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迫于媒体和网络舆论的压力, 两天后,警方在微博发布了一则警情通报。


    @平安燕京:2021年10月9日晚, 燕市公安分局依法对犯罪嫌疑人童某辰(男,27岁)以涉嫌绑架、谋杀罪实施逮捕。经查,犯罪嫌疑人童某辰系10.1特大绑架案主谋,并于被捕当晚21时许,持铁具将其双胞胎兄弟童某(男,27岁)重伤致死。


    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办理中。


    通报一经发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而第一时间看见通报的网友们, 反应都出奇地一致——


    【我看不懂, 但我大受震撼.jpg】


    【卧槽!!!热搜预订,赶快!!!!!】


    【我他妈被资本家奴役一天没睡觉, 正困得要死, 现在睡个毛线!】


    【10.1特大绑架案……不是我想的那个吧……】


    【操!绝对是啊!童亦辰为什么要绑架可可啊?我满头问号,还真就不许别人叫小童然了?他自己都改名了呀!】


    【我天,童亦辰离婚了这么疯吗?又是绑架又是杀人的?】


    【好歹也是个体面人,中邪了吗?难不成可可和他离婚有关?好像之前传可可交了个男朋友, emmm不会是邵阙吧?】


    【滚!没有证据的事少来造谣,就受害者有罪论呗, 小心转发超500陪童某辰进去吃牢饭!】


    【绑架那个之前就有人猜可可了,但死的童某是谁?总不能又是可可吧,早上可可才发了博,还跟粉丝互动了。】


    【你瞎了吗?没看见童某后面写着27岁,可可27了吗?】


    【等等, 双胞胎兄弟?童亦辰还有双胞胎兄弟?】


    【我突然有了个很可怕的脑洞, 你们还记得有爆料的人说过, 皇后杀了皇后吗?】


    【……】


    【…………………………】


    网友们根据现有的蛛丝马迹,立刻脑补出了只有豆瓣8.5分以上的悬疑电影才可能出现的惊奇脑洞。


    他们回想起了多年前的童亦辰,那时对方还叫做童然,不论演技和口碑都是新生代演员里最优秀的代表,21岁就拿到了影帝。


    【童亦辰不是童亦辰?或者说不是影帝童然?他和影帝是双胞胎兄弟,然后冒名顶替了影帝?】


    【要是这样一切都能解释通了,你们还记得吗?童亦辰拿奖后拍的那部献礼电影,有时候演技很好,有时候就跟抽疯一样五官乱飞,那时候还有人怀疑他拿奖后飘了,拍戏不用心。】


    【对对对!后来童亦辰演技越来越烂,而且经常有他耍大牌不敬业的流言传出,放以前根本不可能!】


    【还有!那之后童亦辰就开始舔邵阙了,可按照影帝当年的性格,怎么可能自甘下贱当舔狗?我和姐妹还嘲过他被魂穿了,结果比魂穿还让人毛骨悚然!】


    【万一我们猜对了,那童然也太可怜了吧?】


    【前·影帝老粉,我现在眼泪已经飙出来了,我就说,我偶像做不出来那些恶心事!童亦辰,你不得好死!】


    【所以童亦辰绑架可可,是因为可可的名字会让他想到自己是个冒牌货?还是有点牵强啊……】


    【搞不懂他怎么就和童然这个名字过不去,话说如果是同卵双胞胎,DNA都可能一模一样,冒名顶替简直防不胜防。】


    【我还有一个问题,假设冒名顶替真实发生了,那真正的童然这些年又在哪儿?为什么不出来发声,该不是被童亦辰囚/禁起来了吧?童亦辰怎么以前不杀他现在又动手了?】


    【只能等警方的详细通报了,希望还有。对了,从时间线来看,童亦辰估计是从那部献礼剧开始顶替影帝的,那邵阙知道他是冒牌货吗?】


    “我不知道。”


    邵阙此时正在警局内,接受警方的问询。


    其实案情已经非常明了,童亦辰涉嫌绑架和谋/杀都有了确凿证据,但警方和网友们一样,也想弄明白童亦辰如何顶替了童然,童然这些年又遭遇了什么。


    他们无法从童亦辰口中获取有效信息,只能通过别的渠道调查,自然就查到了童亦辰前夫身上。


    “我是感觉他和过去不一样,”邵阙不自觉吞咽,试图压下嗓音里的轻颤,他对冒名一事比任何人都要震惊,同时生出一种深切的悲哀和自责,“但我从来不知道他还有双胞胎兄弟,不可能想象会换了人。”


    警察:“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童亦辰跟以前不同的?”


    邵阙认真想了想,“大概六年多以前,我们刚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当时我虽然奇怪,但只以为是不够了解他……”


    以为童然经不住诱惑,以为是自己的魅力使然,即便过去的童然对他不假辞色,但人都是会变的,尤其身在名利场中。


    警察:“具体表现呢?”


    邵阙有些难堪,换做平时,他绝不会和盘托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但涉及到已经死亡的童然,涉及到他真心喜欢过的一个人,还是坦言道:“他突然对我亲近了许多,给了我一些……感情方面的信号,但以前他并不喜欢我。另外,那段时间他因为头部受伤记性很差,经常记不住以前的事,甚至忘了银行卡和家里门禁的密码。


    “他整个人的性格、爱好也有很大的转变,例如他以前对拍戏很认真,后来就嫌辛苦不乐意拍了;以前他喜欢甜食,后来基本都不碰……”


    邵阙一点点回忆着童亦辰与童然之间的不同,越说越感觉呼吸不畅,明明几乎是两个人了,他却因为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身体,误将冒牌货当做了心上人。


    “童然和他的经纪人辛雪是同一个福利院出来的,关系非常好,但三四年前两人不知为了什么解约了。”邵阙说,“我问过童亦辰,他不肯说,因为担心他出了事便私下调查过,我发现童然以前一直有给福利院捐款,但六年多前捐助就停止了。”


    这一点警察已经从辛雪那里知道了,另外还知道了一些细节,他们又问了邵阙很多问题,足足问了一下午,终于结束了问询。


    从警局出来,邵阙驱车回了家。


    他没有回和童亦辰共同住过的别墅,而是去了名下另一处公寓,当初,童然的大平层就买在这个小区里。


    很多年前,邵阙曾站在公寓的阳台上,见过童然和一只野猫玩猜拳。


    其实他喜欢的从来不是镜头上的童然,而是对方在镜头之外,生动又充盈的灵魂。


    正因为这样,当更年轻的一个童然,与记忆里更相似的一个童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开始是有些愤怒的。在他看来,那只是拙劣的模仿,是只有其形而不具其神,直到他无意中看见对方在茶水间表演咖啡分海……


    那一刻,他确实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继而对这个全新的童然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但很遗憾,不论是现在的童然,还是当初的童然,充盈的灵魂从来都不属于他。


    他得到的,只是一个阴暗下作的冒牌货,一个杀人凶手。


    那天晚上,邵阙在阳台抽了一夜的烟,吹了一夜的冷风。


    次日,他找人疏通了关系,特意去了趟看守所,见到了被拘押的童亦辰。


    “邵阙!邵阙!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快救我出去!”


    邵阙冷冷打量着面前的人,皮肤蜡黄,胡子拉渣,和往日里光鲜的形象判若两人,让他很难再找出一丝熟悉。


    但这样正好,他没什么情绪地说:“我来是想问你,这些年,你把童然藏哪儿了?”


    “我就是童然!”童亦辰唰地变了脸色,情绪激动地扑在了铁栏上,手铐撞得哐当作响,“我就是!如果我不是他,你怎么会和我结婚!”


    邵阙心脏又被刺了一下,他无意和童亦辰多做纠缠,只道:“如果你坦白交代,我可以帮你请最好的辩护律师。你应该知道,绑架和谋/杀罪名成立,你会是什么结果。”


    童亦辰倒是很想交代,可他上哪儿交代去,他还想要一个答案呢,“我真的是童然!我们这么多年感情,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邵阙见童亦辰死扛着不肯说,彻底没了耐心,“你配吗?你只是一个鹊巢鸠占的小偷,我会把赠予你的全部财产收回。”他凉凉地笑了笑,“其实我很希望你能出来,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你将一无所有,余生只能像只老鼠一样苟且偷生。”


    “你胡说!”童亦辰龇牙欲裂,歇斯底里地大吼,“你骗我!”


    “呵,”邵阙又扯了扯嘴角,眼中的厌恶不加掩饰,“童亦辰,你真让我想吐。”


    邵阙的心思不可谓不歹毒,他知道童亦辰对他留有余情,将他视作唯一的救命稻草,临走前却故意用最恶意的语言,给了对方刮骨削皮的一击。


    童亦辰也如他所愿,堕入了疯狂的绝望中。


    那天以后,童亦辰总会时不时自言自语,说一些外人听不懂的话。他甚至宣称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当下的世界只是衍生自一本小说,唯有他知晓小说的内容,了解未来的走向。


    他试图用“未来”换取人身自由,可他口中的未来只与娱乐圈相关,许多事与他所说的也有出入。


    他就像个患了癔症的病人,沉溺在虚假精神世界的妄想中。


    “哼,以为装疯卖傻就能逃过惩罚?他童亦辰就是真疯了,也是在看守所疯的,当初绑架你的时候可清醒着呢,该判一样得判。”辛雪听人说了童亦辰的近况,不屑地冷哼。


    “他可不是装疯,说的不都是事实吗?”童然对着镜子整理领带,今天他会出席自己的“葬礼”,地点在老家江市,不过骨灰盒只有他的几件旧衣服。


    辛雪撇了撇嘴,“那就祝他当个清醒的疯子吧。”


    半小时后,两人驱车去了墓园。


    尽管警方目前尚未发布更详细的警情通报,但不日前辛雪更新了一条悼念微博,从侧面应证了网友们的猜测。


    网上就童亦辰冒名顶替双生兄弟一事编造了许多情由和故事,在分析童亦辰心态时,大都脱不开“嫉妒”二字。不过更多的网友只是单纯地哀悼或致歉,一些人打听到“童然”葬礼的时间和地点,也纷纷赶到现场。


    上午天气很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但墓园上空的颜色永远是灰暗的,一如人们暗沉的衣着。


    象征着“童然”短暂二十一年人生的骨灰盒,一点点被埋入了土中。


    细细的抽泣声萦绕在墓地沉寂的空气里。


    不论真心假意,此刻许多人都在哭泣——福利院的院长妈妈、与“童然”合作过的导演和演员,还有曾经深深爱过荧幕上的“童然”,又渐渐舍弃爱意,或者至今依然爱着他的人。


    童然没有现身,他站在很远的地方旁观自己的“葬礼”,心中无波无澜,只觉得荒诞。


    直到人们相继离开,他才慢慢走到了墓碑前。


    墓盖上摆满了寄托哀思的鲜花和卡片,还有数不清的礼物、剧照和海报。碑文的刻字只有他的生卒年月,以及一行简短的墓志铭——我来过,我存在。


    童然与墓碑照片上微笑的青年静静对视,良久,很轻地笑了笑——就算时间和记忆会磨灭你存在的痕迹,但我会记得。


    只要我活一天,你便存在一天。


    离开时,童然在墓园门口遇上了一辆很眼熟的豪车,透过半开的车窗,他看见了邵阙的侧脸。


    两辆车擦身而过,童然踩下油门,驶向了路的远方。


    路上,辛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事儿总算是了结了,就是可惜拿不回你的身体。”


    即便童亦辰被执行死刑,死囚的尸体也不会归还家属。


    童然却顿了顿,猛然想起了半年前在藏区,寺庙堪布曾对他说,可以为他的肉/身举行一次天葬。


    当时他就怀疑堪布看破了什么,难道……


    “铃铃铃——”


    刺耳的来电铃音打断了童然的思绪,他见辛雪接起电话,只说了三两句脸色就倏然一变,“什么?童亦辰自杀了?!”


    第142章


    童亦辰是昨晚在看守所撞墙自杀的, 经抢救无效死亡,死亡时间就在两个小时前。


    据闻,童亦辰死前还嚷嚷着不想留在这里, 想要回家。


    警察都觉得他疯了, 可童然怀疑, 童亦辰口中的回家, 其实是指回他原来的世界。


    或许,童亦辰认为死了之后就能够回归,于是不再畏惧。毕竟他在这个世界已经社会性死亡,而且多半逃不过死刑的命运。


    不管童亦辰当初是抱着什么心情, 人总归是死了,围绕着他的谜团再也不会有答案。


    而他的案件还没有开庭, 算不得死囚犯,遗体是能够被家属领回的。


    作为一个冒名顶替的社会黑户,童亦辰固然没有亲人,邵阙又不愿认领,辛雪便以死者朋友的身份托了一些关系,领走了遗体。


    这个秋季好似格外萧瑟, 大多时候天空都灰蒙蒙的,像散不开的雾霾, 沉积在童然心灵深处。


    难得放晴的那天, 童然带上堪布曾赠予他的灵骨念珠, 再次来到了建在四千米海拔之上的古老寺庙前。


    陪同他来的,除了辛雪之外,还有陆思闲。


    陆思闲其实不太理解, 童亦辰不是绑架童然的主谋吗?童然怎么还特意为对方举行天葬?


    但他看出童然这两天情绪很差, 便也闷在心里没问。


    他们在寺庙里住了一天, 焚香,念经。


    次日早晨,天还未亮,童然换好衣装,摘下饰品,背上用白氆氇包裹成一团的遗体,沿着白糌划成的线走到门口,再由天葬师将尸体送往天葬台。


    原本在半途中,童然应该摔碎一个红陶罐,寓意灵魂升天。


    但他的灵魂犹在,便省下了这一步。


    天葬师抬着遗体在坛城转了108圈,诵经声响彻空旷的山顶。


    四野间经幡飘摇,鹫鹰盘旋在飘荡的香烟上空。


    当遗体被放上天葬台,揭开白布的刹那,空气里翻涌着腐烂刺鼻的味道,童然用事前准备的布捂住口。


    第一刀在背,童然忍不住别开了眼,却发现陆思闲仍固执地直视前方,只是目光虚幻,毫无焦距。


    他突然有一点想笑,即便是在这样肃穆的氛围下。


    “你肯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来。”童然善良地为陆思闲转移注意力,轻描淡写投下了一枚炸/弹,“其实这具遗体不是童亦辰的,是童然的。”


    陆思闲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是另一个童然。即便他再不关心娱乐圈,也知道了对方的事,可那个人的遗体不是被火化了吗?


    童然并没有解释,身为魔术师最方便的一点,就是遇上了没法解释的事,别人也会下意识帮他圆了逻辑。


    他不管陆思闲怎么脑补,自顾自地说:“你还记得吗?上次在千立雪场,我告诉你我喜欢他。”


    陆思闲还处于震惊中,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变成了他,体验了他的人生。”童然调开了视线,望着远山薄雾中的白雪,“我甚至梦到了你,你在雪崩时救了我,戴着红色的雪镜,从头到尾只和我说了一句Follow me.”


    陆思闲早就忘了那场雪场事故中自己说过什么,他仔细打量童然,也看不出对方是否在开玩笑,“什么时候的梦?”


    “认识你之前,去年再见你我就认出来了。”童然轻蹭了蹭陆思闲手背,“恩人,你救了他,也救了我。”


    陆思闲抬眉,“看来我做了一件最正确的事?”


    两人相视一笑,前方的堪布将一块腐肉抛向空中。


    四面八方的鹫鹰得到了信号,瞬时间俯冲而下。


    寒风扬起经幡,荡涤了空气,呼吸间只剩下雪的气味,干净又圣洁。


    *


    天葬仪式结束,童然连夜飞回了燕市。


    他本以为了结了童亦辰的事他会很轻松,可接下来好几天他都恹恹的,仿佛失去了人生目标,茫然又颓废。


    陆思闲本来计划回美国继续训练,也因为担心他延后了行程,一直在他家里陪着他。


    “你不用管我,训练重要。”童然并不想拖累对方。


    陆思闲一边做有氧一边学舌,“你不用管我,你重要。”


    童然:“……”


    童然心里也着急,迫切地想要脱离这种状态。他每天去公园为小朋友们变魔术,他陪着陆思闲锻炼,他们一块儿看喜剧片,从《宿醉》到《喜剧之王》,甚至一块儿去听相声,去看脱口秀。


    可不管怎么努力调节,始终收效甚微,就像陷入了瓶颈期的艺术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释放的出口。


    这天晚上,童然又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剧情搞笑又无厘头,他却全程都没什么表情,只偶尔配合地发出点“罐头笑声”。


    屏幕上打出了片尾的字幕,童然一如往常地看到最后,画面截止时,陆思闲突然转过头,问他:“我给你变个魔术怎么样?”


