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繁华
外人不知公孙佳的难处, 自家人却知自家事,无论是单良还是彭犀也都在为这件事犯愁。
单良是铁杆儿的公孙党, 脑子里已推演了百八十条如何保住妹妹的地位的办法,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现在就给妹妹确定继承人的身份,比着公孙佳当年的情况,先把“定襄侯”的身份给她坐实了!如果不行,退而求其次,赶紧再给她养个童养媳是正经。看妹妹这身子骨,生育肯定不像公孙佳那样艰难。
彭犀却不这样想,他认为, 关键还是“权”, 得妹妹自己立起来, 现在看起来她的情况还是不错的, 那就得锻炼。“女公子不同于别家子弟,他们可以读书、可以隐居、可以游学求名, 他们等到三十岁、四十岁再挟名出仕也不迟,甚至可以联姻, 借岳家之势而起。女公子没有这样的机会。要趁早令女公子掌权。”
这两人的观点都有道理, 公孙佳认为, 最好是双管齐下, 袭爵这个目前稍有难度,任职这个她倒是有一个现成的办法——给塞进宫廷的卫队里。
妹妹的年龄不大, 还是应该好好读书的时候, 芝室里的同学们也都与她情况仿佛, 公孙佳在他这个年纪,钟祥也是让她读书学习的。公孙佳思忖再三,写了个条子, 先给她挂上了名,让她负责其中一个小队。妹妹主要任务还是读书,但是要往宫廷里轮班。
钟秀娥很心疼外孙女:“这样是不是重了些?她还小呢,正在长个儿的时候。就挂个名,人不去,不行吗?”
公孙佳道:“她以后想要做个人,不被随便什么人作践了,就得吃这个苦,该她干的就得都干了。我要是不想要个败家子,就得狠下这个心!她扛住了,成人,扛不住,大家一起完蛋!”
钟秀娥吓了一跳:“有这么严重吗?”
公孙佳把手往皇宫的方向一指,钟秀娥也叹气了:“是啊,那一个,不定真儿啊!小时候我看他还好,怎么到现在,这不对劲儿啊!我说一句你别生气啊,这不是他的脾气。”
公孙佳道:“我小时候也很安静呢。”
钟秀娥怪异地看了女儿一眼:“你现在也很好啊!”钟家人的通病,自己的孩子是千好万好的,即便不好,那也只能自己说,是绝不允许别人说的。钟秀娥看公孙佳,那就是很好很好的。
一把年纪被亲娘给表扬了,公孙佳心里生出一股以前没有感受过的美意,笑道:“嗯,我还会好下去呢!”
钟秀娥看她笑了,自己也就高兴了,也就不跟女儿提什么反对意见了,说:“那我得给妹妹好好补补了,昨天贺州老家给你外婆送了好些好东西!你等着!”
公孙佳道:“好。”
家里有一个钟秀娥,人人的日子过得就比以前舒服得多。公孙佳把妹妹的职务安排了之后就不再有什么大动作了,朝里朝外能劳动她的大事也不多,都是些习惯了的小事,她也不去主动生事。
公孙佳这些年来不但攒下了不少部将,各级官员也有一把子亲信,有巡边时记下的,有坐镇雍邑时选出来的,也有在京城栽培的。这些人初期是在北方任职,后来渐渐调动,也有离了北方范围的。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老实低头干活,出了成绩就按时按点地晋升。只要是认真做事的,都不用担心前途,至少不用担心退路。
这显得她分外的安静。
这样的她给了一个感觉:这是贺州派的老路数了,杀人头抢军功,完事儿躺在功劳簿上吃喝享受。
大家还都挺喜欢的。总比来一个争权的强!御史们闲来无事弹劾一下“奢侈”或者“不守法规”,也都不是什么大事。随着盐税的推进,国库日渐丰盈,京城权贵的生活也日渐的奢靡了起来。被弹劾奢侈算事儿?不被弹劾才要反省一下自家是不是太寒酸了!
公孙佳有的是钱,比起动辄“侵占民田”的人,她简直堪称楷模了,所以弹劾她只是捎带的。如今的御史也换了一茬,他们闲得没事眼睛往梁平等“新贵”身上盯,越是“新人”越容易犯错也就越容易被当成业绩来刷。御史弹劾一遍,章嶟再开恩维护一回,弄得热闹非凡。
天地良心,贺州泥腿子们万没想到自己也有抱着胳膊指指点点说别人是“暴发户不懂规矩”的一天。不过,只要不来折腾他们,那就随便,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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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样的氛围里,大长公主的生日又到了。
老太太过了九十大寿之后,每年儿孙们都要为她贺寿。老人做寿,整寿是大办,到了她这个身份地位,又这个年纪了,过一年少一年,儿孙们为她高兴,年年给她操办。
每逢这个时候,就是许多人求情的好时候。小事儿,老太太自己就给办了,大点的事儿,这不家里还看着好些能说得上话的人么?无论是钟源还是公孙佳,都与老太太很亲近,她老人家一句话,比皇后的话都好使——皇后也不能冲外朝下旨,也得通过朝臣,朝臣买皇后账的还不太多呢。这兄妹俩是自己就能写条子的主儿。
今年,大长公主的生日依旧是十分热闹。还没到正式的日子,各路来送礼的队伍就已经堵满了整条街。钟源还说不要太铺张,但是在生日前一天就摆开了流水席,儿女们竟相给大长公主往京中的寺庙道观里布施。
到了正日子这一天,人们早早地就赶到了坊内,有些人甚至打定主意就在这儿熬一宿了。连带的,附近做小买卖的人都跟着小赚了一笔。
大长公主儿孙满堂,迎客的、招待的、维持秩序的,井井有条。各路姻亲都陆续赶来,公孙佳是外孙女儿,赵司翰至今在外人眼里还是她女婿、延安郡王就更是真正的女婿,钟源又是亲孙子,江平章本人与大长公主不是亲家,但他的一个孙女嫁入了钟家,做了钟泰的儿媳妇。政事堂差点摆出了一同请假、无人值守的加工,最后是江平章抽签输了留在了宫里。
府内张灯结彩,侍女、仆从们都换上了新衣,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钟府气势之盛,比起当年胡老太妃做寿也差不多了。所差的就是一个皇帝亲至。纵使老太妃做寿,也不是回回都有皇帝来的,算是扯平。
再往内,老太太满头银发,扶着鸠杖,笑眯眯地看着满堂儿孙,走着走着又嫌鸠杖碍事,塞给了丫环:“给我拿着。”回头叫“阿羽呢?”又问“妹妹呢?是不是还在宫里当值呐?!没给孩子请假吗?”
公孙佳被嫂子们推了一把,无奈地道:“那不是在跟阿黎玩儿吗?”
大长公主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宝贝大曾孙,招呼钟黎:“阿黎啊,你们俩到我这儿来说话。”
钟黎正在跟妹妹讲点宫中行走的经验呢,两人一齐被薅到了面前,正事就没得说了,陪着老太太玩儿。老太太也不用他们干什么,看着他们就很是心满意足了。
大长公主一直问妹妹:“在宫里吃得好吗?累不累?我看看,都瘦了。”
这兔崽子居然说:“挺有意思的!不累!我是正在长个儿呢,我都跟阿娘一般高了!我再长长就比她高了,我胳膊比她的粗了呢。”
公孙佳道:“怎么?个头比我高你还能造反呐?”
大长公主斥道:“胡说什么?我看妹妹这样就很好。”老人家心里门儿清,妹妹好不好很重要!健康,个儿高,力气大,好,特别的好!大长公主连带的看元铮都顺眼了很多,元铮不管来历怎么样,这孩子生得好啊!个头又高,身体又壮,可以可以的。
她给完了公孙佳白眼,就给了人家父女俩笑脸,看得公孙佳心里极其不平衡,扯着延福公主的袖子说:“嫂嫂!你看!”把延福公主乐得前仰后合。一时钟佑霖也踱了过来:“哎哟,不宝贝了呀?”
公孙佳不能对老太太怎么样,却很好地威胁了他:“你等着,再笑我给你调出京去!”钟佑霖摇头吐舌,对一边的江仙仙说:“嫂嫂,你看看她!”他媳妇儿是容瑜,他也得管江仙仙叫嫂子。江仙仙一向与公孙佳交好,由公孙佳,江仙仙与公主们也混了个脸熟。延福公主对她说:“这下知道了吧?‘嫂嫂’两个字,他们才不白叫你呢!”
说得江仙仙也乐了,说钟佑霖:“你们出去游历也不算坏事呀。”把钟佑霖吓得连连讨饶。
谈笑间,席面也准备好了,又有歌舞、杂耍之类。妹妹与钟黎两个掺着大长公主正待入席,门上钟泰飞快地跑了过来:“东宫到了!”
说东宫不说太子,是因为两口子都来了!
这下更热闹了。老太太又有了新宠——太子夫妇,这是娘家的希望啊!她一手一个,说:“好!好!”入席也拖着这两个人。钟黎与妹妹倒无所谓,又凑一块儿嘀咕去了,公孙佳看着新一代的兄妹俩,也是非常的欣慰。延福公主看着也高兴,还要说公孙佳:“喏,妹妹就大气,也不闹着说,太婆又有新喜欢的人了。”
公孙佳道:“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啦?”
姑嫂二人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打闹起来,看起来与寻常人家的姑嫂戏闹没什么两样。
太子才随大长公主入席,门上又疯了一样地来报——陛下驾到!
章嶟登基之后风格与父祖迥然不同,太祖经常出宫往外串门,去得最多的就是姨妈家,太宗登基之后串门比较少,做太子的时候没少出宫。到了章嶟,他在宫外没什么亲戚,朋友也少,很少出去到别人家里。与钟家的关系也不如前两位帝王那么密切,到得就更少了。
他是真正的稀客!
大长公主道:“哎哟,快些迎接!”
她才站了起来,接过鸠杖要迈步,就听又有小声回报:“带着淑妃娘娘和……”人一家四口来了!
大长公主才跩开的步子又停了下来:“啥?皇后呢?”
皇后没来,打从大街上数着仪仗的规模就知道来了多少人,就一家四口,没皇后,没德妃,没别人。
大长公主的脸挂了下来。
钟源道:“大开中门,备香案,准备接驾吧。把座儿也重新设一设,照着以前的样子来。”
大长公主说了一句:“这跟以前能一样吗?”
公孙佳也站了起来,说:“看看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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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还用看?
章嶟志得意满。吴宣倒是很含蓄,她的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意,行动却很收敛,一手领着一个孩子,宛如一位慈祥的母亲,把公孙佳都给看笑了——太子夫妇刚才还是很符合年轻人身份的轻松模样,现在一副受惊的样子。
她领的那两个孩子公孙佳也见过,同样的不太熟。两个孩子长得倒不算差,都眉清目秀的,与吴宣也显得很亲密。大长公主看了这两个孩子也叹了口气,她再有脾气也不能冲孩子发。
章嶟道:“我们是来给大长公主祝寿的,不要因为我们搅了你们的兴致。”
呵,你过来也就算了,再带了那么个人来,谁还能有兴致?大长公主还得将他往上让一让,自己坐到他的下手。不想吴宣被章嶟给安排跟大长公主坐了个对脸儿,大长公主心里不痛快了,章嶟还没觉察出来,四下一张望说:“不错,人不少,就该这么热闹。”
大长公主一个没忍住说:“还缺了点人。”太子夫妇正坐在她的下手,与吴宣那一对子女坐了个对脸儿,大长公主又怜惜起太子来。自己生日被搅了,还是拿来给这个贱婢充脸,气人!
章嶟问道:“谁呀?”
大长公主忍着没翻脸,不过声音已经不太好了,说:“你知道的,还有谁在宫里……”
江仙仙忙起身说:“殿下恕罪,家父今天值守政事堂。”
赵司翰也说:“您老见谅,他呀,抽签儿输了!”
延安郡王不想老岳母在生日宴上与皇帝杠起来,也说:“本来是我当值的,可我要请假,他本没在意,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啦!”
钟泰说:“害!他惦记着您呢!来来,哎,十六郎,过来!代你岳父给你阿婆赔不是。”
人人都知道大长公主说的是谢皇后,人人都想给她遮掩,吴宣笑得很勉强了,章嶟却好像没在意一般,说:“咱们都来了,他是辛苦了。”钟源道:“臣安排人这就给平章送一桌席面入宫。”
章嶟道:“怎么你之前没安排送?”
延福公主不得不说:“给宫里的都贡进去了,您没见着吗?”
章嶟笑道:“哎哟,是我来得及,没顾上吃呢,就在这里吃了。”
延福公主道:“哎哟,那我们可亏了,您赏一份儿,我们贡进宫里一份儿,您又到这儿来享用了一份儿。可得赔给我们。”
章嶟居然不生气,还笑着说:“好好好,赔赔赔。”又扭过头对大长公主说是给她贺寿。他出手也是不凡,笑着让人:“呈上来!”大长公主本来是生气的,看了送上来的东西之后也很惊讶:“竟有这么新鲜的……”
章嶟得意地道:“告诉您老一声儿,我把路修通了!以后京城能吃上极新鲜的果品了!”南方水果,还不止一样哩!不算太南的贺州的水果可比之前别人送给大长公主的更新鲜!
大长公主脸色缓了一缓,道:“大哥在世的时候就念叨那条路,说是是废待兴,怕耗费太多民力,倒叫你修成啦。没苦着老百姓吧?”
章嶟大包大揽:“苏铭监修,监工的军士都是梁平那儿调来的有经验的人。您老不用担心,钱也是有的,苛薄不了他们!”
公孙佳问道:“是截的盐税吗?”
“是啊,先用着嘛,田租商税你旧照用。”
公孙佳道:“那行。”
章嶟很满意,他这一趟既是要给吴宣做回脸,也是要不动声色地显摆一下自己的功绩。两样目的都达到了,他有点飘,瞥了太子一眼,没理这倒霉孩子。大长公主道:“你们那些个事儿自寻个地方说去,别在我这里讲。”
章嶟笑道:“好,不说了,就说眼前开心的事儿。”他对四郎招了招手,把人抱到自己膝上坐着。公孙佳瞧这孩子的脸色就知道,他身体不太好,那脸上的表情她太熟悉了。小时候的公孙佳照个镜子,也就是这种无所谓的熊样——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关心,哪怕现在没有,也会有人给他安排好。
章嶟却是很有所谓的,抱着小儿子,他又开始“赔赔赔”。除了之前的例行赏赐之外,给大长公主几个还没有荫职的曾孙赐了官,特意看了一眼在大长公主身后的妹妹,也给她升了一级。
公孙佳挑挑眉,目光在章嶟“一家四口”以及太子夫妇身上扫过,心下了然——这是给小儿子铺路呢。用近乎贿赂的方式干这种偷天换日的勾当,公孙佳为太祖一叹。她不知道章嶟吴宣二人背后有什么样的计划,但是明显的章硕现在还不足以让这二人放弃之前的妄想。
大长公主被章嶟这一手给噎住了,章嶟这算是搔到了她的痒处,老太太如今仅剩的爱好就是溺爱晚辈。拿捏住了老太太,钟源与公孙佳素来孝顺,他们也就一并被拿捏住了。章嶟还要问她对这样的安排满意不落单,老太太拿人手短,只能含糊地说:“成成。”
公孙佳为妹妹向章嶟谢恩,又说:“正是叫人欢喜,舞乐起。”再不来个响动,她怕不知哪儿又得作出点夭来!万万没想到啊,章嶟居然这么有毅力!真是见了鬼了!
大长公主憋了一阵儿,实在觉得不得劲儿,起身把位子让给了太子,说:“我坐这儿是为了与陛下说话,话回完了,陛下的下手该是你的座位哩。”太子还要谦让,被妹妹一把提起后领往上一推,推了过去。
这熊孩子胆子大得在命,个头是真的长得跟亲娘差不多高,身体还更好,平日的爱好不是绣花是怼人,硬把太子给怼到次席上去了。章嶟看了长子一眼,只嫌他不够大气,不像四郎章奭云淡风轻,说了一句:“就知道到处跑,你该好好为我家开枝散叶。”弄得太子妃也跟着尴尬了起来。
章嶟又不再理他们了。
一家四口,一个活泼点的皇帝瞎闹,不说话的吴宣本身就膈应,俩孩子更妙了,只有别人去讨他们欢心,他们又不大讨长辈的喜欢。场面是被一群人精硬撑起来的,无论是延福公主还是容瑜都尽力了,钟秀娥姐妹俩本来就闹腾,再有个江仙仙姐妹俩,又掺和了钟家许多女眷,算是把场面热了起来。吴宣是就着养育儿女的话题,与女眷们搭上几句话的,情况不能说好,倒也不算糟。
——她跨出了宫廷的门槛儿了。
可大长公主却不开心,一不高兴就开始打瞌睡,章嶟目的已经达到,起身回宫。公孙佳见他没有招呼太子,也没有马上提醒,等他走了马上安排太子回宫:“稳住!车驾不要追赶圣驾,但也不能离得远了,他一进宫你也赶紧回去,不要被他发现,也不要被他挑剔。回去就睡,安心睡,明天精精神神地上朝!”
章硕的心里安定了下来:“是。”
赵司翰踱了过来,安慰道:“一点小意思罢了。这也是对殿下的考验,殿下如果连样的场面都应付不来,怎么应付将来?”
延安郡王也凑了过来,说:“甭急。”
大长公主一锤定音:“怕他怎的?!明年再叫生日过成今天这样,叫我今年就死!”吓得一群人急忙安慰她。
公孙佳道:“叨叨什么呢?快,太子得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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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嶟这一手确实够高明,大长公主虽然会打滚放赖,却还讲点道理,自家曾孙得了好处,她就不好意思再扯开了骂了。章嶟也确实是摸着门儿了,对大长公主一直捧着,这也不费他什么事儿。就跟当年宫里对胡老太妃似的,天天往府里颁赏,颁布得老太太愈发觉得没趣。
此事落到有心人眼里就又是另一种解读了。太子还算能稳住,谢皇后已经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了,章嶟此举必有深意,要么换皇后、要么换太子,不管是换皇后还是换太子,谢皇后都没个好!
可章嶟不露这个意,谢皇后都不知道怎么跟娘家哭诉求援。
另一边,章嶟的功业却是不停地涨,随着交通线的拓展,京城能享用到的物品极大的丰富了起来,京城百姓中渐渐传出“圣明”的话头。
又是一年大长公主的生日,大长公主都不想办这寿宴了,借口是钟祥托梦了,说这样排场不好。章嶟却又凑了上来,问道:“那您想要些什么呢?”
大长公主算是怕了他了,万没想到自己强横了一辈子,竟然被这个小辈给拿捏住了。她也不想章嶟再安排她曾孙们的前程了,这玩儿看起来就是个陷阱!老太太想了一下,张张口,又摇头了:“还是……算了吧。”
章嶟再三催问,大长公主才提到了一个人——霍云蔚。“那孩子可惜了呀,你们怄气也够了吧?他呀没有坏心的,又能干!现在京城这么好,叫他回来看看嘛!你爹要是活着,也会想他的。”
老太太跟霍云蔚也熟的,霍云蔚是管她闺女叫“姐”的人,她怎么会不关心呢?甭管怎么样,先把人捞京城来再说!贺州虽说是老家,水土宜人,终不如京城。
章嶂想了想,说:“也好。”
大长公主还以为这回是白费口舌呢,不料一说就成,她也惊讶了:“真的?要是碍着碍朝廷的大事儿,你也别只听我说。我老了,就是想看着大家伙儿热热闹闹的,朝廷大事我也不懂。你可千万别……”
章嶟道:“您放心,我有成算的。如此盛世,他是该回来尽一份力啦。”
亲娘啊!我是不是闯祸了?!大长公主几十年来再次想叫娘,这皇帝不是个暴脾气么?他怎么就同意了?章嶟脾气暴戾的时候她看不顺眼,一旦好说话了,老太太心虚了。
高一脚低一脚地从宫里出来,她说:“快!把他们叫过来!我咋觉着味儿不对了呢?!”
第302章 人祸
老太太有召, 天大的事儿也先放一放,何况公孙佳正闲着呢?她很快赶到了钟府,赶到的时候钟源还没回来, 就只见大长公主拄着杖在屋子里转圈儿。
公孙佳极少见到她有这样的情况, 试探地叫了一声:“外婆?”
大长公主一口劲儿松了, 就近扒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哎哟。”此时她才觉得脚疼,弯下腰来揉了揉脚, 说:“可算来了, 坐!”她也不等钟源回来, 就先把自己如何说、章嶟如何答、自己如何担心合盘托出。末了问:“这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我看这皇帝这阵子不对劲儿啊!”
哪儿不对劲她不能细数, 但是凭人生阅历, 她就觉得这里边肯定有故事!
公孙佳道:“别急, 他早就不对劲儿了, 他的小心思瞒不住人……”
安慰到一半,钟源也回来了,大长公主又跟孙子念叨了一阵儿, 两遍念叨完, 她的情绪也平复了,再说话就没那股坐立不安的劲儿了:“你们看, 怎么回事儿?”
钟源与公孙佳对望了一眼,说:“霍叔父回京,是好事。阿婆做得对。”
“哎哟, 我就怕他回来不知是福是祸,还有啊, 陛下这回太好说话了!不像个没事的样子,可别把咱们都填了进去。那可不行!我瞧着这个皇帝不像样儿!那话怎么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公孙佳清清嗓子:“咳咳, 我估摸着他是有点小心思,为淑妃和四郎铺路呢。”
大长公主道:“他少折腾些事儿,别人才不会讨厌那娘儿仨呢!那小霍呢?”
“霍叔叔坏就坏在脾气上,这脾气是难改了,什么时候回来都会对上陛下两人撞一撞的,早回来比晚回来好。”公孙佳说。
大长公主道:“那就没法子啦,我也不想他这辈子就这样过了。行了,听天由命吧!哎哟,这皇帝别再折磨我才好,不行咱们就去雍邑避个暑吧!”
公孙佳笑道:“避暑这日子也不对呀。再说了,您不得等霍叔父回来见一面再走?”
大长公主道:“那倒是,我先在京城住一阵儿再走。皇帝再给我什么好处,我也就接着!他给得不心疼,我拿得还能心疼了,我不要,不定便宜了哪个呢!”
她倒看得开,兄妹俩被逗笑了。钟源说:“我送药王回去。”大长公主摆摆手:“去吧去吧,我得好好泡泡脚。”公孙佳问道:“怎么了?”大长公主道:“走得累了,你回去吧。什么时候小霍来了,咱们就去雍邑,你也收拾收拾去。”
公孙佳与钟源笑着出了大厅,转过身两人脸上的笑容就都消失了。钟源道:“陛下要为淑妃母子铺什么路?他这是要换太子了!”他很愤怒,“明明之前已经打消了念头了,以四郎为雍邑留守,就是已有让他做藩王的想法,又疼小儿子,要给个好地方。现在改了主意,必是有人给他提起了,这个淑妃,真是个祸害!”
“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公孙佳不客气地说,“淑妃提醒他是一定的,他自己呢?当皇帝的人,自己就没个主心骨?他也不好!”
“怎么就变了呢?”钟源就纳闷了。
公孙佳冷笑道:“外拒胡虏、内安生民,哥哥不知道么?去年的税赋比前年多了两成,这不是加税得来的,就是人口、田地、商税、盐税等等。所以他才有胆子跟我说,盐税他有用处,让我别动。不动盐税,钱粮也够使了呢。去年选在外婆生日过来,还是罢摆他的功绩,路修好了,政令下得就更快捷了。京城的外地商旅也多了,南北行货也多了。百姓开始夸他了呢。”
“荒唐!上下同心,难道是为了给他做废长立幼的底气?”
公孙佳道:“废长立幼?客气了,人家要是立嫡呢?别急,都还只是捕风捉影而已,先等霍叔父来吧。”
钟源道:“让你的人盯死在宫里,一旦淑妃有妄念,直接给她断了!”他起了杀心。
公孙佳道:“盯着呢。”
钟源道:“霍叔父那个脾气,这个时候回来真不知是福是祸。原本可以安老田园,现在顶撞了陛下,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应该不至于太惨吧?陛下现在的面子,是苏铭焦头烂额换来的,陆震被赵相压了一头,咱们又不大过问政中细碎政务,陛下不自在了,想要自己人呗。”
“他也好意思。”钟源嘀咕了一句。
公孙佳笑笑:“他是皇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章昺当年比这还好意思呢!他们兄弟俩相似的地方,可不止是对女人的喜好啊。好了,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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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与钟源对章嶟的评价随着这位皇帝的“功业”的增加反而降低了,与之相反,章嶟自我感觉却是好极了。
章嶟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回来跟吴宣说:“一切尽在掌握中。大长公主就只有一个命门,她其实很好说话的。待四郎做了太子,你也就不必再日夜哭泣了。”
吴宣含泪拜谢:“不是我贪心,是我已经见嫉于后宫。四郎不立起来,我们母子三人就没有活路了。哪怕我惹人厌烦,孩子们是无辜的呀!”
章嶟道:“我知道,我知道。不过有一件事,你以后要善待大郎。”
吴宣道:“这是什么话?我何曾亏待过他?他小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他的,只恨他不是我生的。”
章嶟道:“当初要是你抚养的他就好啦。”
吴宣低低地应和了两声。
章嶟道:“等霍云蔚回京与苏铭等携手合作,一切只会更好。”章嶟比较了一下赵司翰和霍云蔚,觉得还是霍云蔚更可靠一些,不由感慨亲爹识人之明。
吴宣一惊,章嶟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听到他的名字就害怕,”吴宣说,“我最大的噩梦就是离开你。”
章嶟忆及往昔,也是感慨万千,说:“再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了,我绝不会让外臣动我的后宫。”
吴宣放下心来,满眼是感动的泪光,温顺地依偎在了章嶟的怀中。章嶟拿出所有的温柔与耐心,轻抚她的脊背:“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等到霍云蔚进京面圣的时候,章嶟就不免想起来——阿宣怕他。想起来自己妻妾统统被他带人抓走的时候,忍不住对霍云蔚挑剔了起来。
岁月流逝,霍云蔚鬓发已发,早在他面圣之前,京中老熟人们就给他透消息了。公孙佳派出了丈夫、女儿,钟源派出了长子,朱罴干脆就是自己……一波一波地迎他,给他说京中的情况。连大长公主都派了个侍女跑到了驿站,说:“这回回来了,先别犟了,多耽误事儿啊。”
霍云蔚面圣之前对京中的局势已经有所了解,只恨当年没有顺手把吴宣给解决掉,以致有了现在这个局面。他想:我且忍一时之气,万不能因为这个妇人再荒废光阴,以致错失完成先帝遗愿的机会。
他这么想,乃是因为他虽然身处贺州,却也没有闲着,他比在京中的人更了解地方上的情况——有隐忧。
他也吸取了教训,没有一见面就把所有的事都捅给章嶟,只与章嶟作了个“君臣相得”的戏。章嶟对霍云蔚表示了欢迎,说没你不行。霍云蔚则是一脸的感动,表示承蒙陛下不弃,老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场面话说完了,霍云蔚辞了出来,回到旧府才放下行李,一群老熟人就陆续登门了。霍云蔚不及休息就命人:“快,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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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前丞相回京,小虾米们还在观望,没敢马上登门,倒是一干重臣紧赶慢赶地到了。
公孙佳、钟源、朱罴等人不用说,赵司翰、江平章也来了,都说是为他接风。这回抽中签的是延安郡王,让外甥女给带句话:“等下了值再过来。”
数年未见,霍云蔚看着一张张含笑的脸,升起一股恍如隔世之感。连赵司翰这样之前互相不是很合的,也都亲切了起来。赵司翰心底佩服霍云蔚,他不喜欢霍云蔚的性格,但是霍云蔚敢跟章嶟硬顶,这就让赵司翰很佩服了。
相逢一笑,霍云蔚道:“请坐。”
京里的情况他已经知道了一些,但是还不够详细。公孙佳先说:“陛下命赵相选官了,赵相的方案是……”
霍云蔚这次回来,脾气显然改了一些,听了公孙佳的叙述,频频点对,对赵司翰也客气了不少。赵司翰这个方案,与当初他们在章熙面前讨论的那个颇有相似之处,虽然在具体的配额上还有些出入,但是看得出来赵司翰也是有公心的,霍云蔚对赵司翰的观感愈发的好。
他已知太子之事,低声道:“干得漂亮!太子立下来了,他再想反悔就没那么容易了。”
赵司翰道:“不过,陛下如今威势日隆,信心更足,只要要一意孤行也说不定。”
霍云蔚道:“那咱们就更要尽臣子之职,拦住他!”他顾盼间又隐隐恢复了以前那种神气,看得人欣慰。
霍云蔚却给他们带来了不太好的消息:“南方情况不太好,苏铭是怎么搞的?快要弄得民不聊生了。”
公孙佳问道:“怎么?我知道兴建这么大的工程必然会吃紧,算的时候特意留出了那一块随他去做。他还有盐税,应该不至于此呀。”
“还有人力呢?中间层层盘剥呢?”
