁云简抱着?崔幼柠步入浴房,剥去她的里衣,将她放入浴桶之中。


    只是?这一回?,他?也跟着?进来。


    崔幼柠紧紧攀着?宁云简的肩膀,轻泣着?承受,却听见他?说:“阿柠看错人了。”


    宁云简抬起崔幼柠的下颌,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声音低哑:“朕在你面前从不?是?个端方君子,当?初不?是?,如今更不?是?。”


    崔幼柠怔怔看着?宁云简,脑海中浮现他?曾经的模样。


    当?初……不?是?么??


    还未来得及想明白?,她的思绪便被狠狠碾破。


    哭声在浴房之中回?荡,耳边传来他?的呢喃低语:“朕如今,只不?过是?在让当?初梦中之事成真罢了。”


    *


    第二日崔幼柠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宫里了。


    宁云简的挽留之语还未说出口,就被她用软枕砸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转身离去。


    祁衔清办事极快,不?到一日便已过来回?禀:“陛下,郑氏招了。”


    宁云简将目光从远处收回?,侧眸看向他?:“如何??”


    “孟崔两家的小姐出世那夜暴雨大?风,灯烛昏暗,且荒庙并无侧间,两位夫人都在一处生产,以致孩子在两家争执撕闹之下被稳婆抱错。崔姑娘确实是?孟国公府的嫡小姐。”


    “崔家的亲女儿呢?”


    “那女子名唤明柔,在三年前被崔府找回?,如今正在郑夫人院里做一等婢女。”祁衔清恭声道,“属下瞧过,那女子与郑夫人长得极像,只鼻子与下颌长得像崔大?人。”


    宁云简默了默:“朕知?晓了。”


    祁衔清继续禀道:“陛下吩咐属下找的人也已带到,此刻就在偏殿候着?。”


    宁云简微一颔首,迈步走到偏殿,瞥了眼那迅速跪地?大?拜向他?请安的书生,眉头皱了皱,温声道了句平身。


    书生忙谢过天?子,战战兢兢地?起身站好。


    宁云简看着?他?打抖的双腿,淡淡开口:“赐座。”


    书生受宠若惊,又谢了两回?,忐忑不?安地?坐在下首。


    宁云简拿起祁衔清归还的话本草草翻看须臾:“这是?你写的?”


    “是?。”书生神情怯怯,双手局促拘谨地?搓着?膝盖。


    宁云简抬眸静静看他?片刻:“写得不?错。”


    “陛下谬赞。”书生白?皙的面容微红。


    “也很有胆色,”宁云简缓缓扯开一个笑来,声音却骤然冷了下来,“竟敢将朕与即将入宫的皇后写入话本,供人翻阅取乐。”


    书生脸色大?变,惊恐跪地?:“这从何?说起?陛下明鉴!这则故事是?小生胡诌而来,若有雷同,纯属凑巧!小生怎敢冒犯陛下与娘娘!”


    宁云简俯视着?不?远处脸色发白?、磕得头破血流的书生,忽而温声道:“原是?朕错怪你了,起来罢。”


    书生磕头的动作?顿止,抬眼望去,见帝王高坐上首,面目柔和,似是?真的信了他?的话。


    他?脑子昏昏,恭敬谢恩,从地?上爬起来,正惊惶地?等着?天?子继续开口问些别的什么?,却听对方说:“你可以回?去了。”


    书生呆了呆,不?敢相信皇帝竟就这么?放过了自己,直到侍于天?子身侧的首领太监过来带着?他?往外走,他?才稍稍放心。


    眼见殿门越来越近,书生心间巨石终于落地?,可才刚吐出胸间浊气,就听后方传来帝王低醇的嗓音:“替朕告诉你背后之人——”


    书生瞳仁骤缩,浑身一颤。


    宁云简看着?书生战栗的背影,继续道:“他?既做了好事却不?愿留名,朕不?再追查便是?。”


    他?站起身来迈步往外走,与书生擦肩而过,在踏出殿门的那一瞬蓦地?停步回?头,薄唇轻启,声音如溪泉淌过冷玉:“此书未完,请他?无需顾忌,放胆执笔续写便可,朕自会翻看。”


    第35章 贪恋


    女影卫在听到崔幼柠命宫人套车时内心是崩溃的, 恨不能跪下来求这位祖宗留在宫里?,正想?着该说什么好?话将人哄回去,否则今晚陛下怕是又?睡不好?, 却听崔幼柠吩咐将马车驶往京郊枫林。


    她眼珠子转了转, 大着胆子问道:“那崔姑娘赏完枫林后是回宫还是青云庄呢?”


    崔幼柠咬唇不语。


    宁云简自那日在温泉得了滋味后便像是对此事上了瘾似的,只消被自己瞥一眼就能勾起欲念来,加之他年轻健硕、血气方刚, 精力仿佛用?不完, 又?完全不知节制,她这小身?板如何能受得了?


    但若要回青云庄……


    崔幼柠垂下眼帘。


    昨晚只是留下来陪他?一夜而已, 便已令宁云简欢喜到捧着她的脸一直亲, 他?的吻极温柔又?小心翼翼,与她对视的那双眼眸更是明亮得吓人, 里?面盛满了丝毫不加掩饰的爱意,半点不似从前那般平静无波、难辨喜怒。


    她舍不得将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宁云简丢下。


    正发着呆, 崔幼柠忽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请安声。


    她心跳一滞, 立时低下头去。须臾之后, 帘布被人从外掀开, 午后的秋阳斜斜照进来,落在她脚边。


    一个高大身?影躬身?进来,阴影挡住刚照入的日光, 将崔幼柠的娇小身?子也笼罩在其中。


    “阿柠?”


    柔润动听的声音入耳,崔幼柠眼睫一颤。


    宁云简默了几息, 将闷不作响的娇娇抱起来放自己腿上:“还在生朕的气吗?”


    男人身?上高贵清冽的龙涎香缓缓侵入崔幼柠的鼻息,令她瞬间想?起许多个被这股冷香沾染至身?上每一寸肌肤的夜晚。


    她抿紧樱唇, 将袖子往上一撩,给宁云简看腕上被他?攥出的红印。


    这是昨夜被宁云简单手制住高举过头顶时留下的。她后腰、膝盖和脚踝上也有同样?的痕迹, 身?上被他?吻出的红痕亦有不少,印在她雪白细嫩的肌肤之上,扎眼得很。


    虽已被宁云简仔仔细细上过白玉膏,但怎么也要一两日才能消去。


    宁云简心疼又?心虚,拥着她低声保证:“朕以后会克制些?。”


    又?是这句话。


    “你每回都这样?说,每回都忍不住!”崔幼柠气得捶他?肩膀,“日日来这么多回谁受得了?你不若多纳几个妃嫔承你雨露唔唔……”


    宁云立时捂住她的嘴:“别?说这种话。”


    崔幼柠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怔然住口。


    马车内一片死寂。良久,宁云简将手挪开,哑声道:“阿柠既不喜朕这样?,朕日后忍着些?就是了。”


    看见面前这张圣洁无瑕的脸上露出如此落寞难过的神情,崔幼柠内心挣扎几瞬,咬唇道:“倒也不是不喜欢……”


    宁云简心中剧震,猛地抬起那双濯黑的眼眸看向她。


    对上他?欢喜到难以置信的目光,崔幼柠别?开脸不敢再看他?,结结巴巴地继续说:“但每三日,你总得让我歇一日。”


    毕竟他?每日能来上七八回,自己虽因少时爱骑马射箭而比一般女子能扛些?,但若日日都如此,也定然遭不住。


    闻言,宁云简脸上瞬间绽出一个极大的笑,仿若春风将压弯翠竹的白雪拂落,使其重归挺拔之姿。


    他?重重亲了亲崔幼柠的额头,将脸埋在她身?前,轻声唤道:“阿柠。”


    崔幼柠紧紧拥着他?:“嗯?”


    “以后要一直都这样?喜欢朕。”宁云简喉咙一哽,声音哑下来,“就算几十年后朕老了,你不再觉得朕好?看,也别?改变心意,可?好??”


    崔幼柠俏脸一红,将他?的脑袋从身?前拔出来:“你一个男人,还是个皇帝,怕什么色衰而爱驰?”


    宁云简冷哼了声,恨恨地低头亲她一口:“谁叫阿柠贪恋男色,保不齐哪日你见朕老了便看上别?的年轻俊俏小郎君。”


    “我怎会!”崔幼柠气到连脸颊和耳垂上的细小绒毛都根根竖起,“我才活了不到十九年,却喜欢了你整整十三年,这已是我的大半生了,就算我贪恋男色也只贪恋了你一个而已!”


    宁云简眼神蓦地柔软,捧起她的脸亲了又?亲:“再说一遍。”


    崔幼柠看着面前这张放大了的盛世俊颜,脑子有些?晕晕乎乎,呆呆道:“什么?”


    “刚刚你最后那句话,再说一遍给朕听。”宁云简低头吻着她的玉颈,哑声重复。


    崔幼柠被迫昂着头承受,脑子艰难地转动,半晌才明白过来他?到底要自己说什么,本是白里?透粉的俏脸顿时红若烟霞,却知若不依宁云简,他?定会用?别?的法?子让自己哭着开口,只得闭着眼结结巴巴道:“就……就算我贪恋男色也只贪恋了你……你一个而已……”


    话音刚落,宁云简的薄唇立时贴了上来。


    崔幼柠感受到他?臂弯愈发收紧的力道和胸膛滚烫的温度,哭着挣脱开来,抽抽搭搭地开口:“说好?三日歇一日的!”


    “朕知晓,”宁云简吻去她眼角挂着的泪珠,“明日朕不动你。”


    阿柠今日亲口说她喜欢了自己大半生,说她只贪恋自己一个。他?快欢喜疯了,急需将满心的爱意与甜蜜宣泄在阿柠身?上。


    一股撐意袭来,崔幼柠杏目恍惚须臾,随即气得大哭:“宁云简,你无耻!”


    “嗯,是朕无耻。”宁云简轻柔地吻着她,眸中心疼与晦暗交织,将手臂送到她唇边,柔声哄着,“阿柠狠狠咬朕几口便莫气了,可?好??”


    崔幼柠闻言当即咬了上去,但见到无论?自己怎么用?力宁云简都仍是温柔含情地望着她,终是松了口。


    宁云简见状脸上顿时漾开一个笑容,仿若冰山始融、圣莲初绽,直让崔幼柠瞧得晃了晃神,连眼泪都停了。


    看见崔幼柠呆滞的可?爱模样?,宁云简心里?软成?一滩春水,将爱意尽数倾注给她,送她去到飘渺仙境。


    崔幼柠噙着眼泪听他?餍足之后一口一个“好?阿柠”、“好?柠儿”地叫着,玉背被他?轻柔而细密地吻着,气得不想?同他?说话。


    宁云简许久未听见崔幼柠出声,忙将她翻过来,见她眼泪噼里?啪啦地一直掉,胸腔里?那颗心疼到揪起,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收住。


    他?小声唤她:“阿柠?”


    崔幼柠抿紧唇瓣,将身?子又?翻了回去。


    见她当真恼了自己,宁云简脸色发白:“明后日朕都不碰你,你……别?不理朕,可?好??”


    崔幼柠哽咽出声:“可?你总是出尔反尔。”


    宁云简沉默下来,俯身?抱住她:“这回不骗你。”


    “真的?”


