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清影的房间里住了三位姑娘,她、白怜儿和常梦。
白怜儿一直笑嘻嘻地看着岑清影和常梦,常梦从入局开始就如同惊弓之鸟,和莫恭一男一女,一起成了整队里尖叫声的贡献者。
不过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岑清影太过冷静,白怜儿又太过漫不经心,看上去都不太正常。常梦独自蜷缩在床上,抱膝坐着,手里死死捏着那两张符。
她是想求求穆大人多给她一张符,只是她不敢说,她求岑清影,岑清影也不肯帮她说这话。常梦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是穆大人未免太不懂得怜香惜玉,见她怕成这样,居然也没安慰几句,多给点什么。
她回来就在床上哭天喊地地抹眼泪,话里话外都是求岑清影帮她再多要一张符咒,又时不时抱怨穆玄筠太死板,那蓝本清的符咒不用给了,为何不给她们。
岑清影也是被她念叨的有些烦,兀自铺好床,看常梦一边胡言乱语一边眼睛乱转,显然已经被吓到麻木,终究忍不住叹了口气,压下了烦躁,先是起身做到常梦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一路她都在安慰常梦,常梦对她多少有些依赖,被她这么一安慰,缓缓抬起头。
岑清影叹道:“常姑娘,洗把脸躺下吧,符咒在你身上呢,今夜不会出事的。”
常梦僵硬地抬起头,看着岑清影的脸,忽然又哇一声哭出声。岑清影连忙拿手绢给她。一边的白怜儿反而噗嗤一声笑出声,在一旁甩着手绢扑蚊子:“哟,倒是挺会哭,哭一路了,也不怕把鬼招来。”
常梦泪眼朦胧抬起头,抽抽噎噎地说道:“你,你说什么?”
白怜儿勾起嘴角:“除了哭还会干嘛啊,我看常姑娘你也不必再哭了,过了今晚谁知道谁还有命在。”
常梦脑子里那根弦崩的太紧,听到白怜儿这番夹枪带棒的讽刺,直接绷不住了,她把岑清影的手绢一摔,轱辘下床,指着白怜儿的鼻子骂道:“我又没哭你,你又在扯三扯四什么?整天在那里妖妖道道,我看你就不是个良家女子,方才还给风将军抛媚眼,你看人家理你吗?你不嫌丢人?和你说话,我还怕脏了自己的舌头。”
岑清影一听这是要吵起来的样子,连忙走到中间,扯了扯常梦:“常姑娘,大家现在风雨同舟,为何要说这些话伤人?不要吵了,快去洗洗脸,水都已经倒好了,你看你,哭的跟只小猫一样。”
常梦见岑清影帮白怜儿,便感觉自己好似被背叛了一般,心头怒火更盛,加上先前积攒的害怕和恐惧,一时间也顾不上岑清影一路都在照顾她,把手一甩,冷哼一声:“岑姐姐,你倒是好心,人家未必领情,我劝你也不要谁都管。就这个白怜儿,一看就是风月之人,小心带坏了你。”
白怜儿反唇相讥道:“你倒是想靠着人家风将军和穆大人,可惜嘴笨口拙又胆小,磨磨唧唧半天也不敢放个屁,只敢偷瞄,当人家会读心呢?以为人家看你哭就会多帮衬你一番?可惜那二位不懂怜香惜玉,对谁都一样,你回来就哭丧似的嚎。要我说我乐意抛媚眼,是因为眼睛长在我身上,我随便想怎么用都行。只可惜你是想说,偏偏有条舌头却和哑巴没区别。还叫岑姑娘帮你去要,你多大的脸,自己不想碰壁,就怂恿别人,好一个良家的姑娘,原来‘良’在了没良心。”
