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娟娟面无表情的抱着罗社走在前面,艾菲则低着头，慢吞吞的跟在两人后面,脚步拖沓。
见电梯正好在一楼，林娟娟面上一喜，刚才让人看了笑话的事被暂时忘却，好歹今天还算幸运，不用带着俩孩子等电梯，她的手臂现在已经抖的不行,酸的厉害，可孩子才刚能站，在扶着的情况下走两步······
她胡乱把耳边凌乱的碎发往耳后一别，按开电梯，单手快速的挡住电梯门，松了口气的回头一看，发现艾菲还在远处磨蹭，刚好一点的心情立马荡然无存,眉头皱起,冲着艾菲吼了一声，“还不快点走,磨磨蹭蹭的······”
慢性子的人,有时真的能把人逼疯。
吼完艾菲,她不耐烦的等着，她伸出脚来挡住电梯门,换了一边胳膊抱孩子。
可偏偏艾菲在经过那么一吼之后,反而干脆站在原地不动了，林娟娟的两边胳膊都开始抖起来，简直想原地爆炸·······
却也是在这时候,她眼角余光不经意的注意到，光可鉴人的电梯侧面，倒映出的一个女人的形象，顿时忘了口中要的话，瞬间愣在了原地。
又飞快撇开视线。
可很快，她又转回了目光，想看又不敢看，撇开目光，又逼着自己去看。
那是一个一手抱着孩子，身材变形严重，皮肤蜡黄，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满面油光，毛孔粗大，嘴唇干裂无血色，眼角都有了被生活搓磨后的细纹，头发干枯毫无光泽······
······这是她？
然后脑中飞快闪过刚才那个‘老女人’的精致清爽的妆容和形象······
林娟娟的脸白了白，又飞快的扭曲了一瞬，她僵硬的低下头，不禁松开了挡着电梯门的手，摸了摸自己眉心。
原来她的眉头皱的这么紧，眼角眉梢都是疲惫，还有对生活的不满和厌烦······
她已经很久没敢仔细照镜子了，结婚后非常喜欢的那个全身镜，早就被收了起来，一是怕不小心碰倒了砸到孩子，二是······自己下意识的逃避生产后丑陋的自己？
这就是每次妈妈见到她就会叹气的原因吗？
怪不得男人们最容易在妻子怀孕和生产期间出轨······这个形象，连她自己都嫌弃，要她选，或许她也会选刚才那个温柔知性的‘老女人’。
艾鸿就算现在没有别的心思，那以后呢？
她现在的脾气那么差。
明明自己也不想发脾气的啊，可就是忍不住，她也想干净利索，打扮的美美的，可哪有那个时间和机会，你也后几年不工作，她几乎与社会脱节，甚至没有一个朋友······
想到这，林娟娟狠狠打了个冷颤。
电梯门关了，她仍处于怔愣中，回不过神来，更是对电梯外·被吼的僵立原地·恐慌被丢下的艾菲视而不见。
罗社扭了扭，指着电梯外正满脸惊恐往过跑的小孩，用力拍打林娟娟的肩膀。
待林娟娟半晌回神后，电梯已经上到3楼，她着急忙慌的重新按了1层，眼中闪过片刻愧疚和慌乱。
也还好此时不是正午，电梯也不忙，等电梯重新到了一楼，门还没打开，就隔着门听到了外面艾菲喊‘妈妈’的声音，和撕心裂肺的哭喊。
林娟娟的眼睛立刻就红了，心里乱成一团，不知为何，就是想哭。
她出了电梯，奔到孤零零站在原地的孩子身边，艰难的蹲下身，轻声和艾菲道歉。
但艾菲还小，并没有察觉到林娟娟在崩溃边缘的情绪，只是依然故我的闭着眼睛嚎，她以为妈妈不要她了，可劲儿的宣誓着自己的存在感，嚎着今天的各种委屈和恐惧。
小孩子能肆无忌惮的哭来表达不满·恐惧和抗议，但大人却没这个权利，林娟娟道歉无用，手酸的抱着罗社，还要去搂着艾菲，却被生气的艾菲猛的推了一把。
猝不及防之下，蹲的本就不稳的人，直接带着罗社狼狈的倒在地上。
致使罗社脑袋直接磕到了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音，脑袋嗡的一声，罗社也懵了。
林娟娟吓的一声尖叫，急忙爬起来去摸罗社的后脑勺，“笑笑，没事没事昂。”千万别哭，千万不要也哭了······
罗社是没哭，可艾菲见此，也吓到了，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后退着，惊恐的害怕被妈妈惩罚，口中叫着‘妈妈’和‘妹妹’，哭的更加大声。
罗社的眉心跳了跳。
果然。
“别哭了，求你了，艾菲————！”林娟娟青筋直跳，闭着眼睛大吼一声，‘艾菲’的名字在空荡荡的高层一口走廊中回荡着。
之前的对艾菲的那一点愧疚，都被刚才重重一摔给摔的一干二净，她也是人，也会委屈·痛苦。
崩溃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儿。
林娟娟抬头，心里有那么一刹那，想上去扯住孩子的头发，上脚去踹，踹到孩子闭嘴为止。
或者捂住她那张没完没了嚎哭的嘴，闷死她，甚至掐死她，这样，就再也不会被这哭声折磨。
“你给我过来！”
艾菲哭声一顿，硬生生的憋住哽咽，小心的观察着林娟娟脸色，别说过去，她双手背在身后，还本能的后退了几步。
