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脚下的刘家村宁静祥和,从山上远远看着,太阳还没落地,各家的炊烟就已经次第飘向空中。


    沿着小路下山,经过王家的土屋就是刘爷爷的木屋,周围种了几种不知名的花,最外面围着一圈竹篱笆。


    晚些时候,木屋里也飘起了炊烟,厨房里的人不是刘爷爷,他正在篱笆外,被王婶拉着闲聊。


    “刘老头,你这是糖葫芦上的山楂——一个串一个啊。”王婶从刘爷爷手上接过菜篮,因调侃而露出的笑让眼角挤出了皱纹:“你这丫头可真有福气!这回这个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别乱说,老汉只是供他们一口吃食。”刘爷爷意味深长地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恐怕要高飞的雄鹰住不了鸡窝啊。”


    得益于前二十年的艰难,厨房里小小的身影左右开弓,各个步骤都得心应手,旁人毫无插手的余地。


    热锅下油,姜蒜爆香,翻炒入味的肉里再放进去几片山菇,香味飘得老远。另一手捞出煮熟的山笋一道滑进锅里翻炒。调味,退柴,装盘,再撒点野葱末,煞是好看。


    如刘爷爷所想,东千风情况特殊,他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所以路归月使尽浑身解数,让晚餐丰盛得像过年。


    听见她喊开饭,刘老头邀上了王婶一同过来。


    俩孩子在山上布置一番才下来,花了不少时间。做好了饭,已经是暮色四合了。


    刘老头把桌子摆在院子里,四周点几堆火把。


    东千风头一回这样吃饭,宽阔的庭院,明亮的火把,桌上四人都没有血缘。


    众人你给我夹菜,我给你添饭。从几时收菜聊到扫地补屋顶,从陈年旧事聊到近日的传闻。


    一顿简陋的饭仿佛能吃一年。吃这么久,也不怕菜冷。


    路归月给东千风夹一块笋,他就着扒拉一口米饭。


    看他细嚼慢咽,路归月呵笑一声,对着他龇着牙,故意用力咬一口笋。


    咯吱。


    清脆的声音传进东千风耳内,他回头,见她笑得很是开怀。


    一时竟分不清,她究竟是想逗他,还是想逗自己。


    东千风明白,她或许是想把她的温暖分他一些。


    只是,他却要连累她离开这里。


    饭总有吃完的时候,人也总有散场的时候,刘爷爷对路归月的离开早就看出了端倪。


    他默不作声地同路归月一起收拾,一起洗碗。


    路归月还要帮忙做点什么,扫地、修屋顶、兑草灰水,能做的,不能做的,她都想做一点。


    好像只有做到无事可做,她才能开口道别。


    东千风见状也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安静地帮忙。


    刘爷爷满是皱纹与老茧的手拦住她,先开了这个口:“有事便说吧,我都看出来了。”


    路归月从背篓里拿出一只山参,年份不大,但是好歹能卖些银钱,有了它,她离开得也安心些。


    “爷爷,我们要走了,这株山参您收好。”


    “去吧,孩子,路上小心。”刘爷爷一大把年纪,见识也不少,早看出路归月不是简单的十岁小女孩。


    王婶曾猜她或许是贵人那儿偷跑的伴读。


    刘爷爷知道不是,她虽是女孩,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有着一城一国都盛不下的广阔胸襟。


    用她的话说,也许她曾经见过上下五千年。


    与之相悖的是初见时的模样,里里外外,实打实就是个被饿死的小乞儿。


    重重疑点刘爷爷并没有细问,他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需要知道她虽没开口,但一直践行着“知恩图报”四个字。


    想要远行的孩子站在那里,虽然年幼,却眼神坚毅,像疾风里的劲草。


    刘爷爷知道她有本事,但离别之际还是免不了担心。


    他仔细叮嘱几句,她都认认真真地点点头。


    路归月也不免担忧地叮嘱刘爷爷:“嗯,若有人问起,您别说见过他,可以保你们平安。”


