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穿越快穿 > 佳人在侧 > 283-290
    第283章 体面


    公孙佳要回京了!


    赵司翰既头疼又欣慰,头疼的是他得当面解释眼前这些破事,欣慰的是,公孙佳是个明白人,回来之后大家碰一碰,也好破一破眼前的局。


    公孙佳来得却没有那么快,她要先安排后手。将雍邑的大小官员都集中起来,一眼就能看出雍邑的短板——文风并不特别昌盛。


    其实雍邑是个学风颇浓的地方,这并不奇怪,即使这个地方兴建的理由是为了交通、为了经济、为了军事,但是它的风气是开放的。也因为官员没有恣意盘剥,且学术没有被垄断,能够有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家有条件让孩子略识点字,争取可以到官学读书,或者万一有机会得以选官。只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想要文化昌明,怎么也得个十几二十年,现在还不到结果子的时候。


    而武德,这里就极其充沛。公孙家以武力起家,除了私兵家将,她还有许多部将,以及公孙昂留下的旧部。雍邑守城的余泽如今也还不算很老,正是经验十分丰厚的时候。雍邑能够遥控指挥的边境上,薛维等人正卯足了劲儿等着立功。年轻一辈如薛凭、邓凯之类正当壮年,除了期间死去的人,公孙佳手上的武将能排个三班倒出来。


    至于实干的亲民官,那也是不缺的,排号第一的居然是余盛。这小子文采极其不怎么样,毫无武德,但是可谓能员干吏。搁公孙佳手里,雍邑周围就不养废物,哪一个地方官拿出去,都是能立得住的人物。


    一干须眉男儿里还杂着几个精干的女子,也都落落大方。


    公孙佳颇为欣慰,这些人才是她说话的底气!至于文化,慢慢来吧,弄得太过份了,京师那儿该不干了。


    她再次分派了任务,这一回,她把单良留在了雍邑,又将彭犀带回了京城,随行的人员也有所调整。同时知会了郑须与王济堂二人,免得二人有事找不到她。


    郑须已现老态,行动颇为迟缓,王济堂看着比他灵巧些,二人私下来见公孙佳,都对章嶟的状态不表乐观。郑须道:“没有皇帝不想要最好的。口上说,自己德薄怕是做不成圣君,可心里呢?哪怕做不成圣君,天下人也都是他的臣子,都比他矮。低眼看人的日子久了,心也就变得傲慢了。将兵带给他的东西,看成了他自己天生就有的,以为圣天子不会有错。”


    王济堂对章嶟的了解更深,说得也比较直白:“他从来不受重视,一朝翻身总要证明些什么。先帝的江山啊……”


    公孙佳心道,这不就是既自负又自卑么?


    郑须又说:“我一共见过五位天子,中间还有两个僭主,凡对左右越和气的,对朝政就会越执拗。千万不要硬顶。”郑须对章嶟抱的希望不大,章嶟也不算是昏君,不过也不是个明君的样子,可公孙佳却是雍邑最好的统治者,她不能折在京师啊!全雍邑,不半拉北方,都盼着她常驻雍邑呢!求求了,千万要回来,不然京城傻子的手就要伸过来了!


    公孙佳谢过了他们的提醒,踏上了返京的路。


    回京她也走得很和缓,比起上回赴雍,这一次就轻松多了。上回她生完孩子没多久,一路疲惫得紧,还要担心女儿。今年,女儿比她活泼多了,小崽子一路活蹦乱跳,看啥都新鲜。余盛被公孙佳薅着进京,妹妹就粘这表哥身边,因为这表哥会带她玩!


    休息的时候下车走走,行!到田里玩,行!捉条泥鳅,行!


    妹妹不太明白,为啥表哥挺能干的,爹娘还说他呆?这不挺好的吗?他还知道田里的一切东西,野草叫什么都知道!小虫子叫什么他也知道!


    妹妹玩疯了。


    容泓、章晔等几个人也是随行回京探亲,他们在雍邑做官,等闲也不能回京城。公孙佳带上他们,也是想借他们的眼睛、耳朵,听一听、看一看,京城里是不是有些她没发现的东西。章晔很担心!妹妹这个样子,有点像他大娘钟英娥。钟英娥也是个精力充沛的女人,啥都想玩,啥都好玩,是个输钱要徒手捉了斗鸡想拔毛的奇女子。


    他很委婉地劝公孙佳:“阿姐,妹妹这样,不、不是很好吧?她、她得学学理家吧?”他说得很小心,培养女孩子当家做主,可以的!反正也轮不到他管。可是这个养法……


    容泓也说:“就要回京了,京师不同外面。”


    公孙佳道:“打小我也是这么被养大的,不碍事儿。”


    容泓听傻了,惊骇地看着她,您打小能这么玩呐?这眼神太明显了,公孙佳解释道:“你就看到她在疯跑,没看到是‘我’在让她随便玩儿的吗?我小的时候喜静,也没见长辈撵着我非得爬高爬低跟人叽叽喳喳。她喜动,也不必就要拘着她非坐着不可。都是皮相。”


    容泓有他的一套理论:“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要磨练心性呀。”


    公孙佳反问道:“谁的规矩?什么样的规矩?她这一辈子有的是磨难。”


    容泓微怔,轻声道:“女公子的将来,您已经为她铺好路了。”


    公孙佳道:“难道先帝没有为陛下铺好路?陛下这一路走得,又何其艰难?天子尚且如此,何况于她?还是让她野一点吧,野一点,才能大方一点。”


    容泓仔细琢磨她这话,好像理解了,又好像没太明白,心道,我回去跟大哥一起琢磨琢磨。


    ~~~~~~~~~~~~~


    妹妹不但路上开心,回到京城也很开心。小崽子早已习惯了各种大场面,公孙佳回京还带了一群雍邑官吏回来,他们中的许多人在京中都有家人,还都家世不凡,对面来迎接的也是一大群。妹妹一点也没有被吓到,还咯咯直笑。


    钟佑霖等人总算接到了公孙佳,一颗心落地,一旁赵俭也是奉了父命前来相迎。公孙佳对他们说:“容我先安顿下来,面圣之后再叫妹妹登门拜访。”


    钟佑霖看到妹妹,内心十分欢喜,也不顾什么场合,伸手要抱过小丫头:“走的时候才那么点儿大,现在大了不少了!哦,普贤奴也回来了啊。”


    余盛抽抽嘴角,心说,表舅真是个傻白甜呐!架不住运气好,福气大。老老实实给这表舅见过了礼。


    公孙佳当即下令,官员雍邑官员在京城有家的,都回家不用留着了。在京城没有住所的,她给安排,反正她房子多。明天都不要急着出门应酬,等她的信儿。明天的早朝她就不参加了,今天先给章嶟报备一声,她打算明天早朝过后再带着这些人去面圣。


    一切安排妥当,公孙佳在钟佑霖等亲友的陪伴之下回到了相府。


    单宇见到公孙佳之后十分激动,面上虽然克制着,马头都被她勒歪了。好容易到了府里,单宇道:“您先洗沐更衣,妹妹的屋子也收拾出来了,在您当初住过的地方。”


    妹妹对这里完全陌生,她也不怵,趴在钟佑霖的肩膀上四下打量,乌黑的眼珠子里满是好奇。钟佑霖听到她说了一声:“有点小。”低声说:“啊,雍邑房子新建的,当然会大一点。”妹妹好奇地问:“那我以后建房子是不是要更大了?”


    钟佑霖道:“你想建就建。”


    “哦。”


    余盛之后,妹妹又找了一个玩伴。


    公孙佳则已与赵俭谈妥了,主要是她说、赵俭听:“京里的事情我已听说了,转告叔父,我心里都明白。不管出了什么样的事,都不能叫人看了笑话,更不能为人所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呀。”


    话都让她说完了,赵俭唯有答应。


    接着就是闭门谢客,收拾行装,告知各位亲友自己回来了,洗沐休息。期间,留守的人回报一些情况。


    单宇问公孙佳:“为何不先见一见亲友,有个定案再面圣?”


    公孙佳道:“那岂不是反把陛下摆在后头了?这个陛下,与太祖、太宗都不一样,他越受挫折你就越得给他些尊重。去,拟个奏本,明天求见陛下。”


    单宇道:“您见陛下,还用上奏请见?”


    “没看我这带着不少人回来了吗?要带他们面圣,不得写个本子吗?郑重些。”


    元铮道:“他才选了一群庸劣不堪的人,你带这些人才来,他要更难受了!别弄巧成拙。哪怕他不往这上头想,那个吴选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一定会下舌头的!”


    公孙佳道:“他不敢。他已经把政事堂得罪完了,再惹我,姓吴的祖坟我都给它刨了!这一回的别扭十有八、九就是他闹的!不是他起的头,也是他浇的油。格局太小了,这么贱的招儿,只有他了。”


    ~~~~~~~~~~~~~~


    次日,公孙佳就带着十几名雍邑的官员进宫,美其名曰:交差。


    从章熙开始,她就着手雍邑,章熙巡幸过一回雍邑行宫,算是检查过一回了。现在又是几年过去了,得向章嶟再汇报一下了。


    公孙佳的话说得很漂亮:“陛下总不肯巡幸雍邑,臣也只好带他们过来向陛下回奏雍邑种种。免教人说臣在雍邑躲清闲,什么事儿也没做成了。”


    章嶟看到她回来就有点高兴,再一看人,虽然长得远近高低各不同,并不十分齐整,倒是人人都透出点能做事的范儿来。他说:“回来就好!”与公孙佳使出来的人打交道是十分省心的,因为他们的回答比经其他途径出来的官员听起来省力,这些人总是能给他重点,而不是长篇累牍地东拉西扯。


    哪怕是容泓,也能给他报出一串精确的数字,告诉他:“各府、县配额若干,上等若干、中等若干……”没有过多的修饰。


    章嶟吃过修辞的亏,比如地方官将灾情夸张得十分的大,什么赤地千里、灾民辗转哀号啦,什么不忍卒睹啦,他信了。完事儿两方政敌扯皮,被对方抖出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下雨少了一点,通过开渠、打深井可以解决。倒显得关心民生的章嶟一惊一乍的不像个稳重人。


    章嶟对各人都有赏赐,甚至动念留下其中一部分人在京使用。他说话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对公孙佳道:“你得给我留些可用的人。”


    公孙佳道:“他们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怎么倒与我商议起来了?只要人尽其用,不空耗人才,我怎么会反对呢?”