公孙佳道:“我都算过了,也不至于吧?之前日子过得紧,是因为要备边,又有粮草转运之类。如今这一项停了,还不够填的?”
霍云蔚叹了口气:“要是你来主持,当然是够的,他们,就不够啦。”这一条也得佩服公孙佳,她干活儿仔细,一样一样规矩定得清清爽爽,同时又都留有余量,主持个雍邑,朝廷像没事人一样,该干嘛还干嘛。
“你不能把别人想得都跟你一样啊!”霍云蔚总结,“你打从一开始就给他们立起了规矩,一好百好,自然样样都好。他们呢,起头就是个急功近利,我都看不下去了!”
霍云蔚最后这一句颇有喜剧效果,听的人却是没一个能笑得出来。公孙佳问道:“有多严重?”
霍云蔚想了一下,说:“现在仅止饿不死罢了。这才吃上几天饱饭?就又开始折腾。都说京城在夸赞陛下?他的光彩,都是百姓的血泪换来的啊!修路,本是件好事,派了军士手执皮鞭棍棒监工,这能好?有的人累死了,尸骨都运不回老家。惨呐!京中说盛世,这算什么盛世呢?”
赵司翰道:“你不会已经对陛下说了吧?”
“还没有,我总要见一见你们把消息给你们带到不是?一进京就再被赶进去?”霍云蔚笑笑,“我要走也不是现在呀。”
钟源道:“我们也猜是他嫌苏铭办事太慢,所以把叔父又召回京来,看来眼下第一要紧的是这一件事了。”
钟源问公孙佳:“现在收拾残局,要怎么做?你不能再歇下去啦。”
公孙佳道:“现在还真急不得,霍叔父虽然知道些情况,但具体何州何县何人为非作歹,钱粮缺口有多少,百姓生活究竟为何,这些都还不知道。先要摸个底,才好动手。”
钟源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不等你弄清楚,怕不是又要出乱子了。”
“就是为了不出乱子,才不能马上停工。一纸政令下去,将一切都叫停?且不说陛下答不答应,这么做又与他有什么分别呢?已征的民伕都是以宗族、地域集结的,一哄散了,内中一定会生出盗匪来。沿途的州郡治安就要安蛋了。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来是有吃的,回去地方上未必就会足额给他们回家的口粮。停,也要缓缓的停、逐步的停,让他们怎么来怎么走安安稳稳撤回家,不能成为流寇。同时还要给陛下一个交代,给他一个继续工程的方案。”
霍云蔚道:“你这说的是正理,只是这样一来,没几个月是干不完的。局势怕要恶化了。咱们这位陛下,不会在这几个月里任由你施为的,他还会催促工程哩!”
赵司翰道:“不妨这样,暗中令各地官府把亏空都填一填。”
“不至于有太多亏空,”公孙佳说,“这个我有数,他们哪怕做假账,风气也坏不到那样。”
江平章道:“这个是老赵说得对,得听他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主政,他们看着你,陛下放话,他们看着陛下。你想想陛下的作派,底下怕是已经开始竭泽而渔了。我们都疏忽了!惭愧惭愧!亏得小霍回来说了,再晚,怕是要等到有了揭竿而起的了,咱们才会发现。太祖时已有民聚众为乱,还是你去平的,记得么?谁能说太祖政治不清明?那时尚且如此,何况现在?”
公孙佳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这里着手清查,那给地方上的政令,还请诸位前辈多多费心,我也好跟着学一些。”
钟源叹息一声:“这才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呀。”
赵司翰道:“还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甚至可称盛世。咱们现在就准备起来吧。小霍,我看陛下的意思,你或许要再回政事堂哩。”
霍云蔚却摇头说:“未必。”
“咦?”公孙佳奇怪了,“陛下召你回来,应该是因为苏铭不能让他满意,你一回来是在苏铭之上。苏铭现在气势很盛的呀,在他之上,多半是入政事堂的。我还指望着收拾完了残局奉外婆北上避暑,什么税制啊、道路啊之类由你总揽呢。”
这是非常正常的逻辑。公孙佳身上最深的烙印还是“武将”,她近来又不多插手朝政,霍云蔚家从他爹起就是章家的军师、贺州派里难得的文臣领袖。他不回政事堂主持,还能怎么安排呢?
霍云蔚道:“陛下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实在的情义。他那个人,少年时怯懦,成人后急迫,由自卑而自负,他不会掩饰情绪。他没那个想法。”
一番话将人说得眉头紧皱,公孙佳一拍桌子:“管他呢!先看着!怎么反而是咱们愁起来了?他总要给个说法的。”
钟源道:“可不就是咱们发愁的么?”
霍云蔚道:“我已经看开了,怎么你们倒看不开了?左右不过那些事,难道我不入政事堂就不做事了?!我又不是为了他!”
赵司翰道:“我们先观望几日再说。陛下想不起来,就要大臣来提醒嘛。”
钟源道:“好,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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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霍府出来之后,几人便分头行事。霍云蔚作优游状,四处拜访亲朋故旧。公孙佳与赵司翰联手,派出人去南方查问详情。
公孙佳的势力主要是北方,她连梁平防区的地方官都很熟悉,对南方的官员插手却少。了不起势力到达贺州,还是因为渊源。赵司翰的势力主要在京师及附近,往南有限。
不过他们第一手里有人,第二能找到借口。公孙佳以户部的名义派出人去,说是给苏铭添帮手,实则另有任务。赵司翰干脆指使御史出巡,明面上查访。章嶟提笔就批准了。
有了他的准许,二人再在其中夹了些私货,日后纵使提及也得有所交代的。
公孙佳派出去的人里就有一个凌峰,她认为这姑娘精明强干、有主意,且一般官场上的男人对女人不太防备,更容易套出实情来。
事实证明,公孙佳倒也没看错人,凌峰出去俩月之后一路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给公孙佳带来了一个消息——怕什么来什么,居然有小规模的民变的迹象!
公孙佳不敢怠慢,紧急把钟源等人请到自己府里,众人对着地图比划了半天,又仔细询问了凌峰,是不是真的出事了,为什么地方上没有报上来。
凌峰道:“他们还觉得自己能压下去呢!说,陛下不喜欢听到这样的消息,所以要是自己悄悄把这事儿给平了,也就不用上报了……”
这话听着特别的耳熟!公孙佳骂了一句:“王八蛋!”
凌峰道:“下官看着他们不像能压得下去的样子!出了京城,再前行三百里,就听得到怨言了。再往前,田里看到的女人已经比男人多了,这不对。还有商贾,商贾多了未必就是好事,只有土里刨不出食了,人才会流散。赋税重了,加一点,或许能压得人更努力劳作,一旦加多了,反正也是交不上,就不会更动了。”
她又说查账的事儿,账面上做得非常漂亮:“太漂亮了,一看就是假的。他们只要把数给平了,全不顾道理说不说得通……”
这些也很熟呢!
公孙佳越听越心惊,说:“怎么跟我那回南下时见到的差不多了?先帝亲考的亲民官,陛下也不曾松懈,竟还会这样?”
凌峰道:“都是为了工程,只要那一件做好,一俊遮百丑。好好的为民着想的官员,他工程做得慢,就要被替换下来。这不是一地,是处处。”
公孙佳道:“快!请赵相、霍相他们来!”
人凑齐了,凌峰又说了一遍,赵司翰道:“御史已有信回,消息晚一些,民变之事还不曾提及。不过百姓生计,确实,有些不妥。”
霍云蔚道:“还好发现得及时,这样,咱们分头行事。陛下那里我去说。说得通了,你们就把这些脏官儿给办了,变乱也就平息了。说不通时,只怕就会有军情呈上,你们准备出兵。”
他所料不差,回来两个月了,章嶟没让他回政事堂,反而先给他加个侍中,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在朝里。亏得他居然忍下了这口气。所以由他来扫这个兴,章嶟就算生气了,也不过折一个侍中的衔儿,侍中的头衔现在也不大值钱了,不心疼。
凌峰道:“恕下官直言,恐怕现在得准备剿平了。御史们,可能要到尘埃落定才能回来了。他们下去,人人都知道是要去查不法事的,必然会被提防得很紧,只有下官这样不被人看在眼里的,才能得机会逃回来。”
霍云蔚道:“我现在就去见陛下!你们,准备着!”
饶是有经验、听凌峰说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公孙佳还是说:“要慎重!先不要惊动陛下,枢密院派人南下!快马来回,用不了多少功夫!到时候有实据也好说话。”枢密院管军事,听说有叛乱派人去查探是很合理的。
钟源道:“好!”又问凌峰敢不敢作证。凌峰道:“敢的!”
钟源当即行文去派人,朱罴道:“听起来事儿不大,这回倒不用你们去了吧?给年轻人点机会?”
公孙佳与钟源都说好,公孙佳道:“户部会准备好粮草。”钟源道:“枢密院会调度兵马。”赵司翰道:“沿途官员有不听号令者,吏部处置。”
几人将任务分派好,钟源连夜派出十数骑南下。京中十分煎熬地等了十天,便有军报传来——是真的!
霍云蔚当即要上表,被钟源拦了下来:“事情已经过了枢密院,就不必叔父顶在前面了,我来!”手续合法,流程正规,钟源把“民变”的消息告诉了章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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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由不得章嶟不信,他从来没想过怀疑枢密撒谎,听完之后却仍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的治下!太平盛世!居然又有民变了!还是因为“官逼民反”!是因为他“好大喜功”?!
章嶟是绝不肯认是他自己的问题的,先把苏铭给训了一顿:“你办事为何有失计较?工程干得也不快呀!”积极效果没达到,消极效果一堆,你怎么搞的?
延安郡王都觉得苏铭有点可怜了,要不是苏铭能干,早就反起来了好吗?他说:“陛下息怒,小股乱民什么时候都有的,太祖朝还有呢!前朝哪年不出几个逆贼呀?剿平了就好。”
“那是他们!”章嶟生硬地顶了回去,“我的治下不行!”
赵司翰道:“错在当事的官员!当务之急,是先将事态平息,下令相关官员不得冒进,再徐徐将工程缓下来……”
这个就更不行了!章嶟开始挑赵司翰的毛病:“吏部是你在管!选用这些人,不是你的责任吗?”
赵司翰只得谢罪。
公孙佳道:“追责以后再说吧,先剿平。好在只是个火苗,扑熄了就好,别让它烧大了。臣以为,当剿抚并举。”
章嶟深吸了一口气:“还要安抚逆贼吗?”
公孙佳好脾气地说:“是安抚百姓,不使从逆。百姓不从逆,几个蟊贼也就无所作为了。事儿不大,气人。”
章嶟缓了口气:“也对。”
钟源就上来请示,说:“据报,不过数千人,不必劳动大军,着朱子源为主将,张京、季汉民为副……”朱子源是朱罴的儿子、张京是张飞虎的曾孙、季汉民是另一个贺州勋贵家的孩子,季汉民有一个伯父就是信都侯。
打仗嘛,还是贺州派为主,这是惯例。
哪知章嶟却说:“不必这么麻烦。”他还有想法呢。之前梁平手下不是被调了不少去监工么?就他们了!再添补点梁派的将士,他们彼此熟悉也好配合。就让苏铭接着给他们调拨粮草,后勤也有了——南方这一片的财务,苏铭熟啊。
算来竟是人人都被他怼了一回,只是被怼的轻重有所不同罢了。
就这么个安排,政事堂与枢密院也没说干什么。因为这事儿还不算大,这群人是流寇,还是地方官府觉得自己能按下去的流寇。而且丞相们认为,这事的根子根本不在地方,它在中央,这破事跟当年公孙佳出征的时候不一样!丞相们有志一同的要与皇帝讲一讲道理。
霍云蔚打了个前哨,将他准备的那一整套的情况都讲给了章嶟——他到底没压住自己的脾气。只说了些“这样不行”,还没提“你当如何做”,章嶟正在羞恼的时候,哪里听得进去?“请”霍云蔚继续回家蹲着去了。
赵司翰跟了上来,请示将一批“办事不力”、“盘剥百姓”的官员给撤下去,换上一批“宽慈爱民”的。名单上来,章嶟越来越不对劲儿:“这几个人我记得,做事很好,怎么就办事不力了?”赵司翰道:“这就是盘剥百姓了。”
章嶟把这奏本给扣了下来。
公孙佳从中说和,章嶟道:“不用你管。”
一旁太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请父皇息怒:“丞相们一片忠心……”
章嶟骂他:“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等不及要在我面前发号令了吗?”威胁要废了太子。这一句话可比一两处的叛乱可怕多了!大臣们又与章嶟争执起“太子”来,太子不可废,请不要这么说话。
一天天的,朝里也没个别的事儿,文武大臣都发誓,这回一定得给皇帝憋回去!卯足了劲儿跟章嶟“讲道理”,连陆震都私下劝章嶟,太子不可轻动,顺理成章地被章嶟骂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吴选又跳了出来。多少年了,他“闭门读书”没露头,这回可算逮着机会了,他指使长子上书,指责大臣们对皇帝不恭敬。章嶟于是把他给放了出来,又让他重做了侍中。从此,章嶟就有了争吵的帮手。
满京城的百姓都围观着看热闹。战争?离京城很远很远了,京城有将近五十年没见过战乱了。嗑着瓜子儿,聊着贵人们的八卦,是升斗小民的日常乐趣之一。
朝廷也放心地在争吵,章嶟最后还是用了梁平的手下海七星。这个据说是生有异相,他的左手背上生有七颗痣,章嶟觉得挺吉利,把他派了去。海七星的策略也没问题,大军压过去,当地的军队配合。枢密院看了都说没问题,公孙佳一想,换了自己也就这么干。且海七星是梁平手下,活着立了功的,有真本事、不是去镀金的,没问题。
哪知这里还没争论出个结果来,前线传来了军报——海七星败了!
梁平当场绷不住了,他跳了起来:“这不可能!”公孙佳与钟源也几乎同时说:“这不可能!”
但凡有一丁点兵败的可能,公孙佳都不可能放任朝上这样的争吵!三人凑在一起,连同有点兴灾乐祸的朱罴,几人一起研究原因。公孙佳想到的水土不服之类被排队了,朱罴想到的“不会打仗”也被排除,钟源想了想,问:“不熟地理?”
梁平道:“那也不可能呀,接应他的人是熟的。”
最后才明白事情出在了“配合”上,安排个“你左我右,合围”,有人能执行得非常到位,有人就能给你跑迷路!海七星是个懂军事的,不应该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问题就出在了“地方部队”上。
两边商量好了的,地方上的军队牵制住叛军,海七星率兵掩杀,两下一合,齐活。没有任何理解上的难度,友军却临阵跑路了!海七星固然厉害,却也没有这样的准备!梁平手下,就没有抛下同袍的人!海七星好像一个下楼梯的人,算准了还算一级台阶,没想到是两级,叭!一脚踩空,崴脚了!
此事真是令人百思不解,到了很久以后才知道原因,友军的军饷、待遇与海七星的朝廷兵马不可同日而语。因为本地的军队是地方上借给,而海七星的补给由朝廷发放,这回苏铭卯足了劲儿,供应给海七星的补给十分充足,地方部队的借给却还是原样。凭什么呢?好吃好喝你们上,当诱饵送命我们来?最后我们死了,你们拿功劳?友军不干了,他们撤了。
这下也不用吵了,梁平直接直接请旨自己去收拾烂摊子,章嶟授命公孙佳管后勤。非常顺利地,来回三个月,梁平就将这次民变给压下了。政事堂联名,请求章嶟暂缓各地工程,重新厘清各地的财政状况,重新制定计划。
章嶟道:“民变已平,为何要停工程?已经做到这样了,咬咬牙挺过去就好。重新厘定工程计划,又要重新开始,百姓之前吃的苦、受的累不就白费了?”他的自我感觉仍然很好,走出宫门都能听到京城百姓对他的赞扬之声。此事并非吴选故意讨他欢心,实是京城之内风评就是如此。
诚如延安郡王所说,国家这么大,没几年就得出个匪类,剿平就是了。何况真的剿平了!梁平回京的时候,京城百姓也是夹道围观、箪食壶浆相迎来的。
双方再次陷入了僵持。这一回政事堂不敢再掉以轻心,一面与皇帝僵持,一面关注各地情势,不断更换了急功近利的官员,试图挽回之前的恶劣影响。当然,根子还在章嶟!
到得此时,政事堂却又不敢再硬逼章嶟了。
章嶟的脾气一天天地见涨,甚至于踢了太子一脚,骂他:“不孝不悌!气死了我,你们就开心了!”天地良心!太子当时是因为章嶟又骂了政事堂,站出来劝两下都消消气的。
章嶟的气是消不下去的——他最爱的孩子,幼子章奭病了。这孩子是催产生下来的,既不足月,先天有些不足,生病是常态,这一回却是格外的严重。
章嶟哪有耐心再与人争辩呢?连“贿赂大长公主”这样的事都不做了,缀朝数日,就守着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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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嶟暂时消停了,公孙佳暂时也放松了下来。四郎生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个身体不好的孩子,在他不是独苗的时候,想被立为太子的难度是非常大的。即便章硕被废,四郎这个样子也是个绝佳的淘汰理由。
死不死的不好说,公孙佳自己就是个病秧子,也半死不活地拖到了今天。
只要他做不了太子就行!
公孙佳含笑看妹妹换新衣甲,熊孩子又长个儿了,旧衣不衬了她了。自己的孩子健康活泼,对比别人家的孩子在生病,公孙佳欣慰得不得了。看着新衣甲很合身,就说:“照这样子再做几件来。”
妹妹道:“我要换个纹样。”
“换!”公孙佳干脆地说。
母女二人纵享天伦,妹妹卸了软甲,与公孙佳挤在一张榻上,说:“四郎这回好像不太好哎~”
“你又知道了?”
“我看御医的脸就知道了,他们通常会把病说重几分,虽然面带愁容,其实并不怎么愁的,脚步都是故意放重的。这一回不一样,我路过的时候看一眼,他们一脸的死相,生怕自己被殉了。”
公孙佳道:“有这么严重?”
“嗯!您还信不过我吗?要我怎么证明?”
“不用她来证明了,”元铮阴着脸走了过来,“已经要征用咱家的舍利子了!”
公孙佳在家里躲懒,元铮还得照常在宫里当值,正当着值,就有人来给他通风报信——章嶟病急乱投医,听说公孙府里有枚舍利子,公孙佳就因此一直病歪歪地活着,于是想要征用这东西。
妹妹跳了起来:“听谁说的?”
元铮冷声道:“还能是谁?淑妃!”
“呸!她活拧了!”妹妹大怒,袖子往上一撸,提起剑来就要往外走。
公孙佳道:“回来!”
“娘!”
公孙佳道:“给他。你去送。”
妹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张白皙的俏脸逐渐变得狰狞:“他也配?福气太薄,可别压死了他!”
“那你别去了,”公孙佳说,“我亲自去。”
妹妹鼻子几乎要气歪,却见公孙佳从腕上脱下一串殷红的数珠来,慢慢地捻着,口中念念有词。
舍利子最终还是被妹妹亲自送到了淑妃宫中,公孙佳赠一给二,连府中的药师佛的塑像一并送给了章嶟。章嶟感动得落下泪来:“还是你懂我。”吴宣又是激动又是兴奋,也是含泪道谢。
公孙佳捏着数珠,轻声道:“有什么办法呢?做父母的,总是心疼孩子的。小时候不觉得,等到自己有了孩子,就懂那份心了。你担心四郎,就像我担心妹妹一样。”
章嶟道:“那孩子好得很呢!我看她的福气是很大的。”
公孙佳摇了摇头:“我担心她不知道会因何而死。”
“不会的!”
“她是个女孩子,没有兄弟,与我当年一般。可惜,我还有外婆、有舅舅,她的舅舅却已然残疾。”
章嶟道:“有我,有四郎。”
公孙佳只管摇头,道:“那我也是绝户呀,有什么办法呢?元铮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她的将来,如果遇到一个宗族强盛的丈夫,性命不保呀。”
章嶟道:“唉,这……如何是好?”
公孙佳摇头不语,章嶟道:“你有什么办法,只管说嘛。”
“我想让她继承定襄侯。”
“像你一样?”
公孙佳道:“只有她做了家主,才能保全身家性命。陛下能成全我这个心愿吗?”
章嶟正在感激又愧疚的当口,一口答应:“好!”
公孙佳攥紧了数珠,开口还是缓慢的腔调:“我叫她来谢恩。见效没那么快的,得叫僧尼来念经,还要好好供奉佛祖。淑妃没备下僧尼吗?去找合缘的吧。”吴宣忙说:“这就去!”
公孙佳钉在宫里,亲见章嶟写了旨,她自己也签了名,发下去备了档,又叫了妹妹来领旨。妹妹死活不肯:“我不要!”弄得章嶟十分尴尬,公孙佳道:“这是陛下与我之间的事,你见过请菩萨不奉香火钱的?你给我接了旨,不然这事儿咱们没完!”把妹妹按头来接了旨、谢了恩。
章嶟吐出口气:“不错不错,心诚则灵。”
公孙佳轻笑着一颗一颗地捻着数珠,对章嶟道:“什么长于妇人之手养不出好孩子都是屁话!但是后宫阴气重,不适合养小男孩子,病好了还是要选个阳气足的地方养着。不行就开府,配了师傅,也是一样的。”
这售后服务十分贴心,章嶟对吩咐出去找僧尼又回来的吴宣说:“我看这个主意不错。那几个也是打小就住在宫外的,个个健康。”
吴宣勉强笑笑:“好。只要四郎好好的。”封了太子,就是住东宫,哪用住宫外呢?东方属木,生机勃勃。
公孙佳道:“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一眼扫过去,把熊孩子给粘走了。
妹妹也不骑马了,跟着钻上了车:“这算什么?!”公孙佳道:“算白拣的。”
“啥?”
公孙佳道:“舍利子本来也不是我的,是先前的老太后,我的姨婆,从相国寺给我抢来的。本来就是章家的东西,要是能救她章家的子孙,也算是缘份了。”
“那你怎么办呀?”
“我很好呀,我与佛聊过了,他喜欢我,不会让我没下场的。”
“呃?跟佛聊?”
公孙佳捻着数珠,慢慢地说:“第一,你要再学礼仪,学会怎么做定襄侯,第二,要知道咱们家是靠什么立足的,第三,唉,再做几身儿衣裳吧,我的旧衣盛不下你。第四,以后跟在我身边,听、看、学。”
“芝室那儿呢?还有珍珍她们……”
“我自有安排,珍珍也会出仕。”
“那好!”妹妹笑了一下,又说,“我还是觉得恶心!”
公孙佳道:“世上恶心的事多了,要学会看淡。光顾着恶心,定襄侯就落不到你头上了。亏不能白吃,嗯?”
“凭什么呀!有点骨气嘛!”
“要会权衡,骨气有时候比命重要,有时候又不能当阳寿来过。至于怎么权衡,所以才要你听、看、学。”
“哦。”妹妹凑了上来,小声问:“你看四郎也不太好吧?我就看他……”
“那是一条命,你这嘴怎么……”
“我又不是盼着他出事儿,我是真的看着不对劲儿。阿娘,我的意思是,把咱们的人从淑妃宫里调出来吧!搁那儿保不齐就殉了!那多冤呐!”
公孙佳道:“嗯,那你调吧。”
“嘿嘿。娘写个条子吧!”
公孙佳叹了口气:“行,还没笨到家。”
母女俩这里暂时和解,淑妃宫里却开始乌烟瘴气,烧的香烟缭绕,僧尼嗡嗡地念着经。御医的药也没停,四郎喝药又苦得哭了起来。连着人人心情都不好。
公孙佳的心情却很好,她饶有兴致地给自己女儿张罗着宴席,写了帖子请各路亲友来见证定襄府还是定襄府。凡与她亲近的,多有不忿,单宇已经跑去问智生、智长:“有念经祈福的,那你们会诅咒吗?”
最恨的还数大长公主,她万没想到自己才从章嶟那儿讨了些便宜,自己最疼的外孙女儿就被敲了竹杠。
“那是命根子啊!”大长公主哭了。喜酒也没去吃,坐在钟祥牌位面前哭了一宿。
宫里,吴宣也在哭,三天三夜了,四郎没见好,依旧是半死不活的样子。章嶟什么办法都想到了,恨得将装舍利子的宝匣抱起来摔了,最后一拍脑门儿:“取我的金丹来!”
第303章 天灾
明明是一件大好事, 近自公孙府,远至京城上下,就没有一个亲友开心的。再远一点的地方消息还没传到, 估计等传到了又得是另一番的风波。
人人心中不忿, 但都不敢打扰公孙佳,她给闺女摆完酒之后就又病了。
生病嘛, 人吃五谷杂粮生病很正常, 发生在公孙佳身上就更正常了, 她的日常就是生病。但是在这个时候生病就由不得人不多想了, 反正,周围的人是信实了因为舍利子没了公孙佳这才生的病。
钟秀娥不愧是大长公主亲生的,大长公主在家里哭,她就在家里骂。反正她舅家子孙多,单骂一个表侄, 就算咒死了, 舅舅也不会绝后。只要注意一点,别骂到舅舅头上就行, 对了,素未谋面的外公也不能骂。
她还有点老派人的奇特忌讳, 摆酒的当天,她忍住了, 因为不能说丧气话。把客人一送走, 门一关就开始骂:“丧了良心的鳖羔子!天打雷劈的孽种!一对儿奸夫淫妇!不是不报, 时候未到!”骂着骂着就变成诅咒了。
公孙佳也不拦她,看着一左一右俩黑脸怪,忍不住笑了:“这都怎么了?”