    宁云简轻轻颔首,为她将衣裳穿好?,思虑片刻,柔声说:“你想?去看枫林是不是?听闻孟国公夫妇也在那儿赏玩,朕陪你换身?衣服去一趟京郊可?好??”


    “孟国公夫妇?”崔幼柠问道,“是孟次辅的父母么?”


    听到“孟次辅”三个字,宁云简脸色青了一瞬,旋即恢复正常:“嗯。”


    崔幼柠“哦”了声,尔后疑惑道:“可?你不是要忙政务么?怎能陪我去赏枫?”


    “今日忙得差不多了,去一趟京郊也不妨事。”


    崔幼柠将信将疑:“当真?”


    “嗯。”


    崔幼柠这才放下心来,欢欢喜喜被宁云简扶着下了马车。


    宁云简见她笑得这般甜,不禁也跟着笑起来:“阿柠这么高兴?”


    “对呀。”崔幼柠眉眼弯弯,“你已经忙了许多日,终于能出宫走走了!”


    宁云简顿时愣住,望着眼前明艳娇美的未婚妻,心动如藤蔓疯狂生长,直至占据整副躯体。


    许多臣属当初见他?执着于崔幼柠一人,都曾扼腕叹息,为他?觉得不值。


    可?阿柠到底有多好?,却只有他?记得。


    想?到此处,宁云简眸光轻闪。


    这不够。


    该让所有人都记起阿柠的好?,这才够。


    阿柠不该是因他?的权势和痴情执着才让诸臣迫于无奈尊她为皇后。


    他?既被臣民称为明君,那他?的阿柠也该被称作贤后。


    阿柠应要有个好?名声,全大昭最好?的名声。


    若没有,便由他?造出来。


    如此这般,待百年之后,他?与阿柠会一同被后世百姓赞颂。世人如何称赞他?的政绩,便会如何称赞阿柠的贤德。


    他?要与阿柠生时同被臣民拥簇爱戴,逝后共享万世香火。


    阿柠会一直与他?在一处,生时和他?携手而立,死后与他?同葬于皇陵,牌位也与他?的那尊紧挨着。


    ……


    女子娇柔软糯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想?什么呢?笑得这般开心。”


    “无事。”宁云简回过神,“只是在想?你我还有多久才能大婚。”


    崔幼柠叹道:“谁叫你是皇帝呢?光是吉服就得两月才能制成?,你又?非要风光大办,再快也要明年初春才能全部准备妥当。”


    宁云简抿了抿唇:“阿柠要嫁朕,朕自该给你最隆重盛大的婚仪。”


    崔幼柠忽地忆起三年前的事来,失神道:“我记得当初太后娘娘设宴为你选太子妃,你说你无心风月,想?等两年再娶妻。好?在你那时心里?只有朝政,否则如今连子嗣都该有了罢。”


    宁云简一怔,眼神复杂:“阿柠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事实不也是如此么?”崔幼柠呆呆道,“你那时心里?除了辅政还是辅政,清心寡欲到连通房都不曾有一个,大昭历代哪个皇子如你一般?表兄暗地里?已在我面前吐槽过你多回了。”


    “阿柠就没想?过那只是朕的托辞?”宁云简轻轻捏了捏她细嫩的脸,“就没想?过朕那时或许已被某个小朕四岁的女子偷走了心,却无法?立时娶她,只好?这般说?”


    “还有,”宁云简语气莫名,意有所指,“朕是否清心寡欲,旁人不知,难道阿柠还不知晓么?”


    崔幼柠俏脸一红:“可?你不是我重病之时才喜欢上我的么?”


    宁云简眉心跳了跳:“不是。”


    崔幼柠心跳骤然加快,紧张道:“那是何时?”


    宁云简沉默一瞬,开口说了实话:“彻底意识到喜欢上你是在你十四岁时。”


    “十四?!这么早!”崔幼柠忍不住弯眉而笑,激动道,“那不彻底呢?只是隐隐感觉到对我有一点喜欢,是从何时开始的?”


    宁云简耳尖微红,平静出言:“到紫宸殿了,先沐浴。”


    崔幼柠不依,执拗道:“你先说完。”


    宁云简薄唇紧抿,抱着扑腾挣扎的崔幼柠进浴房洁身?,再为她换了身?藕粉色的秋裳。


    他?自己也将那身?玄色龙袍褪下,换了件靛蓝锦袍,方带着崔幼柠上了马车。


    马车上却是避无可?避。宁云简被崔幼柠逼至角落,望着面前这张天?真娇憨的脸,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告诉她,自己禽.兽到早在十六岁时,就已对年仅十二岁的她动了心。


    第36章 嘤呜


    宁云简撑了前半路, 终是在后?半路被崔幼柠缠着问出了答案。


    方才温软的娇躯带着浅香贴上来,坐在他的腿上,用那双藕臂柔柔圈住他的脖颈, 清澈漂亮的杏目里只装了他一人, 哄他回答的声音娇糯柔软:“云简哥哥,告诉我嘛。”


    崔幼柠甚少?这样撒娇,宁云简听得从耳朵酥痒到了心里, 微垂着眼帘与她对视。


    崔幼柠眼见他动摇, 立时趁热打铁又说了许多好听话。


    宁云简听她将?自己从容貌才学夸到政绩仁心,将?他夸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又左一句“好喜欢云简哥哥”, 右一句“阿柠从小到大都只想嫁你一个”,那张如白玉素雪般的俊颜不禁渐渐染上绯色。


    崔幼柠见状最后?加了一把火, 从他腿上下?来,背过身去似真似假地抹起了眼泪。


    颗颗泪珠砸在宁云简心上, 泛起烧灼般的疼。宁云简终于无法再继续瞒她, 将?娇小身子揽入怀中, 脸色僵硬地说了实话?。


    “十二岁?”崔幼柠瞪大了那双潋滟杏目, “可你那时候不是不理我么?”


    崔幼柠还记得宁云简就是在那一年直白地拒了她的心意,要自己日后?别再喜欢他。


    宁云简沉默下?来。


    崔府与他敌对,他一开始便?知这场感情?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阿柠年少?天真, 只凭自己心意行事,他却不能看着阿柠越陷越深, 亦不能生出?半分情?愫。


    那日他见到小姑娘点头?答应,本该长舒一口气, 可却觉得心里闷痛得厉害,回东宫后?彻夜难眠, 睁眼闭眼都是她强忍眼泪笑着告辞的模样。


    此后?小姑娘信守承诺,没有再主动来找过他,甚至连他生病受伤也不再如从前那般着急忙慌地进宫探望,偶尔遇见,也只是恭恭敬敬地唤他“太子殿下?”,再未逾矩喊他“云简哥哥”,亦不再用目光追逐他的身影。


    耳边再无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他的性子一日日从温润谦和?变得清冷疏淡,却只告诉自己别再去想,如此这般,对自己与她都好。


    直至两年后?,阿柠险些被崔珩打死。


    崔府与他恩怨极深,他不能出?面,便?让庶妹褔嘉公主去了一趟崔府,把人救了下?来。


    他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夜闯崔府,在阿柠昏睡时进入她闺房,静坐床边听她在梦中哭着喊疼,心如刀绞之下?方惊觉自己已深陷其中。


    他自小习的是为政之道和?权谋争斗,眼里只有江山百姓,无心风月情?爱,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女子,更没想过自己心悦的竟是崔府的嫡幼女。


    崔府是熠王最锋利忠诚的一把刀,他喜欢上阿柠,无异于亲手将?这把刀抵在自己胸膛之上。


    可情?之一字不堪解,他纵是无数次告诉自己应要就此止住,却在一年后?听闻阿柠忽患重病、无人能治时彻底失了理智。


    好在如今一切苦难都过去了。


    只是有些遗憾,孟国?公府当年效忠东宫,是他麾下?的臣属,若早知阿柠是孟家的女儿,他与阿柠便?可顺顺利利结为夫妻,此后?好些苦他与阿柠就都不会受了。


    宁云简从往事中抽身而?出?,记起崔幼柠方才的问话?,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那时待你冷淡,是朕不好,别记恨朕。”


    崔幼柠一怔,不禁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若我非要记恨你呢?”


    宁云简听罢静了很久,忽而?哑声道:“不成。”


    “不能恨朕,”他将?崔幼柠紧紧拥在怀中,“不许恨朕。”


    宁云简抱得很用力,似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中。崔幼柠乖乖贴在他胸膛上,纤指在他后?背一笔一捺地划动。


    他屏息感受着,耳尖随着崔幼柠的动作一点点变红,在她写完的下?一瞬喑哑开口:“阿柠当真要这般勾朕?”


    崔幼柠挑眉道:“你答允过的,明?后?日不碰我。”


    宁云简气得捏了捏她的脸,凉凉提醒:“那大后?日呢?大后?日你就不过了?”


    崔幼柠嘻嘻一笑:“大后?日我葵水便?来啦!”


    宁云简闻言眉头?微蹙,垂眸看着她小腹:“你如今体寒,来葵水时会不会比先前还疼些?”


    他的关注点变得太快,崔幼柠不由愣了愣,须臾后?才答道:“是更疼些,但用汤婆子捂一捂便?好了。”


    比起他蛊毒发?作,来葵水的疼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想到此处,崔幼柠这才记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明?日你蛊毒又该发?作了。”


    这几日被宁云简缠着胡闹,以致她脑子整日混沌迷糊,连这种?事都忘了。


    宁云简将?目光从崔幼柠的小腹移回她脸上,平静地“嗯”了声。


    崔幼柠见状呆了呆:“你记得?那为何还答应我明?日不做那事?”


    宁云简认真为她整理发?髻:“因为阿柠是该歇一歇了。”


    崔幼柠焦心不已,忍不住埋怨道:“你下?回真要记住了,蛊毒发?作的前一日须得忍住别碰我,万不可再像这回一般连着两日索求无度。”


    被心上人怪责,宁云简脸色僵硬一瞬,连手都不敢再动,半晌才低声开口:“朕日后?会克制些。”


    “可明?日该如何是好?”


    宁云简默了默:“你抱一抱朕便?可。”


    “这如何够?”崔幼柠急道,“我纵想用旁的法子帮你,却担心你连着三日放纵,会倒在床笫之间。”


    “……”宁云简抿紧唇瓣,“三日而?已,朕是习武之人,还不至于这般虚弱。”


    但他也知自己如今食髓知味,对阿柠的瘾确实有些重了,恨不能整日都在里面,担心她日后?会觉得自己对她只有淫.欲,无论?如何也要忍耐节制。


    他拥住崔幼柠:“有你在朕身侧,朕已比先前独自一人扛痛时好上许多。你若实在担心,明?日便?将?朕抱得紧一些。”


    崔幼柠怔怔道:“那样真能好些么?”


    “嗯。”恰在此时马车停了,宁云简扶她走下?马车,望向前方的枫林,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定在一对气度雍容的夫妇身上,缓缓开口:“走罢,我们?去看看。”


    “喔,好。”崔幼柠乖乖将?手交给他,踩着落叶步步往前,偏头?见他身着一袭靛蓝锦袍,颀长挺拔、风姿如玉,远胜周遭之景,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宁云简眉心跳了两跳,忽地侧眸看过来,对上她呆滞的眼神,幽幽道:“朕如今是真信了,阿柠当初瞧上的确实是朕这张脸。”


    崔幼柠干笑一声,心虚地低下?头?去。


    宁云简凉声继续说:“阿柠最好说到做到,只贪恋朕一个。若哪日瞧上旁的俊美郎君,你这辈子就别想再出?紫宸殿了。”


    崔幼柠“哦”了声,用指尖在他掌心划字。


    待感觉出?她到底写了什么,宁云简眼睫重重一颤,声音低哑:“阿柠果真是愈发?胆大了。”


    崔幼柠得意地昂起俏脸:“待我葵水干净已是六日后?了。”


    她等着看宁云简憋屈的模样,却见他忽地抬眸看向前方,脸色略有些凝重,眉宇微蹙,好似遇上了极烦琐的政务。


    崔幼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不远处一对中年夫妇正并肩同游,妻子被丈夫揽在怀中,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一直在低头?抹泪。


    她怔怔看着那位夫人的面容,耳边传来宁云简低沉的声音:“那是孟次辅的父母孟国?公夫妇,阿柠可要见见?”