    章嶟喜道:“那就好!”


    “可这样雍邑就缺人了,您也知道,雍邑兴建是为的什么,那个地方不能缺人手,得重选。那将来是我要用的人,我看不上的可不要。”


    章嶟两手一摊道:“真有可用的人才,我早用了,何至于从你这里要人?”


    公孙佳道:“那这样,让我寻些好苗子,起来也快,成不成?绝不循私,还是考试定人。”


    章嶟笑道:“想到一起去了,我这儿也刚考出来一批。吴瀹主持的,你还记得他吗?当年你筛选燕逆属官的时候,就是他主持的考试。”


    公孙佳心道,我什么时候让他主持过考试了?活见鬼了!不过她微微点头:“哦,我是下了令调他来阅一阅词句的,当年是移文鸿胪,都有记档的。”


    章嶟笑道:“又不是翻旧账来!你这一路辛苦啦,给你们几天假,都好好地歇一歇,得空咱们好好聊一聊。”


    公孙佳笑道:“好,正想歇一歇呢。”


    公孙佳面圣一回,就把从雍邑带回来的人,被皇帝亲自从中抽了六个塞进了朝廷中枢。不但吴选才抬头的一点势力被压了,连周廷的南方士人都挨了一记闷棍。原本,霍云蔚在离京之前已引入南方士人之陆氏、苏氏两家,但是周廷占着来得早、有外孙的优势,还是个头头。霍云蔚一走,周、陆、苏就联合了起来,陆、苏二人可没有皇子外孙,他们比周廷清醒不少。


    二人给周廷定计,您在担心什么呢?咱们干嘛不跟直接陛下合作呢?中间没有霍云蔚了,何不直接贴上去?光顾着跟赵司翰拌嘴有什么用呀?


    周廷还是吏部侍郎,原本是想给光禄寺里安排一个自己人,啪,从雍邑飞来个人,还是个姓赵的,人还是章嶟亲自从公孙佳那儿要来的!


    京派、贺州派毫发无损,因为这些人本来就是托关系送给她的。


    面圣出来,升迁的人也都恋恋不舍,京城这滩浑水并不是人人都想蹚的。公孙佳道:“陛下把你们留下来,你们也要心中有数。你们的长处是做事,不要学着淘气才好。”


    官员们心中一凛,齐声称是。


    公孙佳拿几个雍邑的官员换了章嶟一个允许她继续通过考试选拔官员的承诺,这笔买卖是划算的。她直到去看外婆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


    大长公主与钟秀娥也在笑,两人看到了妹妹就先把公孙佳扔到了一边。自打出生起,公孙佳头回受到了冷落,大为震惊!


    延福公主见了她这震惊的样子,笑出了声来:“你也有今天呐?快来坐。”


    大长公主搂着妹妹,与她一声一声地说着话,妹妹居然对她很有耐心,也奶声奶气地回答,说:“好玩!我把雍都逛完了!哥哥说,要他们知道了我是谁,就不会这样了,他带我换了衣裳出去的!”


    大长公主道:“普贤奴这话倒是说对了。”


    一家子人乐呵没一阵儿,赵司翰就赶过来了。众人脸上的笑容都敛了,钟秀娥别过了脸去,妹妹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拍了两下,她又勉强笑笑。


    余盛站了起来:“我带妹妹去玩?”


    钟秀娥将妹妹抱起来要交给他,公孙佳道:“不用了,带上她,咱们寻个清静的地方好好聊聊。”


    清静的地方就是书房,出席的有大长公主、钟秀娥、钟源、公孙佳、元铮,捎带一个妹妹。钟保国也要跟了来,被大长公主一巴掌拍了回去:“你那臭脾气还要打他怎地?在咱们家,还怕他翻了天?真要打起来也不用你,这不有小元吗?”


    钟保国只好嘟囔着退后。


    赵司翰孤身前来,态度却很诚恳,姿态放得也很低,进了书房先拜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只管叹气。公孙佳等人则是迎他,还让妹妹叫他:“翁翁。”


    赵司翰露出个笑来:“小娘子很是康健。”


    钟源道:“相公,请。”


    几人落座,钟秀娥顽强在还坐在当场没有离开,她的心情很矛盾,既不是很想埋在赵家坟里,又很气赵家是真的一点地方也没给她留。


    倒是公孙佳比较挥洒自如,对赵司翰道:“笑不出来就别笑啦,咱们说正事儿要紧,不然我路远长程跑回来做什么呢?”


    赵司翰道:“你依旧这么坦诚,我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啦。唉……这事……我的发妻过世的时候我不过是个六品官,一晃三十年我了入了政事堂,彼时不知今时事。”


    公孙佳道:“这是自然。”


    大长公主道:“哦,就这么糊弄过去啦?啊?”


    公孙佳虚虚抬手拦了一下,道:“外婆,且听我说。当年这桩婚事咱们都知道,都不曾反对,也都清楚是为了结两家之好,咱们不是为了结仇!是吧?外婆?叔父?娘?”


    三人都点头。


    “可人心总是不由自主的,喜怒哀乐没那个定准儿,人有七情六欲,不叫有爱、不叫有怒,那是不可能的。您要对前妻过于凉薄,我必不能再让阿娘踏进你赵家的门槛。”


    三人也都同意,大长公主道:“我知道这个有什么用?眼下外头都怎么说的?嗯?上赶着倒贴啊?!我他娘的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气!”她开启了久违的贺州土话骂街。


    公孙佳安静听她骂,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得大长公主骂了两句就停了,公孙佳道:“那——听我说?”


    她先给赵司翰道歉,说老人家年纪大脾气大,请他多担待。然后才说:“这事儿放在这儿终究是个疙瘩。要是逼着府上再开墓迁坟硬塞一个人,非但令郎令嫒要切齿,恐怕两家也是真的结仇了。要家母装不知道,不给我们一个说法,那也是不能够的。”


    赵司翰也点头。


    公孙佳问钟秀娥:“阿娘的意思呢?”


    钟秀娥问:“这里头有别的故事不?”


    公孙佳道:“能有什么故事?当着这些人的面儿,您说心里话,您还愿不愿意过下去?”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大长公主道:“你说什么呢?”


    公孙佳拔下头上的玉簪往地上一摔!啪!簪子断成了两截!


    公孙佳道:“一根簪子断了,找个匠人缠以金丝,它还能使,可终究是个断了的物件儿,它是靠着那根金丝硬撑着的。如果是件爱物,还会戴在身上。不是爱物,就算补好了,也是束之高阁了。你们的婚姻已经被打裂了,还要再继续吗?继续下去,能不再提?不再想?能处得好?不委屈?不变怨偶?”


    钟秀娥灰心地叹气:“我这一辈子,没一段姻缘是好的。可……”


    公孙佳道:“叔父知道的,我说话直接。这事儿有蹊跷,可还是那句话,心中有难题了呀!带着这个难题,以后日积月累,一点小芥蒂就要变成大仇怨了。咱们不能走到那一步!什么事儿挑明了说!流言的背后肯定有故事,咱们既要自己开解了,又不能让讲故事的人如愿!”


    公孙佳对她摆了摆手,双手虚捏,做了个对接的手势,诚恳地对赵司翰说:“咱们不结仇,好不好?找个匠人,给它裹上金箔,断了,看起来又没断,往边儿上一放,也不硬撑,也不叫人看出来,好不好?各得自在。”


    赵司翰对这段婚姻要说满意,那与发妻相比自然是有精神上的差距的,要说不满意,钟秀娥所带来的好处又是极大的,钟秀娥本人也不讨厌。他有些摇摆不定,心灵的天平上,发妻肯定是更重要的,要他答应离婚,他又不大开得了这个口。


    元铮低声问道:“自今而后,如何相处?”


    公孙佳道:“叔父还是叔父,我还是我。”


    赵司翰终于下定决心,他起身对钟秀娥一拜,道:“是我的过错,没能安顿好夫人。”


    钟秀娥此时内心一片茫然,她其实也是非得呆在赵府不可,丞相夫人风光,丞相亲娘就不风光了?当时也是为了娘家、也是为了女儿,到如今与赵司翰夫妻二十年,竟是处得最长的,说完全没点亲情也不至于,说有多少爱意那也不现实。扪心自问,她也不想再当谁的老婆了!


    可就这么解决了?好有些恍惚。


    看到她这个样子,屋子里的人也都心疼,结婚四次,三次不是自己选的,这玩儿说出去挺瘆人的。妹妹有点不安,拽了拽钟秀娥的裙角:“外婆。”


    钟秀娥还了赵司翰一礼:“这些年,多谢照顾了。我脾气不好,又不斯文,你受累了。”俯身抱起外孙女儿,将头埋在了小孩子柔软的小肩膀上。


    公孙佳与赵司翰都松了一口气,赵司翰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


    最坏的情况是跟公孙佳翻脸!


    大长公主不愿意钟秀娥受委屈。公孙佳但凡还想要点名声,她就得支持大长公主给赵家施压!没有女儿压着亲娘受委屈的!换了赵司翰自己,也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现在是公孙佳主动说,我知道有内情,虽然要散伙,但是大家都体面一点,并且也先保密。


    赵司翰是个灵活的人,他同意了。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断了,看起来又没断,也不叫人知道。以两个丞相的能量,办这个事还是办得到的。公孙佳已想好了,到时候就说钟秀娥舍不得外孙女,跟着回雍邑。


    两家把婚书一撤,离婚的档不叫人知道,齐活。哦,户部还在公孙佳手里,宗正那个红封本子,她也能做得了主,就先不改、不叫人查。过一段时间,等到局势稳了,也不用大张旗鼓地公布,就当这事儿过去了。


    现在要紧的是大家联手应对朝局。


    赵司翰写完了放妻书,印一盖,人也放松了一点,说:“也不知是谁弄的这一出!”