    童然愣了愣,“好啊。”


    陆思闲离开了客厅,没多会儿抱着一堆毛绒绒的动物玩偶出来,一一摆上茶几,“你选一个。”


    童然盯着他看了会儿,有些新奇地挑了挑眉,目光扫过那堆玩偶,他挑了一只小鹿,“这个。”


    “你确定吗?”陆思闲抬眼,“如果不确定,你可以换一种,再给你一次挑选的机会。”


    童然立刻猜到自己没选对,他看出陆思闲有些紧张,对方诱导他更换选择的话术也很拙劣。


    即便如此,他的眼中也泄出一点真心的笑意,童然不着痕迹地观察陆思闲,随即抓起只大象玩偶,又在陆思闲凝重的视线下抬起手,指向了一只熊猫,“就它吧。”


    陆思闲立刻将其它玩偶扫到了桌下,清了清嗓子,“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没有干扰你对吗?”


    童然憋住笑:“没有。”


    陆思闲说:“我可以让玩偶活过来,你信吗?”


    童然几乎要笑出声,稳住表情摇了摇头。


    熊猫软软地趴在茶几上,陆思闲将它扶起来,摆成了四肢直立的姿势,接着模仿魔术师惯常的操作,打了个响指。


    ——没响。


    他快速地眨了下眼,果断放弃,改而下令:“出发!”


    熊猫僵硬地挪动四肢,一路走过茶几平滑的玻璃面,即将从边沿掉下去的瞬间,又被陆思闲接回了手中。


    那一两秒间,陆思闲是背向童然的。


    可惜童然仍看见陆思闲将刨动着四肢的熊猫扔到了地上,转身时,对方已从宽松的外套里掏出一只新熊猫。


    “你肯定会怀疑我在玩偶身体里装了电池,”陆思闲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穿帮了,神情自若地说,“你可以检查一下。”


    童然很想说“我不怀疑,我知道熊猫已经换过了”,他咬了咬舌尖,绷着脸接过玩偶检查,缓了好一会儿才能控制住开口时不笑,“真的没有电池!为什么?”


    陆思闲:“……”


    太假了!


    他就没想过这么简单的原理能够瞒骗过童然,只要自己发挥完美就行。但看见童然真有了几分高兴的情绪,他便也跟着笑了,“喜欢吗?”


    童然抱着熊猫直笑,“喜欢,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变魔术。”


    陆思闲可疑地沉默了一瞬,看向童然的眼神多了点儿别的意味,“不是第一次。”


    童然困惑地问:“怎么不是?你给别人变过了?”


    “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童然倏地一顿,而后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他想到了几个月前的一幕,那天他们和西蒙看了一场电影。傍晚时分,雷雨和夕阳将天空割裂成两半。陆思闲问他喜不喜欢自己送的生日礼物,还特意提起了书签。


    对了!是书签!


    肯定是那张红心A卡片上的书签!


    犹记得他当时说自己最喜欢红心A,却隐隐察觉陆思闲有些失望,可他并没有多想……


    童然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盒子,取出收藏在里面的卡片,和记忆里一样,卡片背面是摘抄的歌词,正面中心贴了一枚心形的叶脉书签。


    他仔细端详,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书签表面,并没有发现什么蹊跷。


    童然回头看了陆思闲一眼,对方倚着沙发背,眼睛盯着墙上一副抽象画,像多懂得鉴赏似的。


    书签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童然想直接问,又生生忍住了。


    礼物总要自己拆开才有乐趣,就像亲手种下的花,花开的刹那才是惊喜和满足的极致。


    童然又研究了一会儿,当他将书签凑在鼻端嗅闻时,忽地福至心灵,随手变出个钥匙扣紫光灯,摁下按钮。


    紫光照在书签上,叶脉交错间显出两行细小却清晰的诗文——不然秋月春风夜,争那闲思往事何。


    是白居易的诗!


    原意其实无关相思也无关情爱,甚至有些沉郁。


    但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诗中三个熟悉的字,是一种隐秘又浪漫的联系。


    他们的名字出现在同一行诗中。


    童然眼睫颤了颤,默默放下卡片。


    以前每每有人问他最喜欢旁人表演的哪个魔术,或者对哪个魔术印象最深,他总会说最喜欢、最深刻的之一。因为历史上有那么多伟大的魔术师,有那么多令人惊艳的演出,他找不出那个唯一。


    但现在他找到了,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在他最迷茫脆弱的时刻,他看了一场漏洞百出的表演,知道了一个不露声色的秘密。


    童然转回身,心中有柔风生暖,驱散了烟雨,露见了湖面涌动的情潮。


    他冲陆思闲勾了勾手指,对方顺从地走了过来,无声地望着他。


    童然靠近了一步,但并没有亲吻,而是“啪”地按下木柜旁电灯的开关。


    月光透了进来,他微红着脸说:“哥哥,我想和你做。”


    第143章


    “嘭——”


    童然背撞在了柜子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卫衣里探入一双手,带着秋日的寒意,贴在他腰侧。


    他们在黑暗中沉默而热烈地亲吻, 一切顺其自然地发生, 当童然指尖触碰到陆思闲的裤扣,却被擒住了。


    “干什么?”童然睁开眼, 凝视着思闲模糊的轮廓, “你不想?”


    陆思闲怎么可能不想。


    作为一个生理正常、精力旺盛的成年男性, 他对那种事当然有好奇和憧憬,尤其和童然确定关系以后, 他连半夜醒来换内裤的次数都增多了, 全靠每天饱和的运动量来发泄。


    只是他们交往了四个月, 但真正相处不足二十天,其中极大一部分时间还是在童然被绑架以后,根本没机会更进一步。


    他们至今仍停留在亲吻阶段, 陆思闲又怎么能想到童然会突然邀请他上本垒, 所以什么都没有准备。


    “叫个跑腿呗。”童然挠了挠陆思闲掌心,亲了对方一口,“哥哥去, 我先洗个澡。”


    陆思闲最终没叫跑腿, 他独自缓了一会儿, 下楼去了趟便利店。


    此时已是夜里十一点, 店里没有别的客人, 老板正坐在柜台后看抗日神剧。手机外放的音量很大,即便在门外也能听清——


    “你枪呢?坏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掏枪, 你他妈是不是不行?”


    “不行就让老子来, 看我干死他丫的!”


    陆思闲脚步滞了滞:“……”


    感应门禁发出“欢迎光临”的提示音, 老板磕着瓜子轻瞥了眼,就见个戴着兜帽看不清脸的高大男人进了店,直冲他而来。


    老板心头一跳,立刻警觉地问:“要什么?”


    陆思闲闷不吭声,直接将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


    老板差点儿没吓死,他还以为这人要掏枪呢,等看清屏幕上的内容,他暧昧地笑了笑,“这个牌子没有,冈本001要不要?也是超薄款。”


    陆思闲:“行。”


    老板也不问型号,随手扔出一盒润滑和一盒冈本。


    陆思闲瞟了一眼外包装,皱了皱眉:“我要L。”


    老板已经看出来这就是个初哥,初哥最容易对自己有误解,他耐心解释:“大部分人戴中号合适,先试试,不对你下回再换。”


    等陆思闲回家,童然已经换好浴袍,正对着镜子吹头,见了他明显一愣,“你……你还自己去买了?”


    陆思闲“嗯”了一声,他没经验,第一次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童然只当陆思闲不好意思,心道以前那么豪放原来就是口嗨,“我还以为你跑路了。”


    陆思闲嗤笑一声,径直去了主卧的浴室。


    蒸腾的水汽弥漫一室,加剧了身体的热度。


    陆思闲想着网友们传授的经验,心机地先纾解了一次。出了浴室,他见童然很认真地看手机,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在看什么?”


    童然顿了顿,隔了会儿才慢吞吞地回:“我随便学习一下……”


    陆思闲骤然感觉压力轻了一些,脸上不自觉带了点儿笑,“不用,我教你。”


    童然内心一串省略号,要不是觉得你不靠谱,我用得着学习吗?!他本想说点儿什么,一抬眼却怔住了,“你纹身啦?”


    左肋皮肤上多了一块暗色的繁复图案,但童然记得很清楚,那里原来是一道手术留下的伤疤,他曾经认真地吻过。


    “嗯,”陆思闲也低下头,“你不是说纹身很酷?”


    我那只是随便说说……童然仔细分辨了会儿,“你过来点儿。”


    陆思闲走近了,童然轻轻碰了一下,就看见对方的腹部肌肉立刻收紧了,线条轮廓越发清晰。


    “你纹的是什么?”


    “你名字。”


    童然一脸怀疑,“我怎么看不出来。”


    陆思闲沿着图案的纹路画了几道,勉强能出是个“可”字,但设计非常潦草。


    童然歪了歪头,“周围那一圈又是什么?”


    “Mistletoe。”


    中文名槲寄生,很常见的一种常青植物。


    据说西方有一个传统,如果女生在圣诞期间站在槲寄生悬挂的地方,周围的男生就可以向她索吻。


    但童然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北欧神话里的故事。


    光明神巴尔德梦见了自己的死亡,祂的母亲弗丽嘉很不安,命令侍女找到宇宙万物,要它们立誓不伤害巴尔德。


    万物答应了,只有神宫外树上的一株槲寄生除外。


    火与诡计之神洛基知道了这个秘密,出于嫉妒取下了那株槲寄生,利用眼盲的黑暗神将槲寄生掷向巴尔德,杀死了光明。


    “你怎么会纹这个?”尽管在很多国家,槲寄生都有很好的寓意,但童然总觉得不吉利。


    陆思闲讥诮地笑了一声,“因为纹个脚踵会像西蒙一样傻逼。”


    “什么脚踝?”怎么扯脚踵上了?不是在说槲寄生吗?


    陆思闲似乎并不乐意回答,他轻轻拨开童然额前的碎发,盯着发际线旁的伤疤——大部分痂皮已经脱落,长出了粉嫩的新肉。


    “痒不痒?”他问。


    童然摇摇头,眼珠不自觉向上看,像是也想看看那道疤似的。


    陆思闲不由地笑了,曲起一条腿,单膝跪在床沿,以一种压迫性的姿势将童然圈禁。他手指抚过童然的眉弓,倾身落下一吻,“关灯吗?”


    “……关。”


    光暗了,呼吸乱了。


    浴袍的系带散开,浴巾不知落去了哪儿,陆思闲的迷之自信也逐渐土崩瓦解了……


    “你别直接往里面倒啊,先涂你手指上。”


    “还说要教我呢,你自己整明白了吗?”


    “唉,还不如我先弄好了出来……”


    陆思闲被打击得都快萎了,平时童然哥哥长哥哥短,又乖又软,真被弄得不舒服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急得满头汗,浑身烫得像一颗火球,仿佛要炸开了似的。视线里的人轻蹙着眉心,每一寸皮肤都染上了薄粉,让他迫切地想要占有,再肆意征伐。


    但他不敢鲁莽,害怕童然承受不住,等对方身体慢慢软了下来,他才暗自吐出口气,拆开了装着“雨衣”的盒子。


    “做什么那么久?”童然等了半天也没没动静,不耐地挪了挪腰,“是不会戴吗?”


    陆思闲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一丝郁闷:“买小了。”


    童然埋在软枕里的脑袋猛地抬起,回头时拉出修长的颈线,气道:“那怎么办?”


    “我多买了一盒。”


    陆思闲庆幸自己没有全听老板的,他怎么可能是“大部分人”?被重创的信心在这一刻得到救赎,又变得坚不可摧。


    然而五分钟后……


    “结、结束了吗?”童然晕乎乎地问。


    陆思闲:“……”


    去他妈的先纾解一次就能稳住,他很确定自己没问题,可那种感觉实在太舒服了,他根本忍不住。


    陆思闲深吸口气,取下雨衣赶紧重新拆了一个,绷着脸强作镇定地问:“疼不疼?”


    童然沉默了许久,“没什么感觉。”


    陆思闲:“………………”


    “我、我的意思是你很温柔,所以不会疼。”童然真没撒谎,尽管时间不长,但他确实体验不错。而且真正涉及了陆思闲的男性自尊,他也不敢像先前那么随意了,干巴巴地说,“哥哥已经很棒了!”


    陆思闲并不觉得安慰,眸色深如幽潭,重重咬住童然的唇。


    他本来就不够尽兴,如今心里又憋了一口气,于是很快起了欲,并在接下来的发挥中充分证明了自己。


    当盒中三个雨衣消耗一空,童然已经累得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陆思闲的生命真的只剩下半小时,那么一定不能做这件事,半小时够个屁!


    当晚下了一场暴雨,雨点砸在玻璃窗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次日,童然睡醒时还有些恍惚,窗外阳光灿烂,他半眯着眼打量有些陌生的房间,想起来昨晚做了清洁,陆思闲将他抱来了客卧。


    他揉了揉眼睛,移开横在腰上的胳膊,掀开被子时不小心牵动了隐秘的地方。


    其实不算很疼,而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让他莫名有一点羞耻。


    身旁的人翻了个身,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童然并不意外,昨天陆思闲睡得很晚,他迷迷糊糊记得对方在他睡前还点了外卖……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果然在厨房垃圾桶里发现了空掉的打包盒,冰箱里还有没动过的白粥,以及一些清淡的小菜。


    估计陆思闲是想早上热了给他吃,结果睡过了头。


    童然先去浴室刷牙洗脸,再回卧室时见陆思闲依然没醒,只是又换了一个姿势。


    似乎是为了遮挡阳光,他的小臂挡在脸上,只露出挺翘的鼻尖,以及微微隙开一条缝的嘴唇。


    脑海里瞬时涌入许多不和谐的片段,童然脸烧了起来,又有些心猿意马了。


    他坐上床沿,小心翼翼地撩高被子,便见到了预想中的画面。


    童然咬了咬唇,偷偷观察了陆思闲一会儿,他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声,慢慢俯下了身……


    “操!”陆思闲被极度的刺激唤醒,几乎是弹坐而起,充血的部位擦刮到了牙齿,疼得他轻“嘶”了一声。


    见童然已经笑趴在床上了,他手臂一撑就要扑过去,童然敏捷地翻下床,躲避时不慎踩滑了扫地机器人,脚踵磕得很疼。


    被压倒时,童然眼中亮起了光,抵着陆思闲胸口说,“我知道了!”


    陆思闲脸上还残留着困顿的茫然:“什么?”


    “脚踵……阿克琉斯之踵!”


    疼痛激发了他思维的活跃性,让他得以从陆思闲没设么逻辑的话语中,找出隐蔽的联系。


    特洛伊战争期间,刀枪不入的阿喀琉斯被毒箭射中脚踵而丧生,光明神则死于一株弱小的槲寄生。


    脚踵之于阿喀琉斯,一如槲寄生之于巴尔德,皆是他们唯一的要害和弱点。


    “我是你的弱点吗?”童然勾住陆思闲的脖颈问。


    陆思闲失笑,“你还真执着。”


    童然抬了抬眉,一只手钻进他衣服里。


    陆思闲立刻握住他手腕,“别乱碰,你不疼了是吗?”


    “我只是看看纹身而已。”童然装作害怕地缩了缩,“哥哥可不要胡来。”


    陆思闲都气笑了,“是我在胡来吗?”


    童然故作天真地问:“那哥哥想怎么样?”


    灰蓝色的眼睛里早已漫上了欲念,陆思闲一字一顿地说:“吃完。”


    一起床又胡闹了半天,两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用完饭,童然趴在沙发上,放松地享受陆氏专业按摩。


    “等你退役了,可以去开个按摩店。”童然捻了颗葡萄,含在嘴里说,“哦,你是法学生,将来的目标是开律所吗?”


    陆思闲尚未认真考虑过退役后的生活,沉吟片刻道:“不一定。”


    “那你想做什么?”童然扭回头,忽地笑了笑,“像哥哥这么帅,就算进娱乐圈做明星也会有很多人喜欢。”


    陆思闲跟着笑了,“难道不是被讨厌?当初录综艺,你和老杨他们可都在担心我败坏国家队形象。”


    “有吗?你记错了吧?”童然自然不肯承认,“事实上你就是很受欢迎啊,之前我看见一个话题,问和运动员谈恋爱是什么体验,里面很多人都提到你了。”


    陆思闲不以为然,“提我做什么?我和他们谈恋爱了?”