    崔幼柠心中的怪异感愈来愈盛,隐隐已有预料,将?目光移回宁云简脸上,静静看他须臾,轻声道了句好。


    宁云简温柔一笑,牵着她上前。


    孟国?公正手足无措地安慰着夫人,偶然抬头?看见天子不知何时竟立于眼前,当即脸色大变,立时拉着妻子屈膝下?跪:“臣孟……”


    不料才将?弯膝,他们?便?被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肖玉禄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下?跪的动作因而?生生止住。


    孟国?公呆了呆,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向宁云简:“陛下??”


    宁云简温声开口:“朕此番携未婚妻微服出?游,孟国?公不必多礼。”


    孟国?公夫妇见天子果真未穿龙袍,忙告罪一声,顺着他的话?将?目光移到崔幼柠身上,正要给这位即将?入宫的皇后?娘娘请安,却在瞧清她面容后?双双一愣。


    孟国?公夫人才将?止住的眼泪蓦地又落了下?来,唇瓣不停发?颤。


    孟国?公见妻子竟当着天子的面哭泣,吓得立时回神,忙恭声解释:“陛下?恕罪。臣有一女,三生有幸得以与娘娘同日出?世,却在年幼之时被人劫走,多年找寻至今仍未有音讯。臣妻今日见到娘娘,忆及往事,一时悲痛之下?才失了规矩,还望陛下?宽宥。”


    宁云简神色柔和?:“孟国?公言重了,不妨事。”


    孟国?公夫人已然心神大乱,明?知自己是在冒犯天家,却仍不舍将?目光从眼前这张雪嫩俏脸上挪开。


    当年怀第二个孩子之时她便?想有个女儿,可待女儿出?世后?将?其抱在怀中,却发?觉自己心中无一丝波澜,竟对女儿生不出?半分舐犊之情?。本以为是母女缘浅,只想着女儿终归是自己亲生,无论?如何也得好生待她,可女儿却在四年后?被人劫走。


    孟府派出?家兵找寻多年无果,这么些年她夜夜难眠,日渐消瘦,连衣裳都快撑不起来了,时常做梦梦见女儿,可梦中女儿却并非是四岁的模样,而?是一个小小胎儿。


    此刻她望着面前这个身穿浅蓝华裳的娇俏少?女,一颗心柔软得好似回到了当年怀嗣之时,丝丝慈爱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滋生,逐渐盈满整副身躯。


    被孟国?公夫人含泪盯着看了许久,崔幼柠忽觉心里闷得难受,暗暗勾了勾宁云简的手,低声道:“我有些累了,回去罢。”


    宁云简顿了顿,应了声好。


    国?公夫人一听崔幼柠这就要走,眼泪瞬间流得更凶了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皇帝牵着离开。


    待那辆宽敞华贵的马车驶离枫林,国?公夫人方拽着丈夫颤声开口:“你快去查查这崔五姑娘,我觉得不大对劲。”


    “夫人?”孟国?公大惊,“那崔五姑娘是陛下?亲封的正宫皇后?,我如何敢去查她?”


    “那也要查!”国?公夫人哭了出?来,“我敢肯定她就是我的女儿!”


    “崔五姑娘是长得有些像你,但你与她的生母郑夫人是远方表亲,有些相似也能解释得通。况且你难道忘了,女儿右耳有枚红痣,崔五姑娘的耳朵上可没有。”孟国?公耐心哄着,“莫哭了,女儿会找到的。”


    “不,她就是我女儿!她就是!”国?公夫人如疯妇一般死死抓着他衣襟,大口喘着气厉声命令,“我不管,你快派人查查当年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把我女儿换去崔家了!若陛下?真要怪罪,我受着便?是!你若不去,无需等到陛下?降旨,我便?已活不成了!”


    孟国?公头?一次见妻子这般失态,担心她气急之下?晕过去,忙抚着妻子的背连连答应:“好!好!我一回府便?派人去查。是我错了,夫人莫气,别气坏了身子。”


    国?公夫人脸色稍霁,却仍未松手,哽咽道:“那你我这便?回府去,别再耽搁了,回去后?叫怀辞也帮着查。还有,明?日我想去看看她,不知她如今是住在宫里还是崔府,你去问一问。”


    孟国?公一一应下?,小心翼翼扶着夫人上了马车。


    马车微晃,国?公夫人疲倦地靠在丈夫肩上良久,方平静了些许。她闭目淌泪:“夫君,你别怪我,我的身子愈发?差了,也不知还能活多久,总得找到女儿,我才敢合眼。”


    孟国?公心中大恸,眼眶瞬间红了:“是我不好,顾忌这么多作甚,我回去后?便?亲自带人去查。只是有一桩事要同你说好,若崔五姑娘真是你我的女儿,她嫁的是皇家,你总要活得久些,守着她诞下?皇嗣,再看着殿下?长大成人,你才可放心不是?”


    国?公夫人闻言睁开眼眸,缓缓道:“你说得是。”


    伴君如伴虎。纵然天子再仁善,纵然外头?再如何盛传陛下?痴恋崔氏嫡幼女,她也不能真将?女儿的性命置于一个男人的情?爱之上,尤其那个男人还是皇帝。


    自己得好好活着,拼尽全力护好女儿,直至亲外孙即位,女儿成为太后?,此后?余生高?枕无忧。


    *


    回宫的马车上,崔幼柠垂眸看着熏炉中袅袅而?声的龙涎香,怔然开口:“孟国?公府与崔府有旧怨,迄今应已有二十年未曾来往,依云简哥哥的性子,断不会无故让我见他们?。云简哥哥,有话?便?直说罢,阿柠受得住。”


    宁云简默了几息,望着身侧神色冷静的娇颜,小心斟酌字词:“朕查到一桩事——”


    ……


    凉风掀开侧窗的帘布一角,九月的秋阳随即洒进来,于黄梨木案落下?斜斜的光影。


    崔幼柠听了宁云简的话?后?静了许久,如一个假人般木然呆滞地将?方才摘的枫叶沿脉络撕开,撕碎一片,便?又换另一片新的。如此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猛然回神,立时侧眸看向身侧那个一直默默帮自己递枫叶的那个男人,歉然道:“抱歉,云简哥哥,我好像把你摘的枫叶都撕了。”


    “无妨。”宁云简目光温柔,“还有一片,要撕么?”


    崔幼柠眼角微红,默了须臾,缓缓摇了摇头?。


    宁云简便?将?那片枫叶放下?,将?崔幼柠抱起来放自己腿上,静静拥着她。


    崔幼柠呆了许久,忽地笑着开口:“我寻到亲生父母怎么也是算是桩好事,该高?兴的。你派人帮我同……孟家说一句,我今日瞧着他们?形容憔悴,这些年定然过得很不好,早些告诉他们?我还活着,他们?也可早些安心。”


    “只是今日我就不去看他们?了,若他们?想见我,便?在明?日你蛊毒发?作完我再去罢。我想……缓一缓。”她顿了顿,“就缓一晚,不会拖太久。我知晓的,凡事都忌优柔寡断、左右难舍。”


    “好,”宁云简听罢心里疼得厉害,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吩咐侧窗外的祁衔清快马加鞭赶去孟府,将?实情?说清。


    他捧起崔幼柠的脸,安抚似的吻了一遍又一遍,低声道:“朕爱你。”


    崔幼柠一怔,旋即失笑:“你如今已是国?君,本该比当初做东宫太子时更端肃才是,怎么反倒学起我少?时那副不知羞的模样来了?”


    宁云简默然不语,忽而?解下?腰间翠玉,交到她手中。


    崔幼柠握着那块莹润美玉,不禁诧然。


    “这看起来是块玉佩,实则是朕的私库密钥。”宁云简温声解释,“今日送给阿柠。”


    崔幼柠闻言立时坐直了上身,呆呆看着手上的翠玉。


    皇帝私库?!里面该有多少?奇珍异宝!


    想起过去一年在山中木屋过的拮据日子,她可耻地有些意动,捧着玉佩眼神晶亮地向宁云简确认:“真的送给我么?”


    “嗯,送你。”宁云简看着她欢喜到微红的娇颜,抿了抿唇,索性将?话?说得明?白了些,“里面的东西也都送你。”


    崔幼柠将?玉佩小心藏好:“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宁云简看着她连贯迅速藏玉佩的动作,不由沉默一瞬,“圣旨已下?,你已是朕的妻,朕给你什么都可收着。”


    崔幼柠忽地想起一事:“但这终究是天子私库,待你我孩儿日后?继承皇位,这块翠玉还是得交到他手中。”


    宁云简闻言想了想,又拿出?一枚钥匙递给她:“那这个也送你罢。”


    崔幼柠呆呆接过来:“这是?”


    “另一个私库钥匙,无需交给下?一任皇帝。”宁云简镇定得仿佛在说这是块砖,“你若喜欢,其中财富可尽情?挥霍。”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翠玉那个私库最好给孩子留一半。”尔后?看着娇美可人的未婚妻,脑中计算片刻,犹豫着改口,“留一半的一半……也不是不够。”


    崔幼柠点头?如捣蒜,将?钥匙也藏好:“还有别的么?”


    宁云简依言又想了须臾,实话?交代:“还有一些庄子铺子,地契都在宫中放着,你若喜欢,回宫后?都交给你。”


    崔幼柠感动地嘤呜一声:“这些就不必了,我又不会管家理账,每月将?银钱送到我这儿就行了。”


    宁云简:“……”


    侧窗外跟着的肖玉禄耳朵尖,将?主子与崔姑娘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由瞪大了眼睛,连嘴巴也合不上了。


    好家伙,陛下?这是将?家底交代了个干干净净,就差将?龙袍也脱下?来套崔姑娘身上了!


    宁云简看着面前眉开眼笑的崔幼柠,心中稍安,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如你所言,找到亲生父母是桩好事,旁的纠葛与麻烦我们?一一处理便?是了。朕会一直陪着你,莫怕。”


    崔幼柠揣着玉佩和?钥匙,忍不住勾住宁云简的脖颈,贴着他那张盛世俊颜蹭了又蹭。


    嘤呜,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好看又有钱还听话?的男人,除了在某些时候有些不知节制外,旁的地方真是没得挑了。


    怀中娇娇的上身与自己贴得极紧,宁云简被蹭动的便?不是只有脸这一个部位,脑海中回想起在风雨中摇晃颠颤的饱满柔软,顿时连喉咙都开始发?干,又忆及今日她在自己背上和?掌心划出?的字,立时将?这小妖精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


    崔幼柠呆愣住:“怎么了?”