元铮的声音很冷:“欺人太甚!”
女儿随爹,跟着应声:“就是!”
一旁单宇父女俩也气得要命, 跟着嘀咕:“望之不似人君。”
公孙佳道:“你们俩怎么也犯犟了?先生,多划算呐!我正愁没机会怎么给这熊孩子一个正经的爵位呢。你不知道,县主这两个字我听得心惊啊。舍利子的来历,你还不知道的?也该还给人家啦。”
单良一口气噎在喉头吐不出来,卡得眼睛突了出来,眼白都要挣出眼眶了。单宇又是抚胸又是拍背,才给这老头顺下一口气来。单良大口地喘着粗气:“气死我了!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君侯!有些时候,这气不能受!你受了,别人就以为你软弱可欺。一旦所有人都觉得你软弱可欺,那就完了。”
单宇小声说:“还不至于。”单良生气地瞪她,她还是坚持说:“我看今天的宾客并不是觉得君侯软弱呢,他们怕是没有精力思索君侯,都在愁自己呢!既愁且怒。”
虽说这场酒是公孙佳坚持办的,来宾的神色都有点苦中作乐的凄然。钟秀娥从来是不肯失了场面的硬气人,撑着招呼了嫂子、弟妹等一群人,连同各家的女眷一起吃酒。公孙佳还一脸风轻云淡地一手攥着丈夫、一手薅着女儿,压着俩人招呼客人。
单良算是服了她了,可也气不过!自己等人尽心辅佐的少主,一路走来何其艰辛,就这样被人欺负了?不行!
公孙佳道:“妹妹,你接下来就要上朝站班了,谢恩的折子自己去写。等到大朝的时候你与我们同去,明天是小朝不用你到场。你就专心写折子。这是好事,听我的,都歇着去。”
看她这么稳得住神,别人愈发的不忿——什么狗屁皇帝!你快崩了吧!要不让他那老妖精跟小儿子死了吧!缺德鬼父女俩对望了一眼,琢磨起让淑妃暴毙的可能性。
公孙佳则若无其事真的去睡觉了。妹妹拽住元铮的袖子:“阿爹!快去!吹吹枕头风!什么破爵位呀,我不要了!咱们想法子把舍子利再弄出来吧!宇姨?”
单宇居然真的在思考,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啊……
元铮道:“你们两个老实一点!淑妃宫里现在人很多,不方便的。”
单宇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妹妹眼睛一亮:“阿爹?”
元铮道:“让我想一想,你们两个毛毛躁躁的先别动手。”
单宇道:“我毛躁?”
单良道:“这个时候就别跟他争啦,来,咱们合计合计接下来怎么办,这亏不能白吃!他想要好名声?那不能够!啧!以为京城百姓夸两句就行了?能夸就能骂!走,咱们先商量商量怎么给他添点儿堵。”
妹妹很想跟着去,元铮想了一下,说:“你去听听也好。听完了,记住了,以后别自己也掉坑里。”
妹妹快乐地请单良到自己的小书房里,请他坐下,听这缺德父女俩讲了半宿的“淑妃要用处子血保持美貌”、“四郎有疾,先用舍利子当引,接下来得用小孩儿心肝煎药吸取其中阳气”之类异常真实的流言。听到最后差点信了,待这二人走了她才醒悟:“这不我们刚编的吗?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睡了睡了。”
她忙了一天气了一回,精力也耗得差不多了,此时又觉出饿来,加了一餐宵夜吃个半饱才摸着小肚子倒头就睡!明天不用上朝也不用当值呢,美好!宇姨答应帮她写折子了,她抄一抄就行。
一觉睡到天大亮,穿衣服的时候发现衣服样子都换了,比之前还要繁复些,她说:“以后在家不用穿这么麻烦的。”披了件轻便的衫子就跑去找公孙佳,不行,她睡了一觉起来还是觉得不能咽下这口气!
跑到上房顿时觉得气氛沉重压抑,问了一句:“怎么了?”
阿姜一脸忧虑地说:“君侯病了!”
“啥?!!!”妹妹浑身汗毛竖了起来,“我就知道!”不行,她得进宫找事儿去!她那狗屁定襄侯的印呢?拿上,当面拽狗皇帝脸上去!
阿姜一把拉住了她:“跟我来。”将人带到了公孙佳的床前。公孙佳在床上躺着,元铮正在床边坐着,拿着本书慢慢地看。妹妹猛然刹住了脚:“你们?不能是装的吧?不,最好是装的,这是干嘛呀?”
公孙佳打了个哈欠:“来啦,陪我再睡会儿?”
“娘?”妹妹小心地坐在床沿上,伸手试了试公孙佳的额头,微有点烫,这让熊孩子很忧虑。公孙佳将手覆在她的手上,说:“没事儿。不过我必须病一病。”
“为什么呀?”
“得证明舍利子有用呀。”
“小兔崽子活着不就能证明了?”
公孙佳笑了,拍拍额头上的那只手:“哪个要管他?我是说我,不管他是死是活,反正,我没了这东西就病了,我付出代价了。”
妹妹“哦”了一声,说:“昨天晚上,单翁翁说……”
这下合上了,懂了!她不太急了。元铮道:“你既然起来了,去写谢恩的折子吧,给她纸笔。”公孙佳也说:“去吧,别吵,我再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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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在家里睡得舒服极了,府外却炸了锅!
单良上了年纪觉少,比妹妹起得还早,起来就与单宇两个忙活开了!单良的人在京城里散布“吃小孩”的谣言,公孙佳回笼觉还没醒,京城早起的人就已经都知道了这个传闻。嗯,那是啊!就皇帝对淑妃那个宠爱劲儿,这事儿像是能干得出来的!丞相家那个舍利子,早年间也是个八卦,当年老太后跟相国寺大打出手呢。这都能再抢了去?啧!过份了啊,那是朝廷重臣啊!为了个妖妃!
“吃小孩”的传闻中途又掺进了“妖妃祸国论”,要不是个会妖法的精怪,她这么一把年纪怎么迷惑君王呢?对吧?瞧她兄弟,就是以前那个吴选,别以为改了名咱们就不知道了……
谣言给传走样儿了!有小孩儿的人家很担心,开始琢磨是不是把孩子送到乡下亲戚家避一阵儿。京城担心这个是有传统的,因为前朝末年它是真的不像样儿,每逢乱世,吃人肉的就出来了,有些暴君、草莽专好干这个。还有抓童男童女祭天的!要不太祖进京之后怎么会这么受拥戴呢?
一时之间,京城种种传闻四散开来,又有老人开始翻出几十年前的掌故来讲,热闹得紧!茶水铺子今天的收益都涨了几成。
单宇则早早赶到宫里,她是朝廷命官,得苦哈哈地干活。先跑后宫巡逻,再跑东宫巡视,除了淑妃宫与章嶟眼皮子底下,她都说了一通:“君侯生病了。”
从太皇太后往下,人人担心。太子更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特意给单宇放了假:“你回去陪伴丞相,丞相有什么需要,只要东宫有的,只管回来拿。”
单宇对这太子印象还不错,但是不妨碍她说:“她只要殿下好好的就安心的。”把个老实孩子给感动得几乎要哭了出来。
单宇这才匆匆往府里赶,宫门前,钟佑霖问她:“药王生病了?”
单宇还不知道呢!她进宫当差走得早!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钟佑霖看她眼也直了,声也变了,说:“我也才听说的,走!咱们同去!昨天还好好的呢!”
单宇顾不得还在宫里,说:“还是舍利子被……”
钟佑霖咳嗽了一声,看了看宫门口人来人往以及站岗的,截断了单宇的话:“快走吧!大哥现在脱不开身,我得去看看。阿婆一定要急坏了!”拖着单宇上了车,同往公孙府里奔去!
他们的身后,守卫们也都皱眉,彼此摇头对视。
车里,单宇问道:“八郎是如何得知君侯消息的?很严重么?”
钟佑霖道:“你先莫慌,我也不知道,我……”让别人不要慌,他其实也慌得紧,又慌又生气。为了缓解心情的压力,他叨叨地跟单宇讲:“这算什么呀?家里都气着了呢!”
钟家人一向护短,以前把章家也算在范围内的,但是随着太祖、太宗过世,这份亲情已经渐渐淡了。到章嶟这儿还有些,那个“四郎”就只剩点面子情了。
如果是章嶟和公孙佳,还存在个“手心手背都是肉”,四郎?不存在的,他肯定得排公孙佳后面呀!大长公主在家里哭,哭完了一抹泪,说:“以后没情份了!”这也是全家上下的心声。我拿你当亲人,你拿我当药饵?
越想越气,大长公主第二天一早决定再去看望一下外孙女,昨天没去呢,老太太选了几车的好物件,浩浩荡荡到了公孙府。一到就听说外孙女儿病了!老太太吓了个半死!催着让家里儿孙:“都给我滚回来!那个什么狗屁朝,不上了!”
老太太一动起来,半个京城都震动了!钟家子孙不必说,姻亲故旧也都慌了——公孙佳病了?怕不是被四郎给妨的吧?凡听到消息的,都派人往公孙府里来探问。
就在昨晚,公孙佳镇定沉着,到贺的宾客都要在肚里赞一句“好涵养”。赞完了,再看看眼前这样子,又都愁了起来。公孙佳能撑得住,类似的事情到了他们的头上,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也能撑得住啊!
来宾们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面具,生硬地祝贺:“女公子也算长大成人啦!”钟保国还要说一句:“当年你娘封侯的时候,客人还没这么多呢。”说完自己都觉得烫嘴!一行人吃完了酒,钟保国坐马上就开始骂仆人:“瞎了眼了?你是要饭的啊?得跑着抢?”
似赵司翰这等重臣,根基深厚,他们怕的不是什么舍利子,他们家又没有那玩艺儿!可是,如果以后有其他的羞辱呢?
现在好了,人还真的病了!
权贵们的躁动被京城正在闲嗑牙的人发现了,两股传言合流了!
公孙佳这时候才刚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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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也不见客,有人就让妹妹去接待:“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当家了,这些日子我就病着,不能见客,上下事务你去办!”熊孩子总是将许多事情视作理所当然,做个二世祖这样没什么,当家就不行了,她得知道难处。
反正自己又不是真的快要死了,还能给她收拾烂摊子。
于是来宾更慌,这得病成什么样子啊?都得少主出来应酬了!其实公孙佳的病并不重,她这回不发烧,倒是睡得太多,起床之后受了点凉咳嗽多了些。一旦咳嗽声起,听的人就更加觉得严重。
人心愈发不安起来。
最后闹到宫里都知道了,太皇太后等人送出医药来,连章嶟也听说了!
章嶟听说的时候,四郎已经安稳地睡了一觉醒了,醒来之后说肚饿,吃完了一餐,精神居然好一些。章嶟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显的灵,又把宝匣捧起来,把舍利重新供奉上了,让僧尼接着念经。
念经声起,他终于有心情关心一下传闻了。他的心里也是愧疚的,命御医去公孙府,又有大笔赏赐。气得大长公主连人带东西往外赶:“给我打出去!堂堂一个皇帝,干这个事!我们家再穷,也不收这样的买命钱!”
坐实了章嶟居心不良。
章嶟这时候显出了十二分的好脾气,你骂由你骂,我只不还口。公孙佳在府里“病着”,却暗中督促赵司翰等人,南方的事儿,赶紧的吧!你整个方案出来,趁着我现在“病着”跟你们联个名上个书,皇帝心有愧疚,兴许就批了。再耗下去,怕不又要出乱子了!
赵司翰与江平章等人急急写了个方案,先将排查出问题比较严重的地方给按住,再图徐徐改进。如果章嶟不同意,他们就暗中行事,反正不能让大好的局面糜烂了。政事堂上书,赵司翰甚至不得不说出“积德祈福”的话语,章嶟沉默了一阵儿,将奏本扣下了,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赵司翰等人无奈,一面暗中高度,一面再次登门找公孙佳:“还是不同意,怎么办?”
公孙佳道:“那我进宫看看?”
赵司翰问道:“你的身体,可以吗?”
公孙佳道:“就是要不可以。”
她乘车入宫,过宫门换了肩舆,没有去见章嶟而是去见太皇太后。在太皇太后宫门前下了肩舆,拄着手杖慢吞吞地往里走。她一向行动不快,之前就动作舒缓,现在就更是放慢了。以前是0.75倍速,现在就是0.5倍速,与她身边的妹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太皇太后派人迎了出来,自己甚至站了起来,说:“你好些了吗?”
公孙佳道:“心里不安,想起太婆在世的时候的事儿了。那时候常在这殿里住,来看一眼也心安。只怕扰了娘娘的清净。”她声音也斯斯文文的,整个人比女儿还小一圈儿,看得太皇太后很惊心。
太皇太后落泪道:“我痛快了一辈子,怎么临了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公孙佳安慰她:“都会好起来的,您是定海神针呀。”
“我算什么定海神针?”太皇太后自嘲道,“一个子孙不爱搭理的老寡妇罢了。”
两人慢慢地聊着天,章嶟又来了。他心情正好,礼貌地向太皇太后问好,又关切地询问公孙佳的身体。妹妹轻轻哼了一声,别过了脸去嘀咕:“好不好的不知道,反正小殿下是好了。”公孙佳嗔了一句:“又上脾气了!”她没问四郎如何,而是关切地对章嶟说:“我看陛下眼下发黑,是不是没休息好?陛下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你是他们的依靠。”
章嶟道:“唉……我自己也很为难。”絮絮叨叨地起了赵司翰的奏本。
公孙佳道:“是,我联署了。这个时候不宜起争执,咱们起了争执,百官、百姓心里就更不安了。是为了安抚。陛下觉得不行?”
章嶟拇指与食指比划了一下,道:“就差那么一点儿了!我就要做成了!”
公孙佳问道:“做成了之后呢?陛下正当壮年,以后难道要像我这样日日笙歌?留着点儿,慢慢做呗,这样以后的日子才有盼头不是?”
章嶟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别的事要做了呢?”
公孙佳挑眉,章嶟却神秘一笑,说:“以后你就知道了。看你样子还好,我也放心了。”熊孩子又哼了一声,太皇太后说:“来来来,妹妹呀,你跟我来,咱们散步去。”章嶟笑道:“罢罢罢,这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心里有母亲呢。她是该生我的气的。你们说着,我还有事。”
太皇太后看着他的背景,惊骇地问公孙佳:“他还想干什么?这还不够闹腾的吗?”
公孙佳捻着数珠,说:“废太子,废皇后,多着呢。”
太皇太后瘫在了宝座上,说:“要变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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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太皇太后是不是有什么言灵在身上,就在太皇太后说完“要变天”没多久便陆续有灾情报上来——南方大水。
暴雨,先是一州,再是数州,从上游开始往下,这下什么工程都得停下来了!
公孙佳也不再休假,紧急赶到了宫里,政事堂在章嶟面前凑齐了人。章嶟虽然急,还好心说:“给药王加个垫子。”让她坐得舒服些。
公孙佳抚着手杖顶端,说:“我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还是听听前辈们怎么说吧。”
赵司翰与江平章掐指一算:“这么大的雨势,我们也几十年没见过了!”这些年是真的风调雨顺,虽说局部一些小灾不能免,整体而言就是老天爷赏饭吃了。没这么好的天时,它也不能有这么好的收成,支撑财政打这么多的仗,还能给章嶟修工程。
可现在,老天爷翻脸了,一巴掌要拍翻手里的碗。
别说公孙佳了,连赵司翰应对样大灾的经验都很少,还是年轻时跟在父亲身边学到的一些。公孙佳也不抢话,让赵司翰来讲。赵司翰道:“两样,一是不能决堤,二是要安置灾民。对了,苏铭、陆震、周廷都是南方人,他们应该更有经验。可召来一问。”
这三人确实是有经验的,修堤是肯定的,征调民伕,把灾民里的青壮组织起来,让他们去修堤,给口饭吃,一举两得。
但是三人对这样大的洪水也没有更多的办法,周廷道:“这事儿,看天!它要现在把雨停了,怎么着都好办。要是还接着下……”天地伟力面前,人的力量是非常渺小的。苏铭低声道:“好在疏通了一些运河,灾情能小一些。”
章嶟精神一振:“果真么?”
苏铭道:“只要雨不继续下。”
可这天就仿佛漏了一样,雨它就不停了,田里的庄稼是甭想了,只能求雨早点停,看能不能补种一季口粮。更要命的是,下雨的范围它还扩大了!连京城都开始下雨了。
公孙佳接到余盛的消息,雍邑今年的雨水也多了起来,那里河道经过了拓宽,新城的基址又高,附近的粮仓也很安全倒是可以应付得来。公孙佳这病假是再也休不成了,她直接住到太皇太后的宫里,盯着户部核算,总要将赈济的粮草拨到南方才好。
人人忙了个昏天黑地,然而雨水却总是不停,南方千里泽国,京城已出现了少量的灾民。朝廷只能下令:允许受灾的百姓离乡就食。也就是准许他们四处讨饭。待到灾情过去之后再返乡,依旧算回良民的户籍。
这样也只能应付一时。
公孙佳与赵司翰等人商量:“实在不行,我就去雍邑,统筹北地。至少今年到明年秋收之前,需要北粮南运。北方今年的情况也不是很好,只能勉强保住一些收获。别人调度我不放心,我得亲自去。”
赵司翰道:“也好。就调用雍邑户部的人手吧,如果不够,就地征召。京城抽不出更多的人了。我给你吏部的公文,你带了就去……”
两人正在商议间,一个女护卫飞快地跑了过来:“君侯,不好了……四、四郎薨了!”
赵司翰站了起来:“什么?不是说好了吗?”
公孙佳道:“你慢慢说。”
来人道:“是,之前是好了些。也活泼了些,就是脾气不太好,总爱打骂宦官宫女。这两天也不知怎么的,流鼻血,说腹中难过。躺在地上扭着不肯起来,嚎得声音很惨,就……死了。”
赵司翰皱眉道:“这怎么不像是个孩子的死法?”
公孙佳问道:“他吃丹药了?”
来人道:“是,是啊。上回吃完了有用,后来再不舒服的时候,淑妃娘娘会给他吃一点。淑妃还说,这药比舍利子管用。他娘的,管用还不把东西还给咱们?”
公孙佳咳嗽一声,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
赵司翰细一想,这确是丹毒的症状,什么脾气不好之类未必就是小孩子天性乖张,那些名士狂生的名气哪儿来的?就是这么自己脑子不作主的时候浪出来的。不过人家有才华,四郎一个小孩子没有罢了。不过,总算一个祸根没了。赵司翰有点庆幸,旋即又为自己居然对一个小孩子这么没有同情心而感到了愧疚。
公孙佳道:“这下陛下该没得闹了。追赠太子也好,追赠皇帝都行,随他的便,别跟他吵了,他现在一定很狂躁。”
赵司翰道:“好。你北上的事,缓一天再提?”
“行。”
赵司翰道:“陛下的丹药就不能再吃了!一定是丹方有误!陛下没有弄到好的丹方!把炼药的人抓了!”
公孙佳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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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方士没费多大劲儿,方士一个劲儿的喊冤,说自己炼的不是给孩子吃的药,一定是有人喂错了。这事儿章嶟与吴宣都不能承认,必得是方士的错!不能是他们喂错了!
吴宣首饰也顾不上带了,坐在四郎的棺材前哭得肝肠寸断。章嶟中年丧子,也是哀恸不已。他已计划好了,天下大治,他的威望就可以压制群臣,再有苏铭得能臣、梁平等大将,那就可以换皇后、换太子了呀!
现在一场洪水还没完,儿子还死了!
章嶟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来:“苍天!苍天!我不是天子么?你为何这样待我?!”
吴宣更是难以遏制内心的绝望,没有儿子的妃嫔,还得罪了许多人,她要怎么办?一想到自己,她一个激泠,擦了擦眼泪,对章嶟道:“这或许就是我的命吧,我命里注定的没有儿子。我只是难过,没有这个孩子,谁还会记得你我曾是一体呢?”
章嶟哭得脑袋发懵,没理解她这话,擦了把脸才问:“什么?”
吴宣道:“你我发誓生同衾、死同穴,活着的时候是自己做主,人死了,身后事就全由别人做主了。我怕死后,难以陪伴在你身边。我要有个儿子,我身后还有记得,我曾是你的妻子。一旦没了,想要,九泉之下,我也难以再侍奉陛下了。还记得纪太妃吗?那还是夫妻呢,也没能葬到先帝身边。你能拆开他们,别人就能拆开我们。”
“他敢?!”章嶟怒道。
吴宣道:“太子倒是个和气的人,可是,我终究不是你的妻,我是不配的。”
“不错,”章嶟喃喃地说,“不错,要让他们不能拆开咱们。要怎么办呢?皇后……唔……”
吴宣轻声道:“叫阿弟来问问有没有办法?四郎已经走了,我现在只有这个弟弟了,他再如何,总不至于背叛我了。”
章嶟道:“好。”
吴选随叫随到,他正在家里急惶无计,四郎活着,照章嶟的脾性,是有可能一争太子的。再不济也是个藩王,他以皇子舅父的身份,日子是不会太差的。四郎一旦死了,他就只有姐姐了。可后宫女人一旦没有儿子,那日子也是难熬的。尤其姐姐年纪已经大了,人老珠黄四个字就是她的写照,圣宠未必靠得住!
一听宣召他就飞快地赶到了宫里。
章嶟和气地问他:“废皇后,你有什么办法?”
吴选心头狂喜:“恐怕大臣们不会答应。要找到合适的理由。不过皇后不比太子,倒是没有那么重要。”
章嶟心里算了一下,章硕这个儿子其实还行,脾气软了些,但是脾气软好啊,不记仇,或者说不敢记仇。给他换个嫡母,这事就成了!大臣那里也有得交代:我以后不叨叨换太子,你们也甭拦着我换老婆,大家各退一步。
废后的理由是吴选现编的,问就是“天灾”应在皇后身上,是皇后德行不配,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灾变的!皇后一废,天灾顿止。
这瞎编的理由一说出来,章嶟越想越觉得这才是真相,说:“好!这就召……”
吴选忙说:“还是把公孙丞相调离再说吧。大长公主心中不满,丞相一向敬重外祖母,万一再生波澜恐怕不美。丞相离京,梁将军就……”他竟是暗示可以用武力威胁群臣!
章嶟道:“胡说八道!用不着梁平!我想想,公孙佳确实是要离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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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万万没想到,这边天漏了还没补上,这败家玩艺儿又来这一出!
公孙佳走了,她早计划好了,妹妹、容珍珍、凌峰几个都带上,锻炼锻炼。困难的任务最能磨练人,得把这些小东西都带回去当牲口使!还有钟羽,钟黎在东宫不能动,钟羽这小子也该动一动了!钟家不能一辈儿就指望一个头羊出死力啊!那不得累死?
章嶟这边儿孩子出殡,她就跟章嶟辞行。她越想越觉得不是个事儿,南方才经过重大的工程、改税、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再遇这样的大雨,那情况肯定糟糕。她得稳住北方,使之成为朝廷的后盾。
等她走了,政事堂就挨了个天雷。
最惨的是延安郡王。他是章嶟的族叔,人又在政事堂,且是政事堂里最混日子的那一个,章嶟理所当然地先跟他透个口风。本来应该跟大长公主说的,但是因为舍利子的事儿,大长公主现在不待见章嶟。
延安郡王哪敢答应啊,他说:“皇后是先帝为您娶的呀!”
章嶟说:“你不知道。先帝也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希望我能过得好。”
延安郡王张大了嘴:“啥玩儿?问过钦天监了?谁给算的命啊?”
叔侄俩没谈妥,可风声已经放出去了。政事堂愁云惨淡,商议要不要给公孙佳发消息让她速回。最后决定,通知她,但是不让她回来。一则她是有事要去北方的,二来她那身子骨也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公孙佳接到消息也没有当回事儿,说实话,在这她这儿都不算个事儿。太子稳了就行,对吧?拿个皇后换太子,这买卖可以做。日后废个死皇后总不会比现在废个活皇后更难!你废了谢皇后,你死了我还能给她追回来,再把姓吴的挖出来埋章昺坟里!
公孙佳对妹妹说:“瞧,多简单呀。”
妹妹开心了,说:“是这样没错了。对吧,珍珍?”
容珍珍听得很入迷,说:“谥号本就是以臣议君,身后事,向来如此。”
一行人虽然赶路,心情还是不错的,容珍珍虽然担心父母,但是姐姐、姐夫都在雍邑,她也不怵此行。到了雍邑,余盛做事有一套,一切运行正常,看到凌峰还打了个招呼:“不错嘛!升了?来,干活了!”
头顶没有个拖后腿的,公孙佳做事效率极高,政令一道一道的发下去,一是备灾,二是核实仓储。附近的县府已经开始回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公孙佳甚至有时间询问一下边境的防务情况,与榷场互市之类。
妹妹也喜欢雍邑,带着容珍珍在城里逛完了回来,跟公孙佳说:“比我回京的时候人又多了一些,他们住得有点挤了……”
说到一半,公孙佳的亲卫进来报说京城钟家来人了!公孙佳道:“来就来了,你那是什么脸?出事了?”
还真出事了,来的是钟泰的儿子,娶的是江仙仙的小妹妹,容珍珍叫了一声:“姨父。”就见这个比自己长不了几岁的小姨父脸色煞白地说:“姐,出事了!”
他带了钟源的一封信来,钟源的信写得很潦草。公孙佳也是没想到,章嶟要废后,在她看来不算太严重,大臣们却不这样想。霍云蔚更是见不得章熙的儿子这么混账,他闯到宫里与章嶟理论,激烈争执之下顶撞了章嶟,这就不得不问一问罪了,章嶟这回没客气,把他下狱了!
这就惊动了大长公主,霍云蔚是她求情给弄回来了,回来没重用不说,还进牢里了!这TM还不如在贺州看坟呢!且大长公主也是厌恶吴宣厌恶得透透的了,她进宫找章嶟理论了。章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直把老太太气得吐血了!
“这么大的年纪再吐血,还有几天好活呀?”
妹妹大惊:“什么?!舅,你别哭了!说明白点!太婆到底怎么了?”
公孙佳道:“还说什么?珍珍你和凌峰留在这里,妹妹,叫上你爹,咱们走!对了,把彭犀他们给我关押起来!”
容珍珍道:“您关押他们做什么?”
公孙佳冷冷地道:“我回京要做的事,就与他们无关了。”
容珍珍道:“我要与妹妹一同回去,我们约好了的!您放心,我不给你们添麻烦!容家总还有几个人还有一点血性的!”
公孙佳当天启程,余盛来送行,这蠢外甥满眼悲愤,说:“阿姨!只管放手去干!别饶了他们!这儿有我呢,一定看好家!”这小二逼也知道了原因,大长公主对乔灵蕙有点意见是很早之前了,住雍邑的时候对余盛那是真不错。
公孙佳道:“知道了。”
一路上,京城的消息不断地传来,单良、单宇在京中联络各处。公孙佳看了讯息,知道政事堂在还在顶着,心道:皇后我也不让你做!