    童然笑嘻嘻道:“叫你老公,想和生孩子呗。”


    陆思闲垂眸打量他,“你还挺高兴?”


    童然撑着沙发支起身,分膝坐在陆思闲腿上,“我这叫得意,别人梦里才有的好事,全部被我得到了。”


    陆思闲怔住,这种感觉他比童然领悟更深,尤其经过昨夜——他根本睡不着,总有一种强烈的倾诉欲,倒不是愿意分享他和童然之间最亲密的事,而是忍不住想炫耀,他甚至大半夜跑去几个常用群发了一串表情包。


    只是往日他从未分析过自己的心态,如今被童然一说破……


    “该得意的不是我吗?”陆思闲单手搂着童然,掌心隔着睡衣贴在他凸起的脊骨,“对你有非分之想的人不是更多?”


    童然像只小狗般舔了舔他的下巴,“但他们想对我做的事,我只允许哥哥做。”


    陆思闲挑眉:“他们想对你做什么?”


    童然覆在陆思闲耳畔低声说了什么,“……我在超话里看见的。”


    陆思闲越听耳根越红,一时生气旁人痴心妄想,一时又被童然的描述勾起了心思,连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热恋中的人只需一个眼神就知道伴侣在想什么,童然耐人寻味地笑了笑,贴上了他的唇。


    唇齿间都是葡萄的甜,回味时又有一点酸。童然被抱得很紧,仿佛要嵌进陆思闲的身体里,他的十指插/入对方发间,硬硬刺刺的,就像这个人尖锐的外在,以及不肯妥协不愿屈服的天性。


    他们初尝禁果,又处在最躁动的年纪,即便理智上都知道要克制,可感觉一旦上来了谁还管得了?


    沙发下的绒毛地毯渐渐沾上了紫色的汁,皱得不成样子。


    空气里飘散着被汗液催发出的沐浴乳香,还有一些别的味道。


    童然眼睛是湿的,头发是湿的,全身仿佛刚刚从水里捞上来,只顾得上急促地喘息,随着船只起伏摇晃。


    等水面终于平静下来,他像被抽走了骨头一般瘫在地毯上,闭眼感受余韵。半晌,他哑声说:“昨天……不是用完了吗?”


    耳畔拂过烫热的气息,“点外卖时顺便补货了,一盒十二个。”


    十二个,按照他们的频率也就是三四天的消耗……


    不行!再这样下去会松的!


    童然猛地打了个寒颤,推了陆思闲一把,“你快出来!”


    陆思闲只当他冷了,顺从地退了出来,“洗澡还是想上床躺一会儿?”


    “洗澡。”


    童然是被陆思闲抱出浴室的,他双手懒懒搭在对方肩头,有气无力地说:“晚上不做了。”


    陆思闲微顿,“好。”


    “明天也——”


    客厅里突然传出重物落地的闷响,他们下意识望向声音来处,就对上了杨信年呆滞的眼睛。


    “哎哟我去!”杨信年忙挡住眼,从指缝里觎着只穿了内裤的两人,“使不得,可使不得!”


    大白天的,这是干啥呢?!


    童然浑身一僵,失了魂一样不知道该做什么,陆思闲却镇定如常,冷着脸收回视线,当着杨信年的面把童然抱进卧室,“嘭”地关上门。


    “我死了!”一进门,童然就扑到了床上,脸埋进床单里,“怎么办,姐夫肯定知道了,客厅里那样……”


    陆思闲有些好笑,拍了下他的腰,“老杨怎么有你家的钥匙?”


    “我姐给的,他们有时会来给我送吃的,帮我打扫一下卫生,但一般都会提前跟我讲……”童然忽然仰起头,“他给我打电话了吗?肯定打了!怪我没听见!”


    “没事,”陆思闲替童然盖上被子,“我们本来就在交往,做什么不都正常?你要是不自在就别出去了,我赶他走。”


    童然:“……”


    虽然有点对不起老杨同志,但,童然还是可耻地逃避了……


    等陆思闲穿好衣服出门,就看见杨信年鬼鬼祟祟地从主卧里出来,他冷着脸问:“你礼貌呢?在别人家里乱窜。”


    杨信年眼神发飘,他只是在发现客厅的异状后,担心俩孩子不懂分寸,所以视察一下,绝对没有要窥探隐私的意思。但被陆思闲抓了个正着,他也有点儿没脸,答非所问地说:“我、我不是想着队里发了几袋米,我给可可扛一袋过来吗?”


    陆思闲依旧一副很不爽的模样,“那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杨信年干咳了一声,作为一个负责任的长辈,他认为还是有必要跟陆思闲讲清楚,“那什么,可可还小,你又……咳,要注意保持状态,平时最好节制一点——”


    陆思闲面不改色地撒谎:“我们很节制。”


    “你还节——”杨信年抬高的声音一下子减弱,他快速看了眼客卧紧闭的门,压低了嗓子,“我起码看到了五个套!”


    “哦,”陆思闲不紧不慢地说,“我一次戴了五层,不行吗?”


    第144章


    杨信年内心经受着狂风暴雨, 远在美国的西蒙也正在家里鬼哭狼嚎。


    【西蒙】(大哭)(翻滚)(狂躁)


    【西蒙】(啤酒)(香烟)(心碎)


    【西塞尔】你和Lu在玩什么?表情包决斗?


    【西蒙】你不懂!


    【西塞尔】哦,Lu是下周回来?


    【西蒙】(叹气)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西塞尔】?


    【西蒙】你想,平时多打一个字都嫌多,连emoji都不用的人, 突然在当地时间凌晨五点发了一堆猫咪表情包, 是因为什么?


    【托马斯】手机被偷了?


    【西蒙】……


    【西蒙】闭嘴!


    【西塞尔】噢~我记得Lu和Dedi在交往对吗?


    【西蒙】(大哭)(大哭)(大哭)


    【西塞尔】@Lu 恭喜了。


    【托马斯】@Lu 祝贺, 所以你怎么了?


    身经百战的西蒙已经透过现象看见了本质,想陆思闲当了二十多年的处男一朝开荤, 恋人还是Dedi那样的尤物,必然是食髓知味、欲罢不能,恨不得天天do到精/尽人亡, 怎么可能舍得离开?


    但陆思闲只过了四天就回来了,一度让西蒙怀疑两人性/生活不和谐。


    童然也跟着陆思闲飞往了美国,目标却不是科州, 而是天使之城洛杉矶。


    因为他在两天前收到了一份邀请, 他将前往魔术师最神圣的殿堂——好莱坞魔术城堡,领取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年度魔术师”大奖!


    不过在领奖之前,他先去了纽约,探望因车祸导致小腿骨折的凯恩。


    童然知道凯恩这段时间都在家里养伤,就没有提前通知,想给对方一个惊喜。他本以为凯恩一定憔悴又无聊, 可到了对方家中,却见凯恩正和家人朋友们在花园里烤烧烤。


    “Dedi, 让我为你介绍,”坐在轮椅上的凯恩非常高兴, 指向身旁的男人, “这是我的朋友格林, 他以前也是一位魔术师,如今经营着一家百老汇的剧院。”


    格林脸圆得像颗鸵鸟蛋,下颚微微后缩,笑起来会挤出明显的双下巴,并露出上排一颗金灿灿的门牙,“噢!Dedi先生!见到您实在太高兴了!我非常喜爱您的魔术表演,一直很期待有机会与您交流。”


    童然熟练应付着格林的热情,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对方见了他这么激动,应该不止有欣赏的缘故。


    果不其然,格林从魔术聊到艺术,又自然而然地拐到了自家剧院,“……地址是稍微偏了一点,比不上内百老汇的知名剧院,但这些年也渐渐经营出了一点名声……今年剧院翻修扩建,预计下个月就能完工,只是一直都没能找到满意的首演剧目,经典剧目来来回回就是那些,原创小戏剧又难以形成轰动……如果Dedi先生愿意做我们首演嘉宾就好了。”


    童然含蓄地笑了笑,这半年来,百老汇已有不下二十家剧院向他发出了演出邀请,包括纽约大都会、皇家剧院等等,但专场魔术演出很耗费精力,一旦演出又不可能只演一场,他根本腾不出时间。


    如今该结束的都结束了,他也不再有任务压力,倒是可以考虑。


    但童然并未表态,玩笑间带过了话题。


    一直等格林离开,他才和凯恩一块儿去了书房。


    “Dedi,你对格林的提议有兴趣了?”凯恩和童然合作一年多,已经有了默契,只看童然没有第一时间回绝,他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是的先生,我最近没什么演出安排。”也不是完全没有,来美国前,他和冬奥开幕式导演特意见了一面,对方有意请他在开幕式上表演节目,不过演出时间只有两分钟,节目内容也很常规,大概……就是个气氛组,压力不大。


    凯恩沉吟片刻,“既然这样,你完全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格林先生不是您的朋友吗?”童然轻笑了一声,“开个玩笑,只是听您说他是位魔术师,我想合作起来会比较容易。正好他的剧院在翻修,而我这次的演出对场地要求很严格——”


    “等会儿,你对节目筹备已经有想法了?”凯恩着实感到意外,他压根没听童然提过。


    “我不是还欠着一场慈善义演吗?”童然悻悻道,“本来想在当地演出,但现在你们也不会允许我去吧?既然目的是为了筹集善款,其实换个演出场所影响也不大,而我这两个月一直都有在构思,确实准备得差不多了。”


    凯恩不敢置信,“演出至少一个半小时,你都安排好了?”


    “那到没有……”童然实话实说,“又不是明天就演出,不着急。”


    凯恩一想也对,一边计划着明天的安排,一边心不在焉地问,“专场演出都有名字,你打算叫什么?”


    童然想了想,带着一点戏谑的笑意,“不如……叫《虫洞》?”


    次日,凯恩又约格林见了一面,双方谈了一上午,下午陪着童然去了剧院实地考察。


    童然和施工队的人交流过后,当场绘制了一张图纸,当格林接过图纸时,只觉得接住了一份稀世珍宝,整张脸都快笑烂了。他深知百老汇大道上有多少同行曾被童然无情婉拒,昨天也只是随口一提,不料童然竟答应了!


    格林喜出望外,拍着心口表示:“Dedi先生,您放心,我一定亲自监督施工,全力配合您的团队。”


    童然客气地道了谢,当晚便连夜飞往了洛杉矶,与等在那里的辛雪和康富有汇合。


    魔术城堡坐落在好莱坞大道上,始建于1908年,他是隶属于世界最权威的魔术组织——好莱坞魔术艺术学院的会所,平时只对会员开放。


    童然早在完成了《海妖》表演后就接到了入会邀请,但直至今天,他才头一回进入城堡内。


    城堡经过数次翻修,设计上依然延续了上世纪的古典风,入口大厅只有接待台和书架,并不见通往内部的门,但童然早就知道了其中秘密,站在右侧一面书架前轻念:“Open sesame.”


    芝麻开门,源自于《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中的一句咒语。


    “吱呀”一声,书架应声而开。


    童然在协会主席的陪同下走过长长的走廊,两侧墙壁上都挂着历史知名魔术大师的半身肖像,一些肖像在有人经过时眼珠还会转动,或者扬起嘴唇微笑。


    而城堡中不止有他们的肖像,还有他们曾使用过的魔术道具、以及留下的魔术资料。其中对魔术发展贡献最大的几位魔术师,甚至拥有专属的房间,用作收藏他们的遗物。


    参观了几间收藏室,童然来到了城堡内部唯一的剧场,今晚授奖仪式就将在这里举行。


    此时剧场中星光熠熠,到场嘉宾都是当世最有名气和地位的魔术师,其中不少人都得到过“年度魔术师”的奖项。


    他们喝酒聊天,在有记者靠近时也会放下酒杯,大方地接受采访。


    “我认为Dedi的魔术很神奇,具有极佳的创意和视觉效果。”


    “当然,这个奖颁给他实至名归,他的表演非常特别,充满了梦幻感,即便我们知道所有流程,也很难复制出同样的精彩。”


    “我非常喜欢他,不止是他精彩的魔术,还有他伟大的人格。据我所知,他将很大一部分收益用来做慈善,还经常去福利院为孩子们表演魔术,他甚至不求回报的、无私地分享了他的牌序!”


    “作为一个华人,我为他感到骄傲,Dedi改变了中国魔术师在大众眼中的传统形象,也影响了中国的魔术环境……”


    不管是否真的欣赏童然,在这样一个场合,没有人会拆台;面对童然这一年的成绩,也没有人会质疑奖项的公正。


    当童然入场时,无数闪光灯仿佛高原的星空,每一位魔术师都笑着为他鼓掌。


    他在众人的祝福声中走向属于自己的席位,微笑地看着会主席登上舞台。


    年迈的主席双手放在发言台上,缓声开口:“非常荣幸,我们能够把‘年度魔术师’的奖项颁发给这样一位优秀的魔术师,我相信很多人都看过他的魔术表演,他是当代最年轻的魔术明星……现在,我很高兴地宣布,年度最佳魔术师奖的得主是——童然!”


    一个发音并不标准,听起来有些陌生的中国名字,也是这个舞台上唯一出现过的中国名字。


    激昂的音乐响起,童然理了理西服的领结,面向舞台和观众席分别行了一礼。


    尽管他早有预感会拿到这个奖,听见获奖的消息时也不算激动,但真正登台的一刻,童然还是有种脚步虚浮的感觉,就像踏在了云端上。


    他缓了缓心绪,从主席手中郑重地接过了奖杯和证书,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


    奖杯上刻有他的名字,是中文。


    童然在无数镜头前亲吻了奖杯,旋即抬起头说:“很开心,我终于收到了来自霍格沃兹的入学信,正式成为了一位魔法师——等等,今天不是四月一号对吗?”


    观众们哄堂大笑,刚停下的掌声又热烈起来。


    “在我第一次接触魔术时,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告诉我,宝贝,你有0.3%的几率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魔术师。”童然只说了一句话,现场又开始哄笑,他无奈地叹气,“别笑啊,我可是很认真地相信了。


    “所以我每天很努力地学习魔术,一年365天,我有700天都在用功——嗯?没有700天?我当然知道,可我不是魔法师吗?不过是改变了地球公转的速度,这很难吗?”


    所有人都只当童然在开玩笑,唯独他自己知道,每一句话都是所经历过的真实。


    “今天能够站在这里,我要感谢当初那个声音,感谢给了我自己,感谢……”他将目光移向观众席第二排,“公司的老板康富有先生,感谢我的经纪人辛雪女士,以及没有来到现场的凯恩先生和我的魔术团队……当然,我还要感谢所有支持我、喜欢我的人……这句话我得用中文再说一遍。”


    台下的康富有喜极而泣,哭成了两百斤的泪人。


    辛雪同样眼中含泪,但脸上始终带着笑。


    其实说到这里,童然就该感谢协会授予奖项,然后风光下台了。


    但在走上舞台的过程中,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曾经无法回答的问题——请用一个词,来概括你的人生。


    因此,童然在发言稿之外又补充道:“圣诞老人一年只需要工作一天,那其余的时候在做什么?”


    他并不需要回答,自顾自地说:“在准备礼物。就像诸位一样,日复一日的枯燥和汗水,都只为了刹那间的惊喜。


    “在参加亚洲魔术研讨会比赛时,有一位老先生曾问我,是否相信魔术可以改变世界。当时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是很理解,但现在我意识到,当观众收获惊喜的同时,某种程度上,我们确实改变了世界。


    “我们让世界拥有了更多的快乐,我们实现了梦想,也让无数观众通过我们实现了梦想,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童然握紧了奖杯,眼神凝聚着力量和热度,“如果有一个词,可以用来评价在座的诸位,或者评价我的人生……我想,它应该叫做——奇迹。”


    第145章


    一个奖项并不会对童然的生活带来多少变化, 因为他的影响力早已超越了奖项本身。


    自童然预备在百老汇举办专场演出的消息公布,一家不算知名的“梦想剧院”就进入了大众的视野,哪怕演出前一周百老汇才发生了一起枪/击案, 也依然阻挡不了观众的购票热情。


    【可可豆】你又不来, 这可是我第一次专场魔术。


    【咖啡煮鱼】我为你订了二十个花篮。


    呵, 你怎么不订二十个花圈?