    他们都是凡人,与东千风有瓜葛,就意味着与死亡有牵扯。


    “老头一个种菜的,哪里见过什么小公子,到是有个小女娃借住过几天,随娘亲回去了。”


    刘爷爷背着手,模拟着被盘问时的答案,内容和语气皆听不出有什么漏洞。


    罢了他还笑吟吟地看路归月一眼,表示他会全力配合。


    路归月感受到了刘爷爷别样的宠溺,这是过去二十年从未有过的温暖。


    她不可抑制地红了眼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人,认真开口:


    “爷爷,您是这世上最好的爷爷。我一有时间就回来看您。”


    满含真心的离别最是叫人惆怅,月光下两个小孩安安静静走了老远。


    路归月还不太想说话,而东千风本身就话少,这时候更不知道说什么。


    夜晚的蛙鸣和虫叫反而衬得山路更加安静,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过了许久,东千风落后半步,开口道:“抱歉”


    路归月:“为何道歉?”


    东千风:“要不是我……”


    路归月:“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离开爷爷?”


    东千风:“嗯。”


    东千风在替她着想,向她道歉。路归月暗自分析,这说明他并不是天生冷情。


    路归月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没有错,他能懂人情冷暖,自然有机会收获值得珍惜的感情,那便不会入无情道。


    所以现在她的第一任务是陪他渡过难关,到时候她的计划一定大有进展。


    原著里他的难关是从救下原主开始的。


    原主晕倒在县城内,是东千风将她送到了医馆,后来他过来探病时俩人被暗算。


    东千风本来灵活地躲开了暗杀,奈何原主不懂得躲避和掩饰,又死死跟着他,最后害得他暴露。


    杀手发现两人,提刀就砍。千钧一发之际,原主闭上眼就把他推出去挡刀。


    好在东千风原本就打算主动上前,又被原主一推,他一个趔趄反倒躲开了刀,而原主因为没人挡着,自作自受,被砍伤了手臂。


    两人趁乱逃走的时候,原主又惦记着自己的伤,返身去偷药。


    东千风觉得这祸事因他而起,不愿偷拿东西,于是替她放下银子,银子上还沾着他的血。


    这一幕正好被无极宗长老发现,由此开启了一段传奇。


    这段情节已经彻底改变,目前的情况对路归月来说,比原著好很多。


    至少他们还有两个选择:


    一是躲得远远的,暗中找机会替他报仇。


    这么做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是凡人,不过东千风是男主,气运逆天,将来的某一天,很可能还是会被仙门找到。


    二是去寻那长老,去无极宗,继续原著的路。


    相比之下当然是第一条更好,暂时远离剧情,路归月便有机会做更多改变。


    一阵冷风吹来,不知什么时候,云层遮住了月光,分岔路口一片迷茫,树影幢幢。


    “你不是要感谢我吗?”路归月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要你放弃身份,同我一起躲起来,你放心,你的仇将来一定报。”


    东千风以为她是要他放弃东家嫡子的身份。这个身份意味着可以接管东母的家印,那是她的嫁妆,代表东家的万贯家财。


    只有路归月知道,她说的是无情道子的身份。


    “不行。”


    云层越来越厚,两三点雨滴在路归月错愕的脸上,一场暴雨顷刻而至。


    路归月没想到东千风拒绝得这么干脆,她愣愣地站在瓢泼大雨中,一动不动。


    为什么?怎么办?


    她专注于应付脑海中蹦出的各种念头,只任由东千风拉到一个木屋避雨。


    他们原计划翻过燕山去城外,等天亮的时候混进去,现在只能先等雨停再做打算。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的样子,没一会儿,路归月回神之后便闷头找干柴点火。


    “你救命之恩我不会忘。”


    “为什么?”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路归月问的也是东千风正要说的。


    “母亲说过,我若未曾做错便该顶天立地。他们恶事做尽,对我赶尽杀绝,我却要装死,奉上他们想要的一切。”


    外面风大雨大,树是歪的,雨是斜的,屋内的火也摇摆不定。


    只有东千风站得笔直。


    “他们光明正大,我只能躲在暗处报仇,这公平吗?”