岑清影皱起眉,向前一步隔着她们:“常姑娘,你这样说话,实在不对,别再无理取闹。你若是再不去洗漱一番,就要灭灯了。白姑娘,你且别动怒,听我一言可好。”
常梦白了白怜儿一眼,也不敢和她真的打起来,顺着岑清影的台阶,昂着头就去旁边洗脸,岑清影叹了口气,在白怜儿身边坐下:“白姑娘被她哭的心烦,我是知道的,也谢白姑娘帮我打抱不平,我心里很是感激。只是常姑娘她年纪不大,心性也强,如今这鬼蜮处处都是危险,不同往日,大家还是要互相照应,所以还请白姑娘多担待些,多忍她几日。”
白怜儿一双媚眼轻飘飘瞥了岑清影一眼:“你倒是个性格好的,只是那位常姑娘说的不错,我确实是个青楼女子,岑姑娘看起来是大家子出来的闺秀,还是莫要靠近我,当心玷污了你。”
岑清影温和一笑:“沦落秦楼楚馆,本就是伤心之事,错又不在你,何来干净和玷污之说?白姑娘,我们如今同时天涯沦落,互帮互助才好,若是生了嫌隙,反而不佳,我这里代常姑娘陪个不是,请白姑娘不要介怀心上。”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白怜儿倒是怔了怔,认真打量一番岑清影,片刻之后轻笑一声:“我倒是喜欢你,你这番话我很受用,你代她道的歉我也应了,只是以后倒也不必替别人道歉,这里啊,指不定谁先死谁后死,就这位常姑娘的气性,我是不怕她说什么,只是如今对着人会逞能耐耍性子,怎么一看见鬼,就成了软脚虾?可见也是个窝里横的人,我是不屑于和她生气,因为啊,今晚上她肯定还能演一出好戏呢。”
常梦听到这话,又气又羞,往盆里甩了帕子就要来吵架,白怜儿悠悠道:“哟,这么大气性啊,常姑娘,我可是个烟花女子,这打架骂人最是擅长不过,你确定要和我撕扯?小心我趁机撕了你的符。”
岑清影看向常梦,无声摇了摇头,常梦站在原地哽咽半天,最后也没敢真的说什么,摔手上床,盖上被子蒙住了头。
岑清影无奈笑笑,正要起身去睡,正好看见白怜儿的衣裳不知何时被刮了一个口子,便笑道:“明日若是有时间,寻来针线我帮你补一下。”
白怜儿在灯下直直看着她,岑清影不明所以,偏过头对她笑了笑,白怜儿便收回目光,风情万千地脱了外套:“岑姑娘可曾许了人家?这般贤惠,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岑清影笑道:“不曾许了人家。”
白怜儿倒是一怔:“你多大了?”
“恰好双十年纪。”岑清影低头垂眸,似乎想起谁,“我知道我这个年纪大多早就嫁人了,但是我和我的密友约定好,谁也不嫁人,往后一起生活。”
“密友?男的女的?”
“是位极漂亮,又极潇洒的姑娘。”岑清影提起这个闺中密友,眼睛就像会闪光一样,“我俩是发小,她从小习武,十七岁那年就离开家乡闯荡江湖去了,每年都会回来看我,原本……五天后就是她回家找我的日子。”
白怜儿看着她,岑清影低下头,一路都平静温和到不正常的女子眼睛里终于有点泪光:“所以我想活着出去,朝暮还在等着我呢。”
白怜儿再没开口调笑,岑清影的泪光一闪而过,仿佛没出现过,她笑了笑,躺了下去:“记得晚上无论遇见什么,都别出门。”
说完这句话,门外的灯笼忽然就灭了。白怜儿吹灭了蜡烛,也躺了下来。
都有想要活下去的理由,都有等待自己的人,可是在这片鬼蜮,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死呢?
大家都闭着眼睛,但是能有几人能入眠?