    “无事,朕只是觉得有些闷,想出?去骑马吹一吹风,你乖乖坐好。”语毕宁云简不敢再看她一眼,当即喝停马车,躬身出?去。


    崔幼柠掀开帘布,眼睁睁看着宁云简动作漂亮利落地翻身上马,靛蓝锦袍上绣着的云鹤银纹随之翩跹飞舞。


    年轻的天子高?骑骏马,面如冠玉,挺拔如松,才将?坐稳,便?用修长玉白的手攥着缰绳策马回到她身侧,低眸与她隔窗而?望:“朕就在外面一直跟着你。”


    宁云简的神色平静淡然,带着他独有的矜贵自持,仿佛说出?口的不是这么一句叫人觉得温暖安心的话?,而?是在告诉自己他要去上朝。


    崔幼柠望着一直骑马守在侧窗外的宁云简,忽地晃了晃神。


    从前都是自己追着宁云简,如今,竟换作他跟着自己了。


    第37章 会想你


    孟国公夫妇才刚下马车, 便看见站在自家门前站着的天子近卫统领祁衔清。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暗自忐忑着,忙走上前去相迎, 还未等开口寒暄几句, 却见祁衔清拱手见礼,肃然道:“国公爷,国公夫人, 陛下有话命我转告您二位, 不知可否入府详谈。”


    孟国公夫妇闻言隐隐有所预感,立时将祁衔清迎进家门带至前厅, 请客落座时语无伦次、双手发颤, 连命人奉茶都险些忘了。


    祁衔清视线扫过面前这对沧桑消瘦的夫妻,不忍叫他们等待太久, 直接开门见山道:“当年孟崔两府的孩子抱错了,崔五姑娘是?孟家的姑娘。”


    话?音落下, 屋中?静了半晌。


    多年所?盼终于成真?, 孟国公夫人浑身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自圈椅缓缓滑下, 完全失了世家主母的仪态,瘫坐在地放声大哭。


    孟国公也跟着跪坐下来,流着眼泪抱着妻子细声轻哄。


    孟怀辞恰在此时下值归府, 被?下人告知祁统领来了家中?,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瞧一眼, 却在厅门外听见了母亲的嚎哭声,当即脸色一沉, 迈步闯了进去。


    他见母亲被?父亲紧紧拥在怀里,哭到几乎要晕厥, 连父亲竟也泪流不止,不由愣了一瞬,忙上前去扶双亲起来:“这是?怎么了?”


    孟国公夫人一见到儿子便立时用力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要抠进他的皮肉中?,又哭又笑地开口:“你?妹妹找到了!你?妹妹还活着!”


    孟怀辞心神剧震,还未等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孟国公夫人就将他往外推:“快去……快去将你?妹妹带回?来!”


    祁衔清听罢终于寻到时机开口说话?:“三位稍安,崔姑娘今日乍然得知身世,神思恍惚,请三位容崔姑娘缓一缓,明日下午再相见。”


    “明日下午……”孟国公夫人怔怔重复,尔后不停点头,哽咽道,“好,好,我知晓了。劳祁统领回?去同?……她如今是?叫柠儿么?同?柠儿说一句,叫她莫害怕,若一日时间不够缓神,后日或是?大后日再见我们也是?可以的,我……我就在这儿等着她。”


    祁衔清看着面前这个?泪如泉涌,完全失了世家主母仪态的命妇,不由暗叹一声,当即应了下来,告辞离去。


    是?夜孟国公夫人睁着眼睛到子时,孟国公也没?有睡意,只抱着妻子枯坐。


    国公夫人呆呆看着窗外良久,忽然抓住丈夫颤声问:“下午祁统领真?的来过,对不对?”


    “是?来过,不是?梦,女儿真?的找到了。”孟国公心中?一痛,轻抚着妻子的后背不停安慰。


    国公夫人在丈夫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随后又不放心地站起身,嘴里喃喃道:“我忘了你?惯会哄我。我要再去问问怀辞,他从不撒谎。”


    孟国公没?有再拦,跟在后面虚扶着妻子走进儿子院中?。


    孟怀辞也还没?睡,听了母亲的来由后一遍遍保证今日祁衔清确实来过,才终于让她安心回?到主院。


    国公夫人躺上床,才将闭上眼不久却又睁开,在昏暗之中?流着泪呆呆道:“你?说柠儿是?不是?不想认我们啊?”


    遍京皆知崔府娇宠嫡幼女,什?么好东西都先往幺女的院子里送。柠儿幼时落水,崔珩亲自跳入湍急河流将人救了上来,少时重病,崔氏夫妇跪求太医院院首再试着救她一救。如此这般养了柠儿十八年,柠儿如何能割舍得下?


    她哭着抱住丈夫:“若换一家还好一些,我们与柠儿的养父母好生处着就是?了,免得叫女儿为难。可崔家恨毒了我们,怎肯和?我们一起养女儿?”


    “不会的,不会的。”孟国公紧搂着妻子,冷静道,“依着陛下的权势,若柠儿不想认我们,陛下大可将此事?压下,不让任何人查出来,何必派祁统领告知你?我?女儿不是?说了吗,明日下午便到府上来,你?我正好可趁这一日准备准备。”


    “是?这个?理。”国公夫人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与女儿相认是?大喜事?,自该隆重些才是?。若今晚就慌里慌张地带柠儿回?来,什?么也没?备下,也太随意了些。”


    她闭上眼,喃喃劝说自己:“我得早些睡,不然明日瞧上去气色又更差了,叫女儿看见多不好。”


    孟国公拥着渐渐步入梦乡的妻子,见她十多年来头一回?在睡梦之中?眉头舒展、唇角翘起,在心中?暗暗祈愿:


    明日女儿就回?来了,希望妻子欢喜之下,身子能一日日好起来。


    孟国公将夫人往怀里拢了拢,紧拥着她入眠。


    *


    翌日宁云简身上的蛊毒依旧是?在巳时发作。


    崔幼柠熟练地为宁云简拭汗,眼瞧着他的脸色越来越白,顿时落下泪来。


    “别哭。”宁云简的唇立时贴了过来,吻去她脸上的泪痕,“阿柠,别哭。”


    见他疼得冷汗不止,崔幼柠实在有些担心,想起昨晚叫太医来把过脉,对方说宁云简的龙体康健,并未提他因房事?过度而体虚之言,心下稍定,伸手去解他的玉带。


    宁云简立时制住她的手,哑声道:“你?做什?么?”


    “帮你?。”崔幼柠语气镇定,“此后五天都不做了,今日来一回?也没?什?么。”


    宁云简看着她眼下的乌青,一时心中?揪疼:“不必,你?昨晚没?睡好,下午还要去孟府,朕抱你?去躺一会儿。”


    崔幼柠只当没?听见,掰开他的手掌继续动作。


    玉带与锦袍接连坠地,宁云简长?睫轻颤,却终是?死死按下心间翻涌的渴求,将她的手攥住,声音又哑了两分?:“不成。”


    “我昨日和?今晨都喝过药了,身子已?好了许多。”崔幼柠再次扯开他的手,“云简哥哥很疼不是?么?我帮你?缓痛。”


    宁云简克制地闭上双目:“可你?现在心里不好受。”


    “是?,我是?有些难过。”崔幼柠圈住宁云简的脖颈,热息拂过他的耳侧,声音极轻,“所?以需要云简哥哥安慰安慰我。”


    宁云简脑子轰地一声炸开,浑身血流下涌,再难抑制,将她扛起丢在床榻上。


    崔幼柠小声哭着,于是?那些铺天盖地的吻变得轻柔细密,耳边传来男人心疼的轻哄。


    她怔怔开口,失神轻喃,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看见宁云简耳尖渐渐红了,上方的帐顶晃得愈发厉害。


    宁云简将满腔爱意尽数予她,餍足地将她被?汗浸湿的鬓发拨开,痴迷地哑声轻唤:“阿柠,阿柠,柠儿……”


    崔幼柠被?宁云简抱在怀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这件事?其实也没?那么麻烦。


    崔府早在三年前便寻到了真?正的嫡幼女,而孟家今日也寻到了她,如今将两个?女儿换回?来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崔府一直未将明柔放在明处,就是?想利用这份养恩,一保全家门,二靠着皇后母家的荣耀复兴门楣。


    既如此,还纠结眷恋什?么呢?


    崔幼柠抬眸看向宁云简,轻唤了他一声。


    宁云简薄唇微启:“嗯。”


    崔幼柠却不说话?了,圈住他的脖子,主动迎合。


    待风泄雨停,崔幼柠被?抱进浴桶中?,雨露又多又浓,宁云简紧抿着薄唇为她仔细洗了许久方抱着她出来。


    将发髻梳顺,戴上昂贵精致的簪钗步摇,再套上华丽繁复的秋裳,她便又成了那个?娇美矜雅的贵女,再看不出方才在帝王身下嬌吟承歡的模样。


    午膳时她往宁云简那里瞥了一眼,见他换了一身墨色龙袍,更显肤白如玉、尊贵雍容,瞧上去哪里会是?个?沉溺风月的男人?


    世人皆言天子克己复礼、清濯无双,只有自己见过他褪下锦袍染上欲念的模样,只有自己听过他酣畅淋漓时的低吟与喘息。


    崔幼柠不敢再看再想,俏脸深深低下去,试图忘记上午自己是?如何勾着君王云雨的。


    但许是?因今日太过激烈纏綿,宁云简总忍不住盯着她瞧,目光炽热而滚烫。即便她的脸已?低得快要埋进饭碗里,仍是?被?宁云简的眼神灼得越来越红。


    用完膳她便上了去孟府的马车,宁云简识趣地没?有跟上来,只道明日再带着聘礼亲上孟家。


    崔幼柠晃了晃神,想起先前宁云简已?送过一次给?崔府,虽没?有亲见,但听闻聘礼单子厚得很,肖玉禄喊得口干舌燥,中?间停下来喝了三盏茶才报完。


    她垂眸颔首,不再去想崔府,只嘱宁云简下午忙政务时注意歇息,每半个?时辰便要停一停。


    宁云简凝望她许久,终究还是?上了马车拥她入怀,哑声道:“今夜开始或许你?便要住孟府了,可会想朕?”


    虽封后圣旨已?下,虽无人敢置喙他与阿柠,但为阿柠的名声着想,出嫁前最好还是?得住娘家。


    因此回?京后这些时日阿柠无论是?住青云台还是?宫里,他都压住了消息,对外只称她在崔府待嫁。


    孟家没?有过错,他不便从国公府将阿柠强夺入宫,往后与阿柠便真?的只能三日一见了。


    三日一见,他只是?想想便觉难熬。


    崔幼柠失笑:“整个?大昭都是?你?的,你?要来国公府,难道还有谁敢拦着你?不成?”


    宁云简默不作声。


    是?没?有,但孟家是?他正儿八经的岳家,他尊重阿柠,自该尊重国公府。


    崔幼柠看着垂眸不语的宁云简,昂首亲了亲他的侧脸:“会想你?。”


    宁云简闻言抬起那双黑眸来,点点光亮在其中?浮现。


    崔幼柠拥紧他:“今夜能睡着么?”


    “有些难。”宁云简轻掐了下她的腰,“朕尽量。”


    崔幼柠闷在他怀里笑了片刻:“那便只能劳烦你?的影卫辛苦些,将我每日写的信送到宫中?。”


    “当真??”宁云简将她从怀里拔了出来,涩然道,“阿柠还从未给?朕写过信。”


    崔幼柠有些心虚地别开脸:“今晚!今晚一定写!明日也写!”