    公孙佳心道,你都承认是疏漏了,今天没这事儿,明天再有个别的事提起你前妻后妻,你不还是没准备吗?你没准备的又岂止是一座坟呢?


    开口却是:“管他是谁,我先打吴选一顿不就完事儿了?现在这乱哄哄的样子,跟他脱不了干系!按下了他,陛下能老实一半儿。陛下就是个火苗,他就是把扇子,不理它,火苗就是火苗,看着闹心,烧不着房子。扇子一扇火苗一长,燎着了窗纱帐幔火就起来了。”


    赵司翰道:“这个人既无实权,又只会在陛下耳边进馋言,且内宫淑妃又有圣宠……”


    公孙佳道:“我要一份他前阵子选出来的人员的名单、履历,越详细越好。”


    赵司翰道:“这个容易,明天就送到你府上。”


    “他们的卷子呢?”


    “忘不了,我都封存了。让他们也抄一份给你。”


    “好。”


    普通人拉近彼此友谊的办法——找一个共同讨厌的人,一起说他的坏话。


    两个丞相拉近彼此友谊的办法——找一个共同想对付的人,一起搞掉他。


    第284章 快刀


    当天, 公孙佳一家也留在钟府里,钟秀娥且悲且喜,公孙佳将女儿丢给丈夫, 自己抱着枕头到了她的房间。


    钟秀娥道:“我不用人陪!你睡觉又轻,又不喜欢身边有人,你能睡好了?明天又得早起上朝去, 哪吃得消?”


    公孙佳道:“上什么朝呀?陛下给假了, 我与赵叔父还有点事要做, 明天不急,等他从宫里出来再说。”


    钟秀娥问道:“是什么事?”


    “不是您的事儿,以前的事儿都翻篇儿了, 您只管该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


    钟秀娥笑笑, 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去雍邑?我倒喜欢那里,一股新味儿。”


    公孙佳道:“我尽量早点儿回去。还有事儿要干呢。”说着,胳膊都累了, 把枕头往床上一投,就打算睡了。


    钟秀娥既想独处静思,又不忍拂了女儿的好意,母女俩躺在一起的时候,又觉得有人陪着也不错。有节奏地拍着公孙佳的背, 钟秀娥心中惆怅又没有文辞来形容, 一时又觉得这样也不算坏:我能得闲身边发愁想心事了。


    第二天, 公孙佳心情起了个晚!


    全家都洗沐完吃过早饭了,她还赖床上不起来。钟秀娥闲了下来, 跟外孙女儿玩得不亦乐乎,竟无人来打搅她。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才爬起来吃了个午饭,小崽子小脸儿红扑扑的, 开心地扑了过来:“阿娘!外婆会好多哦!”钟秀娥个性泼辣,手是巧的,顽皮姑娘爱玩的东西她都是行家。比起公孙佳一个走路要人抬的,钟秀娥这个年纪还能跟外孙女儿绕圈儿跑,她会削竹子,会编各种花绳绦子,打秋千、架火烧烤、打水漂、逮虫子、打鸟……样样精通。


    祖孙俩一样头发散乱沾草屑,鞋帮子上溅了泥点,连人中都沁着汗珠子。


    公孙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俩哪儿玩儿去了?”


    “后花园那儿!”妹妹响亮的回答。


    公孙佳惊呆了——那是郡王府的后花园啊!能玩出这效果来?


    她说:“那你们玩儿吧,我还是去干点儿别的。”


    “别的”就是去赵府,跟赵司翰商量事儿。


    ~~~~~~~~~~~~~~~~~~


    赵司翰才刚回到家里,他今天闭门谢客,将从宫中抄录出来的履历、试卷重新检查了一遍,正准备派人给公孙佳送过去,公孙佳就来了。


    赵司翰口气里客气了一些:“这是昨天你要的,都在这里了,我已检查过,没有缺失。还有吴选的几份奏本,我也让人抄录了出来,或许会有用。”


    公孙佳接了过来道:“还以为真能休息几天呢,倒又要为他们闹心了。”


    一开始的时候,谁都没把吴选放在哪里,哪怕是现在,也无人将他当成对手。无论是对吴选了解深的,还是对他了解浅的,一眼看过去都能发现他没有什么成为枭雄的特质。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因为裙带就整天搁这儿恶心人,这就不能忍了!


    赵司翰直觉得晦气:“那么个东西,偏教他得了气运!你知道了么?小霍身边后来有个投奔的南人,张幸。”


    公孙佳道:“他原本不是张元的朋友么?”


    “哼,小人!又卖身到吴选门下了!都不是好东西!唉,小霍离京,恐怕也与吴选脱不了干系。”


    公孙佳并非因为霍云蔚的事情迁怒吴选,她摇了摇头:“即使没有吴氏姐弟,霍叔父那个脾气也不讨陛下喜欢的。老臣与少主,既要少主能立起来、讲礼貌,也得老臣自己收敛些。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才能成就一段佳话。一开始的时候,谁还没有点委屈呢?”


    赵司翰看了她一眼,心道:你以为人人都是你?打小就不怵这些场面?他说:“难道要放过吴选?”


    “当然不行!”公孙佳一口否决,“一个吴选没什么,但他离陛下太近了,太容易影响陛下了,这么大的国家,祖宗基业,不能被这傻子给败坏了!不能驱逐他,也要让陛下不信任他。我倒是觉得奇怪,您怎么会就束手无策了?”


    要是到了王朝末年,一群世族高官脑袋空空只知道摆臭架子享乐,她倒不觉得奇怪,可赵家是经过乱世活过来的,没道理脑子退化得这么快!


    赵司翰道:“把皇帝憋成个沉缅酒色的昏君就好了吗?”他对吴选和章嶟不是完全没有手段,拖、卡、不配合,一直憋着这两个人,憋到他们的一腔“抱负”成了废气,也就消停了。但赵司翰心里又有一点坚持——他犹豫了。


    公孙佳道:“还犹豫什么呀?对陛下不好动手,就先弄了吴选。这个狗东西,越活越回去了!在鸿胪寺的时候,明明已经有点长进了,现在这破奏本写得又云山雾罩了起来。你们有顾忌,那就我来。”


    第二天她就拖家带口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去了。


    ~~~~~~~~~~~~~~~


    她不喜欢从后门进,依旧是穿过前面的宫殿,从右路穿过前朝的衙司,再到后宫的生活区。这是她不想过政事堂时走的路线,如果想经过政事堂,她就走左路。不少人知道她这个习惯,见这样子就知道这是来串门的。


    穿过衙司场地的时候,她这奇怪的一行人引起了围观,一些新入职的小官们指指点点品头论足。公孙佳不用猜就知道他们是在看自己这一家子,至于他们说的是什么,她并不很在意。左右不过是老几样,要么是看个新鲜热闹,要么就是看一个胆敢上朝做官的女人,老套路了。


    公孙佳口角噙笑,悠然地听着这一片议论,这几个小傻子一准儿是新来的!引路的小宦官颇觉丢脸,对公孙佳道:“他们都是新来的,您不用跟他们一般见识,跟吴侍中提一句,吴侍中就能为您办了。”


    “哦,他们是侍中引入的‘人才’么?”


    小宦官撇了撇嘴,说:“刚有个人模样,有没有才就不知道了。”


    公孙佳被逗笑了,清脆的笑声传了很远。她觉得这个小宦官有点有趣,道:“你呢?不是新来的?”


    小宦官道:“小人一直都在宫里的,以前年纪小,义父又死得早,这两年才得个机会要升到陛下身边儿伺候。一个小王八走了淑妃娘娘的路子,被他给顶了。”


    “你就去了太皇太后那里?那里很好的,多么自在。”


    小宦官都快要哭了,他们这些人就很惨了,太皇太后都多大年纪了?她老人家一朝归西,身边伺候的人命好点的是守陵、失势,命差一点就会被杀掉。反正皇家就是这样,公主、皇子夭折了,杀保姆。皇帝皇后病死了,杀御医。皇妃死了,宫女可能就殉了。都是惯例。


    公孙佳道:“你这孩子怎么了?有为难的事儿?”


    小宦官哪敢说这种担心,吸吸鼻子:“没事儿的,哎,到了。”


    公孙佳又看了他一眼,摸摸妹妹的头,说:“来,下来了。”妹妹好奇地看了小宦官一眼,伸出手来使劲儿撑着这小宦官的手落了地。太皇太后宫殿周围的女护卫都笑出声来,眼睛忍不住往她身上瞥。


    公孙佳道:“安心当值,回来叫她跟你们玩儿。”女护卫们都笑着应了。


    太皇太后一见妹妹就觉得欢喜,她日子过得顺,见到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没道理心情不好。招手让妹妹过去,问她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喜欢吃什么玩什么,除了一些金帛的见面礼,还拿出了一大盘子的各色小首饰小玩艺儿让她玩儿。


    妹妹也不怯场,招手对刚才的小宦官说:“咱们一块儿玩。”公孙佳就放手让他们去玩,自己好跟太皇太后说话。


    太皇太后却对元铮道:“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呢?”


    元铮依旧沉默,又在座儿上叉手给了太皇太后一个礼。太皇太后道:“也太老实了。”也就不再说他,只与公孙佳闲话:“哎哟,还是你说的对,我就好好在我这宫里过活就好。”


    “怎么?哎,太后娘娘也不见?她找着新的乐子了?”