“艾菲！”
“行，你别过来，妈妈不要你了，你就自己在这儿嚎吧！”林娟娟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一样，转身后，一脸冷漠的重新按开了电梯门。
竟然真的就扔下艾菲，抱着罗社就进了电梯，按下了自家的楼层。
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还有门缝中看到远处的艾菲，绝望惊恐的小脸。
罗社睁大了眼睛。
什么情况？！
——————
电梯外。
“哎······”一声重重的的叹息后，一双手伸来，抱起了已经哭不出声·且傻在原地的艾菲，看着显示电梯的数字一层层上去，手的主人拍了拍孩子的后背，摇了摇头。
而另一边，回到家中的林娟娟，就跟没事人一样给罗社冲奶粉，放她在客厅的爬爬垫上自己玩之后，就去晾衣服，做着早上出门前没做完的事情，好像失忆了，就和家里真的没有艾菲这个人一般。
罗社蹙起眉头。
原主可以提供的记忆支离破碎，更别说婴儿时期这种本就不可能记得的事。
她看看手里的奶瓶，再看看林娟娟和毫无动静的家门，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没多久，罗社耳边还传来哼歌的声音，向声源看去，林娟娟已全然不见之前楼下时的烦躁·抑郁和崩溃，甚至笑着切起了菜，刀刀触及案板，给鼻腔中哼的曲调伴奏，曲调婉转又欢快。
她心中正想着，是否也要哭一哭让她想起那个被她扔在楼下的孩子时，家门在这时突然被敲响了。
她转眼看去，林娟娟也放下了手里的刀，僵了僵，看了眼门，并很快面带疑惑的擦了擦手，走去开门。
结果，竟在门外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还有她手中的孩子。
“妈？”
一时间，记忆猛然回归了一样，林娟娟浑身一颤，差点晕过去。
恐慌·自我怀疑，尴尬·难堪·委屈·不甘，各种情绪在她心头轰然爆开，她一把抢过孩子，紧张的去查看强忍着不敢再哭出声的艾菲。
见孩子安好，她反而眼眶一红，像个孩子一样咬牙低着头，无措的僵立在门口。
“我来看看你。”罗美舒撇了一眼狼狈的女儿，又扫过女儿身后客厅里抱着奶瓶看过来的罗社，小孩子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直望过来，乖乖的自己呆着。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收回目光，推开女儿进了屋。
林娟娟没像艾菲之前那样磨蹭，什么情绪都抛到了脑后，紧跟在罗美舒身后，回到客厅。
艾菲直到重新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才真正安心，只敢不发出声音的抽噎着。
她不记得罗美舒，也不在乎，只双手依恋的搂住林娟娟的脖子，生怕再被丢下。
等人都坐下后，罗美舒问道，“没吃药吗？”
林娟娟搂住艾菲背的手一紧。
想要辩解，可最后也只憋出，“我没病。”几个字。
她只是生气了，想给孩子一个教训！
妈妈总是那么的冷静又淡定，说话那样直白到无所顾忌，即使是对待家人。
而爸爸就会站在她那边。
林娟娟有时会怨恨爸爸的豪无立场和底线的迁就罗美舒······
当初奉子成婚，匆匆忙忙的决定嫁给艾鸿，并非只是因为喜欢那个人的憨厚和善良，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是想逃离妈妈罗美舒。
她不想再被否定，整日活在自我怀疑中，当时只想逃离那个家······
直到前年，她不听劝告怀了二胎，本来就对她失望的妈妈又皱眉了，爸爸就私下来劝她不要急着生二胎，结果她反而更坚定了要把艾笑生下来。
最后妈妈妥协了，没多说什么就来照顾她。
只是没多久就被婆婆听说，来闹了一场，气的罗美舒直接住了院，她也差点儿流产，艾鸿这才被逼急了，朝他妈发了唯一的一次火，还敢走了人。
她则被爸爸在医院走廊里劈头盖脸训了一通，还被赶出医院。
之后就再没见过父母，也没脸见。
还记得最后离开病房前，听到她妈说的话，“儿女都是债，生的越多，欠的越多。”
林娟娟现在，在生了二胎之后，仿佛理解了一点。本来指望着大的能帮忙看着小的，真是······想太多了······
二胎罗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视线集中在了趴在林娟娟怀异常安静的艾菲后背上。
没丢就行，于是她抱起奶瓶，一边慢慢的喝起来，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两个大人说话。
“妈······”一年多了吧，因为愧疚和没脸，如今林娟娟已经对罗美舒感到一丝陌生，开口后竟不知可以说什么，“您怎么，今天会过来？”