    一番话说得毫无起伏,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世道。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柴火的哔剥声。


    他不惧凶险想要公平,想要挺直脊梁。


    是赤子之心的坚持,也是无情道子的风骨。


    一个已经有了信念的天选之人,她怎么可能凭借着一面之缘和几句话就轻易改变?


    既然他已经做了选择,那就是注定要踏上修仙路的。


    那么她呢?要窝在凡间,安稳地度过一生吗?


    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她怎么可能因为害怕而退缩?


    既然修仙便是与天争命,她为什么就没有机会争回这条命?


    路归月下定了决心去修仙界,早日强大,才有能力左右自己的命运。


    ——————————


    “大哥,那边有火。”这时,外面传来说话声,远处有人踩着暴雨,骂骂咧咧往这边跑来。


    路归月从门缝里望出去,只见两人手上的刀寒光凛凛。


    拿着这种刀,根本不是普通山贼,是官兵假扮的。


    现在逃跑来不及,这里有火就意味着有人,必须要留一人应付他们。


    路归月当机立断,让东千风躲进柴垛里。


    两个官兵进来,发现是个小女孩。一人正要上前,被旁边的人拦住,警告他别多事。


    而后那人手放在刀柄上,温声诱哄道:“小娃娃,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路归月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脸天真地说:“娘亲说,给山下东老爷去了信,今日刚找到我,要带我去认亲。”


    “认亲?大哥,这丫头不会是东家的种吧?没听过啊。”


    “富贵人家的龌龊,还少吗?”他们倒是没有怀疑小孩子撒谎,办差这么多年,他自认能看出一个孩子有没有说真话。


    他们又问她娘亲的去向,路归月像个闹别扭的小孩,一脸不满地扭着身体,说娘亲和一个人走老远去说话,不让她跟。


    让这两人以为她“娘亲”可能是走太远,被暴雨挡了路。


    老大似乎相信她没有嫌疑,手移开了刀柄。


    “大哥……”小一点的官差对着他大哥,露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是:未免泄露,要不要斩草除根。


    老大看他这样子就来气,一脚踹过去,恨铁不成钢的说:“你知道这趟拿的是谁的钱吗?”


    原来东家先找了人杀东千风,没看到尸体,又找了县令派一堆官兵搜山,又搜了一下午,整座山都翻了个遍。


    路归月也没想到,他父亲会狠毒到这个地步。


    两个官差没有细说,转头又说起东家现在如何春风得意。


    今天东家走大运,帮了一个老道,没想到那人身份不简单。东家主正求着那人带幼子东千宝回山,当个什么使唤童子。


    那边二人还在奇怪:把宝贝儿子送人使唤有什么好?


    这边路归月却明白了,“道长”就是无极宗长老,对凡人来说,哪怕是去给修仙之人洗脚,也是天大的喜事。


    那家人恐怕马上就要鸡犬升天了,这对东千风来说恐怕刺激不小。


    想什么来什么。


    路归月才想到东千风,柴垛就忽然一阵响动,两个官差立马拔刀冲过去。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东千风一定是听到东家的事没忍住,露了马脚。


    她赶紧掀翻火盆,大叫一声挡在前面,想要吸引注意。


    但两人根本不理路归月,一个大力把她掀倒,摔到一旁。


    疼痛让她理智回归,有一瞬间的迟疑:若是他被官差杀了,自己就彻底自由了。


    她转念一想:等东千风被杀,这两人一定会怀疑她,她也在劫难逃。


    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只见那官差对着草垛利落地捅几刀,又将其扒开来。


    恐怕下一秒柴垛后就会出现一个满身血窟窿的小孩!


    路归月忍着惊恐,手悄悄探进袖子捏紧匕首,悄悄往门边挪。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柴垛后的画面,集中精神找机会偷袭逃跑。


    要不就趁机先杀一个官差?


    她还在计划着杀了人要怎么躲避另一人,怎么逃跑,而草垛后的空间已经暴露出来。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大破洞。


    外面的大雨正好停止,顺着破洞望出去,月光照着山林,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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