    “你还不知道她?心里只有秦王。八成是秦王府那儿的事吧。你要现在见她呀,她一准儿对你很好。”


    公孙佳问道:“为什么?”


    “她有不甘心,前几年还有点想惹事儿。近来终于看透了,你说的对,是为她好。这几年宫里可不太平,”太皇太后笑得意味深长,“皇后快把中宫做成冰窖了。”


    “咦?”


    “她不明白,她不是跟淑妃较劲儿,她是输给了皇帝的心意。”太皇太后告诉公孙佳,谢皇后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中宫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就是明证,德妃、婕妤不能撼动她的地位也是明证。但是吴宣就不一样了,她入了章嶟的心,长久以来已经成为了章嶟的习惯。


    吴宣对纪太妃态度不好,这个谁都知道。“四十好几了,生不出来了,急啊。心情一不好就挤兑挤兑太妃。皇后呢,觉得这是下了她的面子,竟要再维护一二。”


    “坏了。”


    “是坏了,陛下以为皇后是跟自己作对呢,他也不喜欢太妃。淑妃什么都不用做,皇后自己就踩进坑里了。你说,淑妃是不是会什么邪术?都说色衰爱驰,我看她恩宠如昔,皇后一向不笨也知道陛下不喜欢太妃,她怎么就护着了呢?”


    “她哪是护太妃呀?是维护自己六宫之主的尊严。”


    太皇太后只管摇头:“魔怔了!”


    “能忍得下这口气,她才能成人,忍不下,谁也帮不了她。”公孙佳说。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往广了说,霍云蔚也是这样的脾气。想到霍云蔚,她又叹了口气:“娘娘,万一陛下要大用宗室,还请岷王一定不要冲在最前面。不要退后,但也不可做先锋。”


    太皇太后很震惊:“怎么?”


    公孙佳道:“说不好,如果陛下不肯大用宗室,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太皇太后郑重地答应了。公孙佳看时候差不多,叫过女儿来,与元铮一同再去见皇太后。路上,妹妹叽叽喳喳趴在公孙佳的耳边说:“阿娘,那个小哥哥说,他怕以后要去守陵。我问守陵是什么,他不告诉我。”


    公孙佳笑着揉她的头发,妹妹也不介意,胡乱扒拉了一下盖住了眼睛的碎发,又不知道在开心什么了。


    元铮一路沉默,到了皇太后也是沉默。皇太后看着气色尚可,对公孙佳愈发的和气了,见妹妹很活泼,说:“这孩子一看就是命好,以后会更好的。”


    公孙佳道:“借娘娘吉言。”


    “不与你虚言,”皇太后说着,取了柄小梳子给妹妹梳头发,“一看就是没受欺负的样子。命好的人才长成这样。”


    丙从并无深交,略坐一坐就走,皇太后也说了元铮一句:“这孩子是个可靠的人。”元铮也是沉默一礼,自从进了宫,他就像突然失声了一样。出了太后宫,妹妹不干了,趴回了元铮怀里,小声问:“阿爹,你怎么不说话?”


    元铮对她眨眨眼:“嘘——”


    妹妹更小地趴在他耳朵上问:“你要坑谁啦?”


    公孙佳由着他们父女俩说悄悄话,她还是老样子,不入章嶟的后宫,一家三口直接去见章嶟。


    ~~~~~~~~~~~~~~


    章嶟见到公孙佳很高兴,对吴选道:“知道了,你先去吧。”将吴选给打发走了。吴选有心留下来旁听,心里有点怵,脚步略显犹疑。


    章嶟摇摇头,姐夫范儿地说:“他呀,还是嫩了点儿。”就将吴选先放到了一边,打趣公孙佳,“怎么舍得把小元带进宫里来啦?”


    公孙佳道:“他照样上朝,什么舍得不舍得的?”


    “上朝以外,你就不肯带他进来。”


    公孙佳道:“宫中女眷多,青年男子要避嫌的。今天是来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她们年长,倒也不是很忌讳了。就这样,他也不敢抬头说话呢。娘娘们年长,小宫女还是有的。瓜田李下的。普通人家都要留点神,何况是宫中?这也是陛下的尊严和体面呐。”


    章嶟轻轻地点了点头,问道:“回来觉得如何?”


    公孙佳道:“还没太留意呢,也没来得及见几个人,赵叔父倒是见着了,也没能聊什么。您得再给我点功夫,容我看看吏部的档,雍邑不能缺太多的人呐。”


    “好,”顿了一顿,章嶟主动地提起了霍云蔚,“霍云蔚请辞,好在赵司翰也是个熟手,虽然也执拗,办事也勉强可行了。”


    公孙佳道:“霍叔父?他可正当年呀。”


    “呵。”


    “怄气了?”


    章嶟问道:“臣与君怄气,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公孙佳道:“不太奇怪,先帝没把他当外人,我也不是来劝您召回他的。现在他还能做个富家翁,召回来再与您怄上几回气,就要闹得不好看啦。现在这样就很好。他是性情中人,以前的事儿,您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原宥一二,都忘了吧。先帝待兄弟,厚道。”


    章嶟道:“我知道他心地不坏。阿爹也说,他会是个忠臣的。嗐!他的脾气是越来越坏了,归隐田园顺顺气也好。他到后来,越来越急,事儿办得不太漂亮了。对了!上回说的,我新选了些人,你记得的吧?”


    公孙佳道:“还没见到呢。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还要谢你呢,你的法子是好用的,新近要授官,我先把他们交给你挑选,你看中的人带去雍邑,如何?”章嶟这算盘也打得挺响,吴选挑出来的人,让赵司翰给他们安排官职,想也知道会吃亏,章嶟直接下旨给安排了,必然受排斥——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了。但如果是让公孙佳去安排,那就都安排上了,公孙佳还会调教人,教好了章嶟可以继续用。


    公孙佳道:“我挑人与别人不一样,不合眼缘儿的我可不要。带不动。”


    章嶟道:“叫来看看?”


    公孙佳等的就是这句话:“成。”一面问都考的是什么,考题是什么,答得如何。章嶟不疑有他,命人搬了名单和卷子来,抱了老大一撂,他也有点瞪目:“这么一堆?”


    公孙佳道:“取上、中、下等各一份看看,也就知道个大概了。”随手抽了几份一看,就知道这些人并非全是蠢才,只是离人才还差得远。章嶟自己是个在庶务上只知道皮毛的人,看这些文章当然看不出来——容逸这样的人才也不会过来考这个试,他看不到顶尖人才的答案,也就无从对比。


    公孙佳道:“还行,有用得到的地方。人呢?”


    章嶟有点开心,他选人是要做栋梁来逐渐替代朝上这些不听话的老顽固的,选出人才来当然要开心!


    元铮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又眼观鼻、鼻观心地坐正了,一旁妹妹觉得他这个样子太好玩了。凭直觉,她就知道他爹一定是在做什么有趣的事,她也跟着学,模仿元铮的样子坐得端端正正的。


    须臾,人到了,公孙佳抬眼粗粗一看,好么,一屋子……没半点姿色的家伙!她对章嶟说:“那我可要考些雍邑的问题了。”


    她不单问民生之类,问的都是与军事相关,如何筹粮,如何在保证军需的情况下不扰民、不让百姓受饥……之类。章嶟听得眉头渐渐紧锁,最后脸如锅底,说:“停!让他们都下去!”


    公孙佳问道:“怎么了?”


    章嶟道:“你觉得他们可以?”妹妹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生气。章嶟没注意到这个小姑娘,继续问公孙佳:“他们根本就不曾做过事,一切全凭臆想罢了!心中又无百姓,更不知道要爱惜物力。”


    公孙佳说了一句:“还能用。就是要费些力气。”


    章嶟切齿道:“不用了!”


    公孙佳道:“那雍邑的缺……”


    “你向赵司翰要人去,不要收他给你的人,你自己挑。或者你着人考试也可以,”顿了一下,他问道,“你都是这么考人的?”


    公孙佳道:“差不多,看要取用什么样的人。一般的,就考得浅显一些,要大用的,就问得更深,取中了还要教导一下。这您是知道的呀。”


    他娘的!吴瀹这小子一准儿吹牛了!章嶟反应了过来,他也曾是章昺的跟班,一些小心思他自己就有过,很明白。章嶟骂了一句:“吴瀹这个小畜牲,又不老实做人了!”


    “他怎么了?”


    章嶟不能说自己被骗了,说了一句:“他办事忽好忽歹的。”


    “那这就是您的过错了,他就是那样的人,将他放到合适的地方是您的责任呀,”公孙佳说,“当年他外放做一地主簿的时候,做得就不错,哎,你们在军前遇到过的,那时候还说他办事牢靠呢,后来他在鸿胪也干得很好。别埋怨他。”


    章嶟道:“阿宣对他……”


    公孙佳道:“他们是亲人。”


    “阿宣那么的好……”


    公孙佳心道,她当然好啦,章昺一家子都被她逼死了,她能不好吗?纪氏遇到她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知道的说是我们家跟纪氏有仇,不知道的还以为纪氏杀了姓吴的全家呢!


    章嶟道:“你们去看看她吧,她那儿人来人往,看起来热闹,有用的不多。”


    元铮终于说了个长句子:“臣与小女到宫外等候吧,臣是外男,小女不耐久坐,万一闹起来倒扰了娘娘的谈兴。”妹妹也真的坐不住了,开始抗议:“小女就是我吧?我怎么了?”公孙佳道:“你,闭嘴,你们俩,出去。”


    乖乖的,大的抱着小的,走了。


    章嶟笑道:“别管得太紧了,这么可爱……”


    “是啊,可爱,得再多生一个。”


    章嶟道:“是么?”


    “当然。一个可不行,可爱的未必可教啊,我回去得生个儿子,”公孙佳说,“嗐,你有三个儿子,你不懂。淑妃在宫里吗?”