马车跑得飞快,公孙佳五脏六腑颠得像散开了一样,每一呼吸都像是在往外喷火。实乃此生赶路最紧急的一次。
到了京城时已是深夜,守城将官见是她,忙开了门。公孙佳不等回府,先冲到钟府去:“妹妹跟我来,珍珍,去请你父亲到钟家。小元你……”
“回府,让他们安静下来。”
几人分头行事,公孙佳奔到钟府时,钟府外已没有人聚集。叩开了门,门上管事见到她忍不住落泪:“可算回来了!”
妹妹急问:“太婆怎么样?”
“卧床不起……”
妹妹一急,捞起公孙佳一只手,一甩,将人背到了背上,扛着亲娘就跑去大长公主那里。
大长公主房外,儿孙正在轮流值守,儿媳妇们排好了班。钟源见到这娘儿俩,说:“怎么赶回来了?”
公孙佳爬了下来,说:“我哪里还有心情在外面呀?”妹妹已经冲了进去,公孙佳也紧跟着进去了。
大长公主躺着的时候其实不见慈祥,老太太脸上的皮肤已经松弛了,耷拉下来显得凶。她的脸上透着一股青黑的底色,长出几根寿眉,愈发显得不祥。但这却是儿孙后辈们心里最慈祥的长辈。
妹妹吸了吸鼻子,抖着手握住大长公主的一绺头发,轻轻碰碰她的脸颊,又试试鼻息,轻轻地退后几步才吐出一口气来——还活着。
钟源低声道:“出来说吧。”
公孙佳带着女儿,与钟源到了书房坐下,钟保国睡眼惺忪地换了件袍子也赶来了!钟家靠谱的男丁都到了!
公孙佳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钟保国骂道:“王八羔子已经疯了!不能再叫他发疯了!你……你脸怎么了?”
公孙佳脸色白中透青,疲累已极,仍是说:“不碍事。说说,怎么回事?”
钟源道:“铁了心要废后,谁劝都不听。”
妹妹道:“还劝?要把所有人都劝进大狱才甘心吗?到时候吴氏贱人就在外头笑着看你们蹲大狱呢!我可不干!我非撕了吴氏不可!”
公孙佳道:“大人说话呢,你少插嘴!”
“那是太婆!呜……”熊孩子少有在人前哭的时候,这会儿是绷不住了,“阿娘,舅舅,舅公,那是太婆啊!她疼你、疼我,连那个皇帝都疼,结果呢?就换来这个吗?那个人没良心,我不能没良心……”
钟源重重地咳嗽一声:“小孩子住口!”
公孙佳脱下腕上的数珠,捻了一圈,说:“吴宣和他的皇位,他选一个吧!”
钟源大惊,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疯了,这话怎么能够说出来呢?”
公孙佳挠开他的手背,说:“不然呢?由着他胡闹?吴宣那个孩子是谁生的还不一定呢!来人,请赵相公、江平章、朱副使。去前堂,把小姨父请到这里来。”
钟源道:“真要如此?”
公孙佳道:“我也可以不这样干,我改主意了,吴宣和皇位,都不留给他!你们不干,那就我来。只要你们别拦着我。哥哥,要么你们去告发我!我死,你们呢,就被他零刀碎剐。死了之后,咱们地下见。到时候外公他们问起,你们怎么死的呀?哦,窝囊死的。不,我不窝囊,谁窝囊死的谁知道的。”
钟保国一掌拍在桌上,道:“呸!钟家没有孬种!亲娘受欺负了不敢动手,还算人吗?大郎?想想你岳父!一世英明,就要被那个兔崽子毁了!”
钟源道:“也罢,你说,怎么办?”
公孙佳道:“一切如旧。”
一时赵司翰、容逸等人都到了,朱罴等人也来了,延安郡王道:“你怎么回来了?”
公孙佳道:“再不回来,给诸位奔丧都要赶不及啦。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事情非要一个老人家去拼命。垫上去一个,诸位也看出深浅来了,不够。下面要再填谁进去?”
赵司翰道:“你想?”
公孙佳道:“你们都不敢说,我来说。章嶟,他已经疯了,朝廷不能陪着他疯!章家的天下不能陪着他疯!”
容逸道:“废立?这……不是臣子所为。”
公孙佳道:“他不是太祖,也不是太宗!”
容逸缓缓地点了点头:“太子倒有仁君之相。”
“当然。”公孙佳说。
赵司翰道:“可是,要如何做?如何面对天下人……”
公孙佳道:“真是奇怪,什么天下人?天下人在受苦的时候你不想他们,除去害天下人受苦的祸根的时候,你又问天下人?天下人只会过得更好。”
赵司翰老脸一红,说:“我是说,恐怕不易做。”
公孙佳道:“很简单的,你说天下,其实,人生在世,食不过三餐、眠不过七尺,哪怕是皇帝,也只能住那么大的屋子,不是吗?我这就进宫,见太皇太后。”
赵司翰道:“好!容逸,你要陪伴太子。钟源,京城的兵马不能动!朱罴,明天你要弹压贺州旧部。老江,咱们要草拟安民告示,发往各地。还有,要提防梁平……”
“让他进宫,到了宫里他就只有一个人了,方便拿下。他在外面的亲兵么,元铮已经回府准备了,”公孙佳说,“公孙寿,你的胆子还在吗?”
妹妹已经听呆了,猛然回神,说:“在!我陪您去宫里!”
公孙佳弹弹她的脑门儿:“以后再大声嚷嚷,我打断你的狗腿。走。”
远处,几声鸡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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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带着妹妹从北门入宫,直接摸到了太皇太后的宫里。太皇太后将将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忧愁地说:“我睡死过去算了,免得一天天的闹心。”
章嶟在延安郡王那里碰壁之后并没有放弃拉拢宗室,岷王就是他想要攻克的人。岷王是太祖幼子,娇气与傲气都是有的,废不废后他真的不太在意,但是谁都知道下一步是立吴宣。这个不行,他嫌丢人。
岷王糊弄了章嶟好一阵儿了,难过得岷王妃跑到宫里来跟婆婆诉苦:“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您训斥淑妃一下吧。”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一点也不想起床了!
但是公孙佳来了,见了她之后当地一跪,问道:“娘娘,太祖待娘娘如何?”
太皇太后怔了一下,说:“自然是极好的。”
“太宗待娘娘如何?”
“也是很好的。”
“娘娘,太祖太宗的江山,现在就靠娘娘拨乱反正了!”
与此同时,前殿,章嶟还不知道公孙佳已经回来了,他正在举行早朝。
大臣们心不在焉,也没有什么需要向他回禀的了。钟源满心的悲愤,出列发难了:“洪水、灾民这些事儿您真的在乎吗?您只会拿它来当扶正宠妾的借口!”
章嶟不知道这个一向稳健的姐夫今天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他也是个不受气的主儿,当场怒道:“放肆!”
还有更放肆的呢!
一阵熟悉的哭喊声传来,章嶟猛地回头,只见远远一行人走进殿来——都是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人!
公孙佳扶着太皇太后,或说二人互相搀扶,太皇太后身后,跟着皇太后。妹妹跟在她们身后,单手揪着个人硬拖了进来,她揪的是——吴宣!
有官员窃窃私语,赵司翰即出列整顿秩序。
章嶟又惊又怒:“你们要干什么?”
太皇太后道:“我才要问,你们要干什么?!这个贱婢,辜负皇恩,偷换皇子,你知道吗?”
章嶟道:“这是家事,咱们以后说。”
“那就是知道了?!”皇太后震惊地说,“纪氏在世的时候都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章嶟盯着公孙佳问:“你怎么回来了?”
公孙佳道:“臣收到飞书,告发淑妃偷梁换柱,残害宫人,夺取宫人子女伪称己出。人证物证都有!宫人坟茔亦在。她还把皇子养死了。如此大事,臣不敢隐瞒。”
章嶟硬着头皮说:“这事我知道,不必再问。”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一齐震怒!二人都有亲子、亲孙,自己的儿孙皆是嫡出,她们都没干这种谋夺皇位的事儿,吴宣就敢?!弄个皇子是想干啥的?章嶟之前对太子多有挑剔,当大家不知道为什么?
太皇太后道:“陛下,这江山是太祖太宗的江山!你是看家的!”
皇太后更是直接:“这皇位,它不是你的!不是你想给谁就给谁的!今天抱个宫人的孩子,明天是不是要把吴氏的孽种抱来?!”
公孙佳道:“请娘娘升座!请陛下听训。”
是的,两位是正经八百的祖母、母亲,嫡的那种。一旦请出这两位来,章嶟且得老实当一回孙子。
太皇太后没理他,示意宣布:淑妃废为庶人,赐死。
吴宣在地上发出一声哀嚎,妹妹冷着一张脸,将她按在了御座前。熊孩子比亲娘体积大一圈,已长得高挑健美,打小奔人扑过来的时候就像颗沉重的肉丸子,长到现在被外婆、太婆以及许多“阿姨”喂得筋骨结实。用力一压,就疼得吴宣说不出话来。
章嶟又惊又怒:“你们要弑君吗?”
皇太后微笑,道:“怎么会呢?是请你醒醒脑子!”如果你有的话!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说:“太后说的对,是我们要你清醒清醒,不要再被姬妾迷惑了。你的潜邸已改为别宫,你去那里,做上皇吧。”
皇太后加了一句:“颐养天年。”
公孙佳道:“奉太皇太后、皇太后旨,请陛下,呃,太上皇帝,驾幸别宫。”又启奏两宫,是否请太子登基。
太皇太后笑道:“可!”
公孙佳道:“领旨。”转过身,对君臣道,“自今而后,涤荡一新。把这些乌烟瘴气,都洗一洗吧。”免费阅读
第304章 善后
皇太后听到一个“洗”字,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暗自庆幸自己一直以来的选择都没出什么差错。心中虽是不忿爱子惨死,幼孙蹉跎, 终究没有做出什么错识的决定。她轻抚胸口, 看向座下群臣,从中找到了自己的爱孙,又看了看太子章硕,轻轻叹了口气:命啊!
不由更加厌恶章嶟。这算个什么玩艺儿?!
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皇太后对太皇太后请示:“娘娘,这里交给他们, 咱们回吧。”她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刚才差一点有一种让自己孙子坐上来的冲动,这可不好。她再没经验也知道, 接下来朝廷中会有一场大动荡, 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破多少家, 再呆在这里真就没意思了。
太皇太后道:“好。大郎啊, 过来。”
天降一顶皇冠到了头上, 章硕猝不及防!昨天还在担心亲爹会废了他, 今天被请走的是他爹?章硕抬了抬脚, 容逸拼命向他命眼色, 章硕一惊,转身向章嶟行了大礼。章嶟如梦如醒, 这个窝囊的大儿子就要取代自己了?!
他不甘心!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朝廷之上必有忠臣!他这些年的皇帝也没有白当, 真有人说了一声:“且慢!”声如洪钟,带着震惊,众人看去却是梁平。
梁平太震惊了!事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他一丝丝防备也没有,只有自己赤手空拳站在大殿上。但是!章嶟对他有知遇之恩,且一直扶植他,平素也是勤于政事,与他说起来都谈的是先帝的遗愿。这样的一个皇帝,凭什么要废了他?
章嶟精神一振,跟着一声断喝:“我看谁敢?!”
没完了是吧?!太皇太后也心烦得紧,为了这个傻子,自己最近愁掉了多少头发?别说簪子了,假发髻都快别不住了!她扶了扶发髻,怒道:“我敢!”
梁平有一腔忠义之心,实是对朝廷的局势不是很精熟,问了一句:“凭什么呀?都是陛下自己的儿子,不都由着当爹的安排么?娘娘要是觉得陛下错了,好好说他,改了就是了。”哪就值得这么大阵仗了呢?
他还要问朝上大臣:“你们就这么当忠臣的吗?”
赵司翰怎么能认个不忠呢?张口就来:“天子无私事!常年让你读书,总是有人拦着不肯让你长进些。你是该读些正经的道理,不要再愚昧下去了!”
皇太后更是看章嶟不顺眼,说:“那还是我的家事呢!轮到你一个外人插嘴了?还有你,你还有脸赖着不滚?!个不孝的东西!”
嫡母说你不孝,你怎么办呢?章嶟一时答不上来。公孙佳做了个手势,禁卫的甲士脚步整齐地跑上殿来,但是面对章嶟的时候又迟疑了,他们将章嶟、梁平团团围住。
皇太后冷冷地说:“小叔子偷了小嫂子的时候,没人拦他吗?拦住了吗?改了吗?由着当爹的安排?先帝要是知道了,打不死他个畜生!章昺不是个东西,那也是他的亲哥哥!干出这种事来,他更不是东西!白披了一张人皮!做人都不配,他还配做皇帝吗?”恨不得连太上皇帝都不让章嶟当了,直接剁了算完。
太可恨了啊!早点让先帝知道这对贱人干的事,那还会让章嶟做太子吗?难道就不会让自己的亲孙子秦王由太孙而即位了吗?皇太后恨得要死,心里又对朝臣有一股兴灾乐祸之情——让你们护着他,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由于皇太后的超常发挥,朝堂快要被她以一己之力变成菜市场了。大臣们本不想在朝上把章嶟和吴宣的旧事给点破的,太难看了!当时他们确实妥协了的,当初的他们是傲慢的,没把那件事看得太严重、没有坚持反对到底,是他们的失误,他们有责任。且这里面又涉及到了谢皇后,那件事还不得不让人联想一下章熙当年不立纪氏为后。一笔烂账,参与其中的没什么纯粹的好人。
梁平却被皇太后给骂懵了,他并不懂礼法上的细节,站出来护着章嶟是出于朴素的忠义,说的“都是自己的儿子,听爹安排”也是出于他的生活经验与朴素的伦理,那这偷嫂子肯定是不地道的!不挑明了他可以装看不见,挑明了他就没话说了,闷声不吭站一边去了。
政事堂几人赶紧收场。先把“太上皇帝”请到后面去“歇息”,把吴宣押到后宫去“名正典刑”。妹妹跃跃欲试,佩刀抽出两寸,被公孙佳一个眼风给压了回去,她用力卸掉了吴宣的下巴和双臂,将人交给单宇带到后宫去。又按着刀柄站回了母亲的身后,一双眼睛紧张而兴奋地扫射全场。
公孙佳先奉两位太后离开,太皇太后道:“后头有我们,翻不了天!你就在这儿干正事儿,大郎早点即位才是正理。”
公孙佳道:“是。”
延安郡王上前,请太子即皇帝位。章硕还要辞让,三让之后这礼数才算完。容逸就充当个司仪,喊着口令,大家拜见新君。
章硕此时如在梦中,这位子他坐得心中并不踏实,轻声问道:“眼下,该当哪何?”
延安郡王不答话,他知道有些事得做,这些事都堆在脑子里乱哄哄的,没个头绪,索性就不说了。赵司翰也谨慎了起来,看看公孙佳又看看钟源,最后又看了看容逸。整个大殿里的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
拥立新君不是最难的,最考验人的反而是善后收尾!
公孙佳躬身道:“请陛下下诏,安抚天下。”
有人接话了,章硕道:“好!哦,着政事堂议来。”
他做太子的时日尚浅,做皇帝就更缺一点气势,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柔和。公孙佳不敢大意,低声道:“请拟旨,文臣武将,一体留用!”
章硕坐在高高的御座上都能听得到此起彼伏的吐气声,心道:他们这么看重这个呀。
点一点头:“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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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旨是容逸的老本行,他文采极佳,章硕又信任他,当仁不让草拟了新君的第一道旨意。旨意里先写明了,章嶟因服食丹药致疾,所以奉太皇太后、皇太后令“内禅”给了太子。然后才是太子仁孝,朝廷官员一律留用,衔职不变,都去干活吧。集市照开,该吃吃、该喝喝,京兆注意治安,在这个时候闹事的严惩不贷!天下的情况新君已经知道了,会马上救灾赈济的。
容逸顺手还把太皇太后、皇太后那道令给补上了,又补了章嶟的“内禅”诏书。所以他一次性其实写的是三篇。
三道旨意一出,百官散朝,新君要与亲贵们商议下面的事情了。原则上这是政变而不是废立,章嶟还是太上皇帝,名义上还是个“陛下”。所以,什么哭丧、谥号之类的一系列东西都可以省掉了,除了换了个皇帝,别的什么影响都没有!连梁平都还是做他的将军。
出了大殿的百官集体茫然了。这就完了?对啊,这就完了,不然呢?非得杀点人才行?
不过呢,皮都绷紧一点吧。一朝天子一朝臣,之前溜须拍马的、顺着上皇胡闹的,都得当心了。那什么催着要政绩的,都先停下来吧。眼见得是政事堂在主事,他们不乐见那一套。还有人看着苏铭、陆震,觉得他们俩要难了!苏、陆二人自然明白眼前情形,他二人落在后面,一同回望大殿,只觉得仕途这是要到头了,他们就是那要被扫除的“乌烟瘴气”。
政事堂此时还没想到他们呢!
政事堂可太高兴了,可算又来了个能干活的了!公孙佳就说了一句,容逸就给发挥了这么多!这才是能干的人啊!他娘的章嶟真不是个东西,扣着这么好的人不给弄政事堂来!
接下来就是请章硕把容逸给弄进政事堂里来,章硕自然是愿意的!这道旨意由赵司翰执笔。
然后是一些礼仪性的诏令,就都给容逸来写了。皇室名份的晋位之类都是有制度的,这些很容易,太子妃变皇后之类的。本来不须特别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讨论,一句话的事儿,现在又多了一件——如何安置上皇及其后宫?
公孙佳道:“吴宣这会儿应该已经绞死在后宫了,她不算。唔,太上皇后……”
延安郡王道:“她是个精细的人儿,有她照顾上皇,咱们也能放心。唉,上皇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公孙佳道:“陛下,宫中原先侍候上皇的宫人、宦官都跟着上皇走吧。上皇的待遇绝不能减。”
章硕道:“这是应该的!”他坐了亲爹的位子,觉得有点亏欠,公孙佳这提议还是不错的。
钟源道:“要保护好上皇的安危!”
容逸道:“这个还请枢密院调忠勇之士。”
公孙佳道:“别宫狭窄,德妃、婕妤的子女也渐次长大有了自己的府邸,不妨让她们与儿女团聚,也好给别宫腾点空。”
章硕道:“既然狭窄,阿爹住起来会不会不舒服?必要搬出去才行吗?”
公孙佳道:“上皇恐怕是与宫里方位犯冲,不如静养试试效果。”
把上皇给安排了个明明白白之后,才是朝政,大方针是现在不能大动。先把章嶟头脑发昏时候的苛政给叫停了,这样民间自然能恢复一些生机。然后是应付洪水,要选派精干官吏南下,一是赈灾,二是把之前只会鞭鞑催促的酷吏给换下来。同时视情况,将酷吏免职或者降职。
户部已经在筹集粮草了,公孙佳就是在准备的时候赶回来的。她说:“苏铭,该用的时候还是要用的。他是个能干的人。”
章硕犹豫了一下,问道:“他,可靠么?”
赵司翰想了想,说:“尚可。”
然后是梁平,钟源道:“他是个有忠心的人,只是不识时务。陛下既已有旨,便不好问罪于他。现在也无战事,让他先在家里歇几天也无妨。”
章硕又问:“这样,妥当吗?”
公孙佳道:“已是极好的处置了。他以前用过的兵都还在,但愿不用大调换,否则又是一桩头疼的事。”
章硕也跟着忧愁了起来。
赵司翰却突然振作了起来,道:“瞧,难事儿不是都解决了?”突然发现,没了个蠢货当皇帝他们是真的轻松啊!我怎么早没想到请他去做上皇的呢?
公孙佳道:“且慢高兴,还有几件事儿要办妥!追责罪魁、拨乱反正。”
拨乱反正第一条得把霍云蔚从大狱里放出来,追责罪魁,总不能现在翻脸再打死章嶟,吴宣已经赐死了,吴选还在呢!还有一些攀附小人,因他的关系得到升迁的也得拿下来。
章硕也知道霍云蔚是个忠臣,派了使者去放出他来,又将他也重新召进了政事堂。然后是追责,吴选的官是别想要了,拿来下狱再说。赵司翰道:“本是罪臣之后,还是对他们太宽容了!”
狠还是读书人狠,赵司翰出手就把吴氏改姓为“乌氏”,连祖宗都给掐断了。公孙佳只是放狠话要刨吴家祖坟,赵司翰直接让这姐弟俩没了祖坟。
至于登基的典礼,章硕表示要“从俭”。江平章道:“再俭,也要有个样子!臣请主持此事。”
数一数,那是没什么大事了。霍云蔚也被从大狱里送到了大殿上,君臣见面抱头痛哭一场。章硕见他憔悴了许多,仿佛老了十岁,心中恻然:“您受苦了。”霍云蔚痛哭流涕:“是臣无能啊!”
哭完了,苏铭又到。他心下忐忑,不想章硕对他十分礼貌,政事堂也没有指责他的意思,还让他接着管盐税的事。公孙佳道:“你这几年做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没有你,换个别人只会更糟。如今陛下英明,你只管照着该有的步子走。”
章硕道:“侍郎是能臣,还请不吝赐教。”
苏铭没想到会受到宽宥,还以为要被赶出去腾地方呢。一时也是感激,伏地流泪:“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容逸劝道:“二位都受惊了,且回去梳洗,写好条陈,明日面奏陛下吧。”
公孙佳等人也各自有事,都向章硕辞行。公孙佳说:“宫中要上皇搬迁完毕,陛下才好行迁入,臣这就去办这件事。”江平章筹备典礼,赵司翰考虑灾情,钟源去调兵“守卫”上皇,延安郡王看他们一个个都有事干,说:“那我去看看京城治安。”
他们默契地把容逸留了下来,新君嘛,得跟自己的心腹说点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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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逸深觉肩头担子很重,可不能再养出个章嶟式的皇帝来!
他对章硕道:“陛下是否对今日之事有所疑问?”
章硕道:“正是!詹……容卿可否教我?”
容逸道:“陛下,陛下初登大宝,有两件事最要注意,一是稳定人心,二是稳定局势。百官原职不动,可以消减许多人心中的顾虑,同样的,百姓生活照旧、严惩趁机作乱也是为了稳定人心。局势就要复杂一些,上皇留下的摊子,不太好……”
他说得很含蓄:“外患虽除,内忧却严重。一是军中,梁平是猛将,爱兵如子,他是有威望的。南方大水,积储的钱粮又将耗尽,容易激起民变。相较起来,反而是宫中最容易。”
“宫中?”
容逸道:“陛下是不是觉得宫中很太平?您忘了以前东宫的样子了?现在的东宫,是被清理过的。上皇的后宫,只会比当初的东宫更麻烦!所以才要请上皇驾幸别宫,把他的人都带走!全清掉,留下一个清清白白的皇城!”
章硕这才明白:“我还以为,丞相们做事太果决了。”
容逸心头一沉,更没心情笑了,低声说:“他们都是聪明人,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从来干这件事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可他们还是做了。陛下,使上皇不退位,他们能熬得下去,陛下能熬得下去么?天下百姓也快熬不下去啦。等苏铭整理出南方的情况,陛下一看即知。”
章硕缓缓点头:“原来如此。”
容逸可不想朝廷再经历一番龙争虎斗了,要争权势,也特么得等把事儿平了之后再说!他说:“几位丞相,都是太祖太宗时的旧人,谁不愿意名垂青史呢?谁又愿意背上骂名?迫不得已罢了。人非圣贤,皆有私心,不因私害公就是善人了。”
章硕缓缓点头,又请教他:“我当如何做?”
容逸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太上执政过严,今年又逢灾变,陛下要与天下再休养生息,万毋操之过急。霍相回来了,他、公孙当年都是太宗倚重的人,臣虽不曾参与,但是太宗必然有话托付与他们、与上皇。陛下不妨问问他们。”
章硕又问了他一些朝廷官员的情况,两人一问一答,直到公孙佳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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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身后跟着个闺女,她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仍然坚持回来向章硕覆命。
章硕关切地问:“您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公孙佳笑道:“就是来告个病假的。后宫的事,已经料理完了。”
容逸吃了一惊:“这就完了?”
公孙佳道:“对啊,还要怎么样?太上皇后还在呢!”她指了指妹妹。
妹妹上前道:“陛下,容相,容臣代奏。臣等到的时候,废妃已然伏诛……”她口齿清楚,讲了母女俩直扑后宫,那会儿两位太后已经带着章嶟回到后面了。
单宇陪着去的,这位是公孙佳两次清洗东宫的打手,办起事来经验丰富,咔咔先把宫门几处关了,到了中宫,把吴宣往地上一扔。
请出章嶟和三位娘娘上座,请示把淑妃宫上下人等统统缉拿。章嶟此时已然颓丧无依,眼睁睁看着她们当面绞死了吴宣,他已从暴怒变成了呆滞。公孙佳就是在这个时候到了,拜见了四位之后,对太皇太后道:“政事堂奉陛下旨意,尊奉娘娘……”
两位依然是在后宫居住,她们这级别再升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给岷王、秦王增加了封户。德妃、婕妤出宫依附儿女做太妃,也算解脱。尤其是德妃,对于章嶟已然不抱希望,让她跟着女儿做太妃,那是极乐意的!婕妤还有些惆怅,被德妃说了一句:“你瞧他稀罕你不?宁愿看一堆死肉也不看人呢。”也说觉得没意思极了。
只有谢皇后倒霉,公孙佳却请示她,这整个后宫,您打算怎么办?虽然去了别宫,别宫的一切都是您说了算:“您看看,除了这些罪人,宫里还有什么废妃的党羽,您都处置了吧,带上您信任的人去别宫。”
就是把章嶟置于谢皇后的看管之下了。
谢皇后问道:“都处置了,带走了,这宫里空了,还转得动吗?”
公孙佳道:“瞧您说的,东宫里还有人呢,架子还是能撑得起来的。陛下又尚节俭,用不了这么许多的人。”
新任的太皇太后道:“你这孩子,现在就甭替他们操心啦,好好照五郎,等你回来了,再说也不迟。”
谢皇后心头一跳,回望丈夫,只见他像被抽了魂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对公孙佳说:“知道了。拿名册来!”一个女官捧了几本名册走了过来,与公孙佳打了个照脸,互相点了点头——都是熟人,这是赵朗那个妹子。
谢皇后痛打落水狗也是不含糊的,她与吴宣是宿敌,最了解你的就是你的敌人,清起吴宣的党羽比别人都熟练许多。
公孙佳则请两位太后还宫,自己又下令禁卫严加巡查,保卫东宫安全。淑妃宫里查抄出珍宝无数,公孙佳都给充公了,那枚舍利子倒还在,公孙佳掂起来看了看,说:“还给相国寺吧。”
谢皇后那里,处置完了吴宣党羽,单宇又帮着她打包行李、搬迁到别宫里去。她们收拾的当口,公孙佳就回到前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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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硕道:“那舍利子?”
公孙佳道:“为它生出了多少事?不如不要。上皇有娘娘照顾,还请陛下宽心。臣的病假——”
章硕道:“好、好的!哎,大典,丞相不来吗?”
容逸道:“公孙现在回去休养,等到大典的时候才好出席呀。”
章硕才说:“回家小心。”叮嘱妹妹要照顾好母亲,不要让她过于劳累等等。
妹妹耐心地等他说完,觉得他还不错,答应着,背起母亲离开了大殿,出来放到肩舆上,一气抬到车上,回家!