四下俱静,灯笼灭了以后,就连促织都不叫了,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心跳声就非常明显。
砰、砰、砰。
像是谁的脚步声。
越是安静,一旦有声响,就越是可怕。
常梦死死抓着被子,蜷缩起来,手中捏着那两道符,心中不断祈祷:别来我们的房间,别来我们的房间。
然而天不遂人愿,或者说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万籁俱静中,她们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常梦猛地瞪大眼睛,能感觉到旁边的岑清影的呼吸也瞬间急促起来,手中那种可以惊醒她们的符咒开始发烫,常梦僵硬着脖子,慢慢回过头。
脸色青紫的红衣女人悬在半空中对她微笑。
常梦其实最开始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然后她看见红衣女人伸出长长的舌头,对着她甩过来,常梦终于反应过来,尖叫一声,不管不顾地就将符咒扔向红衣女鬼,旁边岑清影一把翻起来,扯住她的手臂,用力把她扯过来。
然而常梦的尖叫并没有停止,岑清影忽然觉得不对,按照常理说,常梦这么尖利的声音传出去,按照穆玄筠和风疏的性格,就算不会轻易出门,但是肯定会喊一声问一句,然而外面如此安静,安静得不正常。
她回头一看,瞬间呆住,门被女鬼打开后可以看见门外的风景,不仅庭院不见了,原本可以看见的其他人的房间不见了,就连屋檐下的人皮灯笼都不见了。
外面似乎有一把刀,从门槛开始,将外界一刀切去,连带着房檐和门槛前的台阶,同同消失在眼前。
岑清影心底一沉:她们的房间现在就是孤岛。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不能出门。
然而她现在清楚了门是一定不能出的,但女鬼的杀机要如何化解?岑清影一抬头,女鬼不知何时解下颈间红绸,将自己挂在了房梁上,身子还在随着绳子不停地晃动,每次晃悠到她们三人面前时,女鬼的笑容就会诡异一分。
常梦已经发不出人声,白怜儿也白了脸,皱着眉看着女鬼。
女鬼的牙齿漆黑,她睁着眼睛,抬起手,于是三人面前多了一条红绸。
女鬼忽然发出诡异的声调,那声音嘶哑难辨,让人从心底发寒,它一直在发出四个字的音调,可是岑清影听不出它在说什么。
而那上吊绳左右移动,仿佛在选择猎物,常梦瞠目欲裂,在岑清影怀疑不断地抽搐。
女鬼看见常梦的样子,笑的越发开心,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于是那绳子停在了常梦身前,岑清影一看不好,将手中符咒扔向上吊绳,那上吊绳遇上符咒瞬间燃烧,女鬼阴恻恻的眼神转向了岑清影,岑清影皱着眉,毫无惧色看着她。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声音,岑清影大惊之下,侧耳去听,只听见似乎是风疏的声音,隐约只能听见:“随便东西————别去——吊——”这几个字,随即又是一片死寂。
岑清影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恰好这时女鬼又一次看向自己,她也只好先打起精神,死死和女鬼对视。
朝暮说过,无论是人是鬼,你总不能在气势上就输了,鬼怕恶人,你不能让它感觉到你在怕他。
于是她就这样和女鬼对视着,脑子里飞快想着风疏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那女鬼见岑清影丝毫不怕的样子,沉吟片刻,又看向仿佛劫后余生,开始喜极而泣的常梦身上。
鬼物总喜欢玩弄人心,让人在最绝望的时候死去。
这位模仿当年那位红绸女鬼杀人的吊死鬼也不例外。
人什么时候是最绝望的?
当然是有了希望之后在失去一切的时候。
它睁大眼睛,嘴角咧到了眼角,有一条上吊绳出现在常梦身前,随常梦怎么摇头,那上吊绳都如影随形。而岑清梦的符咒已经用尽,白怜儿明显没有出手的意思。
女鬼再次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常梦终于忍不住,她看着眼前的上吊绳,崩溃地一把推开护住她的岑清影,跌跌撞撞向门外跑去,岑清影猛地抬头:“回来——”
她原本想要告诉常梦没危险了,谁知道常梦崩溃之下,根本没有听她的话,她一把推开门,直接踏入虚空。
吊死女鬼刹那间就兴奋起来,岑清影蓦然回头,看见庭院重新出现,而在常梦冲出去的刹那,不知从哪里出现了许多的吊死鬼。
他们的接引人就在其中,而常梦再次尖叫一声之后,脖子上被接引人套上了一个红绸,与此同时,莫恭的房间也传来尖叫,似乎这尖叫声一直没有停,只不过刚刚才能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吊死女鬼一挥手,一具尸体从莫恭的房间里破门而出,张五郎挂在上吊绳上,舌头垂到了下巴,表情是如此地惊恐和不甘。
女鬼尖利地笑起来,嗓音也不再含糊不清,这次岑清影终于听清楚女鬼一直说的是什么:
“请——君——入——瓮——”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