    “在。同去吧。”


    二人到了吴宣宫中,公孙佳发现,吴宣那脑袋几乎要看不到头发了,戴着假髻,上面插了各种首饰。近了就会发现,她已经有了几丝白发。吴宣见到公孙佳倒是心情不错,说一句:“养了点肉出来了。”


    公孙佳道:“肿了。”


    “咦?怎么?”


    “御医说是体弱,容易水肿。现在还不太重,等闲看不出来,你是第一个发现的。”


    吴宣笑笑,给章嶟剥了个桔子,边擦手边问公孙佳要回来住多久之类。公孙佳道:“看朝廷上的事儿,我其实是来向陛下请示边境上的事儿的。”章嶟不由问道:“怎么?”


    公孙佳道:“一些布置,有些琐碎一时也说不完,您还是吃桔子吧。”


    吴宣又剥了一个给公孙佳,说:“对,吃桔子,你们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阿弟要是在这里,兴许能听懂一点。”


    章嶟在她面前一声不吭,公孙佳问道:“怎么?想让他建功立业了?”


    “他还是安安稳稳的更好,我不求别的,只要他安泰。”吴宣是希望弟弟能够参与谋划,“运筹帷幄”。


    公孙佳点了点头:“也好。”


    三人相谈甚欢,公孙佳随口一问,不再提吴选,吴宣倒问起了妹妹。公孙佳还是那句话:“淘气,又坐不住,我得生个顶事儿的才行。”吴宣眼圈儿一红,劝道:“有子女是福气,别太挑剔啦。”


    章嶟大急,开始安慰她,公孙佳道:“光安慰顶什么用呀?不给她安排好了,口惠而实不至。”


    吴宣投过去感激的一眼,公孙佳道:“别看我,我家里就看着一个人,您这家呀,我看着也头疼。”


    她举起了双手:“走了。”


    ~~~~~~~~~~~~~


    公孙佳说走就走,十分潇洒,不管章嶟与吴宣怎么样,她自去雷打不动地休完了几天假。外婆家是不住了,回到自己府里,钟秀娥还是跟外孙女玩,依旧是不管亲生女儿。就很生气!


    心情不好,公孙佳就要搞点事。


    等到她正式上朝的那一天,赶上政事堂在一份罢黜小官的公文上签字,这份公文上的名单很长。赵司翰与江平章边签边笑,江平章签完了,还给她挑了个拇指。


    公孙佳挑挑眉,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又是一份文书,章嶟把吴选扔到了边州做刺史,让他与梁平配合!公孙佳看完就笑了,把这一份给驳回了。


    然后就去找章嶟:“吴瀹以前从来没有独当一面过,您这样做对他也不好,对梁平也不好。”


    章嶟道:“给他配人就是了,我当年也不曾独当一面过,也去做过刺史,还是好好的回来了。”


    公孙佳道:“您当时是皇子,是亲王,他是吗?能给亲王一样的待遇吗?给了,人能像忠于皇子一样的忠于一个外臣吗?您希望这样吗?”


    章嶟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说怎么办?他只有建功立业了,才能保护他的姐姐。”


    公孙佳心道,不错,你没想着废后或者给吴宣一个儿子。她并不知道,并不是章嶟不想给,是吴宣生不出来也不想要“别人的”儿子。章嶟那三个儿子,一个是婕妤生的,两个是纪英、谢皇后养大的,吴宣都不能要他们!


    公孙佳道:“让他亲近的人帮他吧。他有什么好友吗?什么人经常登门?派个人去打听打听,一并升了走,不能白跟他好了一回,都怪不容易的。”


    章嶟道:“这样也好。”


    公孙佳在心里默数了三天,就听到“张幸”。她没有发问,只是奇怪地轻笑了一声,章嶟看过来的时候,她又恢复了平静,越是这样章嶟越好奇:“怎么了?一定有事。”公孙佳就是不回答。章嶟抱着胳膊看着她,公孙佳道:“我在霍叔父府里见过一个叫张幸的人,这是你问的啊,不许跟我生气。”


    接着,公孙佳就签了两份公文,一份是把吴选扔给了梁平,一份是把张幸给贬回了南方。


    如此干脆利落,有心人都猜是她的手笔,可惜章嶟与吴宣都不认为她有什么坏心。余盛实在憋不住了,大着胆子问:“阿姨,怎么你做到了,赵相公做不到呢?”赵司翰也不是个蠢人呐!


    公孙佳道:“陛下只是看了一场仗而已,还是没看全局的。宫里后来对北方战略的本子,都是我写的。地图,我画的。”章嶟再聪明,也脱不了她在太祖时就下好的套,何况他还不太聪明。


    “天天骂吴瀹不好有什么用,”公孙佳续道,“嘴皮子官司而已。得让陛下看到那‘好’的,比如你姨父。”


    第285章 怀孕


    自从钟秀娥重回了公孙府之后, 府里突然就多了一些烟火气,温暖又热闹。


    钟秀娥回来之后事情管得不多,她已有了些年纪, 想管也不大管得动了,大部分都交给了阿姜。只有这吃饭的时候她比较坚持,要将人都拢到一块儿吃。


    一家三口打宫里出来回到府里,连同余盛, 都在府里用饭——乔灵蕙这次没有跟着回来, 余盛干脆就搬到小姨妈家里蹭住了。


    也勉强凑了个“人不算少”。


    公孙佳吃饭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吃两口,笑着摇摇头, 与元铮目光交汇,双双笑弯了眉眼,又转回去吃饭。公孙佳不饮酒, 余盛有心陪小姨父喝两杯, 谁知道人家根本不看自己, 他只好闷头扒饭。


    吃着吃着又觉得不对劲儿, 再抬头一看,妹妹正气鼓鼓地盯着她爹娘, 钟秀娥在说外孙女儿:“妹妹,你怎么不吃饭啦?别看他们俩,他们俩吃饭不认真, 不长个儿。”


    妹妹嘀咕:“他们笑的什么呀?有事儿不告诉好,好讨厌啊。”她嘀咕得挺大声,哪知爹娘听到了,齐刷刷看向她,又笑了。就是不告诉她!


    好气!


    钟秀娥哭笑不得:“多大的人了?学会逗孩子了?妹妹, 咱们不理他们了!”


    妹妹说:“我不嘛,一定有什么事儿,哼!”


    钟秀娥开始瞪女儿:“你生的,跟你一个脾气!”


    “我小时候可安静了。”


    “我看你心里也闹腾得很。”


    公孙佳笑着对妹妹说:“好啦,我告诉你——咱们要回雍邑去,回去雍邑你高兴不高兴?”


    妹妹居然犹豫了!她想了一下,说:“雍邑好,京城的人有意思。”


    公孙佳道:“那就再住一阵儿再回去?”


    妹妹点点头:“好!”


    到底是小孩子,就这么被糊弄了过去。公孙佳实际并没有打算马上回去,也就不存在因为女儿觉得京城有趣就改主意多住几天的事儿。她早就计划好了,得跟章嶟再沟通一下,要将出兵的步骤敲定了。现在因为章嶟把吴选又踢给了梁平,多了一个变数就更要跟章嶟把话说透。


    妹妹不闹脾气了,跟钟秀娥玩儿去了,公孙佳与元铮、彭犀等人就再议一下接下来在京中的活动。


    彭犀对吴选印象不好,皱眉道:“虽然梁将军不在丞相的麾下,与小元将军也无瓜葛,可他毕竟也是边将。吴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旦连累了梁将军,于我们也会不利的。”


    公孙佳道:“留他在京城,是方便他在陛下身边祸害国家。踢到外面去,只是为害一方。”


    彭犀道:“百姓何辜?将士何辜?”


    公孙佳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对吧?吴选要只是小打小闹,随便他,就当给章嶟看小舅子了,他要是作个大死,那就送他去死。


    想到吴选在章嶟身边净是掇撺些破事,彭犀道:“陛下可真是忽而聪明忽而糊涂。”


    公孙佳道:“谁都不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指望他能顿悟成个明君,就要趁他还没有完全昏透的时候,先把狼主给解决了!这样即使朝廷发生了什么动乱,也不至于被人趁虚而入。”


    彭犀道:“下官还是认为国策没有变,可是情况变了,您要做什么还请尽快,将来必有一乱。以先帝大才,尚且不能保证各派平和,今上就更弹压不住了。陛下的打算就差昭告天下了,他要压抑旧族、抬举新人,要做个一言九鼎、乾纲独断的真天子。旧族也要吃饭,不但要吃饭,还要吃得好,他在砸旧族的饭碗,焉能不乱?太夫人归来,实在是件好事。”


    公孙佳道:“我知道。”


    彭犀道:“下官以为,丞相这些年的路是走的,且走得稳,但是还是差了最后两步——彻底平息边患、培养可靠的人才。这两步您都在做了,又都没有到不可撼动。平息边患本是贺州长项,有了梁平就不是不可替代了,他勉强合用了。人才有了,时日尚短。无论是保平安,还是谋富贵,兵、地、人、钱、粮都不可或缺。人第一、兵第二、地第三,有了这三样,也就不愁钱粮了。”


    公孙佳道:“我会与陛下讲先出兵。除了出兵,还要继续截留北地的粮赋充实雍邑等地,此外要在各地再设社仓、义仓,以备不测。雍邑的官员,陛下许我再行挑选了。”


    彭犀道:“可惜了,他们无论出身如何,都是见过雍邑从无到有的人,有些事只有经过、见过,才能想到。新到的人恐怕就没有这份心了。”


    公孙佳道:“那就琢磨琢磨怎么把这些人也带好。”


    彭犀道:“是。”想了一下,又说,“也不很难,哪怕吴选走了,咱们这位天子恐怕也……咳咳。”


    公孙佳道:“所以这京城不能久留!我只担心这一仗打完,我便再也无法长驻雍邑了,还得回来京城与他们磨牙。”


    彭犀想了一下,道:“未必。一则这一仗不定打多久,太祖、太宗时多少次反复?且又有一个梁平,陛下恐怕不会让他与您统属的。各自为战,就容易拖延。咱们的这位陛下,看似平庸实则别有城府。他的东西,您何曾看到他放手过?此其一。”


    公孙佳点了点头。


    “就算回到了京城,您挟大胜之威,对您而言京城也就没那么难缠了。此其二。”


    “好!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咱们就尽早赶回雍邑!”