    童然的演出只持续一周,除了剧院固定的休假日,他一共有六场演出, 哪知时间和陆思闲的封闭训练撞上了。


    【可可豆】那可真是谢谢你破费了。


    【咖啡煮鱼】不用谢。


    【可可豆】……


    童然正想打字骂人, 那边消息又发来了, 问他演出哪一天截止。他以为陆思闲是想赶最后一天的场,忙回复了20号,又体贴地劝道:你不用特意来, 将来机会多的是, 别耽误你训练了。


    见对话框上方的“正在输入中”显示了许久, 童然忍不住打了个问号。


    【咖啡煮鱼】圣诞节是不是没有安排?


    【可可豆】目前还没有。


    【咖啡煮鱼】能不能陪我回家一趟?


    童然满头问号, 回家而已有必要这么难开口?不过陆思闲之前说过会一直训练到冬奥开赛前夕,怎么圣诞节还要回国?念头一闪,他忽然意识到对方所说的家, 应该不是指杨信年家, 而是在芬兰的那个家。


    【可可豆】是, 要见你家长吗?


    【咖啡煮鱼】如果你愿意。


    【可可豆】好啊, 我有什么不愿意的?但你妈妈知道你找了个男朋友, 会不会生气?


    虽然同性恋婚姻在许多国家都已合法, 可小众终究是小众, 依然有人接受不了, 尤其是长辈。


    【咖啡煮鱼】不会, 我跟她说了。


    【可可豆】!


    【可可豆】阿姨什么反应?


    陆思闲想到他妈的那些调侃,没好意思讲给童然听。


    【咖啡煮鱼】为你感到高兴。


    【可可豆】?


    【咖啡煮鱼】打错了,为我。


    【可可豆】。


    童然对自己未来的“婆婆”一点都不了解,陆思闲平时提及父亲更多,又是在陆母再婚不久便来了中国定居,让他一度怀疑陆思闲与重组家庭不和,甚至与陆母之间也有矛盾。


    但陆思闲不爱说这些,他过去就没细问过,这次就趁机会多打听了一番,发现事实和他想象差别很大,至少在陆思闲口中,他母亲是个很开明的人。


    童然稍稍放了心,暂时没再操心这事儿,只专心准备演出。


    十二月中,纽约连着下了两场大雪,到了演出当天上午,天空还飘着粉末一样的雪粒。


    坐落在百老汇大道外两公里处的梦想剧院早已改造完毕,如今外墙上贴着童然的巨幅海报,海报上印有演出的名字,却不是童然和凯恩提过的《虫洞》,而是《The Day After Tomorrow》(明天以后)。


    剧院附近的票亭排期了长队,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一个身着短裙长靴,裹着羽绒服的白人女性正和同伴叹气:“不知道还能不能买到票了,前面那么多人。”


    同伴冷得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抱怨:“安妮,如果你肯听我的建议,昨晚就来排队,现在也不需要担心了。”


    安妮讪讪地笑了笑,她想着票亭中午开售,自己八点到肯定很早,哪知都排到三四百开外了。不过对比一下更晚来的人,她心里又有些微妙的舒适,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身后站着个东方女孩。


    “嗨,请问你是中国人吗?”她问。


    女孩点点头,“对。”


    “留学生?”


    “不,我和家人来旅游,昨天刚到。”


    女人了然,“是为了Dedi的演出特意来的?”


    “当然。”


    两人很快聊得火热,梦想剧院后台内,格林也兴奋得一头汗,“亲爱的!我刚去票亭看了,至少排了好六七百人!幸好我们限制了网站出票数,要不现场可能得打起来。”


    童然正在检查道具,闻言抬头,“是不是该控制一下人流?”


    格林笑眯眯地说,“我已经让人拉了警戒线,后来的暂时不许排了。”


    童然想了想,“麻烦给大家都送一杯热咖啡好吗,我来买单。”


    “不用不用,小事情,我马上安排。”一点咖啡值多少钱?仅仅是站票都得一百美金一张,一天累计票房收入就超过30万,一周200万,已经注定会刷新外百老汇的单周历史票房记录。


    若不是剧院只有一千个座位,只怕连内百老汇的记录也能拿下。


    格林恨不得将童然供起来,半点不敢耽误地准备咖啡去了。


    中午一点,《明天以后》首日门票已售卖一空。


    消息一经传出,令一干饱受枪击案影响的剧院又羡又妒,但没有人感到意外,谁都不会怀疑Dedi的号召力,甚至有人提前就找格林要了票。


    万众期待下,终于迎来了最热闹的晚上。


    此时的梦想剧院座无虚席,两侧通道都站满了人,男士们西装革履,女士们妆容精致,他们仿佛不是来看魔术,而是来观赏音乐会的。


    安妮和朋友运气还不错,买到了最后一批坐票,只是位置不太好,在倒数第一排居中。


    “天啊,我快闷死了!”同伴脱得只剩一件薄毛衣,依旧感觉呼吸不畅,“这里太小了,Dedi怎么会选这家剧院,听说没翻新以前只有四百个座。”


    “谁知道?”安妮分不清究竟是人太多还是剧场暖气太足,她一边用门票扇风,一边打量着被幕布遮挡的舞台,“不知道Dedi今天要表演什么,《The Day After Tomorrow》?未来科技吗?”


    “或许和那部同名电影一样,龙卷风、海啸、地震……”同伴哈哈大笑,“Dedi能够控制台风和瀑布,他做什么我都不意外。”


    剧场里不停有人小声聊天,一直到了七点半,剧场突然暗了下来,只有舞台成为唯一的光源。


    鼓点强劲的音乐响起,幕布徐徐拉开,但舞台上一个人都没有。


    人们正觉得困惑,忽然注意到聚光的舞台地面出现了一道人影,影子似乎戴了顶爵士帽,肢体随节奏律动,让在座不少观众立马想到了一个只存在于记忆里,却很难遗忘的传奇巨星——


    “迈克尔·杰克逊!”


    “天啊,是《Billie Jean》!!!”


    1995年,MTV颁奖典礼上,MJ以十五分钟的表演创造了至今难以超越的经典,其中《Billie Jean》一段剪影舞蹈更是经久不衰的名场面!只是MJ的剪影投在了白色的幕布上,此刻的剪影却在舞台地板上!


    即便再有想象力的观众,也想不到Dedi会以这种方式出场,只一瞬间气氛就燃至了沸点!


    尖叫声中,光束缓缓上移,聚焦在面向观众席的舞台背景墙上。


    观众们看见了一个人,穿着衬衫西裤,头戴一顶爵士帽,左手戴了一只红手套,正跳着和MJ同样的舞蹈。


    但他是站在墙面正中跳,与地面保持了90°平行!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Dedi!!!!!!!”


    不论是演唱会或者魔术表演的舞台,人们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开场。


    又是背离想象的一幕,在情怀的加持下更叫人热血沸腾,这不是简简单单地复刻舞蹈,是魔术的再创造,是难以抗拒的舞台魅力!


    当童然跳完了整支《Billie Jean》,踩着墙面一步步走回地面,并向观众席酷酷地飞去一吻时,好些人激动得眼泪都喷出来了。


    他暗自舒了口气,其实整场演出他练习最多的就是这支流行舞,最让他紧张的也是这支舞,幸好没有出错。


    童然解开衬衣上面两颗扣子,微喘着气说:“太累了,我改行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尖叫声没有丝毫窒涩地转化为笑声,这时候才有人想起,Dedi在成为魔术师前,好像还是个唱跳爱豆——难怪能跳得像模像样。


    “今天几号?”童然摘下帽子扇了会儿风,自然得就跟在溜公园似的。


    有观众立刻回答,也有许多人下意识去看手机。


    “十四号,好的,谢谢。”童然话锋一转,指了指太阳穴,“刚才看过手机的朋友,记得你们主屏幕上第一个APP是什么吗?”


    观众都愣了愣,只有少数人能回答上来。


    “OK,确认一下你们猜对了吗?如果猜对了请举手。”


    但现场只有寥寥数十人举起了手。


    “现在不许再看手机,”童然拿帽子挡住半张脸,只露出带笑的眼睛,“请回答我,几点了?


    “嗯?不知道吗?你们不是才看过手机?”


    许多观众也感觉很奇妙,明明时间就在主屏幕上,他们却一次次地忽略。


    “我们再玩一个游戏,”童然戴回帽子,朝前走了两步,“请闭上你们的双眼,不久前你们看了我五分钟的舞蹈,能想起来我的领带是什么颜色吗?”


    台下猜什么颜色的都有,童然甚至听见了绿色。他好笑地咳了一声,“睁开眼睛,猜对了请举手。”


    这一次举手的人更少,估计只有十来个。


    “很有趣不是吗?大家总会对一些近在眼前的东西时而不见,哪怕你已经看过了无数次。”童然理了理松松挂在脖颈上的深紫色领带,半开玩笑地说,“我相信,如果舞台上有一只长颈鹿,你们同样不会注意。”


    “不可能——”


    “你证明一下——”


    “很抱歉,我找不到一只长颈鹿来证明。”童然耸耸肩,“不过有人帮我证明过,他叫做邓布利多,当然,不是霍格沃兹那位校长。


    “这位魔术师先生曾在舞台上变出长颈鹿,又在镜头和观众的注目下让长颈鹿消失,而他最擅长的表演是读取信息。像福尔摩斯一样,只需看你一眼,或者与你握手,他就能从你身上读取许多隐秘信息,例如……”


    童然跳下舞台,顺着正中央的通道走到第四排,停留在一位短发女士旁,“你好。”


    女人唰地一下站起来,不等童然发问就激动地大声说:“我叫苏珊!”


    童然失笑,无声地观察了苏珊片刻:“苏珊女士,你养过一只狗。”


    苏珊眸光微动,不自觉笑了,“没错,我养过。”


    童然从裤兜里取出一盒火柴,划燃一根后竖在苏珊眼前。等火光熄灭,他轻声说:“它叫星期五,是一只金毛。”


    苏珊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的确有一只叫做星期五的金毛,可星期五已经在两年前离世,与她永久地告别了。


    此刻,她的第一感受竟不是惊讶,而是有些毛骨悚然,同时被勾起了些许的伤感。她看过童然表演读心魔术,可旁观与亲历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她甚至害怕童然再讲下去,在众目睽睽下继续剖析她的内心和过往。


    但童然越过了她,走向了后面一位老太太。老太太年纪应该很大了,或许九十?或许一百?但精神看上去很不错。


    他简略问候了几句,便划燃了第二根火柴,“您来自乌克兰,年轻时曾做过飞行员——”


    “什么?奶奶你做过飞行员?”


    “哇,好酷!是真的吗?怎么从来没听您说过?!”


    孙辈们神色激动地追问起来,老太太含笑点了点头,心情却格外复杂。


    她只是被孩子们带出来散心的,并不认识面前的东方魔术师,然而对方竟说出了连她家人都不知晓的故事——她的确做过飞行员,而且是战斗飞行员,那时她的祖国还叫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她是翱翔在高加索天空的猎鹰,如今……


    她不确定魔术师是否知道了全部,直到对方送了她一架雅克-1战斗机的模型。


    七十余年前,她曾昼夜坐在这款战机座舱里待命出击,她当时爱着的少年,也是驾驶着雅克-1冲向了德军……


    良久,老太太抬起布满皱纹的脸庞,含蓄又温柔地笑了笑:“谢谢你,年轻人。”


    童然继续向前,他一根火柴一根火柴地划着,目标一个接一个地换,每一次都能说中对方鲜为人知的秘密,或者计划中的未来,却总是点到即止,不会过于暴露隐私。


    仿佛,他只是单纯想证明自己的推理能力。


    当火柴划到第五根时,童然来到了观众席最后一排。


    他的目光滑过右手边几位观众,其中一个正是安妮,这会儿她攥着双拳屏住呼吸,毫不掩饰眼中的期盼。


    但很遗憾,童然选择了她身旁一位叫艾伦的男士。


    “运动员?”虽是疑问句,但童然语气很笃定。


    艾伦个子很高,至少有一米九以上。他似乎有些内向,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对。”


    童然借着与他握手时又问:“网球运动员?”


    艾伦:“是、是的。”


    “那最好不要抽烟了,会严重影响你的体力,增加你伤病的概率。”童然微微一笑,“我朋友也是职业运动员,他告诉我的。”


    他早上还送了我二十个花篮。


    艾伦讷讷道:“我、我尽量。”


    童然只是礼节性地劝诫,他像之前一样划燃了火柴,“伯恩是谁?”


    艾伦很明显地顿了顿,“是我一个朋友。”


    “他对你很重要?”


    艾伦沉默片刻,“是的,我最开始就是和他一块儿学习网球的。”


    童然灭掉火柴,紧接着又划燃一根,并点燃了一张硬壳纸片。


    纸片下端慢慢燃起火光,轻薄的烟雾萦绕四周,童然轻轻吹熄,等待最后一点火星消失,他取出手机按开电筒,照在了纸片那块被烧穿的窟窿上。


    他本来就站在坐席最末,前方正对一堵墙,墙上映出不规则的阴影,随着童然转动纸片的动作,阴影渐渐显现出一个陌生男人的脸部轮廓。


    “这是伯恩吗?”他问。


    艾伦张大了嘴,“是、是他!你怎么知道?!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已经六年多没见了……我……”


    他语无伦次,童然却罕见地寻根究底:“为什么六年多没见了?”


    艾伦语塞,半晌苦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和我生气,搬去了别的城市,也不打网球了……我、我一直不明白。”


    童然疑惑地歪了歪头,“你没有主动联系过他吗?”


    艾伦有些失落地说:“他把我拉黑了。”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现场不少观众都发出了笑声。


    “或许你可以再试一试。”童然认真地看着他。


    艾伦面露纠结,心里却蠢蠢欲动,他有预感,童然绝非随口提议,自己只要拨了这通电话,就一定能联系上伯恩。


    几经犹豫,他还是拿出了手机,掌心发汗地输入伯恩的名字。


    艾伦到底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开公放,而是将手机紧紧地贴在耳畔。


    电话响了五六声终于被接通,他紧张得心脏都缩成了一团,猜想着对方也许沉默,也许会问他“你是谁”,但听筒里的声音却透着惊喜:“噢!艾伦!真的是你吗?我是不是看错了?”


    艾伦声音紧绷:“是、是我。”


    “你还有我的号码?不,你怎么会突然给我打电话?是拨错号了吗?”伯恩带着笑音问。


    “没有,”艾伦吞了一口唾沫,神经逐渐放松,“我只是……只是……我很想你,伯恩,我非常想念你。”


    伯恩蓦地安静下来,隔了许久才说:“抱歉,艾伦。”


    艾伦迷惑地问:“怎么了?”


    “我以前……”伯恩笑了一声,“我以前做了一些幼稚的事,给你带来了困扰,我很抱歉。”


    艾伦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见伯恩先道歉了,他也小心翼翼地问,“你之前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艾伦,我一直都喜欢你,但你交了女朋友。”


    艾伦浑身一僵,下意识看了眼周围的人,明知道大家听不见,还是急忙调低了手机音量。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思维搅成了浆糊,而伯恩也无需他开口,继续道:“别担心,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艾伦,明天我就要结婚了,我非常爱他……


    “我本来以为你是来恭喜我的,看来你并不知道。但不论如何,我很开心接到你的电话,如果你有时间,愿意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艾伦喉结动了动,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睛,“是的,我愿意。”


    没有人知道艾伦听见了什么,大家只看见他挂了电话便怔怔地出神,又突然伸手,用力抱了一下童然。


    童然拍了拍艾伦的背,分开后,他折返回了舞台。


    “对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次不需要你们闭上眼睛。”童然扬眉问,“我的领带是什么颜色?”