    宁云简冷哼一声:“阿柠最好说到做到,若哪日没?送信入宫,你?就等着朕夜闯孟府亲自来讨要罢。”


    崔幼柠讪笑几声,瞧了瞧天色,在外头宫人惊恐的眼神中?把皇帝推下马车:“时辰不早,我该动身出发去孟府了,你?快回?去忙国政。”


    宁云简脸色铁青地看着她啪地一声将车门关上,不放心地走到侧窗外叮嘱:“今晚早些歇息,你?只需欢欢喜喜与亲生父母兄长?相认便好,旁的事?无需烦忧,朕自会处置。”


    崔幼柠点头如捣蒜:“国事?重要,快些回?紫宸殿罢,我走了。”说完啪地一声将侧窗也关上,命女影卫驱动马车。


    宁云简站在原地目送这辆载着某位下榻无情女子的马车离开,气得险些笑出声来。


    第38章 相认


    离孟国?公府越近, 崔幼柠手心的汗便出得越多。


    若说不紧张局促都是假的。孟家与崔府交恶,她自出生后便未与孟家有过任何往来?,只是在近日见过孟怀辞两次、孟国公夫妇一次而?已。


    整个大昭只有两个国公府。


    镇国?公是当年的太子太傅, 宁云简的恩师, 爵位是在宁云简登基后被封的。


    而?孟国?公府是百年世家,祖上有开朝之功,是真正的高门显贵。正因如此, 即便崔府当年联合熠王府针对孟国?公府多年, 也未能将孟家如何。


    这样?的门第教?出的女儿个个温柔贤惠、矜持端庄,不知孟国?公夫妇在得知自己亲生女儿竟是她这种?被娇宠得无法无天到胆敢纠缠东宫太子多年的人之后, 心情该有多复杂。


    崔幼柠恍惚几息。当初自己那般胆大妄为, 一是实在太过喜欢宁云简,二是知晓无论何时崔府和熠王府都会站在她身后。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些年父亲每回罚归罚,气归气, 可若谁家敢在背后嚼她的舌根子, 他第二日便会上门“拜访”。


    大昭女子以乖顺依从为佳, 京中的高门大户里?只有崔府会这样?养女儿, 便是受宠的公主也没她当年那般放肆恣意。


    她怔了许久,直到马车停下才?回过神?。


    栩儿自后面那架马车下来?,扶着崔幼柠下地, 与女影卫一同跟在主子后头。


    今日孟国?公父子都告了假,早早便与国?公夫人一同在府门外候着了。


    国?公夫人看?见崔幼柠下了马车, 眼泪瞬间又掉了下来?,忙着急抹干泪水, 才?好瞧清女儿的模样?。


    眼前重归清晰,目光所及, 崔幼柠肌肤白腻如瓷似雪,柳眉杏眼、玉鼻樱唇,粉颈修长柔细,身姿婀娜有致,正穿着一袭浅蓝罗裙缓步朝他们走近。罗裙华丽繁复,每走一步都似漾开层层花瓣,上头用银线绣了朵朵牡丹暗纹,绣工精巧至极,一看?便知是宫里?的手艺。


    孟国?公夫妇见女儿俏脸白里?透粉,气色甚好,身后跟着的影卫姿态恭敬,又想起今日陛下特意派人来?传话,将女儿的喜恶一一告知,并?要他们在女儿入宫前别向?她行礼,免得令她难受不安,可见陛下对女儿确如传闻那般钟情在意,终于稍稍放心。


    崔幼柠目光扫过孟国?公夫妇和孟怀辞,朝他们一一福身行礼,口中低唤:“父亲,母亲,兄长。”


    孟国?公夫人率先哭出声?来?,忙点头应了这句等了多年的称呼,孟国?公亦泪流不止,连一向?情绪不外露的孟怀辞也红了眼眶。


    这几日盛京冷了不少,女影卫想起主子的吩咐,替崔幼柠拢了拢那件素色披风,立时温声?劝道:“几位先带姑娘进门罢,姑娘如今畏寒,吹不得风。”


    孟国?公夫人见崔幼柠的小脸被冻白了两分,顿时心疼愧疚得又哭了两声?,忙将女儿迎了进去,边走边同她说:“你的院子在东边,取名作‘盼归院’,如今你回来?了,可另取个喜欢的名儿。”


    崔幼柠知晓自己越礼貌客气,便越容易叫孟国?公夫人失落,当即依言改了院名:“那便叫卿柠院罢。”


    孟国?公夫人听女儿回应自己,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忙问清了到底是哪两个字,好叫人去新做一块门匾。


    崔幼柠跟着母亲沿碎石铺就?的□□前行,抬眸望去,见府中雕栏画栋,碧瓦朱檐,层楼叠榭,富丽至极,不由怔了一怔。


    孟国?公夫人侧眸看?见女儿望见自家景致时目露诧色,方暗暗舒了一口气。


    好在国?公府门楣比当年权势最盛之时的永昌侯崔府还要高些,家底也颇厚,将女儿认回不算委屈了她。


    日后她的女儿就?是孟国?公府的嫡女,有丈夫和儿子护着柠儿,即便他日陛下对柠儿的情意淡了,女儿也能坐稳后位。


    孟国?公府虽人口简单,府邸却很大,从府门走到卿柠院需一刻钟。


    国?公夫人见崔幼柠目光落在院里?栽种?的那些品种?繁多到令人吃惊的名贵草木上,忙解释道:“我先前不知道你长大后会喜欢什么花,这些年来?桃梨樱梅、丹芍菊兰便都种?了许多,想着里?头总会有一样?是你喜欢的。若有哪样?你不喜,我明日便命人移出去。”


    卿柠院实在是太大了些,整个京城怕也没有哪个贵女的院子能及得上此处。


    国?公夫人口中说的桃梨樱梅都是每样?单独辟出一处园子栽成了树林的,各色菊兰成簇种?于道旁与湖边,名种?牡丹和芍药则栽于亭榭中。


    待得来?年春日,卿柠院内诸花盛放,不知此处该有多美。


    崔幼柠看?着亲生母亲脸上小心翼翼的讨好神?色和头上的根根白发,蓦地鼻尖一酸,上前轻轻拥住她:“女儿很喜欢,多谢母亲。”


    国?公夫人浑身一僵,半晌才?颤抖着手紧紧搂住崔幼柠,真真切切感?受到女儿的温度,眼泪瞬间滚滚而?落:“柠儿,我知晓崔府对你很好,但?你信我,咱们孟府也不错的。你父亲虽憨傻了些,却极为顾家,你兄长瞧着性子冷淡,但?其实很是护短,我……我也会很疼你。你留下来?,别走了,好不好?”


    崔幼柠闭上眼,轻声?应了句“好”。


    国?公夫人喜极而?泣,拉着崔幼柠进屋,待女儿暖和些了,忽地屏退下人,低声?问她:“一年前崔府大火,外头都说你那时……葬身火海,月初陛下带你归京,说是崔府将你送去南阳了,却只罚了两年俸禄算作对崔府欺君的处置。可你当年背弃陛下另许裴家,陛下当真没有半分介怀吗?”


    崔幼柠不由出了会神?。


    当初她两度下毒谋害东宫的事被崔府和熠王合力?掩盖,宁云简被害后亦一声?不吭,未曾对外透露半分,所以外人只道她只在许亲一事上与宁云简有过龃龉。


    若非如此,她不知该被世人骂成什么模样?。


    崔幼柠摇了摇头:“陛下是极温柔大度的人,不曾介怀。”


    国?公夫人细辨女儿神?色,见崔幼柠说这话时含泪垂眸而?笑,似在心疼皇帝,又似想轻骂皇帝痴傻,显然不是安慰之语,方安下心来?。


    她犹豫须臾,斟酌着字词说道:“如今既是相认了,最好便改回孟姓,我们挑个好日子将族亲请来?,再宴请京中各高门大户,好叫所有人知晓你的身世,可好?”


    崔幼柠点头:“应该的。”


    国?公夫人舒了口气,又思忖着开口:“你出生时我与你父亲给你取的名字是孟时浅,但?这名字已被先前抱错的那孩子用了几年,你看?……”


    “我这名用习惯了,不知可否只改姓,再去掉中间排序用的幼字,唤作孟柠?”


    国?公夫人忙道:“可以的!你喜欢便好。”


    崔幼柠颔首一笑:“多谢母亲。”


    国?公夫人见女儿对自己展颜而?笑,欢喜得又抹了会儿泪,尔后瞧着女儿的婀娜身姿与那双含媚杏眼,忍了又忍,仍是问出了口:“柠儿,你是否……已承过陛下雨露?”


    “……”崔幼柠顿时羞红了脸,许久才?咬唇点头。


    国?公夫人心里?复杂难言。


    让女儿失了清白的是当朝天子,她纵然再心疼难受,也不能说陛下一句不是。


    好在皇帝对柠儿有情意,给了名分,且是正宫皇后,不然当真是……


    国?公夫人闭了闭眼。


    女儿才?刚寻回,却没几个月就?要入宫,叫她如何舍得?


    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厚着老脸问清楚:“那陛下多久寻你一次,每次多少回?”


    崔幼柠的脸这下红了个彻底,捂着脸喊道:“母亲!”


    因着羞窘难当,这声?母亲叫得格外真心实意,甚至带了两分撒娇与求饶。


    国?公夫人听罢心软成一滩水,哪还忍心逼她,只叮嘱道:“陛下年轻正盛,血气方刚,宫中又没别的妃嫔,床笫之间怕是会折腾人些。他终究是天子,若要宠幸你,你不便推拒,可若受不住,记得软语哄求陛下心疼你一二。恩宠虽重要,但?身子也是你自己的,要好生保重自身。”


    “我知晓。”崔幼柠低着头,“母亲放心,他……待我很好。”


    国?公夫人沉默下来?。


    皇家无情,嫁进宫的女子有哪个过得舒心?纵然陛下如今是真心待女儿好,可若要一世都不变心,实在太难。


    远的不说,太上皇与太后当年不也是青梅竹马、两心相许?可后来?呢?


    柠儿现在对帝王情根深种?,她只怕女儿日后眼睁睁看?着陛下将一个又一个女子纳入宫中,会像当年的谢皇后——如今的太后一样?想不开。


    太后至今都还在宫外的慈恩寺带发修行,连当今陛下去年登基那日都未回宫来?。


    国?公夫人看?着单纯娇美的女儿,不由暗暗发愁。


    女儿招惹的是皇帝,国?公府权势再大,也顶多只能保住她的皇后之位,可她入宫后受不受宠,便全由陛下掌控了。


    这晚崔幼柠在父母兄长温柔含泪的目光中低头吃了三碗饭,用完膳回到卿柠院后刚坐了没一会儿,女影卫凑过来?幽幽提醒:“姑娘,您今晚给陛下的信还未写。”


    “对哦。”崔幼柠呆了呆,“差点忘了。”


    女影卫冷汗直冒。她已能想象到若今晚没能将信送入宫中,明日祁统领该会如何责罚了。


    她将崔幼柠轻推至书?案前,迅速铺纸递笔研墨。


    崔幼柠执笔垂眸写了满满两页信纸,方叠好塞入信封中。


    女影卫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主子打开信见姑娘写了这么多字,定然会很欢喜。


    崔幼柠回想起那日灯会分离时宁云简也说他睡不着,最后是解了她的兜衣带回宫中。


    宁云简近日国?事繁忙,本就?睡得不大好,若因她不在宫中而?夜里?难眠,龙体如何受得住?