    ~~~~~~~~~~~~~~~~~~~~~~


    公孙佳说到做到,与彭犀聊完,她就去见了章嶟,将自己对北方战事的规划与章嶟讲了。她单将梁平拎了出来:“我一直觉得他可惜了,早些年就说他很该读一点书的。不过现在有吴瀹过去了,吴瀹是读过书的人,应该能够帮到他一些。每个人带兵都有不同的打法,他那里我就不硬拗着他了,免得出乱。”


    章嶟对公孙佳的态度很满意,公孙佳令人舒服的一点就是她很有分寸。霍云蔚的忠心当然是有的,章嶟从不怀疑霍云蔚的心,但是霍云蔚很容易过界,臣子过界,不是造反也是造反了。


    公孙佳对其他情况的安排章嶟也挑不出毛病来,反正都跟他努力学习看的教材上写的如出一辙十分相合,有的地方甚至还有更高明之处。章嶟反过来请教一下:“要设那么多的仓做甚?”


    公孙佳道:“方便。转运也方便,以后调兵的时候可以减轻一些负担。运送粮草要人伕、畜牲,这些人要吃饭,畜牲要吃草,路上就消耗了许多了。一站一站地往前递,省事,也免教民伕离家乡太远、水土不服。到时候再佐以就地筹集、商人运粮实边。这样朝廷的花费最小。”


    接着说了她的计划,她计划在战争的最初阶段就要把战场推到敌境。一个事实就是,在哪儿打,哪儿受到的破坏一定是最大的,当然要尽可能在对方家里打。


    章嶟犹豫了一下,问道:“可是已订盟约,交好这么些年……”


    公孙佳奇怪地问道:“他打咱们的时候,可没这么多顾虑,想打就打了、想抢就抢了。唔,好吧,我想想……唔,狼主算是篡位,只要他的故主家族有人向您求救就可以了吧?”


    章嶟道:“当然!不过要先为两家调停,要让狼主迎故主后人,还政与主人家。”他的态度异常的坚持。


    公孙佳道:“好。我回去准备。”


    章嶟想了一下,说:“先等一等再动手,梁平那里也要准备好了才行。”又认真询问了梁平那里的情况危险不危险。


    公孙佳道:“您担心吴瀹?”


    章嶟轻咳一声:“阿宣又担心他。你知道的,阿宣一向心细,有心事憋着也不肯说,总是默默的受着委屈。可是这个吴瀹!他在京里也是白白荒废时光!唉……”


    公孙佳道:“真要心疼她,您得安排她呀。指望吴瀹做甚?吴瀹是吴家人,淑妃如今是章家妇。还有梁平那里,军国大事不能为他一人等太久的。”


    章嶟道:“知道了。”


    公孙佳这才说要尽快回雍邑安排。章嶟知道,她的心结就是一定要平息北方,想一想这也是自己的文治武功便答应了。又额外添了一句:“你再看看阿宣去,与她说说话。”


    章嶟对后宫的事儿,要说他知道吧,他又忽视谢、张、周的感受,要说他不知道呢,他对吴宣的处境又是门儿清。谢、张、周各有娘家宗族,只有吴宣,出身不好就算了,还只有一个不上不下的弟弟和一群年纪还小的侄子,整一个靠不住!章嶟有意让公孙佳这样一股势力显得与吴宣亲近,这样多少也能够起到一些震慑的作用。


    公孙佳也不推辞,如他所愿地见了吴宣。


    吴宣懂章嶟的好意,她也需要公孙佳的势力,待公孙佳愈发的亲近。她为妹妹准备了许多小孩子的物品,皆是内造,无论质地还是式样都是上乘。公孙佳很自然地收下了,却不与她说任何朝政上的话,只与她闲聊:“你这儿人多了些。”


    “是,总觉得寂寞,人多了热闹。阿弟他……非走不可么?北方不太平吧?”


    公孙佳连连摆手,道:“他的事儿我是不再过问了的,他是陛下亲自过问的人。这么些年,看你面上,我安排他多少回了?哪一回他坚持到底了?不等我安排下一步,他自己跑了,我是拿他没办法了。陛下的运气一向不坏,就让他借一借陛下的好运气,看能不能成事吧。”


    吴宣想了想章嶟的运气,不得不承认章嶟的运气是真的好,说:“也对。”


    公孙佳道:“我得回去了,你在宫里自己小心。有一件事,你要心中有数。陛下登基数载,三王年纪也都不小了,皇后依旧无子,该立太子了。”


    立太子这事儿,赵司翰他们一开始不提,是因为谢皇后还年轻,立了太子再生个嫡子出来就麻烦了。现在谢皇后奔三十去了还没个结果,吴宣又圣宠不衰,三王在宫外长势良好,大臣们实已动了要请立太子的念头。


    太子是国本,早立早安心。且三王一天比一天大了,其中一个还是周廷的外孙,为了不让他们有不该有的想法,也该早定君臣名份。


    吴宣大惊,要说什么,公孙佳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心里有数就好。告辞了。”


    公孙佳走得毫不留恋,吴宣呆立当场,咬咬牙,她大步走向偏殿,用力推开了门!里面,两个年轻的宫婢见是她来,飞快地站起身。吴宣冷静地看着她们年轻的脸庞,丰盈的身姿,冷冷地说:“你们两个,今天兰汤沐浴,准备侍寝。”


    ~~~~~~~~~~~~~~~~


    此时的公孙佳还不知道吴宣已有了主意,她如今一身轻松,张幸、吴选都踢走了,自己人也往朝廷里放了,与赵司翰也没有翻脸添仇怨。她可以全力去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了!


    出了宫,她就与赵司翰等人碰了个头,联署了请立皇长子为太子的奏本,奏本一上,也不管章嶟答应不答应,她就拖家带口踏上了回雍邑的路。


    “这么开心吗?”钟秀娥与公孙佳坐同一辆车,好奇公孙佳为什么这么高兴。公孙佳一向比较内敛,情绪不太外露的。


    公孙佳笑道:“嗯!”她托揌看着钟秀娥,用力点了点头。


    完全可以想象,现在京城一定是炸了营。她也能确定,章嶟现在不会一口答应,谢皇后估计也不是特别乐意。这样扯皮的时刻,她却轻松地溜了,想想就开心。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反正家里放一个钟秀娥,她心里就仿佛有了点依靠似的。明明钟秀娥也不特别的厉害,对政局也没什么把握,她还是觉得安心。


    两件快乐的事情叠加,兼之要回雍邑,她的开心是肉眼可见的。


    京中,也确如她所想地热闹开了!


    赵司翰等人认为,这个提议并不损害谢皇后的利益,无论如何,谢皇后手里先攥个太子比较保险。谢皇后还有幻想,万一自己再能生出一个呢?且她是中宫皇后,礼法所在,她不急。


    赵司翰等人却不会听谢皇后的安排,仍是上了请立太子的奏本。虽然没有直接说立谁,按礼法立的就得是皇长子。


    吴宣也没生出孩子来,看情况她比谢皇后更没希望生出一个!宠妾还能比江山社稷重要?还能比国本重要?章嶟没理由不同意。


    哪知章嶟却打起了太极:“皇后还年轻。”


    谢皇后听了,鼻子好险没有被气歪!谁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赵司翰等人也觉得章嶟在睁眼说瞎话,谁不知道章嶟冷落皇后呢?这话却又不能挑明了说,两下就掰扯上了。赵司翰本以为这事很简单的,公孙佳签完名字就走,他也没有让公孙佳多留一会儿等事情敲定。


    到骑虎难下的时候才发现——她怕不是早就猜到了吧?赵司翰匆匆写了封信,派信使加急去追公孙佳,问一问:你与皇帝、淑妃相熟,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陛下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公孙佳接了信一看,提笔写了个简短的回信给赵司翰:这事怎么会有波折呢?不应该吧?并没有其他的人选呀。


    赵司翰接到这封四平八稳的信,也问自己:难道还有其他的人?不可能!


    赵司翰想不明白,又试探地上了一次奏本,章嶟还是挡了回来。赵司翰也是个人精,两番试探,知道章嶟现在不愿意立太子,如果强行请求章嶟还不答应,事情僵在那里反而不好办了。想想霍云蔚,赵司翰已不能将章嶟当成个没脾气的人来对待了。


    他不再上奏,准备等一段时间旧事再提!


    与此同时,公孙佳也回到了雍邑。京中这段时间的热闹她在路上早就听说了,却一直不曾就此事再上任何奏本。回到了雍邑,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官员,通知他们有些同僚被留在京师了,所以近期要选一些人补上。


    京中人物风流,向来不缺文人雅士、鸿儒名流,容泓跟着回京一回又跟着回来了。他见识了京中的乱七八糟,也见到了公孙佳快刀斩乱麻将乱人踢走又火速回来。公孙佳一说要选些人补上,容泓应声道:“丞相说的是!不过毕竟男女有别,他们自己也会不自在,考试的时候还是分开的好。只要卷子一样,怎么考都是考!”


    他很自然地就默认了考试就要选取部分女官的事。


    要面向雍邑所有适龄女子招考一下属官填补一些空缺也不是不行,菩萨座下也得有玉女伺候着不是?何况都是考,能让女儿也读书读到能考试的人家,它本身就不弱,儿子争气还是女儿争气,那倒不是很在乎。烈侯的姓氏,不也是女儿往下传的么?


    都行,只要别跟京城那么闹就行。京城交给吴瀹选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艺儿啊?幸亏给踢走了!