    现场倏然一静,几秒钟后才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掌声逐渐变热烈,正如观众们慢了半拍的反应——童然的领带不再是最初的深紫色,而是交错的综蓝色条纹。


    在人们寸步不离的视线下,他又一次完成了错误引导的艺术。


    第146章


    错误引导源于四项规律, 其一,相比静态观众更注意动态;其二,相比常规观众更紧张异态;其三, 魔术师看哪里观众就会看哪里;其四,如果魔术师表现出对某件事物的重视,观众也会同样地重视。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真实。”童然的指尖从眼尾直线划向耳朵,“除此之外,听觉、味觉、嗅觉、触觉甚至想法,同样有可能蒙蔽真实。


    “那什么才叫真实?从唯心的角度讲, 心灵之外, 无物存在;从唯物的角度讲,或许是构成宇宙物质基础的原子……但我认为, 应该是因果。”


    “你的母亲怀上了你,所以你出生了,这叫真实;一只热带雨林的蝴蝶扇动翅膀, 引起了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这叫真实;剧场里暖气很热,我这一头汗也叫真实……”


    观众们配合地发出笑声, 颇有种“原来你也一样”的认同感。


    “当然, 我无意和大家讨论哲学, 只是想引申出一个概念——知因果, 既可见真实,不论是过去的真实,亦或现在、未来的真实。”童然耐不住热似的扯松了领带,“这个概念最早是由邓布利多先生提出的, 他能精准读取信息, 源于他自在梦中窥见了因果——听起来很玄妙, 但梦境的确会给我们一些微妙的启示。”


    这时,工作人员抬上了一面墙,墙背面是垒砌的红砖,正面被油漆刷成了白色,中间随意地钉了两块蓝色木板。


    “昨晚我就——哦,不是昨晚,昨晚我太紧张了,根本没睡。是前晚,我梦见了一面涂鸦墙,所以特意请人从东柏林帮我运回了一车砖,希望它待会儿不会倒塌。”童然嘴上开着玩笑,信步来到墙边,取下了挂在墙角的大信封,“关于涂鸦墙的所有预测,我都提前装在了这个信封里,现在还不能给大家展示。”


    他将信封重新挂回墙角,慢悠悠摘下手套,“我将选一位观众上台,和我一块儿完成表演,接好了——”


    红手套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经过一番激烈的争抢,落入了中排某位男观众手中。男观众喜不自胜,当即就跳了起来。


    童然忽地开口:“先生,0到1223之间,任选一个数。”


    男观众一顿,报上了自己的手机尾号,“923。”


    “好的,”童然微微颔首,“入场门票上印有一组票号,请923号观众上台。”


    男观众:”……“


    男观众犹如当头被泼了盆冷水,几乎失声大吼“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他慢半拍地意识到,全场一共1222位观众,童然很明想让他抽选其中一位,他怎么不能聪明点儿报自己的票号?


    而923号女观众却像中了巨额彩票,在轻快的音乐声中一路疯跑疾冲,上楼梯时还差点儿摔了一跤。


    童然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请问怎么称呼?”


    “安妮!”安妮太兴奋了,之前童然没选她划火柴的遗憾一扫而空,她现在只想对全世界宣布,她刚刚牵了Dedi的小手!


    “安妮,”童然从墙后取出一块红砖,“你随便扔,砸中谁我负责。”


    安妮:?


    玩这么大?


    但事实上,那块红砖只是由橡胶做成,安妮一接到手中就明白了。她戏精附体,装作很沉的模样,用力掷像观众席!


    红砖飞出凌厉的轨迹,所过之处有人惊叫着避让,有人不怕死地来抢,最终砸中了一位胖乎乎的青年。


    “你最喜欢什么猛兽?”台上的童然一秒钟都没耽误,直接发问。


    青年还陷在“砖头怎么这么软”的困惑里,下意识回答:“老虎。”


    童然从地上拾起三罐喷漆,将黑、红两罐交给安妮,自己留下了绿罐,一边摇晃漆罐一边问:“喜欢的颜色呢?”


    青年:“黄色。”


    童然笑容一敛,垂眸看向自己与安妮手中的红、黑、绿三色罐子。他什么都没说,但明晃晃透露着一个意思——你是不是在耍我?


    观众们放声大笑,青年讪讪改口:“黑色吧。”


    “黑色,有品味!”童然敲了敲墙面最顶端的空白处,“安妮,来,画一只黑色猛虎。”


    画虎本来就很难,而且还得用喷漆绘画,安妮全神贯注、凝息屏气,勉强画出了一坨……或许是猫吧?


    童然“哦”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达·芬奇如果在世,一定会以你为荣。”


    全场哄笑,安妮自己也笑弯了腰。


    青年则在童然的提示下将砖块扔向后排,这一次,红砖被一个光头人男接到了。


    童然问:“先生,您名字的缩写是?”


    光头举高了砖块:“E.J.”


    “E.J,你最喜欢的颜色?”童然故意看了一眼漆罐,仿佛在提醒对方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光头会意地笑了:“红色。”


    “好极了!”童然找安妮要了红色漆罐,在一块蓝色木板旁喷上了EJ,转头对安妮眨了下眼,“简单的我来。”


    安妮:“……”


    “E.J,”童然目视光头,“你能说中文吗?一两个词也行。”


    “当然!我为你学过中文!”光头信誓旦旦表忠心,一瞬间拉满了全场的期待,但事实上仅会三个词,“腻号、拗毕、鞋鞋。”


    童然的眼神困顿中略显痴呆,许久,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在EJ下喷上三个中文词汇,并用标准的普通话重复:“你好,牛逼,谢谢。”


    他简略解释了几个词的意思,用一种刻意小声但大家都听得见的音量说,“我不明白外国朋友在说中文时为什么总爱用四声,该用四声时又换了二声。”


    外国朋友根本听不懂,可受气氛影响笑得无比大声,现场的华人观众更是快笑吐了,其实“你好”和“谢谢”都算寻常,“牛逼”实属牛逼了。


    随后,接力继续,第三个接砖的依然是位男士,名叫理查,与理查邻座的男观众叫做哈利。


    童然用绿漆将二人的名字喷上涂鸦墙,中间隔着另一块蓝色木板。


    观众一直当木板只是装饰的一部分,却见童然忽地揭下了木板,露出木板下耐人寻味的四个字母。


    所有人齐声念道:“Richard Love Harry!”


    “不,我不喜欢,我喜欢女生!”理查脸涨得通红,情急地辩解,“我和我女朋友一起来的!”


    童然挑了挑眉,“你女朋友?你旁边只有哈利啊,难道哈利……是她?”


    工具人哈利面无表情,理查赶紧解释:“我女朋友在前面,我们没买到一块儿的票,只能分开坐。”


    童然看见了第四排有女生站了起来,问:“那女朋友叫什么?”


    女生甜甜地笑:“我叫朱蒂。”


    童然面露一丝歉然,“抱歉,朱蒂。”


    他转回身,果断地划掉了Harry的名字,在下面补上了Judy。接着,童然抽走了剩下的一块蓝色木板,也就是位于EJ旁的那块。


    木板下当然也有单词,连在一起读便是“一对一中文教学请联系:EJ,你好牛逼,谢谢。”


    满场欢笑中,童然取下了信封,从中抽出一张和墙面等比例大小的纸。


    他让安妮拉开纸张,最上方是一只形似幼猫的黑虎,线条色块与安妮所绘仿佛拓印;中间是与涂鸦墙一致的中英文;下方也同墙面一样用了绿漆,但内容稍有变化——


    Richard Love Judy.


    Sorry Harry.


    掌声如雷贯耳。


    整个过程中,童然完全没有触碰过信封,他挑选的观众、观众们的回答,应该都是随机的,尤其还有理查和朱蒂这一对意外的情侣,他们甚至没有坐在一块儿。


    但童然的预言完全精准,仿佛真从梦里窥见了因果,透视了今天会发生的真实。


    “等等,安妮。”童然叫住了准备下台的人,“很抱歉需要再耽误你一点时间,节目还没有结束。”


    安妮睁大了眼,和其他观众一样满是疑惑——预言不都完成了吗?


    童然不作解释,只让她捧住双手。


    下一秒,纸张被撕裂成两半,童然扯住画有“黑猫”的一半,倏地罩住安妮双手。


    安妮感觉掌心一沉,一只黑色的猫崽从薄纸里破出头来,睁着迷蒙的灰蓝色眼睛,与她静静对视。


    ——真实的猫崽,有温度、有重量,结结实实落在她手心里猫崽。


    安妮整颗心被重重撞了一下,仿佛瞬间回到了六岁那一年的冬季,她坐在壁炉前,亲手拆开了父亲送的礼盒。


    礼盒里同样装着一只黑猫,但只是玩偶。


    玩偶一直陪伴在她床头,可送她玩偶的人已经长眠在那个冬季。


    台下观众还在惊喜的尖叫,谁都没有看见安妮眼中深切的怀念,也没有人像她一样,如此深刻地理解了童然不露声色的温柔。


    “是送我的吗?”她抬眼问。


    童然亲切地笑了笑:“你会照顾好她对吗?”


    安妮抱紧了猫崽,露出明快的笑意,“当然,我发誓。”


    魔术有了圆满的结局,演出也还在继续。


    接下来,童然又和观众们玩了几个互动魔术,虽然流程都不复杂,但童然总能在陈旧的套路中发觉新鲜感,让魔术充满了趣味性,剧院里的笑声几乎没有停止过。


    在最后一个互动魔术时,童然又用上了他的“柏林墙”,墙上贴满照片,他则戴上眼罩,手持飞镖,盲射中了观众所背着他挑选的那一张。


    飞镖扎中照片里翻涌的巨浪,真实的水花溅洒开来,泼了童然一身。


    童然摘下眼罩,在同台观众惊愕的视线下,随意拨了拨湿透的碎发,“看来我得去换身衣服,不过没关系,我还邀请了两位朋友,他们也为大家准备了非常精彩的节目。”


    正如演唱会的主角需要中场换装,魔术专场也很少有人独自演完全场,早在观众买票时就知道今晚还有两位嘉宾,只是名字都很陌生。


    他们热情地鼓掌,同时也惊觉演出竟过去了一个小时——所有人都太专注了,全然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很快,李成萧带着他潜心创作了三年的魔术《消失的六便士》登台了,在他之后,则是徐柳准备的中国风浓郁的节目《伞》。


    一个充满了惊奇感,一个呈现了艺术之美,他们受童然邀请而来,面向来自世界各国的表演,也深知这场演出对自己、对童然的意义,不敢有半点疏忽。


    就在观众们认真观赏表演的过程中,童然找到了格林,“先生,我要看看监控。”


    格林脸色微变,紧张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童然摇了摇头,“先看看再说,我得确认一下。”


    两人来到监控台,调出了视频。


    童然吩咐工作人员用最快倍速倒退,十几秒钟后叫了暂停。


    他垂眼看着荧幕上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正是在涂鸦墙节目里出现过的哈利,隔了会儿,他轻吐出一口气,语气不快地说:“这个人眼镜上装了摄像头。”


    格林一愣,“你是说……盗摄?”


    专场演出没有直播,同时也禁止录像,所有演出内容事后都会制成DVD上市售卖,盗摄当然是严重的侵权行为。


    “多半是了。”童然讥诮一笑,“总不能是装着好玩。”


    格林勃然大怒,这他妈不止损害了他的经济利益,还有整个剧院的名声。如果盗摄视频传播出去,别的演出团队也会怀疑剧院的专业性!


    他拿起电话就准备报警,“我马上派保安赶他出去!”


    “不,稍等,”童然心念一转,想到了一个有趣又恶劣的主意,“让我来陪他玩玩。”


    第147章


    红纸伞盖凌空旋转, 伞下落雪似柳絮飞扬,观众们沉浸在中国古典之美的氛围中,直至幕布合拢, 仍有人意犹未尽。


    “哇, 真好看!”


    “和Dedi不同的风格,我本来没抱期望,想不到中国风魔术这么美!”


    “Lee那个《消失的六便士》我都看傻了, 绝对是顶级的近景魔术!不知道他平时在哪里演出, 我还想再看一次。”


    “我还是最喜欢Dedi的互动魔术, 可惜一直抽不中我,不知道待会儿还有机会吗?”


    “Dedi今天不准备表演大型魔术吗?我看别的魔术专场演出都安排了大变活人、电锯惊魂之类的节目。”


    “随便他表演什么, 反正我看得很开心。”


    “Dedi人呢?怎么还不出来?”


    幕布始终维持着闭合的状态, 有观众察觉到了反常。


    坐在过道旁的哈利摘下眼镜擦拭, 正想偷偷检查一下摄像头,肩膀忽然被拍了拍。


    “嗨, 哈利先生, 请问几点了?”童然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旁, 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哈利冷汗都快冒出来了,匆匆瞥了一眼手表, “十一点四十。”


    童然抬眉:“那我岂不是该下班了?”


    附近的观众都笑起来,魔术七点半开场, 一场100分钟, 十一点四十可不就该散场了么?


    不过这个哈利运气可真好, 居然第二次被Dedi点名了……


    殊不知他们期盼的“青睐”,哈利却躲都来不及, 只想快点把童然送走, 心慌之下不小心看错了时间, “抱歉,是八点五十五。”


    童然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平时买彩票吗?”


    哈利心中忐忑,应付道:“偶尔。”


    他冒险盗摄不就是因为缺钱,缺钱的人谁没有做过一夜暴富的梦?


    童然:“中过奖吗?”


    此时无声胜有声,童然同情地拍了拍他,“我明白了。”


    哈利:“……”


    “中彩票本来就是一件极小概率的事,拿七星乐举例,单式投注从1到30任选7个数字,开奖后至少要买对4个数字才能中末等奖,奖金只有5美金,一等奖则需要7个数字全中,那么概率是多少呢?”童然自行给出了答案,“是1/2035800。”


    人人都知道中彩不易,但少有人知道具体概率——1/2035800,整个休斯顿人口才两百三十多万,几乎等同于全城人里挑一个。


    不过Dedi为什么突然提起彩票?接下来的魔术与彩票有关?难不成要预测彩票?!


    “概率能限制魔术师吗?”童然散漫一笑,“从1/2035800到100%,在我这里只需要借助一件工具——爱因斯坦-罗森桥。”


    人们还在思索“爱因斯坦-罗森桥”是个啥玩意儿,忽见童然打了个响指,人就从原地消失了。


    但类似的效果并不鲜见,观众们只稍稍惊讶了一瞬就回过神,视线集中在了舞台上。


    幕布拉开,露出舞台中央一张桌子,桌上摆着台六十寸液晶电视。童然双手揣在夹克衣兜里,从角落走了出来。


    “九点整,本期七星乐即将开奖。”他抽出一只手,取出遥控器按开了电视,“WABC-TV会全程直播本次开奖过程,而我早在下午就通过爱因斯坦-罗森桥……你们可以理解为虫洞,进行了一次时间旅行,从明天带回了开奖结果,并在现场留下了预言。”


    隔了一两秒,童然表情变得古怪,“怎么不给点儿反应?是600万美金的奖池太低了吗?你们这样我很尴尬……”


    全场顿时哄笑,可笑声过后,又诡异地安静下来。


    观众们哪儿是没反应,这个世界上,最能激起人欲望的只有两件事,一是色/情,二是金钱。


    只是预测彩票太过震撼,震撼到极致也就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行吧,”童然心灰意懒般摆了摆手,“之前拿了我红手套的观众在哪里?请到台上来。”


    观众席半天没动静,良久,一个胖子迟疑地站了起来。


    尼尔有些晕眩,在涂鸦墙环节,他以为Dedi选中了自己,哪知对方只让他报了个数就把他给冷藏了!他心里怄得慌,勉强安慰自己好歹抢了只手套,万万没想到竟还有上台的机会!


    一路上,他整个人都是飘的,直到站在童然面前才踏实了几分,紧张又期待地问:“我需要做什么?”


    童然瞟了他一眼,“不需要,当个花瓶就好。”


    尼尔从童然眼睛里望见了一个身材臃肿、满脸油汗的倒影,不由自问:我配吗?我不配。


    童然已经不管他了,一边胡乱调了几个台,一边说:“大家可以关注各个台显示的时间,电视确实处于直播状态,直播信号有一秒钟左右的延迟,这么短的时间我不可能更改预言。”


    话末,他将画面调回了WABC-TV频道,镜头已经切换到演播室,主持人和公证人员均已就位。


    童然盯着荧幕上跳动的时间,和观众一起倒计时。计数声越来越响,甚至穿透隔音的门墙传到了剧院之外。


    细碎的雪花旋绕在路灯光晕下,票站前还排着不少人,他们错过了童然的首场演出,便吸取经验,提前一晚来站位,希望能买到次日的票。


    “里面在喊什么?”


    “好像,在倒计时?”


    “什么魔术呀,逃生魔术吗?”