公孙佳在车上就合上了眼,太累了,她没这么熬过。现在两只耳朵里满是嗡嗡的金属声,头也疼得厉害,睏得要命又睡不着。回到了家里,单良等人接了,问道:“如何?”
公孙佳道:“妥了。”
妹妹问道:“外面呢?”
单良笑道:“你看回来的路上太平不太平?跟昨天没两样!妥的!”
“阿爹呢?”
“他呀,去接手梁平的营地了。”比梁平资历更足一些的也就是元铮了,军中服能人,换个别人哪怕衔儿高也未必能压得住。
公孙佳睁开眼,问:“吴家呢?”
单良道:“已经围起来了。那个不是咱们的活计,不过我派人盯上了。赵相公,狠!”
公孙佳道:“好。单先生,妹妹交给你了,接下来的事,让她来做!”说完,她就再也撑不住了,一头栽倒了……
妹妹很慌!问道:“翁翁,怎么办?”边说边把人抱起来往房里拖。一群人七手八脚把公孙佳放回卧房,御医来诊断,说是累着了,耗神太过所致,比之前都要更严重一些,最好是静养。
单良镇定了下来,对妹妹郑重一礼,把小孩儿吓了一跳,跳着躲开了半个身子,说:“您这是干什么?”
单良道:“君侯,来吧!该您承担起责任来了!”
妹妹看看床上的母亲,咬咬牙:“好!怎么做?”
“来……”
熊孩子从来没想过,仅仅是个善后会有这么的麻烦!连请上皇退位这种事,她看亲娘做得都是很熟练的,为什么到了她这儿就快要被各种琐事给淹了?
接待各方访客,与各处亲友联络,问候太婆身体,关心母亲病情,还得联络父亲!哦,京城的治安,还有……亲娘,你是怎么压得住这群活猴儿的?!信都侯那群乱神也来了,还都是长辈,妹妹简直想打人。
这不不算,亲爹回来之后居然也不管她了,一道烟钻上房里陪媳妇儿去了,留下妹妹苦苦支撑,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揍人。
边与单宇清点着最近的情报信息边说:“我好苦!”
单宇道:“君侯没看家父都不着急的吗?君侯遇到的事,比起丞相当年,差得远了呢。他们经过风浪的。”
妹妹心驰神往:“当时我要在就好了!”
“快干活啦!容小娘子她们,您还没安顿呢!她虽然有父亲,但是……”
“但是顶好得是咱们家安排的。”
“对!”
“还有一些旁的人,哦,军中……得与舅舅商议,先准备好人,暂时不能替换梁平的手下,换也要徐徐地换。对了,再以阿娘的名义下令,要节俭!共体时艰……啊!讨厌!还得给上皇进贡……讨厌!还不能忘了他!可得把他看严实了……”
单宇含笑看着她絮絮叨叨,这孩子可比公孙佳吵闹多了。
熊孩子突然回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悄声问:“你愿意南下吗?”
“嗯?为什么?”
妹妹想了一下,说:“这两天我有点明白了,你这么看着我,不是怕我办错事,是怕我想错吧?不是废立也是废立了,以臣谋君,难有下场。阿娘这是在退让以去陛下的疑心吧?交出去些东西,就要拿回来一些东西才行啊!南方现在正要用人,你很合适啦!阿娘说,单翁翁如果不是因为残疾,当不止于此,你是健全的呀!可以弥补这个遗憾了!你要是能做一代名臣,阿娘也会高兴的。我总不能让你一直当我的保姆呀!你还是东宫出来的,陛下也不会很忌讳你。”
单宇内心感动,断然拒绝:“你现在还是一身的奶腥味儿呢!接着弄这个!”
妹妹嘀咕着打开一封信,看火漆是余盛的,拆了一看大惊失色:“完了!彭彭彭彭……”
“啊?你放炮仗呢?”
“我哥问,事情怎么样了,老彭还被他关着呢!”
单宇的脸也变了:“坏了……”
当然坏了,彭犀绝食了!余盛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听,余盛问道:“你这是干嘛呀?不是说你犯了罪,就是……”
彭犀冷冷地道:“就是抛下我了嘛!”
“不不不不,别误会啊!”
“第二个了,”彭犀死盯着余盛,“我被第二个主公给抛弃了。有大事,遣开我!”
“没没没……不是不信任你啊!你听我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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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平衡
余盛快要哭了, 成年之后他对自己的定位就有了非常明确的认识——我,就是块废柴!小姨妈把我放哪儿,我就呆哪儿!让我干嘛就干嘛, 老实窝着一准儿没错!
在此之前,这个认知没有任何的问题, 但凡小姨妈给他塞的地方,他只要认真干了、不用去想别的, 都能干得挺好,结果也很合自己的心意。到现在,雍邑副留守——在留守已经死了的情况下——他做梦都没想到的高位, 很好了,很可以了!
所以, 小姨妈这次回京,他也是保持着乐意的态度的,那是一点也不担心的, 公孙佳临行之前给他留了预案的,事情肯定会有一个好结果的,不用操心!
谁知道就遇到彭犀了呢?
这位大佬怎么就不按牌理出牌了呢?
看人不能把人给看死了呀!连着几天,彭犀连口水都不喝。余盛原想着劝他喝口水,这也是从电视上学来的,人在绝食的时候只要被哄得喝了口水,接下来就得吃饭了!哪知老头不上这个当!
余盛围着彭犀打转, 想劝他回心转意:“咱都好好的呆着,等阿姨那儿出个结果,成不?”
彭犀听了这话,干脆连抗议的声音都懒得给他一个了!
余盛慌了!姨妈让他看人,他给看成个死人算什么事儿?老头儿现在年纪已经不小了, 以一个常年做地方官的人的经验来看,他已经活超了平均年龄了!
余盛接到京城的回信之后,就一路滚到了彭犀面前:“我怕了您了,成不?睁睁眼?”尼玛!老头儿眼都不睁了!他抖着手往老头鼻子底下探去,不能够啊,印象里老头还有几十年好活呢,这会儿要是死了,怕不是他这只蝴蝶给扇没的吧?
余盛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
然后就看到彭犀恶狠狠地睁开了眼!
余盛吓了个倒仰:“呀!您还活着呢?不不不,我是说,还好您还活着呢!您看这个!看这个!”他哆嗦着从袖子里掏出个信封来,“喏,阿姨临走前留的!您一看就知道了!”
彭犀绷着脸接过了信,对面余盛响亮地抽了抽鼻涕,抬袖子擦了把脸,把彭犀给看恶心了。
老头儿抖了抖信纸,挡在了眼前,凝神一看,不由大惊:“什么?!”
余盛抹完了脸,忙头问:“怎么了?!”
这信纸上写的信息很简单——公孙佳不确定自己回京之后会遇到什么事儿,但是结果是她不能料到的。她把老婆孩子都带走了,因为这俩都是不省心的熊孩子,一旦发生什么事儿,说不定这俩就绷不住要翻天惹祸,自己还能看得住,别人就不一定了。如果自己回去之后发生了控制不住的事情,会设法把熊孩子妹妹给送出来,经历大变故之后,估计妹妹会安静一些。那时候就指望彭犀照顾妹妹了,公孙佳这些年已经把很大一部分势力转移到了雍邑,这部分势力就请彭犀帮妹妹筹划了。
结束!
这是托孤了啊!!!
彭犀一想到公孙佳为什么回京,头皮一阵发麻!
余盛接过了信一看,倒是松了一口气:“害!您老甭急,我阿姨肯定没事儿的!她一辈子经过多少事儿啊!她都办得了。亲娘哎,吓死我了,还以为有啥事呢?”
彭犀问道:“你没看信?”
“阿姨给你的,我看个啥?”余盛莫名其妙地说。
彭犀气结!好的,我知道了,您的家业确实得我来守!您这外甥,他就不适合给您看家的!
彭犀道:“雍邑有多少自己人?京师情况如何?丞相如何?女公子呢?对了,大长公主与陛下呢?”
“哦哦哦!”余盛见老头肯说话了,忙说,“在这儿,在这儿。”从袖子里又掏出了张纸,气得彭犀想把这倒霉玩艺儿再打一顿!
接了过来一看,彭犀更惊:“坏了!”
余盛道:“有啥好坏的啊?不是挺好的吗?”
看着这个傻孩子,彭犀已经不想生气了,只是说:“你啊,能多想一想,做个帮手,丞相也不至于这么操劳了。”
余盛十分羞愧:“我就只会听话。您说,怎么办吧。”
“一时半会儿还坏不了事儿,你先不要急,你就在雍邑先把这家看好!”老头儿不绝食了,突然之间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充满了干劲儿,说,“我得回京,与丞相面议!”
彭犀起身,眼前一黑,扶着脑袋坐了回去。余盛大吃一惊:“您怎么了?”
饿的呗……
老头儿说话算数,说绝食,一口水都没喝,几天了,自是撑不住的。余盛急叫来了些吃食,等彭犀吃饱喝足,说:“事情就是这样,您先歇着,等我跟京城联系上了……”
“不行!嗝——”彭犀打了个嗝儿,拒绝在雍邑闲住。
余盛道:“如今南方水灾,先帝,哦,就……那个,太上,他弄得一团糟,正收拾烂摊子呢。您就算帮我成么?南方有事儿,就得指望北方支援……”
彭犀喝茶拍胸口顺了气儿,说:“那个你能做得了,你做不了,也有别人帮你呢,且用不到我!我得回京城去。”
余盛道:“那不行!”
彭犀看看他,余盛也毫不示弱地回望回去,彭犀道:“那好,雍邑现在要做什么?”
余盛开心了:“主要是筹集物资……”
余盛以为,老爷子这是要帮自己了,把自己的问题给彭犀讲了。彭犀也抬手给他理了理头绪,先分几个大类,每类如何做、收支平衡怎样搞,刷刷几下,比余盛自己弄的条理还要清楚。余盛照着他给弄的条款,觉得老爷子真有点本事!
这一天,他统计完了药材的存量,拿去把彭犀商议分配,到了才发现彭犀不在家!四下一问,老头一大早就出城去了!
彭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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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盛的心眼儿放到彭犀面前实在是不够看的,彭犀从恢复饮食到跑路一共花了五天,其中三天的时间还是用来吃饱饭,把身子骨吃壮一点。
彭犀还是有品级的官员,一路走官道、花的是朝廷的钱住的是朝廷的驿站,他年纪不小了,筋骨仍然强健,回京的速度比公孙佳赶紧还要快上两天。
京城,妹妹才接到余盛发来的急信不久,彭犀就叩响了公孙府的门环!
府里认得彭犀,见了就笑着欢迎:“长史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一路将他引进府里,边走边轻絮叨——公孙佳养病,事务交由女儿处理,熊孩子精力充沛,就是有时候不那么有条理,生手嘛!单宇还要忙点宫里的事儿,有点盯不过来,大家都被弄得紧张兮兮的。
“您回来了就好啦!”
听到府里人这么说,彭犀心里有点美,清清喉咙问:“丞相玉体如何?”
“将养了数日,已经能下地了。单大娘都能去宫里当差了,您想,丞相要是不好,单大娘能回去?”又说妹妹如今也有爵位了,定襄家的传承是没有断的云云。
待彭犀到了妹妹办公的小书房外面,已经把近期的京城情况给套了出来。妹妹一见彭犀,高兴地跳着过来:“您回来啦?!行李安放了吗?歇息好了吗?快来,坐!”
彭犀道:“刚回来,恭喜女公子。未知眼下局势如何?”又从妹妹那里套了些话。妹妹也不疑有它,跟他讲了现在的一些事儿,总归是公孙家的人都比较收敛,政事堂主要是赵司翰与容逸在主事。
“太婆醒了之后,阿娘和舅舅都不大敢见她,舅舅还在咱家躲了好几天,就怕太婆骂他!”
请走了一个皇帝,兄妹俩都怕大长公主生气,好在大长公主慢慢听说了之后并没有发火。
彭犀道:“这是对的。请上皇退位,事情总算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妹妹拖了张椅子,把彭犀按进去坐了,自己也拖了椅子坐了,接过茶递给彭犀,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听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上皇仍称陛下,皇帝还要朝见他,他的过错没有被清算,万一叫他翻了盘,后果不堪设想。不应该将事情彻底了结,才好腾出手来办接下来的事吗?您应该看得出来吧?阿娘走到这一步,已然是令皇帝忌讳了。应付接下来的事已经够难的了,还要应付一个随时会出事的上皇。这又是为什么呢?”
“老单没对女公子说?”
“说是,以臣弑君,行废立事,易招祸患。如今章氏气数未尽,不要自寻死路。我寻思着,这玩儿跟废立有什么差别?早弄完早了!可阿娘病着,我又不敢问她,怕她生气。您能为我解惑吗?”
“女公子凭什么认为,你觉得的结束就是真的结束啊?”
“呃?”
彭犀笑笑:“女公子把上皇当成自己的威胁,是自恃过高了。上皇最大的对头是陛下啊!反之亦然。所谓‘善后’不是让人直接没了才算的,人没了,好的影响、坏的影响就都没了呀。留着,让他当点儿别的用处,不好吗?”他喝了茶,品品回甘,美!
“原来是这样!”
彭犀又说:“女公子生性果决,难道丞相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吗?女公子是哪里来的,呃,丞相温柔的错觉呢?”说着说着,他觉得这事儿太可乐了,忍不住笑个不停。
笑得妹妹脸都红了:“什么呀,我没这么说。”
“没说什么呀?”笃笃的拐杖点地声里,单良走了过来,“你说这话,就是已经说了很多了。老彭,别欺负小孩儿!妹妹如今不比君侯当年,君侯当年蜇伏许久才一飞冲天的,妹妹没经过那些磨难,你别欺绕她!”
妹妹瞪他,单良道:“哎哟,不乐意啦?”跟彭犀笑着一击掌,说:“可算回来啦。别生气,我算是家的半个家将,生死都要陪着的,君侯不想你再有事。”
两人凑在一处,又说了些缺德话。妹妹突然插言道:“你们这心眼儿也忒多了。”
单良道:“你是得多知道些坏心眼啦。”
彭犀道:“丞相可好?我要见她。”
单良道:“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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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犀已经摸了些情况,见公孙佳的时候是打算要生个气再说话的,一见公孙佳就把生气的事儿抛到脑后了:“您还没好吗?”
元铮道:“才好了些,陛下登基大典,又吹了风。”
得,生气也不能冲病人,彭犀自认倒霉,在榻前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对公孙佳说:“要么你死,要么他亡。”
妹妹提着一串这个时节极难得的葡萄,钓鱼一样提着张嘴咬,才咬下一颗,籽儿还没吐出来就听到这句话“噗”一声被呛到了,籽儿都被咳得咽进了肚里:“啥?您刚才不是这样说的!”
这都什么人啊?妹妹快哭了!她以为,她这些日子以来接手的那些事务已经历练出来了,至少很多接人待物的本事是磨出来了,也更能品出人的品性、立场、情绪、言辞的真伪之类,事后与单宇复盘,单宇都说她应付得体。
咋这老头儿一回来就这么骗她呢?
小时候看彭犀,多么和蔼又正人君子的一位长史呀,跟老缺德鬼单翁翁完全是两种人,你咋现在比单翁翁还缺德了呢?你净缺德到我身上了!
妹妹蹭到公孙佳榻前蹲了,故意把彭犀往外面蹭远了一点,撑着颗大头气鼓鼓地看着亲娘——您都弄了些什么人来啊?
公孙佳摸摸女儿的头毛,笑道:“看出来了。能过一时是一时吧。章氏气数仍在,陛下性情不错。”
彭犀道:“是啊,连天的天灾人祸,脾性再不好,就是气数尽了!他不能不好!等灾变熬过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就难说喽。”
“先生一定已经有想法了,对吧?普贤奴那个孩子,呆头呆脑,但是赤子之心,交代他办的事儿,只要答应了,就没有不做到的。你一定是有准备的。”
彭犀叹了口气,说:“为女公子计,啊!芝室里的容小娘子,授官了吗?”
“已授到了礼部,容逸没有反对。”公孙佳笑了。
“丞相不能一味退让,也不能只盯着陛下一人,势力在那儿就是在那儿,不能叫人视而不见,更不能自欺欺人。您就是有能耐行废立之事,躲不开的!与其自我贬损又或者自污,不如换个想法。”
妹妹不生气了,问道:“彭翁翁,是什么想法呀?”
彭犀打趣一句“不生气了?”正色道:“别人可以自污令天子放心,丞相母女不行!你们本来就危若累卵,一句‘妇人不当干政’就能将你们打回原形。所以只能做个完人,不能有一丝纰漏!令人忌讳的也不是什么完人,而是强力之人。派出单宇、派出凌峰,帮苏铭、帮赵司翰,帮他们做事!帮他们掌权!大家都强,不就不突出了吗?一朵花儿,想把它藏起来,不是锁到箱子里,而是放到花园里。”
妹妹想了一下,问道:“陛下会眼睁睁看着?现在那是他才登基,还看不出个幺二,上皇以前听说也是个没脾气的人呢。”
彭犀道:“第一,他未必就是另一个上皇,第二,他也不是太祖太宗那样的天子。想压制群臣呐……嘿!女公子知道君臣之间的势力纠纷吗?”
“咦?”
公孙佳就含笑听着彭犀给妹妹讲君权与相权之间的此消彼长,再讲朝廷百官的势力之类。从世家势大,讲到贺州勋贵踹了不少望族的老窝,一气说到现在的对比关系。总之,君臣之间的力量对比,与你书里读、律法里写的那些君臣之道是有差别的。
随着君臣力量的变化,连礼法、律法的解读,都会有不同的含义。再讲太祖太宗的为君之道,以及上皇之所以完球纯是这傻逼看不清形势,他要照着太宗的路子来,这会儿应该已经在集权的路上迈进一大步了!现在好了,不但没进步,反而倒退了!
当然,皇帝是不可能一味退让的,不然还叫君么?
“女公子,要明白其中的分寸,因势利导,凡事不可过份,否则就是上皇、吴氏的下场啦。”
妹妹听得入迷了,道:“您讲的更明白。”
公孙佳道:“滚蛋,你还点评上了!哪是讲给你听的?这是讲给我听呢!”
彭犀含蓄地笑了:“盛世且不要去想了,还是想想势力消长吧!丞相要富贵终老,就要看如何从中掌握平衡之术。”
公孙佳道:“你的眼光很好,在我府里可惜了,朝廷正在用人之际……”
彭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说:“下官看了您交给副留守的字纸,既然让我带孩子,那我就带下去吧!”
公孙佳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从病榻上弹了起来:“真的么?不是,不行,你该有更好的未来。”
彭犀笑道:“这样就足够啦!府里事务看起来还有没做完的,下官回去放行李,明天就来应卯!”
还应啥卯啊!公孙佳按着妹妹的头:“快,拜见你师傅!”
熊孩子本来长得挺硬的,一按给她按榻上趴着了——听太入神,脚给听麻了。
公孙佳招呼人,给妹妹拜了彭犀做老师:“哎,长史之前也指点过我,你给我老实听课。”
“我才不会跟有本事的人我捣乱!”
“跟寻常人也礼貌一点!说了不听,就是欠打。”
“噫!他们打不过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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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犀回来之后,公孙府的效率有了明显的提高,公孙佳仍是“养病”。政事堂如今是赵、霍主导,公孙佳让自己的府里与苏铭合作,把户部整出来,好在没有兵祸,财政还能支撑。
到得冬初,洪水甚至消退了,南方的赈灾也进行顺利。公孙佳把单宇、凌峰等都派了出去,她们明显适应良好。
冬至日,公孙佳终于露面,见到了终于过了一关的新君。章硕最担心的无过于自己才登基就一团糟,没想到真的挺过来了。当时他看着霍、苏二人理出来的汇报,差点没厥过去——这要怎么收拾?
结果真的收拾好了!
去别宫朝拜太上皇帝,被章嶟讥骂都不能让章硕的心情变差了,政绩就是皇帝的自信。回来之后政事堂又送了他一份对抗上皇的自信,霍云蔚、公孙佳、钟源三人将他们与章熙的几次谈话回忆整理成集,送到了章硕的案头。
章硕一个冬天都在看这本集子,一件件一桩桩都很熟悉,都是章嶟要做的事儿。弄了半天,这些都是太宗的谋划!上皇自己没啥了不起的见解,反而是把太宗的好主意给办坏了!照这本集子的规划,只要缓行,根本不会遇到今年这样的破事儿。
一直以来,章硕还是能理解名门望族为什么看不上上皇,但是贺州派的心思他不明白,你们怎么也会想上皇退位?
至此终于明白了,那也是……看不上的!
章硕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贺州派还是有忠心的,忧的是……忠诚并不是针对坐在皇位上的人。
除夕宴前,耳畔鼓乐阵阵变换了个调子,章硕合上了集子站了起来:“到前面去吧。”免费阅读
第306章 求教
几家欢喜几家愁。
章嶟退位之后, 自然也少不了有人欢喜有人忧,终究是高兴的人多、抑郁的人少。混日子的人也跟着快乐了起来,章嶟在位的时候日子是不太好混的, 他会挑剔你不思进取。可你要进取了、跟着他折腾了,政事堂立马又看你不顺眼、该给小鞋穿了。
想当年,延安郡王生气了会当街破口大骂让你丢脸丢到大街上,江平章会极其阴险地让人当众出丑, 赵司翰的战绩是一口气把十几号人的考绩压到了下等, 为此不惜与章嶟杠上。公孙佳出手就更狠, 惹到她就直接请你滚出朝廷, 连领个不称职考评的机会都没有。
苦啊!
现在终于好了, 让想干活的干活,想躺平的躺平, 咱们又不是享受不起!
章硕踏进大殿, 就被满殿真实而热烈的喜意冲击着,身心俱是一轻。他之前几年过年也不怎么舒心, 哥仨坐一块儿跟孤儿似的,亲爹完全不是小时候那般亲近的样子。现在虽然亲爹干脆就没出现, 但是宫里氛围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有点像一家人了。
章硕含笑步入殿内,先是按照礼仪流程将一套做完。接下来的气氛就更热闹放松了,章硕回忆着童年记忆里的片段, 也往宗室、贵戚、百官那里晃一晃, 与宗室长辈们说说话。其中最得罪不起的就是大长公主,许多人都在猜测,她老人家被气吐血与章嶟退位有直接的关联。
大长公主比起之前更显老态,说一句:“都好,你也要好好的, 做太祖太宗他们那样的人,不要学那不好的。”
一句话比章硕坐那儿看半天奏本都累,老太太说话又慢、口齿也开始不清楚了起来,她说话间乡音越来越重,章硕哪懂多少贺州土话呢?吃力地分辨出来,抹了一把汗说:“您放心。”
大长公主又说:“给你爹送东西去,别叫人挑了理儿。人的嘴啊——”
章硕从最后一句话里感受到了来自长辈的真心关爱,心头更暖:“都想着了。皇后亲自安排的。”
“好好。”
其他人也不能怠慢了,章硕下去巡了一圈了,受到了热闹的欢迎。以前这宴上他不太容易打入各个圈子,现在各个圈子他都能走一遍了。同时还旁观了一场单方面的殴打——妹妹正在打小伙伴。
小伙伴也不是外人,是信都侯的亲儿子季迪,之前公孙佳点名去平叛结果被章嶟拦下来的季汉民是他的堂兄。季迪是信都侯的小儿子,像极了亲爹,也是个不太着调的货。他在京城跟妹妹也熟,妹妹得了定襄侯的爵位之后得空也与他们玩一玩。今天,妹妹很乖,亲自把彭犀送到席上,看老头坐稳了,还试了试老头面前的酒注热不热,最后把根短杖交给彭犀:“一会儿回去先拄这个。”
季迪等到正经的三次给皇帝上寿的礼走完,就开始起哄妹妹:“哟~妹妹,你好乖的哟~都不像你了!哈哈哈哈~”
话还行,朋友打趣,就是笑声太贱了!像鸭子叫又没那么天真,像鬼嚎又没那么专注,妹妹被惹毛了,抬拳把他打了一顿!季迪那群朋友有一个特点:跟长辈、老师们耍滑头的才算好汉,过份乖巧的要被取笑。朋友挨了别人的打,他们要组团报复回去(如果打得过的话,打不过就认怂),自己人内部打架,就一齐起哄!
一群二世祖都喝了几盅了,见状开始喝彩:“打打,打哭他!”“快快,你快钻桌子底下她就打不到了!”
彭犀抱着短杖,笑眯眯地看着。
章硕好奇地过来看了一眼,信都侯忙向他解释:“他们就这样儿!小孩儿,打不坏的。”你的儿子,你乐意就行。
不大会儿,季迪就从桌子另一边钻出来了,帽子也歪了,头上还顶了个猪蹄。围观者又是一通大笑!信都侯这爹当的,居然不向着儿子,也是拍案叫绝!
章硕道:“这才是朋友啊!”看看妹妹,红着脸整理好了衣服,一脸的理直气壮,好像刚才她没打人一样。只有被父母宠爱长大的人,才有这样的底气吧。章硕道:“你们玩,别喝太多,天冷,醉了不好。”
众人一齐答应了。
章硕才又踱走了。
正旦,章硕的心情不太好,因为得去给太上皇、太上皇后朝贺。政事堂与太后们的一致意见是:可别把章嶟给弄宫里来受贺了!不好!真的不好!他要闹起来场面就太难看了!所以章嶟至今仍然没能走出别宫半步,有大日子就是章硕去看看他。
这一天,章嶟的心情比章硕还要糟糕,被软禁在别宫里,在老婆手下讨生活就已经够惨了,还要被儿子来耀武扬威!就很气!
每天,京城的百姓就能看到从宫里出发的长长的队列,为的就是给章嶟送东西。一日三餐、衣服、玩器……啥都有。
京城百姓开始还私下嘀咕两句儿子把爹关了之类,没过俩月,谁看这些供奉不觉得新君哪怕是纂位这也算厚道了呢?于是风向又转到“陛下真是个孝子啊!”尤其是南方的惨状终于终到了京城,京城百姓也觉得,哦,那请上皇退个位也不算太过份了,只要以后京城还这么繁荣就行。
听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当着群臣的面,章嶟也不太敢当面发难道,不得不说,当着他的面绞死吴宣给了他极大的心理阴影。没人撑腰的时候,他就怂。全程,都由父子二人身边的宦官代说了台词,一个说你要治理好国家,另一个说,您要保重身体。
终于,把这一场所有当事人都不开心的“朝贺”应付完了,父子二人终于可以分手了!
儿子一走,章嶟就恨恨地骂了出来:“什么国之栋梁,都是小人!昔年拜我时,是怎么歌颂我是圣天子的?!现在又是怎么对我的?!”
谢皇后陪他住得够够的,她是大家闺秀家教颇严,是个能坐得住的人。别宫地方不小,照说该舒心的。可这同居人实在太拉胯!章嶟还在抱怨,谢皇后就噎了他一句:“他们称颂你的时候,你又是怎么对他们的?”
说完,也不管章嶟,自召了别宫的伎乐来行乐。留下章嶟独个儿坐着,阴着脸想了许久,才一扬声:“才人呢?”搂着小才人,他也取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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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硕回到宫里就没有这么清闲了,他得看着女人们打牌,给她们发点彩头。看了几天牌,官员们还在放假,章硕在宫里又把那本集子看了又看,接着,命人找出来历代明君的本纪拿来看。
都是不得要领。
本纪这玩艺儿,通常都是记些大事!一些帝王的言行之类,要揣摩。对章硕来说,它又太零碎了。章硕从小不是按着太子的标准来培养的,一时半会儿哪能揣摩得透呢?