    而且容泓也有一个女儿看起来还挺不错的,他也想女儿凑一凑这个热闹哩。


    公孙佳的计划里,并不是要把所有的职位都拿出来考的,容泓如此识相,众官员又无异议,她也就顺水推舟说:“除了陛下留下的人,接下来还有些也需要人手,你们知道什么贤良推荐,也可以的。”


    皆大欢喜。


    ~~~~~~~~~~~~~~~~~


    公孙佳一回来,雍邑整个城都活了过来。


    钟秀娥染上了妹子钟英娥的毛病,她到了雍邑之后变得爱四处闲逛游玩了,妹妹开蒙了,上学的时候她就自己出门玩,妹妹不读书了,她就带着妹妹玩。


    雍邑里她熟人不少,儿子、女儿全家都在这里,延安郡王的庶子也管她叫姨妈。前夫赵家的亲戚赵锦虽已经回京了,赵锦的儿子苏逊却留在了雍邑,对她依旧执子侄辈的礼节。江仙仙的女儿女婿也在,江仙仙的女婿领了职,女儿却没有做官的意思,也常陪钟秀娥。


    行宫里的从郑须开始,王济堂也不太陌生,女官里有几个小姑娘的亲娘、祖母与她是手帕交。


    总之,过得挺好。


    这一日,她又去看望郑须。郑须年纪大了,时常有点病痛,钟秀娥听说了就过去看看。到了郑须的宅子里,发现公孙佳也在。郑须歪在榻上,气色还好。钟秀娥道:“你也来探病?”


    公孙佳道:“嗯,顺便说点闲话。搁别人那儿,说什么都有人猜我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了。我说汤咸了,他们都要琢磨我是不是要涨盐税。可真要命!”


    郑须也笑了:“位高权重,由来如此。言出法随,岂是虚哉?”


    钟秀娥有点伤感,年纪大了,她也更在乎女儿的想法了,果断地甩开这个危险的念头,她说:“那就别说那些个啦!你们说什么呢?”


    “陛下驳回请立太子的事儿。”


    钟秀娥道:“忒奇怪了,也是时候立了呀!他在想什么呢?他以前跟皇后还有点搭伙过日子的样子,现在?啧!拿皇后给淑妃当挡箭牌的吧?那能挡多久呀?”


    郑须问道:“淑妃是否另有打算?要收养皇子谋夺储位?”


    “就那仨,要收养早收养了。”


    “那是以前,”郑须慢慢地说,“以前她或许还能生。如今上了年纪,太夫人知道的,到了这个年纪怕是生不出来了。”


    钟秀娥也点头,公孙佳却说:“不可能!她早就不能生了,是废妃造的孽!所以才这么恨废妃,恨纪家!必要章昺去死,必要阿福去死!”


    郑须认真地问:“确定?”


    “那会儿她在宫外,都快被打死了,嫂嫂到我那儿借的御医。她绝对没法儿生了!”


    公孙佳此时说得斩钉截铁,郑、钟二人也都信她,三人乱猜一气就此揭过。公孙佳的心思又放到兵马、雍邑、梁平身上去,催促梁平早些把吴选安排好,以免误事。


    吴选在梁平处尚未站稳,京中便传来消息——淑妃怀孕了!


    公孙佳的脸都绿了,这里面有鬼


    第286章 君臣


    “她怎么还能生得出来呢?”


    不愧是母女, 钟秀娥听到这个八卦之后也发出了疑问,她不是质疑公孙佳的判断, 而是怀疑吴宣这事是真是假。除了公孙佳说的旧事,她还凭经验发出了疑问:“都这个年纪了!”


    倒不是说这个年纪一定就生不出来了,不过钟秀娥凭借自己的人生经验来判断,以吴宣这个年纪想再生孩子是很困难的了。如果之前生过孩子,在四十来岁的时候生个孩子也不稀奇,如果之前一个也没生过, 那就很奇怪了。可能性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概率是相当的小。


    生育是件凭运气的事,有的人如大长公主,一生三女六子,看起来容易极了。有的人如谢皇后, 到现在还没有一儿半女。这个吴宣, 凭经验看就不像是能生出孩子来的人!


    钟秀娥喃喃自语了一阵儿,说:“怕不是要抱个孩子来装成是她自己生的吧?”


    公孙佳有点惊讶地看着她, 钟秀娥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乡下多的是。尤其是无儿无女又死了男人的女人!有个儿子,她就能守得住家业,没有儿子, 就得叫人活吃了。这个淑妃啊,她要是没个儿子, 纪氏就是她的榜样,什么样的小妇都能踩上一脚。你说她急不急?急眼了,什么损招儿想不出来?”


    公孙佳听她说了一长串了,笑道:“这个我倒不觉得奇怪。阿娘也这样想,看来咱们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一个孤独的女人,没有子嗣,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公孙佳是非常明白的,因为她就考虑过如果自己生不出孩子来要怎么办。开始时收义子是为了建个义子营,后来屡次要元铮当儿子,未尝没有一点养个义子当接班备胎的意思在内。


    这一片家业总不能便宜了蛇虫鼠蚁,哪怕血胤断绝,终要交到外姓人手里,她也要自己选一个人!连悄悄抱个孩子、瞒天过海这种事她也都想过。由于自己想过,吴宣的事情一出,她就反应过来了。


    公孙佳道:“把御医叫过来。”她的府里常年有御医,还是太祖时的旧例,御医多年以来一直照顾她的身体都是熟人了,人一到,公孙佳劈头就问:“还记得当年吴孺人吗?”


    御医不明就里,俩御医互相提醒着往回倒了一遍才想起来旧事:“是。是有什么病根儿又复发了吗?”


    公孙佳问道:“她还能生不?”


    御医犹豫了一下:“要是菩萨保佑,或许可能大概可以。”


    就是说,没有天大的运气根本不行。公孙佳不动声色:“那就好!她这么些年也不容易,终于是怀上了,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儿吧?”


    两个御医又交换了一下眼色:“这……应该不会有,生完了估计也不会有。”


    公孙佳笑道:“或许真有菩萨保佑吧。”


    公孙佳打发走了御医,钟秀娥道:“不对味儿吧?淑妃真的能生?不像啊。”


    公孙佳道:“像不像的,她都怀上了,出去别与人说这个话。”钟秀娥道:“我又不傻!连你嫂子和姐姐,我也让她们不要说。”


    公孙佳道:“嗯,这就对了,咱们管他们呢!雍邑日子好好的,谁要多管闲事?”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章嶟有个心!


    是的,章嶟!


    如果没有章嶟的首肯,吴宣是断不能干成这偷龙转凤的事情的。就像公孙家要换个孩子,得经过她公孙佳的同意一样。吴宣对她那一亩三分地的掌控是有的,可放眼整个后宫,她还差了点儿。谢皇后也不是吃素的,整个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睁着,没有一个比谢皇后地位更高的人帮忙,吴宣这谋划绝无成功的可能。


    公孙佳道:“我去见王济堂。”因为章嶟本身比较平庸,最大的可能是章熙给他留了人手,王济堂是章熙留下的老人,现在宫里的情况问他准没错儿。


    “是老奴将自己想得太重要了,陛下要先帝留下的这些人,又怎么会容忍这些人还另有一个头目呢?老奴在京师受点冷遇岂不是应该的?”


    从王济堂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公孙佳愈发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不过还不能排除老天真的瞎了眼要祸祸章家的可能,她又紧急发了信询问京中。单宇回信:淑妃养胎,淑妃宫不许外人进出,连巡逻守卫都不能踏入宫门,所以公孙佳安排的女护卫探听不到消息。


    延福公主回信:她就不肯单独见人!她还没生出来呢,就开始端起架子来了,生个女儿看她还猖狂了不!


    太皇太后那里的讯息是:吴氏有点奇怪,从未见过宫妃怀孕是这个作派的。只在我这里露了两次面就再也不见她闲逛了。


    宫外大臣就更不可能知道后宫的细节了。


    公孙佳于是召集了本府属官与心腹开会,议一议这件事情,好有个准备。


    ~~~~~~~~~~~~~~~~~


    彭犀心里想的更多的是方略,是朝政,他对皇帝的家事不太感兴趣,仅有的一点兴趣也在立太子上,而太子又是国事。他说:“陛下已有三子,丞相何必再关切宫妃的生育呢?不如等一等,再与郡王他们联名上疏请早立太子。”


    单良摇头晃脑地:“这你就不懂了吧?事儿大着呢!”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发挥的领域。吴宣还跟着章昺的那会儿,公孙佳年纪也不大,单良在公孙府里管的事还挺多,是隐约记得此事的,连荣校尉也都知道些内情。两人简要说了当时的情况,并且认为这事儿就得是吴宣要瞒天过海、借腹生子。


    单良说:“皇后、淑妃分庭抗礼,皇后盯着淑妃呢!没有陛下的默许,她有本事在宫里干出这样的事来?”


    彭犀道:“那又如何?这种事情并不算罕见。”别说宫里了,普通的富户家里也有这种事。


    公孙佳道:“她能不能生算什么大事?但是如果不是她亲自生的,这事儿就大了!一个宠妃,有了亲生的儿子,她会干什么?她会想要什么?太子可还没立呢!咱们的陛下又心向着她。”


    彭犀马上反应了过来,如果没有儿子,兴许没那么大的筹码和动力,一旦有了儿子,废后、上位、嫡子、太子……马上就能来了。章嶟之前一直不肯立庶长子为太子,可能等的就是这个,他们早就在谋划此事了!


    倒推回去结合章嶟在太子事情上的反应,就能把一切都串起来。所以公孙佳才会如此关心这一桩宫廷秘闻,拿不到实据也要有尽可能多的佐证,以判断接下来的走向,确定自己的应对。


    废后已然是一件大事了,再立新后,再在年长十余岁的庶长子与“嫡子”间选一个太子立?立太子是比废后更大的事,太子是国本!这家国天下是要乱啊!