    “听他们那么兴奋应该很有趣,真想混进去看一眼。”


    众人将艳羡的目光投向剧院,墙上的大幅海报沾着一粒粒雪珠,海报主角只露出侧面轮廓的剪影,指间捏着一朵蒲公英。


    场中,童然倏地抬眼,荧幕上的摇奖机已经启动。


    十来颗小黄球在透明塑料箱里翻滚,其中一颗抢先杀出重围,顺着导管落入槽栏,开出了今晚第一个中奖号码。


    剧场里安静极了,每一双眼睛都全神贯注锁定着电视,不敢错漏任何一个细节。


    尼尔更是大脑一片空白,连一个开出来的数字都没记住,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心跳越来越快,浑身血液逆流,几乎要炸开!


    当最后一个数字揭晓时,全场人不约而同地吐出一口浊气。


    童然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中奖号码上,“尼尔先生,我在手套里缝了一个夹层,夹层中有一张纸条,预言就写在上面。”


    尼尔一怔,慌忙翻出叠好的手套,从中找到了童然所说的纸条。


    镜头对准展开的纸条,将一串数字投放在舞台大荧幕,与电视上的中奖号码一一比对,竟无一差错!


    “中了!!!”


    尼尔大吼着跳起来,沉寂已久的观众席也瞬间爆发,仿佛惊飞的鸟群,声浪铺天盖地。


    “600万奖池!一等奖是多少钱?!”


    “不算扣税大概有400万,但要和其他中了一等奖的人均分。”


    “操,我一辈子都赚不到那么多!”


    “七星乐一周开奖三次,一年150多期,如果此次都中,Dedi岂不是很快就能成世界首富了!”


    “世界首富身价2000亿,Dedi就算次次都赚400万也追赶几百年,何况Dedi只是预测号码,并没有真的买彩票。”


    少数冷静的观众发现了这点遗漏,也对,Dedi只是表演魔术而已,尽管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但魔术只是魔术,不代表真实。


    否则,他为什么不直接展示一张真实的彩票?


    “你们中肯定有人在想,我既然知道号码,为什么不买一张真的彩票。”童然摸出两张票券,曲指一弹,“我买了。”


    喧闹声猝然一静。


    童然将两张彩票对准镜头,一张与头奖号码不能说一模一样,反正是毫不相干,而另一张……


    “400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真的吗?彩票是真的吗?!”


    “Dedi怎么可能拿假彩票糊弄我们?不怕彩票公司揭穿吗?!”


    “彩票公司估计连夜把Dedi拉入黑名单,哈哈哈,听说太阳/城就禁止他赌博。”


    沸腾的议论声中,童然望向了台下某一排,“哈利先生,我愿意把其中一张彩票送给你,1/2的概率,你想挑战一下吗?”


    无数道目光集中在哈利身上,观众们又惊又妒,不敢相信这个看上去有些落魄的家伙竟有这样的运气!


    哈利同样很迷茫,理智上,他应该拒绝,因为童然反复的关注十分可疑,多半已经察觉到他的不轨。但他早就被巨额彩票激红了眼,满心只有一摞摞百元美钞,他甚至都想好了拿到钱后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没有任何意外,哈利上台了。


    童然将两张彩票叠成小块,拢在掌中晃了晃,便摊开了手:“挑一个吧,祝你好运。”


    哈利死死瞪着纸团,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仿佛压上了全副身家的赌徒,来到了最后的搏命时刻。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呼吸也越来越粗重,肾上腺激素不断飙升,甚至鼻头的热汗都砸落在了舞台上。


    天堂还是地狱,只在一念之间。


    终于,他做出了选择。


    “你确定吗?”童然不紧不慢地说,“这是唯一的机会。”


    哈利根本不搭理,事实上,他听不见童然说了什么,只颤抖着双手展开了彩票。


    9、14——


    不对!第一个数字就不对,他选错了!


    强烈的失落淹没了他,转化成致命的痛苦,像剧毒一样腐蚀着他的心脏。


    哈利浑浑噩噩地抬起头,一双眼红得滴血,脸色却苍白如死人。


    童然漠然地看着他,微微抬起下巴,“很遗憾。”


    “我不信!你肯定换了彩票!”哈利怒声指控。


    “哈利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童然展开手中剩下的彩票,任由镜头拍摄,“我以我的人格发誓,彩票没有被换过。”


    现场雅雀无声,许多观众都无意识地捂住了嘴,心中也说不上是怜悯还是幸灾乐祸,但只要代入一下哈利,都会有种绝望的窒息。


    他们甚至可以想象,这种绝望将在往后的岁月里不断加剧,像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着哈利,让他一次次地后悔,永远悔恨今晚的选择。


    太惨了!


    突然,哈利冲向了童然,像个失控的疯子想要抢夺彩票,却被童然轻易地避开。


    当了好长时间花瓶的尼尔回过神,忙扑上去抱住了哈利,工作人员也在观众的惊呼声中冲上舞台,及时控制住哈利。


    “抱歉,让大家受到了惊吓。”哈利被带出剧场后,童然对观众道了歉,“现场演出总会有一些意外发生,希望没有影响各位的心情。”


    观众们立刻报以掌声,以他们对童然的喜爱和信任,自然相信他没有作弊,只是哈利在错失了机会的同时也失去了风度。


    但面对数百万美金,少有人能维持风度。


    “据我所知,这是本期唯一一张头彩,”童然晃了晃彩票,“扣掉繁杂的税金,保守估计,它的价值应该在200万美金以上。我很好奇,如果你们突然得到了200万美金,打算做什么?”


    “离婚!”


    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引发哄堂大笑。


    童然望向喊话的女士,见邻座疑似她丈夫的男人一脸错愕,便也忍不住笑了,“是的,200万足够请一位非常优秀的离婚律师,但您的先生或许会比律师赚得更多。”


    台下又是一阵笑,也有观众嚷嚷着自己的百万美金计划,在做白日梦这件事上,人人都拥有顶级的天赋。


    童然含笑倾听,偶尔会和观众开两句玩笑,直到嘈杂的声音里传来他想要的答案,他的笑容才有了些许变化:“捐了?好主意。”


    他走到舞台荧幕下,“你们应该都知道,前段时间我去了一趟刚果金。”


    “知道——”


    能不知道吗?不谈瀑布逆流的奇迹,仅仅那场绑架案就足够轰动了。


    “但你们一定不知道我去那里的原因,”童然微微一笑,“不是因为魔术演出,而是有两位绅士找到了我,告诉我刚果正在遭受干旱,导致许多人流离失所,希望我可以为他们举办一场慈善义演。”


    他选择了最质朴的语言,没有任何修饰,“我答应了,但我不止去了刚果。”


    大荧幕上出现一条奔腾的长河,河流上有非洲土著在捕鱼,有随浪颠簸的独木舟,还有落差高达数十米的瀑布。


    雨林、草原、荒漠……一幕幕自然风光与城市的破败混乱交错而现,观众们逐渐意识到,这是一部童然在非洲旅行时拍摄的纪录片。


    镜头犹如一双冰冷的眼睛,如实记录着发生在地球另一端的真实,它穿过一条泥泞的马路,来到了城市的一角。


    这是位于刚果首都金沙萨的一处难民营,也是童然探访的第一座难民营。


    在此之后,视频里又出现了十余座难民营,大多条件都比金沙萨更差,有的甚至只搭建了一些茅草棚。


    画面中,独臂少年身穿用塑料袋制成的8号“球衣”,他的偶像是科比·布莱恩特,他的右臂和双亲失于战火。


    童然冷静地陈述,不带任何感情。


    当然,苦难的主角远不止少年一个。


    尽管视频里出现的人都在笑,没有怨恨、没有泪水,但他们依旧生活在饥荒与疾病永恒的阴影下。


    “我去了八个国家,探访了二十多处难民营,难民人口总数346721人。”纪录片播放结束,童然淡声说,“他们一天需要30万磅的粮食,200万美金可以买到一万吨马铃薯,只供他们消耗76天。而根据联合国最新的报告,截止2020年,全世界难民人口总数累计已超过了8000万。”


    一个惊人的数字,让现场观众一片哗然。


    “很意外是吗?理论上而言,如今人类文明的生产力水平,已经足以支持全世界人口的基础物质需求,为什么还有近一亿人挨饿?”童然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在与他们交流的过程中,我逐渐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天灾并不是饥荒的主因,战争才是。


    “战争造成的动荡,让他们没有能力与天灾对抗;战争导致的贫困,让他们没有资金和资源购买粮食。”


    “我没有力量改变这一切,因为遭遇了绑架,我甚至没有机会在当地筹办慈善义演,这一度让我非常沮丧。”他歉然地笑了笑,“但后来我想明白了,我虽然改变不了根本,但我可以试着改变他们的生活环境,哪怕只是很微小的改变、只有很少的人受益。”


    听到这里,再迟钝的人也知道了童然想做什么,果然,台上的人又举起了那张彩票。


    “这张彩票没有被哈利先生选中,它将迎来新的使命,也是我与你们共同做出的一点改变,”童然平静又温和地说,“之后,我会以本场所有观众的名义,将彩票奖励捐赠给世粮署,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掌声雷动。


    尽管是意料之中,尽管有人认为200万对童然并不算什么,何况又是一张平白得来的彩票,但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表现出半点质疑和不尊重。


    有音乐响起,四周的光线变得明亮。


    安妮正激情鼓掌,忽然撞了一下同伴的胳膊,“是《We are the world》!”


    同伴也同样惊喜,“我明白了!Dedi开场会跳MJ的舞,就是为了最后这首歌!《We are the world》不就是MJ为非洲饥民筹集善款创作的吗!”


    女孩们为不经意间察觉到的小秘密而兴奋,没几秒钟,安妮的情绪又低落下来,“所以,演出要结束了吗?”


    “差不多吧,”同伴随口应道,预言彩票的分量足以支撑一场专演,Dedi又从彩票引出了义演主题,流程已经很完整了,“不知道明天的节目有没有变化,我还想来——对了,为什么要叫《明天以后》,有什么联系吗?”


    “因为希望?”安妮认真地想了想,“明天以后意味着希望,或许是Dedi的美好祝愿——咦,下雪了?”


    安妮感觉到手背沁凉,垂眸看见了一粒雪花,可她不是在剧场里吗?人工造雪?


    她下意识望了望天,顿时如遭雷劈。


    剧院的顶盖不见了,视野里是一片深蓝的夜,漫天的雪花在座席四周的探照灯下飞舞,遥遥可见时代广场的高楼和霓虹。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他妈怎么出来了?


    安妮僵着脖子扭头,正好对上同伴震惊又呆愣的眼神,两人齐声爆出一句粗口:“Oh,shit!”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不对劲,相继站了起来,他们打量着四周,确认自己的的确确从剧场内转移到了剧场外,与相邻的大街只有一墙之隔,他们甚至清晰地听见了汽车驶过马路的声音。


    但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就像被生生剪去了一段记忆,或者所有人都穿越了虫洞,跌入了异度空间。


    “不可思议……”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我的天,太神奇了!”


    “我说怎么突然有点儿冷!”


    “快看!Dedi在做什么?”


    ……


    台上,童然忽然搓动起双手,无数朵小花从他掌心飘上了半空,与白雪在冬夜里共舞。


    安妮接住了远远飘来的一朵,顿时激动道:“是蒲公英!”


    白色蒲公英弥漫四野,茸毛被风吹散,飘向了城市的北方。


    无尽的喧嚣中,童然站在舞台中央,为演出画下句点——


    “愿明天以后,世界和平。”


    第148章


    格林最近爱上了早起, 每天六点钟准时抵达剧院,手捧一杯热咖啡,站在顶楼办公室落的地窗前, 眺望楼下蜿蜒长队的尽头。


    自首演落幕,童然被数家彩票公司联合拉入黑名单的消息就迅速传开了,同时也让票亭排队的人群又多了一倍。


    接下来几天的演出,童然都会更换一些小魔术, 至于压轴的彩票预测受条件限制, 被迫替换成备选节目《美术馆之夜》。


    某天夜里,魔术师为盗画潜入了美术馆,却被神秘力量吸入了画中。他不断穿梭于各个画框里, 帮《入睡的维纳斯》盖上薄毯, 亲吻过梵高的《向日葵》,最后在看见了巡逻管理员时,惊慌地伪装成《伏尔加纤夫》中的一员。


    管理员取下了这幅禁锢着魔术师的名画, 可当他摘下帽子,竟露出了魔术师的面孔。


    对观众而言,《美术馆之夜》的视觉效果犹如剪辑特效一样神奇,足以弥补错过了彩票预测的遗憾。


    但遗憾仍是存在的。


    首演之后,尽管童然保留了义演主题, 却再没有人感受过“空间旅行”的惊喜。


    14号那晚的奇迹好似真如一场梦,只存在于一千多名观众的记忆里。


    等最后一场演出结束, 格林为童然举办了一场庆功晚宴, 到场的宾客皆是社会名流,因为晚宴期间会由世粮署的官员启动募捐仪式, 为这几天备受关注的难民粮食问题筹集善款。


    “Dedi先生, 我得跟您说声抱歉。”一名彩票公司的高管欠了欠身, “禁止您购买彩票并不公平,但我们需要照顾更多人的公平,希望您可以理解。”


    童然举杯浅笑,“你们太紧张了,其实我只是运气好。”


    事实上,他并不能真的预测彩票,而是在知道了开奖结果后,才利用科技手段让特质纸张显出了对应数字。


    否则,他完全可以在开奖之前就公布自己的预测。


    但他确实中奖了,因为他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更因为他请了一位优秀的顾问——斯特凡.曼德尔。


    这个名字对现在的人来说很陌生,但四十年前,曼德尔利用自己发明的数学公式,横扫澳、英、美三国的彩票市场,总共斩获14次头奖。


    可惜他被FBI盯上了,在以色列被捕入狱。


    童然早在演出前一个月便约见了曼德尔,对方这几十年虽淡出了彩票市场,却一直没有停止研究。


    曼德尔给了童然73万组可能中奖的号码,童然又选出其中概率最大的一万组号码购买了彩票。但在开奖之前,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中奖,赌的正是那一点运气。


    如果赌输了,节目会终止在纸条预测成功的那一刻,后续流程也会相应调整,幸而幸运女神总对他另眼相待,让他实现了最理想的效果。


    “1/2035800的运气?”高管耐人寻味地笑了,“这样的运气足够让我们警惕。”


    童然笑而不语,与他碰了碰酒杯。


    宴会厅里又闷又热,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浓郁的香水味,童然自如应付着围绕在身侧的宾客,等募捐仪式进行过半,他才转去了阳台透透气。


    徐柳和李成萧正待在阳台抽烟,前者见了他便问:“你出来干吗?”


    童然故意逗他,“怎么,你圈了地啊?”


    徐柳果然一听就炸,“你才圈地!我可是你邀请的客人,有你这么怠慢客人的吗?”


    李成萧咬着烟嘴低笑,没有参与两人幼稚的对话。


    童然瞥了他一眼,“格林先生跟你说了吗?”


    李成萧“嗯”了声,格林见他演出效果很好,这些年又都在美国发展,便有意邀请他与剧院签订长约,“虽然只是暖场演出,但也算一份稳定的收入,谢谢了。”


    “看来萧哥是愿意答应了?”童然也为他高兴,“格林先生是位很不错的合作对象,对魔术也很尊重,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他首演最后一个“空间转移”魔术对场地要求很苛刻,需要舞台和观众席同时、同角度缓慢移动,这和大卫·科波菲尔最经典的代表作《消失的自由女神像》原理趋同,都是利用光线和机关让观众察觉不到位移,从而实现效果。


    可要将舞台和观众席悄无声息地移出场外,不但需要调节内外场之间的温差,还需打开一堵隔离墙。而看了首演的观众有可能会买到接下来几场演出的门票,他们提前预知了节目流程,必然会格外关注转移的发生,很容易发现穿帮的痕迹。


    因此,耗钱费力的场地改建,实际上只能使用一次,怎么看都不划算。但格林非常有诚意,不仅没有计较成本,而且竭力配合,全程没让他操心。


    “嗯,”李成萧拧灭了烟头,笑了笑,“格林先生待人很真诚,希望这次会是一个幸运的开始。”


    “你就放心吧,”徐柳大咧咧地说,“没准儿不用太久,我也能成为你专场演出的特邀嘉宾了。”


    童然一哂,“你就这点儿出息?”


    徐柳臭着脸,“什么意思?”