    她凝眉思虑片刻,出声?叫回女影卫:“先别走,你去寻个大些的信封过来?,我要塞件东西与信一起送去。”


    *


    深夜,宁云简着一袭雪色寝衣,外披月白龙袍,仍伏首于御案前忙国?务。


    肖玉禄看?得心疼,暗道若是崔姑娘……不对,孟姑娘在便好了,定然直接将御笔从陛下手里?拔出来?,再拽着陛下回龙床。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动静,女影卫拿着一个信封快步进来?,恭声?请安。


    宁云简这才?抬起头来?:“给朕。”


    女影卫近前双手呈上。


    宁云简捏了捏信封,已估计出孟柠写了多少,唇角立时一扬,又见信封底部鼓起,便再往那处捏了捏。


    软的,像是布料,也不知到底是何物。


    阿柠果真长大了,送封信还知道要给他带东西。


    他弯了弯唇,命肖玉禄和女影卫都出去,自己拿着信封走到床沿坐下,拆开后先将那两页信纸夹了出来?。


    前面一页都是讲她的亲生父母兄长待她如何如何好,她的新院子如何如何漂亮的,后头这一页才?提到他。


    不过他好脾气地想着,自己占了整整一页,也已够了。


    第二页阿柠一直在倾诉思念,言道喝茶时想他,吃点心时想他,看?话本时想他,用膳时想他,见到与他穿着打扮极为相似的孟怀辞更是想他想得快哭了。


    宁云简看?得眉心跳了两跳。


    阿柠哭没哭尚不能确定,她在孟府过得滋润快活倒是真的。


    见到信中最后碎碎念般嘱他早些安歇,保重身子,他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将信放至一旁,微抬左臂,让信封口斜向?下,把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


    玉白色的,丝滑柔软的,小小的衣料落在宁云简粗粝掌心的那一瞬,他脑子轰地一声?炸开,右手猛然一颤,那块衣料瞬间滑落在锦褥之上。


    宁云简缓了几息才?终于稍稍平复心绪,屏息把那件兜衣拾了起来?,紧攥在手心里?,低下头,将脸埋入那带着浅香的柔软衣料中,绯色渐渐攀上耳尖。


    他的阿柠,长着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却敢这般勾他。


    夜色沉冷,宁云简躺上床,将那抹玉色贴于胸前,不需点安神?香便可闭目入梦。


    于梦中将那仙姿玉貌的女子覆于身下,往里?一寸寸狠凿着宣泄思念。


    见梦中娇娇哭着往上爬,他拽着女子的脚踝将她拖了回来?:“躲什么?不是说想朕?”


    娇娇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还要边摇头:“不想了!不想了!再不敢想了!”


    这是什么话?


    宁云简气得狠狠拍了两下她身后的柔软挺翘,愈发深而?肆虐地欺她。


    第39章 红绳


    翌日清晨崔幼柠便收到了宁云简的回信, 满满三页纸都?在细细叮嘱她,叫她吃好睡好按时?喝药,叫她少食寒凉之物?, 茶稍冷一些便别喝了, 叫她晨起出?门给母亲请安时?需多添衣,叫她莫躺着看话本,小心伤眼。


    和信一同送来的还有御膳房按她的口味琢磨出?的几种零嘴新品, 以及一套华美无双的金累丝凤凰头面。


    那几袋零嘴闻着便很香甜, 头面是送来让她到时候在孟府设宴时戴的。


    崔幼柠看着头面上衔珠含玉的金凤,已然猜到宁云简是想给她撑场子, 让届时?参宴的高门贵妇和贵女们知晓, 他?远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看重她。


    如此,便再无人敢在背后议论?她什么?。


    她忽地记起一事, 当即问前来送信的祁衔清:“陛下不是说今日亲自?来孟府送聘礼么??既是要来,为何?不自?己将东西给我, 还让你多跑一趟?”


    祁衔清暗道他?自?己其实也很想这么?问, 嘴上却?只?敢答:“属下不知。”


    崔幼柠笑得眉眼弯弯, 放他?回宫去了。


    近午膳时?, 浩浩荡荡的天子御驾在孟府门前停下,后面跟着两长?列抬聘礼的内监。


    因阵仗实在太大,附近的人家纷纷出?来远远地围作一团看热闹。


    门房的人眼见?皇帝亲至府上, 立时?派人冲进主院禀报孟国?公夫妇,其余的人则跪在府门外恭迎国?君。


    虽隔了半条街, 但百姓们今日已是离皇帝最?近的一次了,饶是先前再如何?听闻当朝天子貌若谪仙、容色无双, 却?仍在帝王自?马车下来的那一瞬间齐齐发出?了吸气声。


    这也还罢了,后头瞧见?那首领太监拿着聘礼单子高声唱喏, 一抬抬聘礼随之扛入孟国?公府,细细数过,竟有足足二百一十八担,金器玉器瓷器、香茗字画、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应有尽有,且听名字便知样样都?是珍品。


    昨日孟府便已放出?消息说国?公府和崔府两家的女儿在十八年前抱错了。百姓不由感叹这孟姑娘的命果真?极好,先前在崔家就是被捧在掌心里娇养的嫡幺女,如今崔府败落,却?又寻到了门第更高、正得圣心的亲生父母家,还得了陛下倾心,被封为正宫皇后。


    孟国?公夫妇听得门房来报,大惊之下急步往府门来,一踏出?门槛便欲跪拜国?君,可还没等膝盖弯下去,就已被内监眼疾手快地扶住。


    两夫妻顿时?一愣,抬眼看去,见?帝王一袭绛色锦袍,衣上未绣龙纹,而是云鹤松竹,疏朗俊秀的眉眼中含了几分?谦逊尊敬,竟如寻常人家来提亲的儿郎一般。


    孟国?公夫妇对视一眼,心绪复杂地请皇帝入府,命下人奉茶。


    因未来女婿是当朝天子,孟国?公夫妇纵然再如何?疼爱女儿,也不能说那些诸如要皇帝好生待女儿,莫让她受委屈之类的话。


    但见?今日皇帝屈尊亲自?到府上来送聘,可见?确实是极心悦女儿的,孟国?公夫妇脸上的笑意不由真?切了许多,命下人备好席面,请天子在府上用午膳。


    这顿饭崔幼柠吃得极累。她的父母兄长?三人席间恭恭敬敬、神色肃然,仿佛不是在用膳,而是在宣政殿与天子商讨国?事。


    宁云简每每给她夹菜时?,父亲母亲都?看着她欲言又止,兄长?亦下意识投来目光。崔幼柠知晓,他?们是在犹豫要不要提醒她起身谢恩。


    她有些无奈,自?己若真?站起来对宁云简恭顺地说“臣女多谢陛下”,只?怕宁云简当场脸色就会变得铁青。


    用过午膳,孟国?公夫妇和孟怀辞陪皇帝闲谈片刻后,皇帝便提出?要与崔幼柠单独说会儿话。


    三人同时?沉默一瞬,恭声告退。


    父母兄长?走后,崔幼柠终于长?舒一口气,埋怨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宁云简:“下回莫要在他?们面前给我夹菜了。”


    宁云简弯唇而笑,在她身前一步远处站定,垂眸低声问:“昨晚睡得可好?”


    他?的嗓音温柔缱绻,崔幼柠听得耳朵都?痒了,将脸别过一侧:“尚可。”


    “不是说想朕?”宁云简的声音低哑了几分?,“朕此刻就在你面前,为何?不肯看朕?”


    崔幼柠俏脸绯红:“这是在国?公府,我的母家。”


    “朕知晓。”宁云简捏住她一根白嫩纤指,用指腹抚摸摩挲,缓缓道,“所以朕没有抱你吻你。”


    崔幼柠红着脸抽回手:“你快回去批折子罢,莫误了国?事。”


    “阿柠这就要赶朕走?”宁云简薄唇下抿,忍不住伸手掐了下她的细腰,“就没有什么?想同朕说的?”


    崔幼柠讷讷道:“我怕父母兄长?多想,不敢跟你单独待在一起超过一盏茶时?间,你还是快些走罢。”


    “一盏茶?”宁云简静了几息,幽幽发问,“这点时?间够朕对你做什么??”


    “……”崔幼柠气得用手推他?,“总之你快回去,左右我们明?年春便成婚了,你再忍忍。”


    天底下敢这么?对他?的只?有崔幼柠一个。宁云简抿了抿唇,捉住崔幼柠的两只?手,带着她圈住自?己的腰,低声开口:“阿柠抱朕一会儿,朕便乖乖离开。”


    崔幼柠挣脱不得,只?好在他?怀里提醒:“不能太久哦。”


    宁云简沉默须臾,念及她的名声,终是点头应下。他?抱了不到半盏茶时?间便松了手,盯着崔幼柠将栩儿送上来的补药喝完了,再喂她吃了颗蜜饯,方转身离开。


    他?克制再克制,仍是忍不住在踏出?门前回头看向崔幼柠,压抑着心里翻涌的苦涩与不安,平静开口:“朕总觉得,阿柠如今不似从前那般喜欢朕了。”


    说完这句,他?垂下眼眸:“不过其实也不妨事,即便如此,也已好过一年前许多。”


    崔幼柠一怔,望见?宁云简眉宇间的低落,知晓若不赶紧哄,他?今晚怕是又要睡不好,当即快步上前把他?拉回来,急声道:“哪有不喜欢你?”


    她用右手握住宁云简那根修长?好看的食指,缓慢套进套出?,在他?骤然变得深邃幽暗的目光中轻轻开口,意有所指:“你我都?这样了,你还担心什么??”


    宁云简凝视着她手上的动作,心口猛地一颤,喉结不由滚了滚,半晌才哑声道:“的确不必担心。”


    她已将所有都?交给了自?己,全身每一寸肌肤都?染上了他?的气息,刻上了他?的印记。


    宁云简抿了抿唇,不再多思,转了话头:“明?日你来葵水,定会很疼,就别给朕写信了,朕明?晚会来看你。”


    “明?晚?你来看我?”崔幼柠一呆。


    “嗯。”宁云简镇定答道,“届时?阿柠听见?有人敲窗,三声长?一声短,便让婢女给朕开窗可好?”


    “你一个皇帝,夜里爬进女儿家的闺房……”崔幼柠憋红了脸,“这不大好罢?”


    宁云简蹙着眉纠正:“不是爬,是翻进去。”


    有什么?两样!


    崔幼柠羞怒道:“总之你不许来,好生在宫里忙你的政务。”


    宁云简沉默片刻,低低“嗯”了声。


    崔幼柠看着宁云简那张无双俊颜,闭了闭眼,踮脚亲了亲他?的唇,柔声哄道:“我无事的,栩儿熬的姜糖水很有效用,喝完就不疼了。”


    宁云简垂眸看她:“那你把她叫进来,朕问问事实是否真?如你所言。”


    “……”


    宁云简直接气笑了,凉声出?言:“明?晚戌正时?分?,朕准时?敲你的窗子。你若敢不放朕进来,朕便在你屋外站一宿。”


    站一宿?


    “你疯了?”崔幼柠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宁云简冷哼一声,捏了捏崔幼柠的脸,尔后视线往下扫去,忽地眸光晦暗,声音喑哑:“今夜再送一件给朕,可好?”


    崔幼柠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嗯?”


    “昨晚送朕的那件弄脏了。”宁云简眼眸微垂,凝望面前的娇靥,伸手去勾她手指,顶着那张圣洁清濯的俊脸恬不知耻道,“再送朕一件。”


    崔幼柠这才反应过来,羞恼得语无伦次:“你……你你……”


    弄脏了?如何?弄脏的?她不敢深想。


    面前之人当真?是当初那个光风霁月、清冷自?持的云简哥哥么??莫不是被夺舍了?