看了几天不得要领,干脆把容逸请了来,向他请教为君之道,我要做贤君该怎么做?
容逸答:“亲贤臣、远小人,广开言纳,善于纳谏。”
对章硕而言,这话是“正确的废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谁不知道要亲贤臣远小人?贤臣小人的标准呢?具体该怎么做?让我自己去揣摩,再错了呢?上皇照着先帝的规划来做都能做成这样,我再做不好呢?
他要求再具体一点。
容逸想了一下,说:“行王道,教化万民。”他目前的政见主要是开学校、开民智之类,不过因为天灾人祸的给耽搁了。不过他给章硕出的这个真是一个十分安全的主意,章硕一个新手,动别的容易出错。办个学校,收好名声,总不至于出大问题的。
章硕觉得不太满意,又召了霍云蔚,霍云蔚认为,把章熙留下来那个规划办完,就足以称为圣明了!绝对是盛世的缔造者。
再问赵司翰,赵司翰认为,天子是天下的表率,您得先守礼,可不能跟章嶟似的随心所欲。您只要照着礼制来,不出错,就很好了。看出来章硕不是很满意,他又解释说:“世间能做到这一点的帝王是极少的。”他学问极佳,扳着指头给章硕数了一下,从古至今的皇帝,有杀父杀兄的,有宠妾灭妻的,有无故废后的,有宠信奸佞的,有枉杀功臣的,有废长立幼的,有废嫡立庶的,有奢侈享乐的,有穷兵黩武的,有荒淫无道的,有压榨民力的……等等,还有些人能拼了老命把以上全都过一遍。还有些人能把我没举到的列子也都干了的。
陛下,做臣民的不求啥英明神武,您做个正常人就行了。
听得章硕也是无语,好像是有道理。但是让他什么都不做,他又有点不安,心里没底。
问江平章,江平章因为女婿进了政事堂,自己都在躺平,想了一下,说古之圣王,垂拱而治。您要不知道怎么做,就干脆什么都不做,“垂拱”算了。
问到钟源,钟源说:“只要您好好的,臣等别无所求。”
延安郡王呢,章硕没问,因为这位叔祖实在不像是个能讲出正常道理的人。
章硕最后问到了公孙佳——公孙佳大过年的也没消停,应酬大部分让妹妹去干了,自己还是“养病”。听到公孙佳病好了一点,进宫来看太后们了,章硕把人请了过来,向她请教。
公孙佳隐约知道了一点章硕请教的事情,听他问起,便说:“这不是臣能教得了的。不是敷衍陛下,臣也没做过皇帝不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止是臣,天下所有人都是不能教一个皇帝怎么做好皇帝的。”
“可总有些能够告诉我的吧?”
“圣贤书里写了很多,赵、江、容的学问很好。”
章硕摇了摇头:“问过了,他们讲的道理太大了,像是对的,又像是什么都没说,简直是让我什么都不做。霍相公像是有期望,可那个,对我而言,我……”
“照着做总觉得味儿不对?”
“不错!”章硕眼前一亮。
公孙佳也明白这些同僚们的想法了:别再找事了,先凑合过两天安生日子吧。他们看章硕是个青涩的新手,他实际上也是,公孙佳看章硕确实是新手,但是新手与新手不同。她对章硕是比较同情的。她说:“接手这么大一个摊子,心里慌,想理得顺一些。大道理都懂,可怎么做呢?你们倒是告诉我怎么做呀!”
“对啊!”
公孙佳道:“先父过世的时候,我十一岁,每天都在想,我该怎么做。”
“您可以教我吗?”
公孙佳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呀。非要解释的话——”
“什么?”
公孙佳道:“唔,我只能把我当时怎么想的告诉你,要怎么做,看你自己。当时府里什么人都有,旧部里人心惶惶,想什么的都有,不同的人对我也有不同的要求。我想着先父的功绩,他是将军,我呢?一个病秧子。光模仿着学,是不成的。”
章硕点头道:“我亦如此。”
公孙佳话锋一转:“所有人对陛下提出来的所谓谏言,都是他们自己的期望,陛下不应该把这些当做准则。”
“有点明白了,又还是不很明白,”章硕索性复述了自己与赵司翰等人的问答,“国家那么大,千头百绪,之前天灾人祸的时候,我心乱如麻,几乎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看着诸卿分派妥当,好像看出来一些,又好像没学到什么。”
公孙佳笑道:“他们这不是说得很明白吗?希望安定,希望将来有个盛世,不希望再折腾了。您知道了他们的期望之后,就考虑一下自己要怎么做。皇帝有老师,‘皇帝’又没有真正的师傅。”
章硕隐隐抓住了什么,但总觉得还有一层窗户纸,他起身长拜:“请您教我。”
公孙佳垂下眼,没有接话。
章硕也不起身,再拜:“请您教我。”
如是再三,公孙佳终于说:“陛下,坐下吧,咱们慢慢聊。其实啊,唔,他们说的都有道理是不是?”
“是。”
“爱民,减赋、赈济之类,史书都写烂了,我不信陛下没读过。”
“是读过。可是,我如今……”
“心里没底,想找点事做。不然总觉得这个皇帝做得不踏实,跟个木偶一样。”
“是。”
公孙佳道:“因为您是新君啊!不管做什么,新人总是恐慌的。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是没用的,心是自由的,它就是不安。”
章硕长出一口气:“没错!”
公孙佳道:“陛下不安,天下就都要不安啦。陛下缺的,是一点自信。我只说一句,您是上皇的太子,是太宗之孙、太祖曾孙,没有人比您更正统。”
章硕不好意思地笑笑:“我……”
公孙佳笑道:“看到上皇的下场不安?一个皇帝退位了,怎么天下歌舞升平跟没事发生一样?皇帝就这么不重要吗?是可以随便换的吗?”她定定地看着章硕,章硕也看向她。章硕万没想到公孙佳能说得这么直接,她偏就说了,不知道是自信还是真诚。她的眼睛依然年轻,清澈又明亮,看着你的时候你会感受到明确无误的坦诚。
章硕忍不住点了点头:“是啊!”
公孙佳道:“都不说,那就我来说,令人害怕啊。谁不怕呢?人看到活的老虎的时候会害,老虎死了,就不怕了。可看到人死了,就又会怕了。您看到一只老虎被关到笼子里,是安心呢?还是害怕?又安心又害怕,对吗?”
“是。我既是虎,又是人!世间也只有我一个是这个样子!”
公孙佳道:“我不向陛下剖什么忠心,只问陛下知道为什么歌舞升平吗?因为天下人安心了,所有人说的这些,既是为您好也是为大家好,您做仁君,所有人就都安心,哪怕无为而治,也能令人安心。天下人心安了,您就安全了。您已然安全了。”
章硕福至心灵:“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1】
公孙佳道:“到底是读过书的人,是这个道理。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天下没那么多丧良心的人,还是忠臣多的。一旦有变,必有人护卫陛下!
您只管放宽心去做事,天下、百官、百姓,都是您要处置的问题,百官也包括政事堂。这个题目太大了,我做不来,得您自己做。解甲归田也由您,富贵闲人也由您,问个犯上作乱也由您。您是天子呀!”
“怎么说到这里了呢?”章硕不好意思了起来。
公孙佳道:“那再说点更露骨。您是最好的,反正比上皇强多了。陛下赤诚,所以上下同心。上皇令人寒心,国人不免弃之而去。”
章硕忍不住笑了:“我见阿爹,忍不住害怕。小时候他还是慈父,现在……唉。”
公孙佳道:“现在您是孝子,上皇安逸,全赖您一片仁孝之心。”
“我不懂的地方还有很多,还要时时请教诸位呢。”
公孙佳笑眯眯地说:“陛下已经非常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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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从宫里出来,轻轻吐出一口气。
回到府里,彭犀等人聚到书房,等她发问。公孙佳道:“都说了。”
元铮道:“陛下的担忧是必然有的,如果没有,那才是个大麻烦。不是天生通透,就是内心藏奸。能被看出来,就是道行还浅。”
妹妹居然犹豫了,问道:“会不会太嚣张了?”
彭犀道:“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啦。挑明了总比什么都不说要好。这话还能指望谁去讲?陛下哪来的心腹给他剖析?能找到这样的人,也不用丞相自己去说啦。脾性不好的人,不会因为这一席话就不忌惮权臣,品性尚可之人却会因此释去一些猜疑。
更重要的是,信任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陛下从开府,到立储,到大婚,到登基,哪一件丞相没帮过他?哪一件又居功自傲了?只要是个有良心的普通人,丞相现在就安全了。陛下,也不是个小人。”
妹妹道:“真伤脑筋啊。”
公孙佳道:“你多吃点猪脑,别总长个儿,呃?单先生?怎么不说话?”
单良这才惊醒:“啊!那个!”他伸出双手食指对成一条直线,面色诡异地说,“阿宇她带回来那个小子,今早带过来给我看……”
妹妹道:“那个小郎中?您不舒服?府里有御医呀……”
“不是,”单良说,“他俩,他们……好上了!居然好上了!”
单宇去年被派到南方又是赈灾又是善后的,回来的时候捎回来几个人,放在她在府外的宅子里。这个大家都知道,赈灾嘛,顺手收几个孤儿,再顺个郎中回来,正常。
可好上了……
公孙佳笑道:“不错嘛!那小郎中有二十了吧?眉清目秀的,阿宇有艳福。”元铮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公孙佳还没察觉出来,说:“该吃喜酒了吧?”
单良跳了起来:“我养大的闺女哎!小毛孩子,他懂什么?”
元铮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年轻人,不体贴。”
公孙佳道:“谁还不是年轻过来的?你也年轻过呀。把他们俩请过来喝个茶?”免费阅读
第307章 投效
公孙佳身边的女性, 普通对婚育的兴趣不大。这事儿跟公孙佳自己也有关系,她这条件就不适合出嫁和生育,只是无奈家业得有人继承,才拼了老命生了个闺女。她对勾心斗角、吃喝玩乐的兴趣更大一点。
有这么个总头子, 别人自然也好不了。有单宇这样热爱勾心斗角的, 有阿姜这样热衷于管事儿又被生孩子吓怕了的, 还有阿青等琢磨着在府里过得好好的、比公孙佳结婚早就不好在跟前伺候得放出去、男人是不如自己生活重要的, 有小秋这样特别喜欢上进的。等等等等, 不一而足。
公孙佳初时还说一说阿姜,阿姜比她年纪大不少呢,到后来看说不动, 她也就不再催促了。再后来, 连钟秀娥都回来了, 由衷地感叹一句:“但使儿女孝顺,衣食无忧, 还是自己一个人过得更舒服些。”与她情况相似的,是至今仍频繁往来公孙府的赵锦等人。
府里就愈发的无法无天了。
所以单宇带了人回来, 公孙佳也没大放在心上, 还以为是寻常。没想到被带去见了单良, 这就有意思了!
催着单宇来见。
单宇倒也大方, 在这她看来是没什么要紧的,不明白单良为啥这么激动:“过年就咱俩大眼瞪小眼儿的, 添个活人不好吗?”
把单良鼻子都要气歪了。公孙佳笑问:“是哪个郎中?叫什么?”
单宇笑着看单良,单良没好气地说:“还不就是那个林德平?”
公孙佳笑道:“他人不错。”长得不错,个头挺高的,面相也斯文。
单宇高兴地对单良道:“呐!君侯也说人不错了呢!这下总不会错了吧?叫过来认认人?”
元铮哼唧了一声:“还用重新认?”
妹妹好奇地看着元铮,频频使眼色:您今天不大对劲儿, 这是干嘛呢?被元铮睁了一眼,终于不作怪了。
林德平说是个小郎中,公孙佳还觉得屈才了。此人二十出头,是单宇南下的时候征集郎中给抓来当差的。洪水之后常伴有疫情,单宇准备了材料,只有这靠谱的郎中是比较稀缺的资源。郎中不比壮丁,抓着人就能上。但是林德平却给单宇制订了“抓点差不多的壮士就能干”的比较简便的防疫办法。
这人有脑子、会观察,总结出了一些防疫的办法,比如抓一部分人手去清洁环境,这个不用郎中就能干。再比如把水烧开了喝,这个也不用郎中开药方。都是些简便的方法,但是效果拔群。还有对病患的护理,也都列出极简单的要领。不死一人是不可能的,死亡、重疾却是大大的降低了。
单宇很满意,把人抓了来北上,林德平十分配合地被押走了。然后就轮到单良怄气了。
公孙佳看着这个年轻人,笑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呀?”
林德平是想继续钻研医术,并且还有一些想法想验证。公孙佳道:“问你们俩以后呢,都见了单先生了,你们就这么凑合过了?”这事儿有个讲究的,单宇好歹是朝廷官员,御史弹劾起来也挺头疼的。由于章嶟这些年在男女问题上瞎搞,大臣们都有点后怕,京派力主整治个人私德问题,其他人也不反对。
单宇倒是无所谓,单良却说:“我就这一个女儿,不行!不能嫁!得他入赘!”这个要求在哪儿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肯答应的男人,必然是个奇葩才行。林德平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想了一下,说:“行。”
单良冷哼一声:“别答应得太快,想清楚清了再说!孩子是我单家的!”
林德平道:“早想清楚了。”见老头还不信,他又补了一句,“一介布衣想凭男欢女爱拿捏您的女儿,这念头也太傻了。”
公孙佳没撑住,笑了,对单宇挑了个拇指,笑着对林德平道:“你们会长命百岁,白头到老的。”她就知道这孩子能活得长!觉得自己这是娶个媳妇回家听话好光宗耀祖的,怕不已经被单宇淹死在江南了。
林德平虽不是什么世家子弟,这份眼界就比许多世家公子强得多了。
公孙佳一高兴,连相府也借了出去,就给单良办喜酒:“旁的我不管,阿宇也有自己的宅子,爱住哪儿住哪儿,这场面不能寒酸了!先生在这府里多少年,早是我的家人了!先生家的喜事,绝不能比别人的差。别跟阿荣似的。”
荣校尉也是拖到老晚才娶妻,公孙佳要给他办酒,他还嫌太铺张了,说是生性不喜欢太热闹。弄得一干想趁机热闹的人大为失望,连儿女办满月酒之类,都不让声张。单宇与元铮都说,这可能跟他常年干些间谍的勾当养成的习惯有关。
公孙佳正琢磨着,等荣校尉的孩子再大一些就弄到府里来上学,光明正大的,有啥不好的?可不能让荣校尉的后代不得好下场。
单良没荣校尉那么多的讲究,要在府里宴宾客,本来看小女婿不顺眼的,现在也顺眼了起来,清清喉咙,拿着点腔调说:“这不太好吧?”
公孙佳道:“除了他们说正月里不好动土,你那儿不能再重糊一遍,旁的还有什么不好的?大过年的,什么东西不够?”谁家过年不囤点儿东西呢?
单良又清清喉咙:“那、那就这样了?”
“嗯,除了府里日常的人手,旁的你只管支用。阿宇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呢!她是你的闺女,也是府里的孩子。”
单良腔调还是那么的奇怪:“那那,我会让小荣帮忙看着,绝不会让乱人有隙可趁进府捣乱的!就,就借府里前厅那几个偏院,后院还是要守好的。”
公孙佳笑道:“好。后院厨房也可以调人去帮忙。大厅你也可以用,我还要吃喜酒呢,不给我坐大厅吗?”
单良搓着手:“好好好。”他就琢磨开了,这脸面他肯定是要的!不过呢,也不能就把府里的地方随便用。他预备着在府里办个婚礼,邀请一些朋友贵客,然后让单宇在外面的私宅里再摆流水席请别的客人。
哪知公孙佳办事从来不小气,授意在府外摆了两天的流水席,成为京城正月里的一项谈资。说的人多了,连章硕都听说了,特意问了公孙佳:“林德平此人从未听说,人品如何?可靠么?”
公孙佳道:“是个斯斯文文的人。”
章硕道:“我想见一见,可以么?”
公孙佳奇道:“有何不可?”
章硕道:“单宇,看起来不大像……呃。”
公孙佳道:“要看就看嘛,她本是东宫旧人。”
章硕召见单宇与林德平,公孙佳也没有盯着,俩人面圣回来,林德平汇报说:“陛下挺和气。”单宇道:“他可比前阵儿平和多了,这是想通了?”
公孙佳道:“大概吧。对了,你既然成家了,就开始立业吧!你俩,去雍邑。单先生想去也跟着去,不想去就还在京城。随便。”
单宇问道:“那宫里?”她身上还是兼着个守卫内廷的职责的,这个差使可是给公孙佳出了不少力的。一旦离开了,就需要选一个合适的人。公孙派是从个职务的安排里尝过不少甜头的,单宇不想把这个好处拱手让人。
公孙佳道:“让陛下去选人呀。既然要做,就做得彻底一点,不然就显得虚伪啦。如今禁卫是章明,他是宗室,陛下应该是安心的,内廷想来陛下也不会疏忽。”
“姿态要做足,诚意要摆明了。唔,”单宇沉吟了一下,“他想再找女兵可不容易呢,左右脱不了咱们的手。不要女兵,嘿嘿……”后宫将会非常的不方便。
“你也该飞一飞了,”公孙佳说,“你要是能封侯拜相,我才会更高兴呢。看文华,她儿女养大了才出仕都是学士了,你起步更早,我盼你飞得更高。”
“君侯!”
“飞吧,趁我还能兜得住。我已与霍、赵打过招呼了,调你去雍邑守雍邑的吏部。把那里的吏部侍郎调回京任用,去看着点普贤奴,那孩子有点儿缺心眼儿。德平授官,也可以与普贤奴聊一聊,你们一定有能聊得来的地方。”
公孙佳说话很和气,但是以她的身份地位,与绝大部分人谈话就代表着她已经决定了。给两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单宇于是拖家带口把单良也给捎上了,一家人往雍邑去。
临行时,有不少旧识前来送行,单宇也难得柔情地与大家洒泪而别,抱着公孙佳和妹妹又哭了一场。妹妹还说:“别哭了,过阵儿我去找你。”单宇道:“你过两阵儿也得在京里。”哭虽哭,她还没有昏头,妹妹这就得跟在公孙佳身边学东西,被彭犀天天教育。
单宇离开之后,送行的人渐渐散去,有个人却留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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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锦是从公孙府出去的,也是公孙府的常客。
赵锦的身后立着苏逊和苏谦两个,两人都已不是在雍邑时的青涩模样了,看起来十分的沉静。公孙佳道:“都坐吧。”
赵锦没有动,苏逊与苏谦也就都老实立在她的身后。
赵锦有点伤感地说:“阿宇有丞相与单翁看顾,运气是极好的了。”
公孙佳道:“怎么会突然这么说?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赵锦提起裙子跪了下来,一双儿子紧随其后。赵锦道:“下官,想请丞相收下我这一双儿女!从此我母子三人,供您驱驰。”
公孙佳吃了一惊,下来扶起她的手臂:“这又是怎么了?坐下慢慢说。”
赵锦摇摇头:“也不值得慢慢说,不外是活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是一叶浮萍,飘泊一世,才知道应该侍奉谁。”
“发生什么事了?他们的父族呢?他们的舅舅呢?”
赵锦道:“都是虚的!”话音一落,苏谦开始抽泣。
公孙佳命人把母子三人扶起,赵锦倒没哭,语气里颇为萧索:“下官好强了一辈子,没想到……”
她原以为吧,自己在娘家还挺重要的,娘家也挺开明的,在前朝说进宫当女官就当女官,后来不行了也把她捞出来嫁人了。到了本朝,这不也有机会出仕了,赵司翰跟她说话也比较客气。儿女呢,也算有出息,苏逊算是东宫旧人,苏谦也是嫁得了门当户对的子弟。
引子就出在这个女婿上!
赵锦这个女婿倒不是个花架子,也是有些才干的,但是世家公子好风流,与赵司翰那个女婿倒好有一个毛病!都是京派同辈子弟,结伴狎妓也是常有的,还有诗文流出。婚前是把婢妾都打发了,婚后也没有一个接一个往房里拉。但是老婆病着,他在外头寻欢作乐,这他娘的就不能忍了!
赵锦没打上门,但是与亲家友好沟通了一下,亲家也讲道理,把儿子训斥了一番还让儿子跟赵锦、苏谦赔礼了。这儿子是有点才子的脾性的,他又不是“好内宠”,苏谦正房娘子的身份戳那儿谁也动摇不了!他身上一把钥匙没有,连书房钥匙都给老婆了,还要怎样?
脾气上来了,说了一句:“有病就看大夫,我又不会看病!”
苏谦快被气疯了,书房钥匙是在她那儿,打开书房一看,那么多的柔情蜜意的诗词,写给自己的跟写给外头的稿子一样多。
赵锦把女儿接回了家,她深知,这么讲下去,在婆家跟蹲冰窖也没什么差别了。她去寻赵司翰理论,赵司翰的女婿那不也是一样的货色么?赵司翰却不同意离婚,只说:“年轻人,轻狂放荡确实不是君子所为。但是因此离婚,是不是太严重了些?”
他是个讲究礼法的人,开明,护着儿女不假,身为男人,哪怕自己是情圣,也不能阻止别人纳妾狎妓不是?他的女婿他已经聊完了,孩子痛哭流涕地悔过,女儿两口子又回去过小日子了。所以他说赵锦不要气性太大,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如果女婿没有羞辱女儿,那么女儿也应该适当放宽对女婿的管制。
把赵锦给气了出来。
苏逊本也觉得母亲、妹妹反应过度,但是妹夫干这事儿也确实不地道,他是左右为难的。赵锦心凉了半截:“这是没把我们当人看呐!怎么叫我出去顶缸的时候就不这么说了?我明儿就辞了官,你去求你叔伯,看他们怎么待你!”
苏谦还是姓苏的,自有苏氏的亲族受了夫家的央请来劝。赵锦假意说这官儿辞了不做了,做官耽误了教导儿女,好么,这开始不劝苏谦回夫家了,开始劝赵锦别辞官。
苏逊又不傻!亲娘做官,家族里都得高看他三分,亲娘要是什么都不管了,就是小时候的样子——还是大家公子,但是寄人篱下。
那这礼法讲究得就没意思了。
母子俩,一个觉得自己一辈子好强,其实在娘家也不算个什么。另一个觉得自己一辈子奉公守法,搁宗族里也就是个屁,他们还欺负自己亲娘和妹子。尤其是他娘,多么的不容易啊!不管别人怎么样,他还就跟着亲娘混了!整个苏家捆一块儿,还没他娘高明哩!
公孙佳道:“阿谦,你想怎么样?离婚?离了还结吗?想要个照着心意长的,那可就得撞大运啦。”
苏谦道:“不结了,不嫁了。我就自己过了!”但是需要人给撑个腰。否则,离婚也是可以的,因为有亲娘、亲哥哥还算支持。但是舅家、夫家、父家,都是要脸的人呐!她必受非议。闹起来的时候她是有点后悔的,忍呗,婆母也说“都是年轻时这么过来的”,只要没闹过份,十年二十年后,她依然是个端庄的当家主母,三十年后是个说话顶用的老封君。
可一旦闹起来了,她居然不想回头了。如果舅舅自己对女婿都那么的宽容,自己这辈子还能指望什么舒心日子呢?想起来在雍邑、在公孙府的日子,这夫家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公孙佳道:“想离就离吧。”
赵锦伏地叩道:“多谢丞相。”
公孙佳命人扶起他们,洗脸、上茶,才慢慢地说:“闲话会有,非议也会有,不过,你不理它们,它们也不能把你怎么着。要是觉得京师不顺心,再去雍邑嘛!阿宇已经过去了。”
赵锦笑道:“那可太好啦!”
“阿逊要被人唠叨啦,”公孙佳说,“你是想避一避呢,还是想硬杠?”
“阿娘还在京中,我自然陪伴。妹妹需要散心,让她去雍邑吧,那里对她好。”
“硬杠也得骨头硬啊!你呀,先熬练筋骨去吧,给你外放。”
公孙佳很快给两人安排好了出路,苏逊外放并不是避让,公孙佳一直想安排些自己人做地方官。但她手里能做这个的人并不多,遇到个苏逊当然想用一下。地方选在当年梁平的防区,梁平现在被扣在京里倒还老实,他的旧部群龙无首士气不佳,朝廷一则要选将领接手,二是要把他的防区内的地方事务整合一下。
赵锦道:“我就不用走了!”
公孙佳道:“好,咱们俩就在京城吧。”
苏逊算了一下,自己去的这个地方辛苦是辛苦了一些,但是按照公孙佳的习惯,干苦差使磨练了出来,那就是前程。雍邑是公孙佳的地盘,安全,正处在京城、自己的中间位置,一家三口虽然是拉了一条直线,但是往雍邑一凑,也还算方便。
母子三人一同叩谢。
赵锦再起身时,眉间的愁间一扫而空,喝了口茶就对公孙佳说:“情势变了,丞相请留神!我那位兄弟——不是因为他不帮我我才说他——他的心也变了!”
张口先怼娘家。
赵锦给公孙佳解释,这世家大族支属众多,意见不同是非常常见的,客观是起到了两头、多头下注的结果,实际上可能就是真的互相不对付。比如有亲兄弟为争家产互告谋反的。所以她跟赵司翰呢,倒也不是完全一致的。
“上皇那么一通闹,他吓着了,要往回扳了!对陛下如此,对我们也是如此!他开始讲究起来了!我怕他马上就要对陛下有更多的要求了,丞相请不要太附和他。免得让他更疯魔!”
赵锦对朝局的观察、判断是有一定水准的,公孙佳听着赵锦的分析,问道:“这么说,我也挺碍人眼的了。”
赵锦微笑道:“您不一样,您还有兵权,这个一定不要松手!世家望族鄙视武夫,可也怕!他们在朝上的争论,估且可以不管,您就专干您的!”
公孙佳很感兴趣地问:“怎么讲?”
赵锦道:“有二:一,权不可弃!二,他们那些个臭规矩,该改一改了!”
赵锦展开了讲就是,您有权有兵,就没人敢跟您叫板,叫了也能掐死他,对吧?我有点小权,宗族里就舍不得我辞官,对吧?所以啊,您要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个势力不是您一个人做官,是您、您女儿、您的亲信也要立起来。同时,要改一改那个只有男人能做官、袭爵的规矩,咱们把继承法改一下吧!
公孙佳更感兴趣了,问道:“怎么改?”
赵锦给出了方案就是,以法律的形式固定女儿的继承权。以前,女儿这个继承权是非常的没有保障的,或者说,就没有继承权这个概念。女儿是外人。当然是有女户的,但是其中的门道也太多了。现在就写明白了,父母过世,没有儿子的。女儿已出嫁的,与宗族按比例如何分,如果未出嫁的,又是怎么个比例,没有宗族的,又怎么处置。父母过世,有儿子的,女儿如果未出嫁,要留财产的一部分作嫁妆。
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了。
还有就是爵位,如果没有儿子,又或者生前与宗族不睦,爵位落入仇人之手会伤害遗孤,那就该给女儿再转给外孙。
公孙佳道:“我也曾想过修改律法。可是,眼下行得通吗?”她琢磨着,怎么也得自己更牢靠一些,章硕更加没疑心一点才行。
赵锦道:“再不提出来,等赵司翰收取天下仕林之望,您提什么就都晚啦!他主持铨选,又要选天下英材,如今名声正好着呢!得趁把他囚笼砌牢之前,砸开一道门!门钥匙您拿在手里!只要不是拆掉整个牢房,他最后是会妥协的。”
公孙佳道:“文华可以帮我草稿一份条陈吗?”