    李成萧莞尔:“他是说,有一天你也会在百老汇拥有自己的专场演出,而不仅仅是特邀嘉宾。”


    徐柳怔了怔,轻咳了声,“我当然知道会有那一天,用得着你提醒。”


    三人窝在阳台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异国他乡的月亮仿佛总有缺口,他们聊着聊着,慢慢聊到了过年。


    “可可春节回国吗?”李成萧问。


    童然点点头,“我在这边也没什么事情了,而且初三我还有一场重要演出。”


    徐柳忽然灵光一现,“该不会是冬奥会开幕式吧?”


    童然矜持地笑了笑。


    徐柳整个人都泡醋里了。


    在国内,魔术历来都处于文艺界的底层,虽然登得了春晚舞台,可要想出现在奥运开幕式这种场合里,放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惜了,”徐柳语气沉了下去,“如果曾爷爷能看到,一定很欣慰。”


    童然望着天上的星星,“你怎么知道徐老看不见?”


    “也是。”徐柳释然一笑,“你准备表演什么?能说吗?”


    “一两个串场魔术,我只有两分钟时间。”童然当然希望有更大发挥空间,但并不现实,“彩排还有很多次,圣诞一过我就回国。”


    徐柳从未在国外过圣诞,不由提议:“一块儿过圣诞。”


    “呵,”童然的表情透出些许让人不解的高深莫测,“不了,我和你不一样。”


    徐柳天真发问:“哪里不一样?”


    童然慢吞吞地开口,“我男朋友在等我。”


    徐柳:“……”


    当晚,徐柳没能追问出童然的男朋友是谁,倒是李成萧的反应很奇怪,让童然怀疑对方是否知道了什么。


    但不重要,次日一大早,他就告别纽约,飞往了芬兰。


    作为世界闻名的滑雪胜地,芬兰大大小小的雪场数不胜数,专业滑雪基地也不鲜见。


    沃卡蒂体育学院一间更衣室内,陆思闲正埋头维护雪板。


    他虽然没抬头,却能感觉到西蒙时不时地偷看他,但他并不打算给出回应,即便对方这种状态已持续了一天。


    “Lu,”西蒙轻轻喊了一声,眼神微闪,“你准备回宿舍了吗?”


    陆思闲冷淡地看他一眼,“不回。”


    西蒙心中暗喜,“那我们——”


    “说吧。”陆思闲扔下雪蜡,没多少耐心地打断他。


    西蒙一头雾水,“说什么?”


    陆思闲:“说你新喜欢的女生,或者又想倾诉感情困扰了?”


    西蒙:“……”


    “你就这么看我?”我赫伯特·西蒙就算饿死、就算一辈子不谈恋爱,也不可能找一个处男咨询——不,这家伙已经不是了,一想到这里西蒙更是心痛,愤愤地指控,“我只是想问问你去体能训练室吗?”


    陆思闲撑着双腿站起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本就心虚的西蒙不自觉退了一步,但陆思闲并未看他,而是绕过他将雪板锁进了储物柜,“啪”地合上柜门,“走。”


    西蒙:“啊?”


    陆思闲拉上外套拉链,“练体能。”


    到了体能训练室西蒙也不安分,一会儿刷刷手机,一会儿偷看室友两眼,中途还做贼似的跑出去几趟,让陆思闲一度怀疑西蒙难以启齿的事可能是肾功能出现了障碍。


    “Lu!”西蒙再次叫住他时,已不复先前的紧张了,反而像是遇上了什么好事,连眉梢都透着一股喜意,“我有礼物想送给你。”


    陆思闲没什么兴趣:“为什么?”


    西蒙心思急转:“我不是想着你前几天刚完成了1980吗?正好又赶上圣诞节……你先把眼睛闭上。”


    陆思闲本来懒得搭理,但想着西蒙都憋一天了,到底给了点儿面子。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西蒙有动静,他正觉得烦躁,突然唇上一热——


    “操!”


    陆思闲连退数步,后背撞上了训练器械,发出极大一声响。


    他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把西蒙摁在地上打到亲妈不认,但他很快从一屋子杂乱的笑声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感,抬眼便看见童然欢快地和西蒙击了个掌。


    陆思闲:“………………”


    训练室里人人都在笑,有人含蓄,有人疯狂。


    西蒙更是笑得快跪地上了,他认识陆思闲那么多年,还从没有见过对方这么搞笑的反应,简直就像个傻子!


    陆思闲的表情数度变幻,最终无奈地笑了,“来了怎么都不告诉我?”


    “我说了啊。”童然上前几步,拥抱了他一下,“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演出结束就先来找你。”


    陆思闲记得童然说的是平安夜当天,不过他懒得计较这点小事,只是更用力抱紧了自己的魔术师先生。


    情侣之间的气场总是分外不同,一瞬间便将其他人隔绝开来。


    一些人已经认出了童然,又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而西蒙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好在两人都没有在外人面前刻意亲密的嗜好,陆思闲说了要去请个假,便揣着手哼着歌,步子轻快地离开了。


    他人一走,童然立马陷入了包围圈。


    在这里训练的运动员来自不同的国家,他们先是问童然是不是Dedi,又追问童然和陆思闲之间的关系,最后没有任何意外地进入了标准流程,想要看童然表演魔术。


    童然不免有些好笑,他偶尔会错觉自己像个放假回国的留学生,总会被七大姨八大姑要求用英文跟小孩们对话。


    他随意挑了个男生,“借我五美金。”


    男生激动地去找外套,翻出钱夹里的美金,心想这五美金待会儿可能就变成了二十美金、一百美金,魔术节目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但童然却对他说:“这是只为你一个人变的魔术。”


    男生受宠若惊,就见童然拿着五美金在他眼前晃了晃,下一秒,对方的手就移到了他的左耳边,再收回来时五美金已经不见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阵哄笑声,原来童然直接越过他的肩,将五美金交给了他身后的一个人。


    这就是所谓的“只为你一个人变”,除男生之外,每个人都看见了真相。


    尽管只是个玩笑,但就某一方面而言,也揭示了魔术的本质。


    之后,童然倒是认认真真用五美金变了两个小魔术,换了身衣服的陆思闲也回来了,他随意招呼了一声,便搂着童然出门,边走边说:“再早两天来,你还能遇上老杨他们。”


    沃卡蒂体育学院正是奥林匹克官方训练中心之一,中国滑雪协会与这里签订了五年的合作协议,而陆思闲的家就在距离这里三十分钟车程的城市卡亚尼。


    “我知道,可赶不上啊。”童然问,“你呢,几号回国?”


    陆思闲回:“下个月底,你行李呢?”


    “放在门口了。”


    等陆思闲见到童然七大箱的行李,眼皮跳了跳:“打算在我家住一年?”


    “里面五个箱子都是礼物!”童然说,“我总要带一点见面礼吧。”


    “一点?”行,随便吧。


    陆思闲将行李搬上车,差一点就塞不下。


    两人正要上车,忽有人叫住了陆思闲,“思闲,你要回家吗?”


    童然觉得这声音有点熟,回头就看见了和他们一起录制《桃花源》的花滑冠军姚蔚然。


    他也在这儿训练?


    “啊?是可可吗,”姚蔚然背着包小跑过来,笑盈盈地问,“我这么叫你可以吧?”


    童然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蔚然哥,好久不见。”


    姚蔚然依旧是那副柔柔的音色,“来找思闲玩儿啊?”


    童然觎了陆思闲一眼,见人无聊地转着车钥匙,他心思一动,眼睛直勾勾观察着姚蔚然的表情,“不,我来拜访阿姨。”


    姚蔚然先是茫然,隔了会儿才惊讶地睁大了眼,“你们……”


    “有事快说。”陆思闲没什么表情地催促。


    “哦,”姚蔚然忙回过神,“如果你回家,能不能载我一程?”


    陆思闲瞥了眼车里,“你挤得进去就上来。”


    姚蔚然:“……”


    最后姚蔚然还是仗着纤瘦的身材挤上了车,和一堆行李箱窝在后座,但一点都不影响他聊天的欲望,“你们在交往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陆思闲专心开车,童然则回头道:“半年前,我们没告诉别人。”


    姚蔚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这是要见父母了?”


    童然微微一笑。


    姚蔚然跟着笑,“思闲妈妈和继父人都很好,但他继妹——”


    “你话这么多?”陆思闲不耐道,“再说就下车。”


    姚蔚然也不生气,冲童然眨了眨眼。


    童然都有点儿看不懂了。


    当初在录制综艺时,他就对姚蔚然印象深刻,对方说的话时常让他感觉被屏蔽在外,可又不太像是喜欢陆思闲,一如此刻。他察觉不到姚蔚然有丁点的失落或伤心,对他也很友善,但开口时又总会透露那么一点儿和陆思闲的亲近。


    “可可要在芬兰过圣诞咯?”姚蔚然只消停了片刻又打开了话匣子,“你们打算去哪里玩?音乐节有没有兴趣?我有朋友正好过来演出,他可喜欢你了。”


    童然有些一言难尽,“还不一定,或许会有别的安排。”


    姚蔚然表示理解,开始跟童然介绍卡亚尼市内以及周边的景点,一路说到了下车。


    车里终于安静下来,童然暗自吁了口气,惹来陆思闲一声轻笑,“谁让你要接话,累了?”


    “还好,”童然木着脸说,“蔚然哥真是我见过话最多的人,上回我怎么没发现?”


    陆思闲闷笑:“有镜头在,当然要收敛点。”


    童然找了瓶水来喝:“他也是来训练的?”


    陆思闲:“嗯。”


    “蔚然哥还见过阿姨和伯父吗?”童然状似不经意地问,“好像挺熟悉你家人的?”


    “他小姨移民到了芬兰,小姨夫和我继父是朋友,”陆思闲说,“姚蔚然十几岁的时候在卡亚尼住了两年。”


    童然意味深长,“哦,原来是竹马。”


    陆思闲侧目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道:“吃醋了?”


    那语气不像是在问“吃醋了”,而是“吃了吗”,童然顿时冷笑:“有什么好吃醋的,你又不会喜欢。”


    陆思闲嘴角微翘,“放心,老杨爱上我他都不可能对我有意思。”


    “……”这个举例着实过于恐怖了。


    童然哽了哽:“为什么?”


    陆思闲:“他有喜欢的人。”


    童然下意识问:“谁啊?”


    陆思闲:“他自己。”


    见童然一副“你耍我吗”的表情,陆思闲犹豫了一瞬,“你应该知道那耳喀索斯?”


    童然当然知道,古希腊神话中因为拒绝了太多爱慕对象,遭遇诅咒,最终爱上了自己的倒影,死后变成一株水仙的美少年。


    “你是说……”童然仿佛被雷劈了,“不会吧?!”


    “虽然这样讲不太礼貌,但他确实自恋,”陆思闲淡声补充,“病理上的。”


    第149章


    自恋性人格障碍属于一种精神疾病, 通常表现为影恋,即对自己或自己的影像产生爱恋和欲望。


    童然忽而忆起姚蔚然的微信名“冰肌玉骨”,也模模糊糊明白了对方带给他的矛盾感——或许是一种强烈的自我中心主义倾向, 不在乎旁人的意见, 也不带有情/欲和占有欲, 只是单纯想倾诉、想博取关注。


    “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陆思闲打转方向盘, “但从我认识他,他就在看心理医生,现在已经好多了。我还记得以前——”


    陆思闲可疑地停顿下来, 童然立刻追问:“以前怎么了?”


    “以前我们两家人去露营, ”陆思闲顿了顿, “半夜里我醒了, 看见他在亲吻镜子, 和镜子说话、笑……”


    “哦,”童然懂了, “你吓死了。”


    陆思闲自动忽略了童然的调侃, “其实可以算是花滑拯救了他, 尤其在他成名以后。”


    童然隐隐能够理解,花样滑冰所释放的美感,以及赛场上天然受到的关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姚蔚然的心理需求,缓解了他的病症。


    忽然, 他脑中闪过一丝什么,蓦地抓住陆思闲胳膊。


    “怎么了?”陆思闲偏头看了他一眼。


    童然恍惚了一瞬, 再想又想不起来了, 悻悻地收回了手, “没事。对了,蔚然哥说你还有个继妹?”


    “你不用管,”陆思闲淡声说,“她不在家。”


    童然听出陆思闲不想多谈,索性不问了。


    但他心里还是好奇,这几天电话里,陆思闲跟他提过自己的母亲和继父,也提了自己四岁的弟弟,却从未透露过继妹的信息。


    他又想到陆思闲是从母亲再婚后定居中国的,当初他怀疑是陆思闲融入不了新家庭,现在看来多半就和继妹有关。


    汽车沿河而行,驶过了几条街道,停在一栋鹅黄色外墙的住宅前。


    陆思闲的母亲和继父提前知道了陆思闲会带男朋友回家,早早就在家里等着,唯一令他们意外的是“男朋友”居然很眼熟——


    “我见过你!我在电视上见过你!”陆母惊讶地按住胸口,甚至忘了切换语言,“你是那个魔术师,时代广场的美人鱼!”


    童然当初借《海妖》横空出世,许多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是“美人鱼”,他对陆母的反应并不意外,但依然免不了紧张,“是、是的,您好。”


    陆思闲眼中泄出些许笑意,正式为父母介绍了童然,又对童然说:“这是我母亲哈洛宁,这是我继父博格,你直接叫名字就行。”


    “等等,”哈洛宁听陆思闲用了英文,才恍然意识到不对,“Dedi,你会芬兰语?”


    童然微红着脸道:“学过一些,还不太熟。”


    若是专心学一门语言他可以很快掌握,但他都是抽着一点空闲学的,目前听和读还行,写和说就比较困难。


    但也足够和词汇量有限的四岁小孩交流了。


    “你是谁?”一个抱着水枪的小男孩从后花园里冲进来,哒哒跑到童然面前。


    童然只看他眉眼,就知道这是陆思闲同母异父的弟弟奥尼。尽管奥尼毫无东方血统,可那双肖似母亲的灰蓝色眼睛,几乎和陆思闲一模一样。


    他霎时就心软了,蹲下来笑着说:“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你可以叫我Dedi。”


    奥尼害羞地往陆思闲身边靠了靠,一只手拉住哥哥衣角,却不说话。


    但哄小孩对童然来说太简单了,只一会儿的工夫就让奥尼忘了亲哥,连晚餐时都必须挨着他坐。


    这个时候童然早已经不紧张了,哈洛宁亲切热情,博格话少却很温和,两人对他的态度不像长辈待晚辈,更贴近于平辈的朋友,这让他非常放松。


    他愉快地住了下来,白天陪陆思闲去基地训练,晚上和一家人聊天、做事,或者带奥尼玩游戏。


    他知道了博格喜欢下国际象棋,知道了哈洛宁曾经出过一本童话故事集,还知道了陆思闲的另一个名字叫做米卡。而他最感兴趣的就是听哈洛宁分享陆思闲的旧事,两人还一块儿去储物间整理了一些旧物,其中一个箱子里就装着陆思闲小时候穿过的衣服。


    “米卡还有不少东西都放在我父母家里,”哈洛宁叠着一件米白色连体婴儿装,脸上一直带着笑,“他们住在赫尔辛基,下次我们一块儿去。”


    童然瞄了眼陆思闲臭到不能看的脸色,憋着笑应道:“好啊。”


    但这样温馨又和睦的氛围,却在平安夜这天被打破了。


    圣诞将至,基地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不论是陆思闲的教练还是西蒙,都提前一天飞回了美国。


    陆思闲一贯律己,却也只训练了半天就载童然回了家,两人一进门就察觉气氛不对。


    不等他们问起,博格就主动告知了因由。


    原来陆思闲的继妹菲拉本来暂住在她亲妈家里,可亲妈家出了一点意外,不方便照顾她,博格只能将菲拉接回来,如今人就在楼上。


    童然眼皮一跳,下意识看向陆思闲。


    陆思闲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平静地点了下头,似乎这只是一件寻常的小事。


    但童然注意到了哈洛宁眼里的担忧,以及博格语气中的为难和歉疚——博格接回了亲生女儿,却对继子感到愧疚,这显然不合常理。


    等童然跟着陆思闲回房,他立刻问:“你和菲拉不和吗?”


    陆思闲拉着他躺上床,一只胳膊枕在颈下,从头开始说起:“我爸走后,我妈患上了轻度抑郁,她背着我去找医生,后来认识了带女儿来治病的博格。”


    童然愣了愣,“菲拉有抑郁症?”