    她不敢再听宁云简说半句话,立时?推着他?的背往外走:“你快回宫!现?在就回!”


    好在宁云简未再出?言逗弄,乖顺地任她将自?己推出?门外,只?在迈出?门槛前同她最?后说了句:“夜里早些安歇,莫挑灯看话本,小心熬坏眼睛。”


    崔幼柠点头如捣蒜,见?父母兄长?在门外候着,忙将手收回,与家人一同恭送宁云简离开。


    待宁云简上了马车,祁衔清这才隔着侧窗低声道:“陛下,慈恩寺来人禀报,太后娘娘今日回宫了。”


    宁云简闻言眉眼笑意渐渐淡去,顿了顿,低低“嗯”了声。


    祁衔清不敢多言,默默护送天子返程。


    宁云简一回紫宸殿便听宫人来禀:“陛下,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他?不觉意外地轻轻颔首,换了身玄色龙袍,淡声开口:“摆驾慈宁宫。”


    *


    慈宁宫。


    谢太后身着素衣,手上拨动着一串佛珠,在佛堂闭目念经,听见?外头的动静,知是长?子来了,却?并未回首。


    直至宁云简在身后站定请安,她才缓缓睁开眼,淡漠开口:“皇帝,你来了。”


    宁云简垂下眼眸,见?谢太后似要起身,下意识伸手欲扶,却?被不动声色地避过,伸出?去的手便在空中定了一定,尔后默默收回。


    谢太后在罗汉床右侧落座,端起小案上的茶浅啜一口,方继续道:“皇帝先前写的信,哀家看了。既然你执意要娶崔家养大的姑娘为后,哀家也无话可说。左右哀家不住宫中,明?年你大婚哀家也不会出?面,无论?你娶谁,于哀家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宁云简沉默一瞬,应了声好。


    “只?是有一事,”谢太后终于掀眼看向自?己的儿子,对上那张与太上皇极其相似的脸,纵然修行多年,仍是在心里生出?几分?厌恶来,立时?将目光挪开,声音也跟着冷了几分?,“你表妹听闻你封后,伤心之下一病不起。你是国?君,宫中不能只?有皇后一人。谢挽家世样貌都?是上佳,又钟情你多年,待皇后入宫,你将谢挽也纳进来,名分?你自?己定便是。”


    宁云简薄唇轻启:“儿子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谢太后微怒,“她是你的亲表妹,与你一同长?大,你要眼睁睁看她死吗?”


    宁云简眉目淡淡:“儿子年中微服寻访江南时?曾遇一得道高僧。高僧为儿子算过,直言朕此生只?可有一个女人,否则……”


    “皇帝何?必拿这话诓我?便是真?有僧人这般说过,但你身为天子,自?有上天庇佑,一个僧人随口之言,如何?能左右得了你的气运?”


    “母后说的不错,”宁云简嗓音清浅,“但高僧说的是,儿子此生只?可有一个女人,否则虽朕洪福齐天,不会有事,但灾祸却?会移至亲生兄弟身上,届时?轻则无后而终,重则英年暴毙。”


    谢太后闻言大怒,气得浑身发抖,寒声道:“住口!初鹤福泽深厚,定会安宁一生!”


    宁云简平静回视,须臾后缓缓开口:“也对。”


    谢太后一愣。


    却?见?宁云简脸上绽出?一个笑来:“儿子也觉那僧人是在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只?是事关?皇弟,不免有些不安。今日听母后一说,朕心神大定,这就去拟旨封表妹为妃,待来年春,让谢挽与阿柠同日入宫。”


    说完便起身告辞,毫不犹豫地回头往外走。


    谢太后看着长?子挺拔的背影,慌忙站起来叫住他?:“慢着!”


    宁云简步伐顿止,转身看来。


    对上他?沉冷的目光,谢太后只?觉心里发凉。


    面前之人已非当年那个每日勤学到深夜,只?为博她一句夸赞的孩童。


    他?历经苦难,早就变了心性,纵是外头瞧着再如何?仁善慈悲,心却?已然冷硬了不少。


    他?如今皇权在握,动动手指就能叫那句“轻则无后而终,重则英年暴毙”成真?。


    如此,他?话中的高僧谶言究竟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自?己是礼佛之人,即便长?子只?是口头威胁,今日听的这番话也实在太过晦气,若真?坏了次子的气运……


    谢太后将怒火与恐惧按下,望着不远处静立的宁云简,努力让声线听起来与寻常无异:“儿大不由娘。皇帝的私帷事,哀家不再掺和便是。”


    宁云简点头轻笑:“多谢母后。”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请安声,宁云简回头看去,正对上亲弟瑞王宁初鹤晶亮放光的眼神。


    “皇兄也在!”瑞王恭恭敬敬地行礼,起身时?笑容灿烂,看着宁云简的那双眼眸中全是对兄长?的崇拜敬重,“正好臣弟带了些新鲜玩意儿,皇兄多留片刻,一同瞧瞧。”


    谢太后冷声道:“初鹤,你皇兄政务繁忙,哪有空闲陪你玩闹?”


    “母后!”瑞王急得大喊一声,见?兄长?毫不留恋地迈步离开,立时?不顾亲娘的喝止追了上去,拉住宁云简的衣袖。


    天子淡淡扫了他?一眼。


    瑞王忙松了手,帮兄长?抚平衣袖上的褶皱:“皇兄,你别生气难过,母后性子犟得厉害,不必同她计较。”


    宁云简垂眸对上弟弟纯善的目光,静静从身上解下一块白玉,为他?系在腰间。


    瑞王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兄长?,近乎受宠若惊地开口:“这是送臣弟的么??”


    “嗯,国?寺住持开过光的,可驱晦。”


    “驱晦?什么?晦?”


    宁云简默了几息:“你戴着便是。”


    瑞王已许多年未收到过兄长?亲手送的东西,当即应了句好,认真?承诺:“臣弟定会日日戴着!”


    宁云简微一颔首,带着肖玉禄出?了慈宁宫。


    瑞王目送兄长?离开,方转身回到母后殿中,看着怒气未消的亲娘,忍不住开口劝她:“母后,如今皇兄登基,咱们母子三人欢欢喜喜地过安稳日子不好么??你何?必总要惹皇兄伤心?”


    他?在桌边坐下,自?去倒杯茶喝进腹中,庆幸道:“还好皇兄温和大度,没真?往心里去。”


    谢太后见?次子天真?单纯,句句维护宁云简,冷笑出?言:“你敬他?爱他?,他?可未必把你当亲弟弟。”


    瑞王皱眉,肃然道:“母后慎言。如今皇兄称帝,君臣有别,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待儿臣,疏远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眼瞧次子油盐不进,谢太后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却?不经意间瞥见?他?腰间的白玉,当即上前抓着玉佩问他?:“这是哪儿来的?”


    瑞王来时?分?明?只?戴了一块红玉,是她昔时?所赠。


    “皇兄送的。”瑞王忙拂开谢太后的手,心疼不已,“母后您小心些,莫用指甲抠它。”


    “……”谢太后怒道,“他?送你的东西,你也敢要?不怕他?咒你?”


    “咒我?”瑞王疑惑地看她一眼,“皇兄咒儿臣作甚?”


    谢太后冷笑,将方才之事说了,只?略去那句诅咒。


    “我还当是什么?,就这事?”瑞王将玉佩小心放下,“皇兄一立后,那谢挽便要死要活,可见?品性不佳,不堪侍奉皇兄。母后逼皇兄纳她进宫,的确不妥。”


    “他?咒你!”谢太后难以置信道,“你还护着他??”


    “皇兄为君我为臣,便是要杀了儿臣,儿臣也该谢恩。如今儿臣实实在在地享着皇兄给的清福,只?是被他?嘴上说一句又有何?妨?”瑞王无所谓地开口,“况且皇兄不是给了儿臣一块驱晦的白玉么?,可见?还是在意儿臣的。”


    “……逆子!”


    瑞王有些无法理解,索性挑破直言:“母后,皇兄是您亲子,纵算他?长?得像父皇,又性子冷些,但您与父皇的恩恩怨怨同他?何?干?皇兄何?辜,凭何?要被您迁怒?”


    谢太后一哽。


    长?子是她与太上皇在情意最?盛之时?诞下的孩儿,每每见?到宁云简,她便会忆起当年的痴蠢来,如何?能淡然待之?


    瑞王看着满脑子情爱的亲娘,不禁连连摇头:“母后这般偏心,连面子功夫都?不屑于做。但凡皇兄小气些,儿臣都?不知要因此遭多少磋磨,哪还能潇洒恣意地活到现?在?”


    忆及宁云简的手段,谢太后这才觉得后怕,颤着唇瓣,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瑞王一叹,不欲同她多言:“母后,您好生想想罢,儿臣先出?宫去了,今日便不留下同您用膳了。”


    谢太后一慌:“初鹤!”


    瑞王眉头紧皱,起身后退一步避开母后的手,告辞离去。


    *


    宁云简回到紫宸殿,怔怔盯着崔幼柠来宫中那几日常坐的位置,看了许久方回过神,随即命肖玉禄去问问太医院是否写出?了缓解月事疼痛的方子。


    他?如往常那样在御案前坐下,随手拿了一本奏折打开,静静批阅。


    稍晚些时?候,工部尚书带着给事中求见?,他?便去了一趟御书房,与之商谈了半个多时?辰。


    然后他?又回到紫宸殿,用过晚膳,继续伏首于案前,直至深夜女影卫送信过来。


    宁云简眼中这才有了些许光彩,迅速将信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细看。


    今日阿柠只?写了一页。


    信里开头阿柠解释称她兄长?晚上不知抽了什么?疯,竟窝在书房里喝了许多酒,她便去熬了碗醒酒汤,今日的信因而写得晚了些。


    想象着阿柠柔声哄劝孟怀辞的模样,宁云简抿紧唇瓣,揉了揉眉心,忍耐着继续看了下去。


    后头阿柠说不知为何?自?己今晚胸口有些闷堵,玩笑似的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大好,他?们二人心意相通,这才影响到了她。


    许是阿柠虽觉荒谬,却?仍担心这是真?的,便在旁画了一对相拥的小人图,正是他?俩。画上两个小人生动可爱,女子紧拥着男子,手掌在对方后背微抬,似要轻轻拍下,作安抚状。


    宁云简摩挲着阿柠作的画,胸中郁气立时?散得一干二净,心软得一塌糊涂。


    阿柠最?后在信里说,兜衣是绝不肯给了,不过这两日在府中为他?做了个荷包,便与信一同送了来。


    宁云简将荷包取出?,见?上头绣了朵祥云,嘴角立时?勾起,打开荷包一看,见?里面装着些合欢花与一根红绳,以及一张小小的纸条。


    合欢花,红绳……


    宁云简耳尖微红,将纸条展开,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今日下午去姻缘庙求的,听闻很灵。”


    深夜的秋风从窗缝钻入,本该有些凉,宁云简却?觉被层层暖意包裹。


    他?垂眸将红绳戴在左腕,躺上床榻,攥着阿柠为他?亲手做的荷包安然入梦。


    第40章 他也想你


    翌日崔幼柠果真来了葵水, 疼得嘴唇发白,蜷缩在锦被中躺着?。


    女影卫端来一碗药,扶崔幼柠起来喂给她喝了。


    崔幼柠喝完才想?起来问这是什?么药, 待得知是用宁云简命太医院想的缓痛方子熬出?来的, 不由一默。


    汤药的确有些用处,崔幼柠喝后半个时辰便好了许多。


    女影卫见她脸色红润了些,眉眼也舒展开来, 方松了一口气, 立时?命人回宫禀告陛下此方有效,以免叫主子忧心。


    既是能下地?了, 崔幼柠想?起昨夜醉酒的亲哥, 便带着?栩儿去鹤时?院探望,进门见孟怀辞开天辟地?头一回穿了身墨色衣袍, 忍不住“咦”了声?,诧然开口:“兄长, 你今日怎么不穿玉袍了?”