“固所愿也。”
两人都笑了。
公孙佳的心情很好,因为赵锦连继承比例都考虑到了,她想这事儿就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会考虑这个,公孙佳愿意相信她有为自己考虑的成分。现在拿出来,那就是被赵司翰给刺激到了。
赵司翰也不是个冷酷的人,只是他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了。公孙佳想到了自己的姨母钟英娥,她跟延安郡王各玩各的也挺开心的,苏谦这个丈夫就不知道怎么评价了,只能说,不合适。又想到赵司翰的女儿,一度与自己也是比较熟悉的,如今这样不知道她是会变成钟英娥那样,还是变成苏谦这个样子。
可钟英娥有钟家那样的娘家,苏谦有赵锦这样的母亲,那个姑娘却有赵司翰这样的父亲……
赵锦心情也不错,她确实是在赵、苏、公孙间考虑了一大圈,最后选择了公孙佳。一是彼此人品可靠,二是公孙佳是最可能给她和她的儿女最大利益的人,最重要的是,公孙佳不会束缚她啊!苏家是不认可她做官但又挺在乎她的权位,赵司翰也是不鼓励的,只有公孙佳与她一样。
那就这样了呗!
两人又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笑了起来。公孙佳道:“阿谦到了雍邑先散散心,如果想要做事不妨与阿宇聊一聊,听听她怎么说。”免费阅读
第308章 践诺
赵锦是个做事的人, 她既认为夫家、娘家都靠不住,果断就选了公孙佳这一边站。既然选了公孙佳这条船, 她就不能让这条船沉了。逻辑通畅。
公孙佳最大的问题不是体弱多病、不是人丁单薄,而是权力承续的合法性!只要能把这一条给固定下来,接下来可以说是没有什么问题了。至于子孙后代争不争气——说得跟别人家子孙都很对得起祖宗似的。
赵锦琢磨这个事儿有一阵儿了,还在她没打算彻底投向公孙佳的时候,身为相府一员已经为公孙佳考虑了一些。当时没想着需要再耗神搞这个,因为她当时还有退路,现在是不想要这破退路了, 卷起袖子认真修订那些条款。
一出正月, 赵锦就拿出一叠草稿来交到公孙佳手上。她是见过世面的人, 对公孙佳道:“这些只是草稿, 请您仔细审准,顶好与心腹亲近的人再认真看一看。凡修订律法, 无不耗时费力, 要经过无数文臣儒士的审视。请做好准备, 未必可以一蹴而就。”
公孙佳也没想过这事儿会很顺利, 修个律, 牵涉的问题还是很多的。执行的问题她倒没有特别的担心,别人执行不执行的, 那得交给时间, 她只要律法上明文具载就行。
公孙佳自己看了一眼, 觉得赵锦这考虑得已经比较周到了, 不过她仍然将元铮、彭犀、赵锦等几人召集到书房来,元、彭是为了询问意见,赵锦则是因为她是作者,方便讨论。至于府中容符等人, 都是挂个名在府里并不主事,因此并没有与会。
元铮看完之后倒高兴:“我看可以。他们那群啰嗦鬼,什么时候不念叨两句了?准备好了与他们干一场仗就成了。”
彭犀问道:“要干什么仗?”
元铮道:“必然有人反对的吧?一时半会儿办不成,难道不得准备好打一场硬仗吗?”元铮凭经验就能感觉到,这事儿是很难的。
彭犀笑道:“老夫倒觉得会很容易,只要把部分条款微调一下,包管朝上无人反对。”
赵锦吃了一惊:“怎么可能?这违反礼法了,肯定会有人反对的。”
“是老夫说得不严谨了,是‘朝上没有重要的人反对’,专爱唱反调的人多了,这种人成不了事。要不要打个赌?文华,丞相这件事,会比你家里那件事更早办完,赌不赌?”
这下连公孙佳都诧异了起来:“先生莫不是开玩笑?”
彭犀胸有成竹地说:“老夫一生遭遇大败,本以为已经够谨慎了,不想诸位这意气风发的人比我要谨慎呐!哈哈哈哈!放心!”
公孙佳道:“先说,文华的事,成是不成的?”
彭犀看了赵锦一眼,笑道:“丞相答应了的事,必然是成的,不过文华家事有些小麻烦,这个文华自知。”
赵锦点了点头,道:“我与你赌。只要我儿能顺利脱身!我儿毕竟只是一些儿女小事,怎么比得上朝政大事?我赌我儿先离婚。唔,我那儿有从前朝宫里带出来的一套画集,你赢了就归你!”
元铮也比较谨慎,说:“我盼着自己女儿一生顺遂,可看着也是苏小娘子的事更容易,我押一对联珠瓶,上回先生看中的那对玉瓶。”
公孙佳道:“先生不妨说说原因?”
彭犀道:“您还没下注,下完了才能说。”
公孙佳道:“罢罢,我也不知道押什么好,你去库里自己挑。”
彭犀道:“一言为定!”
“说说你押什么。”公孙佳追了一句。
彭犀一摊手:“我稳赢。咱们还是改一改这条款吧。”关于财产的继承问题,民间、尤其是富贵人家高门大户,已经有了一些习惯性的做法。家里更要名声、不差那点钱的、通过联姻能得到更多利益的,也不在乎给姐妹备份嫁妆。富家女的嫁妆一般都是很丰富的,不但有钱帛、家具、奴仆,还会陪嫁些田产。当然田产会有个讲究——传给亲生的,没有亲生孩子又别有别的说法,就得回到娘家去。嫁妆都有单子,方便双方日后清算。这份嫁妆,有时候甚至可能比父母死后按照新法从兄弟手里分到的更多。风俗一向是越来越奢侈的,婚丧也是如此。
赵锦出身望族,只要结合经验稍稍整理一下就差不多了。并且理由也是比较好找,赵锦就能找出一堆来。比如为了亲伦。
彭犀说要改动的,主要还是爵位方面。没儿子给闺女,这个大方针保留。不过在执行的时候不能这么一刀切!“宗族不睦”这个标准也很难确定,绝对会激起很大的意见。彭犀给出的方案是——看这爵位由谁而来。
“譬如一个府上,爵位由父亲而来,就由儿子继承,儿子没有,从侄子里过继,没有侄子可以过继,就传兄弟,没有兄弟再选女儿。没有女儿,再从祖父的儿子里找。这是讲的两代人,如果爵位由祖父,或者曾祖、高祖而来,也照这个次序依次往上倒推。”
彭犀的想法就是,赵锦这个方案过于强调“男女”,显得“排斥”属性极强。彭犀的方案则是“插花”,每一代里,把女性继承人往里插。并且也不完全排斥近枝宗族。总结起来就是——依次按照“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无儿选女”的顺序展开,直到找不到继承人,完球。
彭犀说:“文华讲析产时就头头是道,讲袭爵时未免过于果决。古来袭爵、分宗自有法度,也是按照血缘亲疏来的,一言斩断,不合适。”
公孙佳眉头微皱:“只能如此?”
彭犀道:“这是最能说得通的。譬如朱郡王家,是给朱罴的孙女还是给朱郡王的儿子?”
赵锦也被说服了,说:“如此一改,倒是容易得多。”
公孙佳道:“我先拿文华的稿子递上去,有人反对,再拿这一稿做让步?”她倒是深谙讨价还价的技巧。
彭犀道:“不防一试。等让一步的时候,谁反对,您就拿眼睛看他,就看他一眼就成。”
就恐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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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公孙佳情知机密,也不拿去再与别人商议了,挑了个差不多的日子,揣着奏本就递上去了。
此事由公孙佳来提并不令人惊讶,她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的,她是得开始担心自己家的传承问题。不过这没儿子就统统给闺女,这事儿有点颠覆认知了。奏本递了上去,章硕看完了,久久无语,他没有反驳,但让他马上同意他总觉得违和。
朝臣们嗡嗡地商议,霍云蔚皱了皱眉,维持了一下秩序,说:“肃静!”
肃静之后也不能就这么耗着,钟源这样的亲戚是维护公孙佳的,倒是想同意,但总觉得条款不太对。再不对,那也是他妹,他上前一步,说:“有些道理。以往凡有官有爵者绝嗣者,爵位、俸禄收回,民间绝嗣,官府也会收回部分家产。陛下和朝廷,岂会贪图些许小利?”
赵司翰道:“只是有些地方还要斟酌。”
之前有些敢怒不敢言的人,开始在下面以袖掩口小声附和。
这倒让彭犀给说着了,公孙佳不慌不忙又摆出了彭犀定稿后的内容来。章硕看了这一版,眉头就舒展开了:“枢密说的也有道理。”
朝廷当然也不在乎那么几个爵位,说真的,养他们才花几个钱呢?还不如养宗室花的多。且地方官府也是,在实际的操作中,也会给孤女留下生活费——至少官府判词是这么写的。
钟源看彭犀改完的这一条款,那就顺眼多了,他一力支持!这是他表妹为了公孙家在做努力,也不碍别人什么事儿,你们该怎么继承还怎么继承。
“对啊,对啊!”信都侯等人都附和。
“谁家都到这地步了,还不许人想点儿别的办法,也太不通人性了!”朱瑛等人叫着。
底下嗡嗡声小了一些,公孙佳站起身,目光往下扫了一扫,嗡嗡声就暂停了。
霍云蔚踏上一步,道:“如此便合理许多。继绝嗣,兴灭国,是圣明天子所为。”
容逸马上说:“臣附议。”
赵司翰想了一下,也出列,说:“臣附议。”
行,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就都附议吧。不附议的声音也被称颂声给压了下去,南派更是从头到尾都不说话——这还在将功折罪的时候呢,谁叫他们当时是被章嶟捧起来的?
公孙佳的欢喜也浮现在脸上,心道:彭先生是怎么知道的呢?
彭犀也是当朝官员,公孙佳不等回家就叫住他来问。彭犀左右看看,附在公孙佳耳边低声问:“太祖命丞相袭爵、上皇敕女公子封侯的时候,何曾有人干涉成功过?”
“他们一个有威望有德操,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一个已经半疯了。且只干我一家事,并不是修改律条。”
彭犀道:“大臣们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强大、那么有节操,赵相公亦如此。您也比您想象中的更强大。”
公孙佳道:“令人惧怕……不是好事啊。”
“可也不是坏事。丞相时常返躬内省,离嚣张跋扈还差得远。”
公孙佳道:“无论如何,我是很开心的。这一步定下了,我对父亲、对女儿、对公孙家,就都有交代了。回去准备给陛下、各宫的礼物,哦,我要宴请宾客!先生先回去代我传令,我得盯着他们,把这诏书发下去才行!”
彭犀笑道:“不愧是丞相!下官还以为您高兴得要忘了呢?”
公孙佳摇头道:“我袭爵的诏令是太祖颁的,当时的情形您知道吗?”
“有所耳闻。您当年可真是一鸣惊人啊!”
“不是我,是太祖,我永远记得他当场下令拟诏。从那时候起我就记住一件事儿,当时答应得再好,不抵先把事情办下来!”
公孙佳说完就去盯着同僚们写诏书发诏书了。钟源也跑到政事堂来,与霍云蔚、延安郡王打趣公孙佳:“这回要好好请一席。”
赵司翰心中百味杂陈,最终露出一个笑来,说:“这下你可以安心啦。”
公孙佳道:“还要多谢叔父。”感谢没有明着反对。
赵司翰道:“不敢不敢,我可没有出什么力呀。”
公孙佳对容逸道:“还要劳你辛苦啦。”
容逸也为公孙佳高兴,他抱着胳膊看着这几个人一处说笑,他岳父江平章上了年纪,今天告病没来,他也不与别人说笑,就站着、看着。想当年他第一次见公孙佳的时候,可没想到她会有今天啊!连她袭爵都没想到。时也、命也!
被点了名,容逸笑道:“好说,好说。”
彭犀之才具,他改完的内容连赵司翰也没挑出什么毛病来,容逸也没看出有什么问题。这就是一个附加的兜底条款么?谁家没事儿总是绝嗣呢?应急用的。本来用到的就少,确实不用在乎太多。除了少数本来有可能拣漏的远枝之外,无人受损,因为近枝宗族的利益没有被触动。而远枝,通常意味着无权无势,已然衰落到可能成为帮闲清客一样的存在。容逸想了想,那还是给闺女吧。
公孙佳盯着诏令发下,知道自己该履行对赵锦的承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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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府里又是一场热闹,公孙佳办下这一件事,对整个京城、整个天下的震动其实没那么大。最开心的也就是她家,不过她的高兴是可以感染许多人的,大长公主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老太太口齿已然不清,还是坚持过来吃了几盅酒:“长大喽,长大喽!你外公能闭眼喽。”
公孙佳眼眶一红:“哎。”
老太太倒是高兴,只是精力不济,不多会儿就回了。
赵锦今天也来了,公孙佳道:“咱们都输了。”赵锦笑道:“输了也该高兴。”公孙佳问道:“还是不行?”
赵锦道:“是啊……”
她这个事儿是这样的,最好是两家和平分手,闹得太难看就不好办了。哪怕是和离,只要不是义绝,都得丈夫写个放妻书出来,双方得谈好离婚条件。苏谦的丈夫那点气头过了,被父母压头不许随便离婚,他也就闷着不吭气了。亲家不愿意这么离了,一是觉得这事儿真不大,苏谦这儿媳妇做得也还算可以,二是……赵司翰他也不乐见离婚。
做舅舅的影响力本就大,何况这舅舅还是文官领袖、当朝宰相?连户籍所在的京兆万年县都不敢随便给他们登记离婚。
公孙佳一指不远处:“这不,来了。”
赵司翰接了喜帖也来道贺,一看赵锦也在,就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他赶这么早过来,也是为了跟公孙佳说一说这事儿的。公孙佳就将他们引到小厅,单独聊。
赵司翰道:“我是不明白,这又是为了什么。”
赵锦道:“不合则离,这又什么不明白的?”
“外甥女婿年少轻狂,吃一个教训,他如今知道错了,让小两口依旧过日子,不好么?”
赵锦头一歪:“上皇现在也知道错了,你要不要把他迎来依旧当皇帝?”
赵司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公孙佳道:“大好的日子,提他做甚?叔父,那个……听说……”
“什么?”
“叔父那个女婿也……您怎么舍得呢?为什么呀?我不明白。你一向很疼爱儿女的!”
赵司翰叹了一口气:“您十九郎那样的正人君子,罕见。府上小元那样的老实人,也少。凡出身、容止、风度、才华几样皆有已然少有,再要地域相近、年貌相当,还有几人?你……罢罢,你……唉,怨不得你不知道。做父亲的都明白一件事儿——世间如果有那么多合女人心意的男子,京城的青楼就不会有那么多那么热闹了!换一个,品性未必见好,才华反而更劣。只要尊重妻子,不违礼法,就可以啦。我总不能把女儿扣在家里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她得有个归宿。择婿,只要不是宠妾灭妻,足矣。”
所以苏谦那只是丈夫不算体贴,现在也认错了,有啥不满的?
赵锦道:“那是你!我择婿,是要女儿过得舒心。”
两人争执了起来。
公孙佳道:“叔父,当年家母问过我,府上东床这毛病怎么治。我说,他要真改不好,当寡妇比当怨妇强。呃,家母好像气到了,没再找我说话。”
赵司翰一噎:“这……”
公孙佳道:“你们两家的女婿还是不一样的,你不在乎女婿在外头用心,是因为他在家里也用心了。文华家的女婿呢?心用在外面,他不用在家里。不一样,不一样,这是本性不同,再闹下去,真要出人命。冤家易解不宜结,这个疙瘩,给他们解开算了吧。我说让她当寡妇是气话,你总不想看着外甥女出殡吧?”
赵司翰拂袖而起:“这都是什么呀?”
公孙佳道:“她又没个事做,天天盯着婆家一亩三分地,丈夫还不体贴,憋也憋死了。你们大户人家,想要憋死一个误入其中的生人,有多少手段呀……就这回生病,要不是文华知道了,啧,病死了你有什么话说?人就这么没啦。这不好,容易让我想起不好的事来。我把话放在这儿,苏谦要是被婆家损害了,我让他们全家出殡!把他们全族从红封本子上划了!”
赵锦激动得站了起来,她没想到公孙佳会放这样的话。她的亲家,那也不是一般人家,虽然现在没出什么丞相之类,可也不是普通人。
赵司翰知道公孙佳这是认真了,问道:“你是认真的?”
公孙佳指着赵锦说:“人家亲娘都同意了,咱们还操什么心呢?”
赵司翰长叹一声:“你如今位高权重,当修身养性,这样的狠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狠戾,不是好事,狠戾外露,更是对你自己有损。你为了自家露出爪牙那是无妨的,一旦……超过了界限,就会让人忌惮啦。”
公孙佳笑道:“叔父说这话是为我好,我知道的,我答应你,横竖这世上也没几个能叫我如此的人。文华是不同的。”
赵司翰笑笑:“哎,她从年轻时就与别的人不太一样。”
公孙佳道:“那是。看得出来。”
赵司翰掸掸下摆:“既然要和离,就别做得太生硬。罢了,还是我去说吧。”
“急什么呀?也不是大事儿,前头开席了,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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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对赵司翰的许诺是非常有效的,赵司翰搁朝里折腾别的,她都不管。等到赵锦那儿来了消息,和离办完了,公孙佳就更不管赵司翰在文官内的调整了。
公孙佳在处理边境问题——苏逊到了边境上就给了一个回报,有部落要求内附。
对此章硕是有些开心的,因为按照他的理解,这是个好事儿!是四夷对他统治的认可。
但是公孙佳却忧心忡忡,章硕十分不解,问道:“这难道不好?我知道安顿内附的人口安顿需要耕牛、种子、口粮、土地、兴建房舍,或许还要建新城。可是这是人口啊!”
容逸对此也有些疑惑,他本来想的困难理由就是章硕说的这些,可能还有一些语言不通、习俗不同,要担心他们反叛之类。可看公孙佳的样子又不像,他问道:“难道还有内情?”
公孙佳道:“内附,原因不就是这儿比那儿好,人往高处走么?摸摸心口,咱们这两年被祸祸得不轻,不算太好。他们比咱们还惨,是什么意思?以往叩边,除了贪,还是因为贫,日子过不下去了。以前打得过,叩边,现在打不过,内附。是不是这个道理?”
章硕与容逸都点头:“不错。”
“咱们北方去年也不太好,冬天暴雪。”
容逸道:“那坏了,他们更惨!”
公孙佳点了点头:“我在想,剩下的人他们在准备干什么?所以还得加重边防。梁平现在不太适合北上,调元铮吧。得把那边的底再摸一摸,这个他熟。实在不行,或许还要赈济。”
章硕道:“可恨统边大将一直不多。本来有个梁平的……”
公孙佳道:“他现在还不行,得过一阵儿,有个合适的时机才成。您可以把他放出来透透气了,别用憋得废了,要用的时候用不上。恩出自上。”
章硕道:“可。”免费阅读
第309章 时运
章硕的那些心思, 可能没人比公孙佳更明白了。她也是从一个“孤苦无依”的境况里走出来,并且几十年来心态改善得有限。不把势力抓在自己的手里,怎么可能放心?“我可以不怀疑你、不猜忌你, 有事同你商量, 可你不让我掌权、不让我断事, 什么事都是你来决定, 我就只能合理推测你有不可告人的野心”。
就这么简单。
让他“垂拱”、让他“守礼”、让他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听话,都会加重他的疑虑。光凭嘴上说说, 只能解一时困惑,时间久了,实际问题还没解决,怀疑就又会加重。因为这是客观存在的,装瞎不能代表解决问题。
公孙佳才把单宇调走, 摆明了对宫中禁卫适当放手, 清理宫廷把上皇夫妇的势力卷吧卷吧塞别宫里, 空白你自己去填。苏铭、陆震她都没提名要收拾,反而指出苏铭是个能干的人,让此人分了一部分户部的事务。军中是她的地盘, 她也注意不要扩张得太过份,国家军事还是在枢密院在兵部,而不是她的相府。连梁平, 她都给章硕留着了。
不管怎么样吧, 她让自己成为最不压迫章硕的那个人。当然, 她也有另有种阴暗心理,因为自身的特殊条件,无论是谁,相要排挤她都有一些现成的借口。所以她又保留了一些必要的手段, 可以在关键时刻做出反击。比如,兵权可不扩张,但绝不会放手。比如雍邑。
与章硕谈完之后,公孙佳回到政事堂就说了内附的事情。这个事儿没必要瞒着同僚们,也好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总是闲着不干事的。赵司翰忙着把在章嶟治下荒废的时间夺回来,正夜以继日地忙碌。内附这等事,涉及军事、涉及民生,唯独对官员选派之类初期涉及不多。因为内附的初期,还是要用原部族的贵族头领来管理。吏部记他们个姓名来历。
江平章已处在半退休的状态,霍云蔚现在的重点是经营南方,连官员配额之类的事情都暂时无暇顾及。他们都乐得让公孙佳接手这件事。
赵司翰对公孙佳做了个手势,邀她私下聊了一件事儿:“阿谦已到了雍邑,我想把文华也调过去,一来她们母女团聚,二来避一避风头,你意下如何?”
公孙佳道:“她是学士,身负教导新任官员之责,她走了,谁来顶替呢?”
赵司翰缓缓地给出了一个人选:“容泓。”这个人可太合适了,你不能说他学问不够,因为他本来就是教国子监的,不能说他经验不足,他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官,更不能说他人品不好,他这么些年在雍邑也没被发现有什么大问题,雍邑,是公孙佳管的。更妙的是,他还是容家的人。
公孙佳道:“唔,文华母子三人分处三地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了,到了雍邑,苏逊探亲也更方便些。那就让她与容泓换一换吧,他俩品级也相仿,放心,我不会让她吃亏的。”
谁都知道,师生之间的关系也就仅次于亲缘。赵锦在京城教着一堆新官员,新人必然是受她的影响。容泓在雍邑掌着那里的国子监,学生当然要尊师重教。赵司翰这是对赵锦有不满,想将她调开了,公孙佳也就装成不知道,你调赵锦,我也不能让她闲置了。
公孙佳还挺喜欢这么个调法的,从学生时代教起,岂不更容易影响?赵司翰拿人情堵她,她也不含糊,并不一味忍让。两人一番太极打下来,赵司翰的目的达成了一半,他也不想赵锦再管什么雍邑的国子监,顶好这个姐姐就此领个光彩的闲职退下去。他更属意侄子赵朗去做这个职位。赵朗正在壮年,先去清贵的职位攒一攒人望,回来往京里一调,就可以放到部里往上升了。赵司翰给亲儿子赵俭安排好了仕途,是更不会忘记赵朗的。
公孙佳“吃亏”二字都说出来,再谈下去就要割肉来补了。赵司翰一掂量,这样勉强也行,另给赵朗找一个养望的去处。再给雍邑安钉子,刺激了公孙佳反而不美。他说:“有你在,她怎么会吃亏呢?”
公孙佳笑道:“我向您讨的人,怎么也要管到底呀。”
赵司翰给噎到了,也捋须一笑。
公孙佳道:“那就写牒子吧,趁人齐,都画了押。早点通知下去,两个人才好早做准备,方便交割。”
赵司翰道:“好。”
他二人商量好了,这样一次调动别人便也没有什么异议。公文很快发了下去,每个人都签了字。容逸签名的时候迟疑了一下,仍然是提笔写了,他对这项任命早先一无所知。容泓调到京城,是容家占了便宜了。不过看到赵锦的名字的时候,他就隐约明白了一点,不再犹豫,将名字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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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他就是故意的,”赵锦在公孙府里断言,“是嫌我不听话了呢!他如今是全家的话事人,好大的威风!丞相知道我,我不是不管娘家的人,可他也太过份了!”
赵锦现在也不怕这破弟弟了,豁出去了。谁都有要维护的,赵司翰要的是保持整个赵家的名望、财势,她赵锦还要维护一下自己的小家呢!离个婚,怎么了?
彭犀在一旁劝道:“文华息怒。他的想法原也不算大错,不过是低估了你们。先前的司徒,现在的赵相,他们父子都不是拘泥刻板的人。”
赵锦冷笑一声:“你是不知道他们!”她知道啊!“他比叔父差远了!赵家也不如前了!这些人呐,开明慈和是有的,它向外舒展的时候,可以兼容并包。心底发虚了、觉得劲儿不够受到威胁了,就像一只河蚌,壳咬得比王八的嘴都紧!他这是拿我立威呢!嘿!他是没想到丞相会护着我。哎哟,太夫人与他离婚,是离得对了。否则……”
她说着摆了摆手。
彭犀道:“我看他风头正劲。”
脱了娘家,赵锦说话的口气都变了,她说:“套我话呢?还是作弄我?风头正劲的是容逸,哦,也许还有霍云蔚。都说霍云蔚脾气不好,也许他这份脾气因祸得福也说不定呢!他直啊,实在啊!”
公孙佳道:“无论如何,你与阿谦团聚是真的。去雍邑好好散散心吧,单先生、阿宇他们都在那儿。普贤奴那傻孩子也在,你多照看照看。丁家的孩子里,有合用的,你就点拨点拨,如果不合用,让他们老实读书,别生事儿。”
赵锦道:“下官明白。国子监里有合适的学生,我就预留意着,雍邑有上进的女孩子我一定寻摸到!离了京城反而好了,在京城,有几个女孩子真就上学做官了的?雍邑不一样啊~”
这么一想,去雍邑就没那么生气了啊!赵锦乐了,因为雍邑及其周边应该是女童识字最多、接受正式教育最多的地方,虽然绝对数量仍然不多,在全国各地的比例里绝对是一骑绝尘。赵锦隐约领会到公孙佳培植女官势力的想法,这也正好与她自保的想法一致,两人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一起。
赵锦索性挑明了:“女官的数量恐怕做不了太多,这个也急不来。要女官,最难的不是女孩子智力欠缺又或者体力不行。文臣武将,府上都有女子。难的是有些人不愿意让利。利字当头,亲兄弟都是不肯让的,何况女子?”
公孙佳也在思索这件事,她问:“文华有应对之策?”
赵锦点了点头:“让它乱起来!乱出取势!”
她在虚空比了个方形,说:“其实丞相已经在做了,考试,哦,科举!”她的手上下拨弄,又从中一切,说:“喏,您这么干,是让底下的有机会翻上来。这种事儿之前也有,寒门总有一二能干的子弟,更有甚者,整个贺州派。对不对?这是全从男子里选。现在京派他们这些男人还没意识到太大的危险,因为由下翻上的人数还是太少了。治国还是靠他们,他们的家教、学识,让寻常寒士望尘莫及。能从寒士里脱颖而出的,都不是凡品,这些人是压不住的。”
公孙佳点了点头:“难道以后会变?”