“来看看······孩子。”也还好过来了。
“哦，那中午在这吃吧，我这就去做。”说着就要放下艾菲，起身继续去做饭。
罗社抱着奶瓶的手一顿，看到艾菲又开始紧张了，眼看又要哭！！！
她用如今的小手揉了揉眉心。
“不急，你过来，妈想和你聊聊。”又在逃避，罗美舒长出一口气，拉住林娟娟，开口道，“做下。”
“妈，刚才我真的只是一时气急了······”
“嗯，妈要说的不是这个。”
还好，没哭。罗社顿住的动作继续，奶瓶中的液体，于是又肉眼可见的顺畅减少着。
而林娟娟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顿感手足无措。
心中不管怎么想，林娟娟搂着艾菲，重新坐回沙了发上，却没有直视罗美舒，只是低头看着罗社喝奶。
罗美舒也看了眼两个小孩，不再嚎哭的艾菲小脸整朝着她，仿佛对她很好奇，眼睛哭的有些红肿，不过这会儿能看清五官了，长得更像孩子的爸爸一点，精致的样子，要比圆眼圆脸的妹妹更耐看。
她收回视线，对自己的女儿说，“娟娟，孩子已经生了，留学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林娟娟一听不是训她，先是神经一松，之后便是一愣，这才想起妈妈曾经给自己的安排。
本来是准备留学的，但她因为认识了艾鸿，又有了艾菲，一拖再拖，孩子出生后，她沉溺在和丈夫的浓情蜜意中，干脆选择性忘了这件事。
罗美舒后来来劝时，她与艾鸿正在情浓，还认为她冷血无情，想逼她抛下丈夫和孩子漂洋过海，因此两人吵过无数次。
后来有了艾笑，罗美舒忍着失望来照顾她，后来······
留学这事儿就再没被提起过。
曾经一度觉得厌烦的‘被安排’，时隔仅仅一年多，此时旧事重提，她竟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林娟娟的心猛震了一下，原来，她还有选择的机会吗？
罗美舒像是知道林娟娟的所思所想，知女莫若母，她说，“人总要走过弯路，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你才25。”她摸了摸女儿如今不大顺滑的碎发。
林娟娟的眼皮跳动，脑中不禁再次闪过楼下那个高龄妈妈的样子······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罗美舒继续道，“还有选择未来的机会。”
林娟娟不敢置信的抬头，一句‘真的吗？’差点脱口而出。
不得不说，她动心了。
她想去！
跳出如今每一天一睁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不想再迁就·勉强着过这种看不到头的苦日子；
想到电梯反光中看到的自己，她也不能再一味相信丈夫的誓言，爱不能当饭吃，也不愿再继续忍受婆婆的轻视和对他们这个小家的算计；
孩子更不能真的占据她接下来的整个人生。
看了眼罗美舒，林娟娟抿着唇，双手不自觉攥紧，甚至出了汗。被她抱着的艾菲不舒服的动了动，示意自己要下去。
她缓缓的松开手，罗美舒也一直没再开口打断李娟娟的怔愣。
过了一会儿，林娟娟转眼又飞快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们，艾菲已经去提了五颜六色的积木出来，倒了一地，正傻乎乎的搭‘房子’，然后还要抽空偷偷去摸妹妹的脸，口中絮絮叨叨着，“妹妹好可爱啊，好喜欢妹妹······”
还咬了咬笑笑食指尖上的小黑痣，咬不掉还要去抠······
林娟娟看着看着就笑了。
反而是妹妹艾笑，被艾菲弄的好像不好意思了，脸蛋红扑扑的，手里捏着一个艾菲递过去的红色三角形积木，一抬头，便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了。
心虚的转开目光，林娟娟又听到了罗美舒的自始至终没啥起伏的声音，“孩子呢，我可以帮你带一个，大些的那个，想必艾鸿也不可能只管生不管养，若他真是个那样自私的，你当初也不至于傻乎乎的看上他了。”
罗美舒似无奈般再次叹了一口气，往门口看了一眼，说完话就站了起来，独留坐在原地的女儿，走了。
听到关门声，林娟娟才站起来，想去送人，结果被唯恐再次被丢下的艾菲追上，抱住了腿，她只得任由母亲离开，然后赶紧矮身去安慰加道歉，以防再哭起来没完没了了。
“菲菲，对不起，妈妈刚才不该丢下你······”
收回目光，罗社低头，看了看被艾菲塞到手心的那块三角形红色积木。
伸手将它摆在了艾菲搭的房子上，充当屋顶。
小房子终于完整了。
然后，双眸一暗，一挥手，又亲手推倒了它，散成好几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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