    昨夜残留的酒味已散尽, 地?上的一个个酒坛子也被下人收拾干净, 书房重归先前的模样。


    孟怀辞闻言恍惚几?息, 忽而垂下眼帘:“没什?么,只是突然不想?穿了。”


    崔幼柠呆呆“哦”了声?,尔后上下打量亲哥一遭, 随口笑道:“陛下如?今也常穿玄色,兄长这身打扮从后面瞧过去, 与他有七八分?相似呢。”


    孟怀辞翻书的动作一顿:“那陛下素日不常穿哪些颜色?”


    “啊?”崔幼柠愣了愣,实话答道, “他最不喜绯色和绿色。”


    孟怀辞点了点头,同崔幼柠说了句“稍等”, 便迈步走出?门去,片刻后换了身绯色圆领袍回来。


    崔幼柠抬眸看去,见兄长着?一袭绯袍立于案前,比之从前更显肤白如?玉、俊雅翩然,日光穿过窗纸斜斜照进来,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在冰凉的雕花地?砖上,无端透着?几?分?寂寥落寞。


    饶是她再?迟钝,也察觉出?兄长有些不对头,欲要问问缘由,可对上孟怀辞那张堪比宁云简未与她定情?时?的冷脸,终是将关怀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正想?着?该说点什?么话,孟怀辞竟先开口了:“你与陛下何时?成婚?”


    崔幼柠一怔:“来年初春。”


    “明年春……”孟怀辞静了须臾,喃喃自语,“这么晚。”


    崔幼柠离得不远,将他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即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家?兄长。


    在不久前与她相认那晚,哥哥还因?她已定下亲事而低落不舍,今日就巴不得她早日嫁出?门了?


    恰在此时?,两个下人抱着?数十件玉袍过来,忐忑地?同主子确认:“大人,这些衣裳当真都不要了么?”


    孟怀辞默了一瞬,低低“嗯”了句,须臾后淡声?吩咐:“以后不要再?用玉色料子给我裁衣了。”


    崔幼柠心里涌上几?分?不安来:“哥哥……”


    “我无事。”孟怀辞将目光移回书页之上,“阿柠回去罢,不必留此陪我。”


    崔幼柠看着?兄长平静的神色,终是依言离开。


    回去途中女影卫觑了眼崔幼柠微蹙的细眉,低声?开口:“姑娘若是担心次辅大人,属下可派人去查。”


    崔幼柠沉默片刻,摇头道:“不必了。兄长是朝堂次辅,又是孟国公府世子,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他既不愿说,自己便不该掺合。


    下午崔幼柠在屋里发了半个时?辰的愣,忽而犹豫着?抬眸问女影卫:“我能进宫去见陛下么?”


    女影卫愣怔一瞬,眼睛立时?亮起来,高兴到语无伦次:“当,当然!姑娘什?么时?候想?入宫都成的!”


    说完便像是怕她后悔似的匆匆出?去命人套车,在马车上备了两套衣裙和几?条月事带,然后派人先行一步回宫告知皇帝。


    崔幼柠踩着?杌凳上车,见女影卫帮她细心盖好薄毯,又递来一个汤婆子放她小腹上捂着?,还端来一碗姜糖水让她喝下,不由弯眉一笑:“乔大人也太体贴了些。”


    女影卫低下头,恭声?道:“主子吩咐过不得让姑娘受寒,属下不敢不遵。”


    崔幼柠沉默一瞬:“跟着?我,苦了你了。”


    “这倒没有,”女影卫眨了下眼睛,诚恳道,“咱们几?个被拨来保护姑娘后,俸禄翻了三倍。”


    “……”


    崔幼柠一时?无言,默默感受着?马车颠簸,直至最终停下来。


    她一出?车门便对上宁云简含笑的眼眸,对方伸出?手臂,将她抱进了紫宸殿。


    一入殿门,宁云简的唇便贴了上来。


    殿中的宫人早已被屏退,整座大殿只余他们二人。


    崔幼柠被迫勾着?宁云简的腰与他缠吻,被他带着?往床帐走去。


    宁云简的吻极重极霸道,似要将她拆吞入腹。她浑身无力发软,控制不住地?往下滑,若非有宁云简的手托着?,她便已滑落在地?。


    她被宁云简放上锦褥,终于在此刻得了须臾喘息,耳边传来他低哑的声?音:“朕不是说晚上会去孟府?为何下午还来进宫找朕?”


    崔幼柠睁着?一双湿润的杏眼,怔然道:“一来一回要废许久。你若夜里来,回紫宸殿时?定然已很?晚了,明日还要早朝,这样会很?累。”


    宁云简目光骤然变得幽深:“阿柠心疼朕了。”


    崔幼柠抿唇未答。


    宁云简低头啄了啄她的唇,声?音哑了几?分?:“阿柠想?朕了。”


    崔幼柠羞臊难当,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捉住。


    宁云简凝望着?她的面容,轻轻道:“朕也想?阿柠。”


    语毕,他欺身而下,如?巍峨玉山朝她压来。


    崔幼柠的呼吸被宁云简全然掌控,左手被他包在掌心,右手无助地?抓着?他衣袍上的龙纹,闭着?眼睛不去听他含吮出?的水声?。


    过了许久宁云简才终于放过了她,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晶莹,哑声?开口:“阿柠当真是水做的,亲一亲便哭了。”


    崔幼柠闻言看着?他那双方才肆意妄为过的手掌和自己身上凌乱松垮的衣裳,气得几?欲发抖。


    自己为何哭,他心里没点数?


    可崔幼柠却知若说宁云简一句,他嘴里还有十句浑话等着?,索性闭上眼不去看他。


    宁云简看着?身下咬唇不语的未婚妻,紧握她的左手,薄唇轻启:“它?也很?想?你。”


    他的嗓音低醇缱绻,叫人从耳朵痒到心里。崔幼柠眼睫重重一颤,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宁云简口中的它?到底是谁,纤手却被带向他衣袍之下。在感知到滚烫,猛然睁眼的那一瞬,崔幼柠听见宁云简喑哑着?声?线继续道:“阿柠可有感觉到?”


    “……”崔幼柠瞬间憋红了脸,忍无可忍,“宁云简——”


    宁云简立时?低头侵入她的唇舌,堵住她即将出?口的怒骂,缠绵深吻。


    男人的气息清冽而炽热,崔幼柠不受控制地?在他怀中缓缓融成一滩水。


    偏生眼前之人顶着?一张圣洁无暇的脸,即便是做着?这样的事,也叫人觉得不容亵渎。


    直至天边烟霞渐起,崔幼柠才终于软语求得他放过。


    宁云简将崔幼柠放腿上,用帕子仔细帮她揩手,偶尔噙笑掀眸时?对上她怒意未消的眼神,便又立时?敛容收笑,乖顺垂眼。


    天色渐晚,崔幼柠不敢多留,手擦干净了便立即告辞离开,虽着?急,却仍是在临上马车前回头唤道:“肖公公。”


    肖玉禄躬身:“奴在。”


    “我不在宫中,劳你规劝陛下早些安歇。”


    肖玉禄暗道除了姑娘您自己,这世上哪有人能劝得了陛下,面上却只敢应道:“奴遵命。”


    崔幼柠看了眼在凉风中静立的宁云简,轻轻叫了他一声?。


    宁云简目光凝在她面上,薄唇微动:“嗯。”


    崔幼柠绽出?一个笑来:“我走啦。”


    宁云简喉咙一哽,用目光描摹未婚妻的娇靥,死死压抑着?将她抱回紫宸殿的冲动,点了点头。


    崔幼柠转身进了马车。女影卫不敢看主子的表情?,驱马往宫外驶去。


    宁云简望着?远去的马车,良久,喃喃道:“明年春,还是太晚了。”


    得加快些,初冬便将他的阿柠迎入宫中才好。


    *


    翌日上午早朝过后,宁云简就西北军务将宣平侯世子及平西将军召入宣政殿议事。


    待军务说完,谢世子瞥了眼身侧的平西将军,后者会意,识趣地?先行告退。


    宁云简上身后仰,靠坐在椅背上:“若是为了你妹妹谢挽的事,便不必开口了。”


    谢世子闭了闭眼,咬牙道:“臣自知教妹无方,但挽儿如?今伤心病重,恳请陛下看在昔时?谢府拼尽全力扶持您复位登基的份上,将挽儿纳入宫中,便是给个御女的位份也可。”


    这些说出?来,谢世子自己也觉脸臊。宣平侯谢府百年清誉,还没出?过这样丢人现眼的子孙后辈。


    宁云简垂眸静静看了这位嫡亲表兄片刻,没用那套高僧谶言的话术堵他的口,而是缓声?道:“今日见爱卿疼惜亲妹,朕不由想?起朕的庶妹柔嘉来。她也颇不懂事,心悦爱卿多年,至今还不愿成婚。不知爱卿可愿娶柔嘉入府?给个平妻的位份便可。”


    谢世子苦苦痴恋心属旁人的妻子多年,好不容易才让妻子对他也有了些许情?意,闻言脸色立时?一白,跪地?叩首:“陛下……”


    “当初柔嘉想?逼迫你夫人下堂,朕斥骂责罚于她,打消了柔嘉的念头。”宁云简冷冷打断,“朕管住了朕的妹妹,爱卿也该管住你的妹妹才是。”


    谢世子嘴唇发颤,半晌才道:“那陛下……可愿到臣府上瞧一瞧挽儿,便是劝她死心也好。”


    宁云简站起身来,迈步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开口答他:“不愿。”


    谢世子缓缓闭上眼,暗叹天家?无情?。


    宁云简在宣政殿门前站定回首,俯视着?跪伏在金砖上的臣子,声?音凉如?秋日清溪:“表兄。”


    谢世子心头一跳,抬首看向天子。


    “若整个谢府都劝不了谢挽,那她的病便不必好了。”宁云简站在光影之中,淡声?出?言,“朕不会留此祸害在世。”


    这是何意?


    谢世子不敢相信地?看着?殿门前长身玉立的天子。


    他追随宁云简多年,对方一贯仁善温和,从不轻易动杀心,对一般人尚且如?此,更何况谢府是宁云简的嫡亲舅家?。


    他的姑母是当朝太后,父亲宣平侯是天子亲舅,他与谢挽亦是天子嫡亲的表兄妹。


    无论是为着?这点血脉,还是奖赏谢家?的从龙之功,抑或是为了宣平侯府的权势,谢挽入宫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陛下如?今,竟要杀谢挽?


    谢世子恍惚忆起当年,那崔幼柠日日痴缠那时?还是太子的陛下,陛下每每都神色冷淡,不予理会。


    不过也才几?年的光景,崔幼柠便变成陛下的逆鳞了?


    谢世子怔怔对上皇帝那没有半分?温度的眼神,忽觉浑身发凉。


    逆鳞……谢府触到天子逆鳞了。


    想?到这一节,谢世子再?无心思顾及其?他,深吸一口气,叩首大拜,恭声?道:“臣定会劝服妹妹,再?不叨扰陛下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