赵锦笑笑:“是时间。太祖在贺州的时候,家中人丁几何?现在呢?宗室几百人了?两三代人的功夫呀。天下的官职是有限的,土地财富是有限的。能被选中翻上来的人,啧,都是夺食的狼啊!”
彭犀道:“他们以前没想到,现在看到丞相应该想到另一种可能——儿子不争气了,女儿也能维护祖上的荣光!这可比把女儿嫁出去,再培植女婿强多了。除非这女儿也不争气。”
赵锦道:“丞相又不用与他们争取太多,”她的手在虚空那一团物体上做了个截切,又用手将上半部分再切出一小块来,“这么多,够喘气儿的,足够了。只不过被选中的人可能就要做出抉择啦。照他们的脾性,要么终身不嫁,要么招赘,是要一辈子留在家族里的。下官估计,近几年女官数目不会有太多增长,到女公子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就可以试试了。最终,十分之一?”
彭犀吐出一口气来:“我亦如是想。再多,也是不可能了的。丞相行事从来求稳,这是极好的。动静太大,容易像上皇那样什么都没有。”
赵锦慨然道:“即便如此,咱们也是趟出一条路来了!长史是真正开明的人,丞相一番苦心,是在做千秋功德!不知有多少女子因此受益!我年轻时若有这个机会,谁个进那个蟋蟀缸子?!”
公孙佳忽然笑了:“什么千秋功德呀,我也是为自己。千百年后,未尝没有女孩子嫌弃我多事,她们要婚姻,要丈夫,反抗父母安排好的前程,宁愿不去读书识字,宁愿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伺候公婆。为了这些个,拿出比咱们现在更多的尽力去抗争也未可知呀。”
彭犀道:“即便如此,府上基业也保住了,倒也不亏。”
赵锦有点泄气,又打起精神,说:“总有愿意上进的人!”
公孙佳道:“你功夫想千百年后,不如想想去了雍邑,怎么暗中办一件事——天地师亲君不错,这夫妇、阴阳、尊卑的道理,你再给我撬条缝出来!”
赵锦笑道:“好。”
彭犀急说:“不要冲动!要保密!”
赵锦道:“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得先准备着人呢,且动不到那个上头。等到日后他们醒过味儿来,再栽培人就晚了。我得先从雍邑开始,从各家相熟的人家里物色有志气的小娘子。兰庭与芝室真是好地方呀!”
公孙佳道:“想要容珍珍?”
“容逸把女儿送到这儿来,意思已经挺明白了。”
“她在礼部,你得跟她爹娘要人。”
赵锦道:“这个不难,不须丞相费心,我自与他们夫妇说去。赵司翰把我都要调走,容逸会不想吗?雍邑也有礼部呀,容珍珍在京城恐怕也不是特别顺心。”
公孙佳道:“好。”
于是计划就此确定,赵锦去雍邑打基础去,公孙佳留在京城,彭犀就跟在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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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赵锦,公孙佳问彭犀:“先生为何如此帮我?”
“老单为什么帮您呢?”
“他是看在家的面上,他有不忍之心。”
彭犀撇着嘴,仿佛听到了什么非常恶心的话:“老单的良心不足以让他做到这么多的。下官还在燕王府的时候,就知道他这个人啦。莫乱夸,莫乱夸!”
公孙佳道:“好吧,我待他也不错。可您呢?我这可是离经叛道啊。”
彭犀道:“唉,也许是因为我与他都有点不服之气、不平之意。”
公孙佳轻轻点了点头,说:“是啊。不平。”
“丞相无论是培植寒门还是任用女子,都很有意思。”
“吓一大跳吧?我日常行事,总是突发奇想。”
彭犀道:“胆子很大,步子很稳,不动声色就做成了,很好。善弈者,通盘无妙手,布局好了,水到渠成做什么都自在畅意。这才是下官看好丞相的地方。”
“你没看到我小时候。”
彭犀更笑了:“看起来惊动而已,其实哪一件事是没有把握的呢?”
“哟,看出来了?”
“您干的那些事儿,哪一件没有铺垫?哪一件是只凭孤勇?”
公孙佳道:“被你一夸,我好像还挺能干的?不过有一件事儿,您现在不能得太多。”
“是什么?”
“妹妹,得再历练。你先别预先教她太多。”
元铮已经动身北上,妹妹依旧被公孙佳留在身边。要不是就只有一个女儿,玩坏了就没了,公孙佳甚至想像对余盛那样,把这熊孩子外放出去知道点厉害。外放是不太行了,公孙佳把她扔到了大营里去。
彭犀也不给她!彭犀就放在府里,妹妹吃亏了、受苦了,可以过来向彭犀请教——如果她想得到的话——否则就接着吃点苦头。
“等她像点样子了,再放到雍邑去领职。”
彭犀笑笑:“好。”
妹妹就很惨,在相府里帮亲娘打完下手接着得去大营里与人磨合!公孙佳舒服了,内附的事情解决得不错,元铮提兵接的一个部族的人。带过边境之后由苏逊接手,他办事多么精明谈不上,胜在十分稳健,人也安排好了、地方也安排好了。再安排人将部落头人送到京城来陛见。
章硕也争气,给他们授官、在京城建了宅子,让他们的子弟在京城读书,给他们的俸禄也比同级的普通官员要高。公孙佳特意拜访了来人,询问北地情形,得知确是因为雪灾,冻毙牛马无数。且又有内部倾轧,不能共度难关,索性就来投了。
公孙佳将此事与元铮那里的消息一印证,虽有夸大之处譬如旧王族并不算太苛刻,此人也有心投效其中一支但是不得重用等因素,总体而言,确实是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
公孙佳因此留意北方的情况,要求北方及时检查仓储,一有变化就要及时上报。好在这一年里日子还算能过得下去,往年的风调雨顺虽然没有了,各地小灾频仍,似去年那般洪水却是没有发生,南方也得到了缓慢的恢复。霍云蔚忙了个四脚朝天,他让苏铭暂时把心思放到盐税的改革上,自己则主持运河事务,兼修堤坝等。
公孙佳又闲了下来,女儿在京郊大营打滚,元铮在边境上与梁平旧部磨牙。这一年过年,元铮也没能回来,家里就只有钟秀娥、公孙佳与妹妹,俨然一个女儿国。
到得次年,元铮渐渐收束好边军,以为再驻守些时日即可检选出军中合用将校,自己就可以回来了。哪知到了夏末,果然又有零星的叩边发生。元铮一时回不来,须得理平这些事情才行。公孙佳奏请章硕,一边打,一边下诏斥责胡人旧王族,一边平价提供部分日用品、粮草,许对方以马、牛、羊、皮毛等折算兑换,不足的部分可以来年补齐——要交部分利息。
北方渐平,南方却又闹起水灾来了,霍云蔚督造的堤坝、疏通的河道起到了作用,减轻了灾情,可依然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按照惯例,还是要朝廷赈济,章硕也打算照着这个做。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北方却又零星地出现了蝗虫!南涝北旱,交相呼应!
章硕一个半新不新的皇帝,手忙脚乱地问:“可以动用京师、雍邑的储备吗?”
京师、雍邑周围设置了许多大粮仓,里面的粮食是充足的,就看舍不舍得了。那是积存的粮草,是保障两座大城万一被围城用的。政事堂都有点犹豫,章硕却说:“先调一些吧。明年收成好了,再补回来就是,还是新米。”
公孙佳笑道:“那敢情好。普贤奴来信说,他那儿盯着,一旦有变,青麦也给收上来。能抢一点是一点。只怕赶不及。”
章硕道:“那就这么办。宫中减膳、撤乐。唔,太后的不减,自我往下吧。别宫……也供奉依旧。”
这可真是仁君所为啊!
江平章感动得要命,决定等这一波事过去之后他就上表请辞。这些事儿太累心了,还是给政事堂再添贤者为皇帝分忧的好。
他这里主意才打定,给皇帝添烦恼的却又来了——太上皇帝在别宫里没事儿干只好造小人儿,他又给章硕添了个弟弟!这已是章嶟退位后生出来的第三个儿子了。
弟弟也是不能苛待的,章硕还要脸,还要当个好皇帝。只能让皇后选派人手添到别宫里去,还得考虑一下,多出来这几个弟弟要怎么养,是接到宫里来养作肩膀呢?还是就放到别宫里养成个富贵闲人?
然后章硕就自己在宫中烦恼——我还没儿子呢!他咋一个接一个的生?
是的,皇帝至今无子。
无子的天子并不知道,这已经是他接下来几年里最舒服的日子了。接下来的时光里,整个国家灾害就没停过,南方主要是水灾,本来以为北方会旱灾,没想到北方也闹了两年大水。雍邑及附近地方因为是新城新建,道路、河道都很扎实,受灾算小。其他地方就遭了殃了,北方由于水系不够多,降水一般也不会太多,一应建设以牢固、防寒为主,它的排水功能从一开始设计的时候就不是主要考虑的对象。
南方你以为今天要水灾了,它先是高温、死活不下雨,庄稼都晒焦了,绝望了的时候再给你发个大水!
如此情形之下,整个朝廷左支右挪,连章硕也不敢轻易说出“用京城、雍邑存粮”这样的话来了。他愁得早早地有了白头发,祭天,一年祭八回都没用!老天爷不赏饭吃了!
京城百姓生活渐渐不如先前滋润了,对章硕的评价也一路下滑,已有人在嘀咕:莫不是因为纂位,老天降下罪过来?
第310章 因果
章硕, 一个被载入史册的倒霉蛋,正常人很难去责怪他。
古往今来的倒霉蛋很多,倒霉成他这样的还真不多。照说能够做皇帝、留下痕迹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可他真的太惨了。人们都说末代皇帝是最倒霉的, 生不逢时之类, 但不可否认的, 许多末代皇帝也是自己作夭。
章硕不一样,他一点也不作,他勤俭节俭, 仁孝友爱, 勤学好问, 连皇帝都有的疑心病都没有表现出来。储位、皇位都不是他主动谋夺的, 他也没有什么骄奢淫逸的爱好, 不残杀兄弟、不迫害大臣、不克扣后宫, “残暴”的评价也跟他不沾边。他虽不英明神武,却也不算愚笨,还能体谅一点人间疾苦。
别的末代皇帝多少有些是祖上不积德, “积弊”。搁他这儿, 开国不到五十年, 那“弊”都还没来得及积成个规模呢!哪怕亲爹是个傻逼,天天作夭, 也就那么几年的功夫就被赶下台了, 还没来得及把家底败完。
他还有祖辈们的余荫福佑,章嶟一通瞎折腾只是把重臣们对他本人的耐心给折腾没了,重臣们依然是拥戴章氏,没有生出离心,两京粮仓之类的积储其实还在, 民间的口碑其实还在,没到天下臣民都想这家完蛋的地步。太祖、太宗朝的精英,尤其是太宗朝的重臣都还在,连章嶟时期发掘的能臣如苏铭也在,之前有点苗头的党争也还没来得及扯开拳架子。
把章嶟搞下去之后,“内忧”也就除了,“外患”更是早就打趴下了,下一波的外患还没起来。
开局极佳!一个新手接了这样一把牌,仅次于章嶟当年了。
老天爷就是跟他过不去!
打太祖登基开始就没见过什么大灾,全攒一块儿冲他招呼来了。太祖起家的时候,拢共也就十来个姓章的近亲,在章嶟被请去别宫那一年,整个章氏在谱的宗室就已经达到了几百人。然后到他这儿后宫一个儿子迸不出来!
再心志坚定的人也顶不住这样哇!章硕在一次听了左右小声汇报了京城百姓有闲话之后,气怒攻心,啪,病倒了。
王皇后飞快地赶到了章硕的寝殿,先传御医,再审问,把这传话的给关了起来,然后派人去政事堂报信——快来收拾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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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正在开小会。
江平章跑路跑得正是时候,女婿也拜相了,他年纪也不小了,果断就递了个请求休致的表章,章硕再三挽留,他还是跑得头也不回。赚够了“不恋栈权位”的好名声。剩下几个人的工作量就变大了,虽然江平章平时不哼不哈,日常公文他还是要批一批的、一般朝政也是会议一议的,只要不生病,当值也还是会到的。
现在少了他一个,公孙佳的病假请得都少了,延安郡王都不得不开始批奏本了。
章硕病倒的消息传来,延安郡王将面前的文书一推:“我也想病一病哩。”苦死了!他也想要休致,这破位子谁爱坐谁坐吧!几年了,就没一天是消停的!
霍云蔚已经站起来了,道:“皇后娘娘派人来说,看来病得有点重。”
延安郡王翻了个老大的白眼:“我这老胳膊老腿哟~”捶着大腿站了起来。
其实延安郡王知道,他坐这个位子本来就是刚好缺个人,不指望他干什么的。如果宗室里有个什么能干的人,那是最好了,他下,让这个人上。延安郡王心里顶乐意自己儿子章明能继续坐这个位子的,他本就打算跟章硕提一提,探探口风。无论成与不成,自己心里都好有个数。而且这些糟心的事儿,他实在是办不来!他儿子正合适!现在只好等章硕病好了。
之所以在皇帝生病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还能够有闲心想自己家的那点小九九,是因为延安郡王不觉得章硕生病是什么大事儿!二十来岁的年纪,青年男子!生个病,算个事儿?
容逸也说:“还是去看一看吧,陛下近来心绪不佳。”伸手扶了赵司翰一把。
几个人直到跟前才发现事情比想象得要严重——章硕病得不轻,已经发起了高烧,嘴唇干得起皮。御医说是郁结于心又受了刺激,所以就病倒了,只怕有点重,还说他忧思伤肝。御医还是很急的,如果皇帝死了,他也得跟着殉了。
王皇后但凡有个一儿半女也不至于心慌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絮絮地说:“今天又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了!都怪那个那不长眼的东西,怎么什么话都往宫里带呀……”
公孙佳耳朵一动,问道:“什么话?”
王皇后道:“人我拿下来了。”
行,皇帝正烧得不清楚,正好审一审这惹事的人。带话的是个小宦官,小宦官的行动比宫女们要自由一点,一般跑腿出宫的事他们办得多。这小宦官还是比较伶俐的,在章硕面前比较有脸,章硕才让他出去打探消息。
打探消息把皇帝给打探病了,小宦官又怕又急,带上来就哭了:“是外面,他们不说人话,陛下又要听……”
容逸道:“不打你,说,都传了什么话。”
延安郡王叹了口气,还能是什么话?不外是那些个难听的呗,什么运气不好,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妖孽,什么不孝子的下场,万一挨道雷可就闹成个天大的笑话了……之类的。这几年京城里的生计也颇艰难,谁心里没点怨气呢?逮着能发泄的口子就一顿狂喷,哪管说的是什么话?嘴上痛快就成了。
果然,小宦官学的也是这么些个话。延安郡王大怒:“就该把他们一体拿了!”
赵司翰道:“哪能不问青红皂白就这么干呢?”捂嘴,也得看怎么个捂法,确实有“大不敬”之类的罪名,行使起来也得看情况。太祖年代,有人骂皇帝,那全家都逮了都不冤。现在这么搞,不怕民怨沸腾吗?还嫌乱子不够多?
公孙佳道:“还是要查一查,是不是有人故意散播流言。有怨言是肯定的,京城百姓的日子还不至于到那一步。”一句话提醒了延安郡王:“不错,这确实不太像京城人的作派!”他多少干过京兆,知道京城人这嘴毒是毒了点儿,说得这么直白还真不像。
章硕还没醒,王皇后与一个后宫林美人在照顾章硕,赵司翰道:“把公文搬取过来,就在这里办理吧。”容逸道:“也好。”公孙佳与延安郡王面面相觑,赵司翰道:“你们两个别犹豫啦,咱们从今天开始轮班,两人一班,五个人依次交替。”
公孙佳无所谓地说:“好。”章硕还能病几天呢?就这一阵儿,熬熬就过去了,且也正有事要理,一口气干完才好休息。她慢慢走过去问王皇后:“向后面娘娘们禀告了没有?别宫那里没透信儿吧?”
王皇后连连摇头:“还没有。我想着,总该先告诉你们一声。”
公孙佳道:“陛下应该没什么大碍,娘娘们年事已高,惊到她们就不好了。等陛下好一些了,再慢慢告诉她们才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
话虽如此,到了晚间章硕也没醒,王皇后不安了起来。
公孙佳对几人说:“请枢密来一趟吧,别宫守卫是他在管。”别人可以不防,章嶟是一定要防死了的。赵司翰道:“好。”于是钟源也被请了来,听了之后便说:“诸王宅我也会留意的,宫中禁卫也让他们加紧。”
赵司翰道:“那倒不必,陛下正当壮年,你动静太大反而惹得人心不安,宫中禁卫倒是可以外松内紧。”
钟源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赵司翰与延安郡王先留下,霍云蔚、公孙佳与容逸回家。三人走出寝殿,容逸感慨道:“陛下也不容易。”
公孙佳道:“嗯。扛过去就成人了。”
容逸笑笑,问道:“你还好?”
“你不知道我么?老样子。”
霍云蔚道:“你自家小心,这个时候陛下病了,你再生病,难免会被人疏忽。”
公孙佳道:“还撑得住。”
公孙佳还撑得住,章硕却是实在撑不大住,他烧了两天才退,又昏了一天才醒。闹了三、四天,赵司翰拿的主意:“对外就说陛下在斋戒!”反正一年好几回祭天,沐浴斋戒是标配。大臣们虽有疑心,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政事堂也就挪到了章硕的寝殿里来办公,王皇后与政事堂一起,把寝殿、太医院、太药局等处也给控制起来,防止走漏了消息。寝殿里药味儿、檀香味儿等等混杂在了一起,公孙佳闻得不舒服,走出来透个气。
延安郡王趁机也溜出来找到了公孙佳,两人站在檐下聊天。延安郡王说:“有件事儿,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我看他们不成事儿。”
公孙佳问道:“什么事?”
“我一把年纪了,顶不住了,你看让大郎顶我的位子,能行吗?”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不太好办。您要真想,该早做打算的,先历练历练,履历上好看了,再进政事堂才好。咱们都知道表哥本事不差,但是他履历上没写就会有人反对。宗室任官本就有些限制,有点儿难。让他离开,这禁卫交给谁呢?”
延安郡王想说“岷王”忽然又觉得不太行,他说:“那我再想想,不过这样的话……”
“什么?”
延安郡王有个主意,赵司翰搞那么多各地选官选才的,咱们是不是让宗室们再考个试,让他们出去干点活了?他说:“你不是才,嗯,咳咳。”公孙佳看了他一眼,延安郡王缩了缩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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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就有点那个要内斗的苗头。国家有事,正是用人的时候,公孙佳点了几个还挺能干的女官。要延安郡王说,干活儿是有一手的,其中一个叫凌峰的,延安郡王差点想问人家肯不肯给他当孙媳妇——能干呐!
想也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能接受女官的。公孙佳自己都受了不少的闲话,不过她后台够硬、自己手也够狠立住了而已。凌峰可受了不少的排挤,同事去青楼寻欢,人家不是不带她,还带要带她去。做事的时候暗中给穿点小鞋,不问就不给说清楚一件事的所有要领。一件事让她做了大半,费了无数心力之后,把她给支开,让个混日子的傻逼同事拿了成果领功。等等等等,不可胜数。
凌峰也是个后台够硬、手也够狠的人,她不动声色先把事儿给办完了,证据收集齐了,先往公孙佳那儿一齐。
公孙佳就更不好惹了。证据都拿到手了,焉有不办之理?她花了两天核实了一下证据,又派人再去调了点卷宗、查了点别的东西。出手的时候把人都打懵了——她直接拿下了二十三人。还想做官呐?都滚!
赵司翰亲自去问公孙佳,公孙佳给了他一份卷宗,道:“他们,脏!心脏、手脏。渎职枉法,贪占别人功劳!又不能约束家人!”
赵司翰翻了翻,明白恐怕问题出在“贪功”上了。也有点生气,他没想跟公孙佳翻脸,凌峰也是个能干的女官。赵司翰对女官的态度是:反正也就这么点人,以后别有更多就得了,现在这几个确实能干,就先干着呗,等她们——准确的说是等公孙佳——下去了,这事儿就算结束了。他调走赵锦,同样有“消除女官影响”的考虑,只是这个目标没有达成。没达成他也就不太执着了,因为他太明白“大势”了,“大势”决定了这些女人翻不了天。这不,他什么也没说,就有人不满了,想做小动作了。
这不是傻吗?
公孙佳是比较散漫的,但是龙有逆鳞,碰一下就要招来雷霆,她的家业不能动、她的势力不能动,不动,她很好说话,动了……这些傻子能活命真是该谢天谢地。之前惹到她的人,要么全家都没了,要么皇位都丢了。她哪是能轻易得罪的人?
赵司翰道:“那是应该惩治,可是又缺了人呀。”公孙佳当时就笑着说:“要不我去找人?”赵司翰连连讨饶:“罢罢罢,还是我来吧,我会找老实人来的。”
公孙佳笑着将另一叠卷宗推给他:“但愿是真老实。”里头没啥,就是一些更要命的东西。赵司翰要是把这二十三个人里再调出来一个来重新任用,就要有人真的去死了。赵司翰也只有苦笑,苦笑的同时也愤怒——内容确实有点脏。譬如他比较看好的一个年轻官员,这货好像没啥问题,他爹有问题,老东西强奸一个佃户的女儿未遂,把人女儿掐死了。然后这事儿被这货给掩了。人命官司就已经让赵司翰皱眉了,还能忍,起因就过份了,老东西都多大年纪了?私德太差!
赵司翰回去之后别的没做,先把老东西的案子给翻了出来,连同审案的地方官一起问罪了。
因为是前不久才发生的事情,二十三个缺一时没补齐,延安郡王要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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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想了一下,问道:“您觉得他们成?”延安郡王莫名其妙:“你觉得他们哪儿不成呢?”
公孙佳道:“不出仕,他们是宗室,能耍赖。一旦出仕,总耍赖就不灵了。再耍赖就要被打。就算选出来了,也还是先明白一点规矩的好。”
延安郡王认为这个不是大问题,说:“你就说成不成吧,只要你觉得成,别的事儿我来办。”
公孙佳道:“我可能要去趟雍邑,您看如今这局势,人口、农桑等等,恐怕要紧一紧。本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您有成算就行。”
延安郡王道:“那就成了!哎哟,我在政事堂这一二十年,实因沾了个‘章’字,平日也不大管事儿也没有什么威严。如今要走了,好歹别回家弄得自家人不上门搭理我。”
公孙佳笑道:“您别跟赵相起冲突就好。”
“嘿!这天下还是姓章的,他姓赵的要把持天下官员的任用可不成!”
“没那么夸张吧?雍邑的吏部也管着附近六品以下官员的任命呢。南方还有……”
延安郡王摆摆手:“不听不听,反正他管得太多了!陛下又太好说话了。我不管,我最后就要放这一回赖。哎,对了,要是有孩子有些资质做武职呢?”
公孙佳道:“那敢情好,本来一些远枝的孩子也在军中领职呢。考试的时候把枢密、兵部一同叫上嘛,有合适的人干嘛不要?不过,有言在先,太祖的时候就是这样,宗室为官,总数不能太多啊,您懂的。”
延安郡王想了一下,说:“好吧,咱们以二十为限。”
“别跟我说呀,别人答应了,我怎么着都成。”
“还是跟你说话痛快!跟他们说话就得绕!我跟你说,就能直接说我要给宗室做官了。跟他们说,就要说什么封建诸侯……啧!背得我头发都白了!”
公孙佳道:“本来就白了。”
延安郡王不满地咳嗽了两声,公孙佳一笑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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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郡王这儿跟外甥女谈妥了,第二天章硕就能坐起来了。政事堂赶齐了凑在他的面前,他的脸色非常不好,带着哭腔说:“难道是因为我不孝,果然遭了天谴么?要是因为我致命百姓受苦,我心何忍?这么大的因果,我承受不起,不如退位……”
钟源站了起来:“陛下何出此言?一定是因为生病了!”
政事堂更不能让他这么说,因为让章嶟退位的主力是他们!赵司翰、容逸等人马上举出来一些圣明君主在位的时候也有天灾的事儿,说:“上天不会因为他们是圣主明君而不降灾,他们能成为明君圣主,是因为他们度过了天灾。请陛下不要多疑,专心政务即可。”
这话根本不能安慰到章硕,他说:“你们的好心我知道了,可我心里还是不安。道理我难道不懂?可这太难了!圣人能成圣人,是因为除了有能力还有心志坚定!所谓心声坚定不是每天早上能坚持早起上朝,而是得扛得住‘纂位’、‘逼父’、‘不详’、‘上天降罪’等等名头,还能跟天下周旋。圣人拢共就那几个,除此以外谁扛得住了?还不是靠天下人的血泪性命扛下去的?”
他也太明白了点儿!表达得也够清楚了,连王皇后都听明白他的心声了,一个没绷住,王皇后开始擦眼泪。
公孙佳站了起来:“你怎么把事儿都怪到自己头上了?天天看着自己,还有功夫从别人身上找理由吗?妹妹要是你这个样子,我打断她的狗腿!”
卧槽!赵司翰与容逸汗毛都立起来了,还有这样做人的吗?君子要“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要“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要“吾日三省吾身”!钟源、霍云蔚二人都大惊失色:“你就这么教孩子的?”完了完了!
章硕和王皇后也听傻了,他们傻从小也没受过这样的教育啊!公孙佳道:“陛下说因果?我不大懂因果,可是既然要结果子,就得先种树,抽条长叶儿开完花才能结果不?果子落你头上,跟你有什么关系?种树的人还在那儿喜得贵子呢,吃果子的倒心酸上了?”
说完章硕她再说钟、霍:“对啊,我就这么教孩子的,我生的,我养的,我就这么教了。”再对赵司翰等人说:“你们什么眼神儿啊?不然呢?把那位请回来,再把姓吴的推扒拉回来追个皇后,大家给她披麻戴孝当三牲?”
政事堂脸上集体变色!
王皇后都听傻了,章硕的脸色却好了不少,甚至笑出声来,虚弱地举起双手:“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
公孙佳道:“做人家的儿孙,担人家因果,将养好身体,还等着陛下共度时艰呢。”
章硕笑道:“好。”
他答应了一个“好”字,也没有马上好,又休息了一天才回到朝上。他回来了,公孙佳就拿出之前的计划——她得再去雍邑一趟,把北方的事务料理一下。
哪里有灾,朝廷就该派人往哪里去的,比如南方,苏铭、周廷已经派下去了,周廷不被放在过高的位置上之后,做些实际事务倒显出些本事来了,他又是南方士人,居然干得不错。不过这两年确实太倒霉了,南方北方的事都很麻烦。
霍云蔚提议过一阵他南下,顺便他要路过贺州,实地看一看章家在当地的祖陵,别天灾人祸的出现损坏。公孙佳也就有北上,北方受灾略轻些,她还想实地看一看,能不能增加一些储备积蓄。
他们一南一北,赵司翰、容逸、钟源等人都在京城,布置也还可以。
公孙佳又把妹妹也留在了京城,这回就允许彭犀留下来帮妹妹了,她还把荣校尉也给留了下来,一文一武都是自己人,钟秀娥、阿姜还在府里照顾妹妹的生活起居。公孙佳放心地带着小秋等人去了雍邑。
到了雍邑,与元铮、单良、赵锦等人会合,见到的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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