    “抑郁和狂躁,”陆思闲摩挲着童然腕间的红绳,“她从小学习芭蕾,十二岁出了车祸右腿被截肢,她母亲也和博格离婚了。”


    这些事童然已经知道了,虽然这两天谁都没有提过菲拉的名字,好像刻意避讳着什么,但他还是从蛛丝马迹中推导出了一些信息。


    “菲拉和我妈相处很愉快,她只是排斥我。”陆思闲也是在哈洛宁与博格交往之后,才第一次见到菲拉,当时他就感到这个女孩讨厌他,“一开始菲拉表现得不明显,我妈和博格都没有发现,我也不在意。”


    毕竟菲拉还小,而且他时常住宿舍,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但自他跟着母亲搬进了博格家,菲拉对他的敌意就越来越重,甚至一见到他就情绪失控,有一次更是将他推下了楼梯。


    陆思闲不想让童然知道这些事,略过了一些细节,“医生说我的存在会让她不安,刺激她发病,我们没办法共处。但博格对我妈妈很好,我并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导致他们分开。”


    童然:“然后你就去了中国?”


    “嗯,这几年我很少回家,每次回来博格都会送走菲拉,我们很久没见了,”陆思闲淡笑了下,“你也不用担心,菲拉的病好多了,否则也不会有奥尼出生。”


    “我不担心。”他只是有些难受,想想陆思闲当初不过十五六岁,失去了爱重的父亲,又为了不让母亲为难而离家,“如果她还是很抗拒你,我们就去你宿舍住好了。”


    童然都打算好了,结果一下午都没见到菲拉,但他中途上客卧拿东西,出来时感觉有人在偷看他。


    他知道是谁,却没有回头,当做不曾发现一样下了楼。


    在他走后,尽头一扇虚眼的门又轻轻合上了。


    晚餐时依旧不见菲拉,可除了陆思闲外,似乎每个人都受到了影响,一顿平安夜大餐吃得无比沉闷,就连奥尼也乖乖地不敢吵闹。


    饭后,哈洛宁和博格去了教会,陆思闲带着奥尼出门遛狗,童然本来要跟着一块儿的,可辛雪突然打来电话,和他商量开幕式节目的事。


    对于要在开幕式上表演什么魔术,童然早在十一月就提交了六个方案,每个方案都与比赛项目沾了点边,且都配上了视频演示。


    但他的节目属于串场性质,随着前后节目的不断调整,他这边也一直没有确定下来。


    “所以现在就在两个方案里选了?”童然坐在后花园的长凳上,吹着冷风,看着平安夜降临的小雪。


    辛雪应道:“对,导演组的意思是等你回国立刻参加彩排,配合其他两个节目过一遍,再敲定最终用哪个。”


    童然对两个方案都没有偏向,满意又不算特别满意,除非突然想到一个完全符合他审美的魔术,要不然选哪个都一样。


    挂了电话,他并没有回客厅,而是转头看向了花园一角——光源之外的树下,隐隐绰绰坐着个人。


    童然早就发现有人在盯着他,和下午如出一辙的视线,而此时还留在家中的除了他就只剩菲拉。


    他不知道菲拉什么时候下来的,也不知道对方在花园里待了多久,犹豫了一瞬,他试探性地说了声“晚上好”,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但在短暂的安静后,他听见了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


    轮椅上的女生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但据童然了解,菲拉只比陆思闲小了不到两岁,应该也有二十了。


    菲拉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阴郁,反而面带微笑,露出嘴角的小梨涡,“我知道你,你是魔术师。”


    童然诧异中又松了口气,走到对方面前,“我也知道你,你叫菲拉。”


    菲拉抿唇一笑,“你能变个魔术让我站起来吗?”


    童然微顿。


    “不可以吗?”菲拉垂眼看着蹲下来的童然,嘴角依然翘着,“所以都是假的吧,你是骗子。”


    童然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指控”了,他抬眼与菲拉对视,在心中为对方画了一副肖像。半晌,他捡起一片枯叶 ,残黄的叶子在他手中焕发新生,又染上了新绿,“不是假,也不是真,是在虚实之间,要试试吗?”


    菲拉:“试什么?”


    “试试在清醒的时候做梦,”童然吹起了叶子,叶子变成鹅羽飘上半空,又徐徐落下,“例如,跳一段《天鹅湖》?”


    菲拉一点点收敛了笑意,嘴角抿成直线。


    童然站了起来,向菲拉做出邀请的姿势,“来吗?”


    菲拉冷着脸,无视童然递出的手,操控着轮椅转身。


    但她的肩膀被按住了。


    菲拉心里腾地蹿起一丛火,下意识想要尖叫,身后却传来很轻的一声——


    “你听。”


    单簧管与竖琴交织的乐声缓缓流泻,像天鹅浮游湖面漾起的涟漪。


    菲拉用力掐紧了掌心。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这首曲子,这首创作于上上个世界的永恒经典——《白天鹅变奏》!


    如果那天早上她没有选择骑单车,如果她中途没有停下来系发带,如果妈妈打来的那通电话再多说一两句,如果一切的发生有任何一点不同,或许,她已经成为舞台上高贵又凄美的白天鹅。


    但现在,天鹅死了。


    绝望与向往两种情绪在灵魂中对冲,菲拉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想让童然关掉音乐,想要捂住耳朵,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童然的眼睛。


    雪花落在少年发间,让她恍然想起了对方另一种形象——同样是在雪中,童然一身白色西服,怀抱着小女孩,站在缓缓升高的升降台上。


    那一天,魔术师送给了全世界一座冰雪城堡,让无数人看见了属于自己的南瓜马车。


    但菲拉不想要城堡,那不是她的马车。


    她只想要一双会跳舞的红舞鞋!


    忽然,她感觉到轮椅动了,随着音乐缓缓摇晃,向前向后或是左右重心,都与这支舞蹈的下肢动作一致。


    菲拉怔了怔,然后讽刺地笑了。


    难道童然以为这样弄虚作假就能代替她的双腿?就能够欺骗她?


    未免也太荒诞了!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的残缺,知道每一次旋转律动都是假象。


    她很清醒!


    但为什么,在大小提琴同时奏响的刹那,她鬼使神差地抬起了一只手臂。


    沉寂多年的肌肉记忆瞬间被唤醒,菲拉不自觉仰高了脖颈,像天鹅一样,优雅地舒展双臂。


    身上衣服很厚,可她的身体却无比轻盈,那只禁锢在残躯里的白天鹅望着夜空和明月,就要飞起来了!


    她飞起来了!


    如水的月光下,少年不断转动轮椅,轮椅上的女生挺直背脊,跳出了刻进骨头里的一支舞。


    漫天白雪为织就的梦多添了一重滤镜,每一个闯入梦中的人都不敢打扰。


    博格红着眼眶抱紧了小儿子,哈洛宁捂住了喉间的哽咽。


    陆思闲搂着自己的母亲,望见了菲拉眼中的光。


    没有人比他更理解。


    奇迹并不止属于某一个人。


    一如神爱世人。


    第150章


    童然并不会跳《白天鹅变奏》, 他能根据舞蹈编排控制轮椅,还是找APP兑换了视频,参照意识里的画面现学现卖。


    而他之所以会选择这首曲子, 是在陪哈洛宁收拾旧物时,无意中看见了几张碎掉又重新拼好的碟片。


    他送不了菲拉会跳舞的红舞鞋,只能送对方一场清醒的梦。


    梦随音乐截止, 但梦中留下的痕迹并不会在午夜十二点消失。


    第二天一早, 菲拉发现卧室门把上挂了只圣诞袜, 袜子里有一份圣诞礼物, 是仙度瑞拉的水晶鞋。


    无需思考,她也知道礼物来自于谁。


    菲拉嘴角微翘, 操纵着轮椅进了电梯。


    早餐谁也没有缺席,尽管菲拉不怎么说话,但哈洛宁和博格都表现出一种克制的兴奋,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陆思闲,再对童然笑一笑。


    饭后,奥尼拉着童然要去喂兔子,兔子是他的圣诞礼物, 却不在袜子里,而是童然用塑料袋打成结, 做成兔耳朵的形状,又在袋子表面画上两只眼睛和标志性的兔唇。


    等奥尼重新打开口袋, 袋子里就多了只活兔子。


    可惜奥尼被截胡了, 因为菲拉有礼物要送给童然, 邀请童然去她房间。


    轮椅经过陆思闲身边时, 她顿了顿, 然后停了下来,很小声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句话她早就想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病情的好转,她对陆思闲的愧疚与日俱增,只是怯于面对。


    陆思闲当然不会和她计较,淡淡地笑了笑。


    电梯上到二楼,童然推着菲拉进了卧室,房间的颜色沉闷而单调,但床头和桌柜上都摆着不少花草。”这个送你。”菲拉从窗台上搬下一盆植物,“祝你圣诞快乐。”


    “这是什么?”童然拨了拨支棱出来的叶子,叶片肥大,看不出是什么植物。


    “铃兰,我自己养的,”菲拉患病后,在医生的建议下开始试着养花,这些年渐渐养出了爱好,“铃兰是我们芬兰的国花,花开以后很香,还能驱虫,你可以放在卧室里。”


    童然接过花盆,脑中浮现出一串铃铛似的白色小花,正想说声谢谢,却忽地一顿。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那天听说了姚蔚然生病之后,他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了!


    是水仙!


    那耳喀索斯爱上了自己的倒影,却永远也触碰不到。求而不得的痛苦日复一日折磨着他,让他的生命力日益枯竭,最终倒在了青草地上。


    他闭上了被无数人赞赏,也被他自己深深爱慕的双眼,而他死去的地方,长出了一株株优雅清丽的水仙。


    倏然间,童然对冬奥开幕式的所有的构想都被摧毁,只剩下诞生在此刻、唯一一幕清晰的画面。


    他找到了那个完全符合他审美的魔术!


    尽管灵感来得有些迟,但节目本来就尚未选定,童然还是决定试一试。他抱着花盆回了房间,静静想了一上午,然后给辛雪拨了一个电话。


    可刚弹出呼叫页面,他又连忙挂断,转而点开微信,在通讯录里选中了“冰肌玉骨”的ID。


    当天下午,童然和陆思闲出现在了举办音乐节的广场。


    演出从上午开始,一直会延续到晚上。


    他们到时广场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一眼望去能看见各色图样的彩旗和手幅,舞台上有一支西班牙的乐队在表演,姚蔚然则带着他的朋友大山找了过来。


    大山是乐队的鼓手,去年偶然在朋友圈看到了童然“净化负能量”的魔术,一时惊为天人。之后他一直想去现场支持童然,可不是没时间就是没票,如今终于见了真人,兴奋地收不住话。


    童然一边听着,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姚蔚然,平时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在此刻放大,他发现姚蔚然很不能忍受被忽略,一旦有这个苗头,对方总会说点儿什么来吸引大家的注意。


    姚蔚然其实很会洞察人心,知道怎样说话会叫人在意。


    童然之所以会来,就是想找姚蔚然聊一聊,他的灵感来自于对方,魔术内容又涉及到水仙和花滑两种元素,针对性太明显了,他需要征求姚蔚然的同意。


    因而等大山被朋友叫走,他便主动主动上前:“蔚然哥想喝咖啡吗?”


    姚蔚然轻瞥陆思闲,“你没跟可可说我们不能喝咖啡?”


    陆思闲正在回复消息,闻言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问“你自己没长嘴”。


    姚蔚然不甚在意地笑笑,回看童然,“我喝牛奶,一块儿去买吧。”


    三人找到广场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见里面还有空座,干脆坐下来休息会儿。


    陆思闲被支去柜台点菜,童然对上姚蔚然的目光,斟酌着要如何开口,总不能上来就一句我知道你得病了吧?


    然而不等他想好,姚蔚然忽问:“可可找我什么事?”


    童然微怔。


    姚蔚然似笑非笑,“今天你一直在偷看我。”


    童然:“……”


    姚蔚然单手托着下巴,他的脸很小,几乎被手掌盖住大半,“陆思闲告诉你了是吗?”


    童然眼皮一跳,自己还是小看了姚蔚然的敏锐。


    “他对你倒是坦诚。”姚蔚然眼睛虽还带着笑,声音却不复往日温柔,变得尖刻起来,“怎么?想近距离观察一下我这个精神病人?”


    “不是。”童然赶紧否认,也不再打腹稿了,硬着头皮说,“冬奥开幕式我有一个节目,本来方案都定得差不多了,但我突然听说了你的事……”


    随着童然的讲述,姚蔚然漫不经心的表情逐渐变得专注,眼中的兴趣也越来越浓郁,他并没有如童然担心的那般感觉被冒犯,反而很高兴,“所以这个魔术的原形是我吗?”


    童然暗自松了口气,点了下头。


    姚蔚然眼睛一亮,“你是想邀请我合作吗?”


    魔术除了童然之外,还需要另一位擅于花滑的表演者,姚蔚然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童然知道这不现实,对方身为奥运会夺冠热门人选,属于重点保护对象,绝不会被允许为不相干的事分散精力。


    姚蔚然自然清楚这些理由,却还是很失望:“那你找我做什么?”


    “算是……要个授权?”童然笑了笑,“毕竟没有你就没有这个魔术,而且我还想麻烦蔚然哥帮我介绍个合适的助演。”


    姚蔚然视线一转,瞟了眼正等着取餐的陆思闲,“可可如果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同意。”


    这不就是已经同意的意思了?


    童然语调松快:“蔚然哥想问什么?”


    姚蔚然:“你们合适吗?”


    童然:?


    姚蔚然温柔无害地笑了笑,“我是指在床上。”


    童然一言难尽,大哥你懂分寸吗!


    但一想到姚蔚然的情况,他又释然了,对方不是不懂,而是不在意,想问就直接问了。


    可他不想惯着姚蔚然,于是露出最标准的笑容,“我们比较保守,这都还没有结婚呢。”


    姚蔚然轻笑:“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童然心中警惕,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宁信黄河水不黄,不信你俩没上床。”姚蔚然点了点自己锁骨的位置,意味深长道,“这么冷,再保守的蚊子也该冻死了。”


    童然:“……………………”


    后来童然就戴上了围巾,咖啡馆再热都没摘下来。


    四点过时,大山打来电话,说他快要准备上场了。


    童然望向窗外,不知不觉天已经全黑了。


    芬兰昼短夜长,再往北边走甚至能看见极夜,那里没有白昼,只有亘古不变的月亮。


    广场上的人更多了,姚蔚然带着他们朝前排挤,等来到中央一颗巨大的圣诞树下,童然才惊觉陆思闲人不见了。


    他四下张望,却被一面面挥舞的旗帜,以及高举的手机挡住了视线,再回过神时,姚蔚然也消失无踪。


    童然愣了片刻,恍然有种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迷惘。


    舞台上响起了电吉他的乐声,身旁的人随着节拍激情摇动,仿佛唯有他格格不入。


    半晌,他摸出手机,正准备给打给陆思闲,对方就先拨了过来——


    “在哪?”


    童然下意识回头,依旧不见人,他索性挤上了圣诞树外围的花台,顾不上旁人的抱怨,摘下帽子挥了挥,“我在圣诞树下,看见了吗?”


    人群里抬起一只手,离他并不远。


    他眼看着陆思闲一步步靠近,变幻的灯光在对方脸上映出斑斓的色块,只有一双眼睛是永恒的蓝。


    “陆先生,”当人来到面前,童然居高临下地环住对方脖子,“有没有觉得这首曲子有点耳熟?”


    陆思闲瞥了眼舞台,看打扮应该是一支日本乐团。他听着电吉他和架子鼓合奏出的乐曲,的确有几分熟悉,“好像听过。”


    童然笑问:“记得在哪儿听的吗?”


    陆思闲同样弯起眼睛,“哪儿?”


    “那天晚上……”童然故意停顿了一息,“你在给我变魔术之前,我们看了一场电影。”


    电影是《喜剧之王》,男主和女主共度一夜,女主离开,男主追了出去,在此刻这首背景音乐下,喊出了广为流传的经典台词——


    “想起来了,”陆思闲眉目舒展,目光明亮,连眼中冷郁的灰蓝也染上了潋滟的色彩,“我养你。”


    “你记错了,”童然拉下口罩,贴上对方微翘的嘴角,“是我咬你啊,傻崽。”


    身后的圣诞树灭了一盏小灯泡,每一枚铃铛都见证着当下的发生——


    他们在汹涌人潮中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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