    几人面面相觑,荣校尉一个平日里最端方肃穆的人竟是最先忧惧的那一个,他声音微变,问道:“或许……只是巧合。”


    “文华来信了,让苏谦亲自送来的,”公孙佳说,“她也怀疑,不过也没有实据。”


    单良道:“那就差不多是了,她是前朝旧宫廷的女官,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就算现在不在内廷里,她抓把风闻个味儿也能嗅出点什么来!”


    公孙佳道:“她给了我一个办法,有一件事情如果发生了,那就证明她的猜测至少有八分真——吴宣‘生产’之后宫廷里有年轻宫人被处置。无论是处死或者放逐、囚禁,这被处置的人很可能就是孩子的生母了。”


    彭犀道:“过于狠毒了。”


    公孙佳道:“我不管别的,只问你们有什么办法。”


    单良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国家大事,也干系到咱们定襄府的将来,这些大事一向是君侯拿主意,咱们照着办的。君侯也一向很有主意,现在拿出来问咱们,是君侯也觉得棘手了吧?”


    公孙佳道:“不错。”


    荣校尉道:“何况还有一件大事不曾完成。”


    元铮一直没有说话,适时地站了出来:“怀胎十月,一朝分娩,两三个月就差不多能确定是喜脉了,离生下来还有半年的时间,趁这半年,先把战事给‘催产’了,如何?”


    荣校尉有些心动,彭犀却说:“不可!我虽不精通军事,却也知道吴选到了梁平那里,此人有小聪明无大智慧,此时动手,梁平那里是要出事的会拖垮全局。狼主此人我也知道,燕王还在的时候……”


    那一仗,燕王也是参与了的,彭犀那时候是燕王府的长史,虽然没有上前线,大体还是知道一些事情的。狼主不是一般人,他善于捕捉战机还不按牌理出牌,也就是遇上一个“存在即是不合理”的公孙佳才吃了大亏。换上梁平和吴选,如果没有磨合好,相信一旦开战,狼主必然会故会重施先捏梁平。


    梁平当然不是软柿子,吴选却不是什么好辅助,梁平还得保障他的安全。


    更令彭犀不痛快的时候,公孙佳此时受到的掣肘反而比当年多!当年坐镇京师的是谁?现在又是什么人?梁平是章嶟的心腹,能听公孙佳调遣配合?那是不能够的!公孙佳能不救援梁、吴二人?也不行!


    反正这一仗到现在,把吴选踢走是最好的,偏偏吴选是公孙佳把他从京城踢出来的!不踢出京城又不行!


    公孙佳火冒三丈:“那就让他去死!让他们都死去!他姐姐有陛下看着,他也有一个陛下随身保护吗?!”


    彭犀道:“那就可惜了梁平了。”


    公孙佳道:“刀剑无眼,他就不能是被胡人杀的?就这么定了!死一个吴选,划算!”


    彭犀轻咳一声:“丞相,赵相公不是庸人,他或许已经看出来了。纵然看不出来,稍作提醒也就知道了……”


    一语提醒了公孙佳,想必赵司翰等人也不乐见让吴宣做皇后,吴选成为真正的“国舅”。


    公孙佳道:“我这就写信……不,不能在信里说这个事。”她派出了信使,拿着她的亲笔信,信上写着“一切由来人口述”。不讲对吴宣怀孕的怀疑,只把章嶟要扶吴宣上位的猜测向赵司翰说了,并且保证,如果要写奏本,自己一定会联名。


    信使从京城回来的时候,带回了赵司翰的口信:“所见略同。已与平章等着手请立太子。”并且捎话给公孙佳,让她不要分心在这件事情上,一定要注意经营好北方,一旦战事起来,必须打一个漂亮的大胜仗,要出采!因为“梁平是陛下冒进的胆子”!


    ~~~~~~~~~~~~~~~~


    信使回来不久,公孙佳便收到了京城的消息,赵司翰等人再次请立太子。不出意外的,又被章嶟给驳回了。赵司翰等人铁了心要在吴宣的孩子生下来之前将太子给确立了,章嶟就是咬紧牙关不答应,还是说的老话:皇后还年轻,你们急的什么?


    两下扯皮的当口,壁花朱瑛在朝上冒出了一句:“陛下等的怕不是皇后,而是淑妃的肚子吧?您要立那个还不知是龙是凤的?”


    他是个比钟佑霖还学渣的货色,附庸风雅仅限于学习名流的吃喝玩乐,说话也十分地不斯文!信都侯捂他的嘴都没他说话快,要动的时候他已经喷完了,气得信都侯都跺脚,一旁乐陵侯恨不能把朱瑛打一顿!


    可是!他俩是世袭的爵位,比朱瑛位置高,双方离得远,根本来不及按住朱瑛。


    章嶟万没想到朱瑛会出头,气急败坏:“有你什么事?”


    也确实不干朱瑛的事,但是朱瑛也是个做舅舅的人呐!张德妃是他的外甥女,朱瑛本心是想做个关爱家人的人,只不过脑子不太好使而已。德妃虽然没有儿子,但是谁肯受吴宣的气呢?搁谢皇后手底下,张德妃还能好好地当她的德妃,以后在吴宣手底下讨生活,纪太妃、章昺全家就是前车之鉴!


    钟源站了出来,让人把朱瑛拖走,这朝会就开不下去了,章嶟被气跑。


    自打朱瑛把这一层窗纸挑破,朝上就开始了不得安宁。这回不是政事堂要求立太子了,几乎满朝文武都要求立太子。


    章嶟被逼窘迫,已写了一封信,准备派人给公孙佳:你的意见呢?


    他打的主意是,如果公孙佳支持自己,就召她回来,如果不支持,就请她继续坐镇雍邑。


    信写好了,他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堂堂一国之君,竟沦落到求助的地步了!都是朝上这群大臣不好!学会逼迫君王了!犹豫再三,这信暂时没发出去。


    可朝上大臣们是不肯罢休的,章嶟不得已,想出了一个办法:向百官征集意见,在京八品以上、外地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上书给他,不用经过政事堂的筛选!


    这一下还真让他遇到了两个能人——苏铭、陆震。


    苏铭与陆震都是南方士人,由霍云蔚引进以对冲周廷的不够精明。他二人年纪与周廷相仿,苏铭虽姓苏,与赵锦的夫家苏氏八竿子也打不着,并非亲戚。


    二人给章嶟上书,认为立太子当“立贤”,国赖长君不假,但是陛下春秋正盛,并不急于一时。这一条就很合章嶟的心意了。


    章嶟特意召见了他们,想听听他们更多的意见。苏铭给章嶟指出了一个问题:老臣之所以不好管,并不是因为人家骄横,而是人家真的有资本,都是跟着太祖、太宗一路走过来的,有功劳、有苦劳。您是一个新皇帝,就功绩上来说,比不过人家。


    陆震也说:老臣经验丰富,确实是国之砫石,人才总是有脾气的,您不能拿佞臣的要求来卡他们。


    他们也给章嶟指了明路:您干出个政绩来就行了,也甭跟他们硬杠了。埋头干实事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当然,现在朝廷人心浮动的,是要暴乱的,请您暂时不要刺激群臣,忍一时风平浪静,积蓄了力量再回来。


    章嶟认真地听取了他们的意见,心道:还是要快打一仗!得让梁平和吴选立个功!


    回头就把写好的信又拆了,添了一页,正准备派人送给公孙佳,公孙佳那儿来了急报。章嶟微笑道:“我才要找她,她就来找我了。”


    笑着拆开之后,他的笑容更深了:“这个吴瀹!真是知道我的心!”


    吴瀹擅开边衅


    第287章 出兵


    钟源脸色铁青。


    苏铭、陆震的话搔到了章嶟的痒处, 他正在想“建功立业”的当口,吴选给他递了架梯子,章嶟非常满意。不过章嶟好歹是见过战争的, 知道这事儿不是他一句话就能马上办成的, 于是他找了一个专业的人——钟源。


    钟源是枢密使, 是他亲姐夫兼表哥,不找他找谁?公孙佳又不在京城!京中老一辈的将领不是没有, 但是章嶟更爱用年轻人。凡“老资格”在他这里都有些膈应, 他越来越反感一些人“倚老卖老”。苏、陆二人的年纪虽然不小, 但是没有资历, 算是“新人”, 也入了他的法眼。


    钟源被召到大殿的时候还在琢磨:难道还是为了立太子的事情?他不会真的想废后立淑妃吧?那可不行!我一定要阻止!


    他还没有想到这一条, 不过家里看着几个对家长里短相当在行的女人, 女人们不提什么礼法, 就只从那点子男女关系里想也能得出一个结论——这小子不学好,他一定是被小妖精迷了心窍,他要换老婆了!


    钟源深知阻止此事必然得罪皇帝和宠妃,可义之所在, 那也是必须阻拦的。他一腔悲愤之情, 都在章嶟给他看信的时候变成了怒火。


    这个吴瀹!这个贱人!


    “吴瀹擅开边衅,论罪当斩!”钟源斩钉截铁地说。“擅开边衅”这个罪名也有轻有重的端看具体情况,钟源一句不问,直接就想砍了吴瀹。


    章嶟大吃一惊:“何出此言呢?不是说必有一战吗?”


    钟源道:“必有一战也要看如何战!人人都学他,陛下以后如何约束边将?一旦边将可以不听号令, 嘿!他们的刀可以向外也就可以向内,反正不用经过朝廷的允许!陛下还没想明白吗?!”


    章嶟对自己的皇位十分看重,但是吴瀹不是别人, 干的又是能给他的长脸的事儿,他说:“下不为例!”


    钟源一句话顶了回去:“这次已经是‘例’了。还是您要说,只有他吴瀹可以无视法纪,别人都不行?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吴瀹更凌驾于王之上?”


    而且打什么打?就因为一个废物娈童,要整个国家陪着他转?他哪来的脸?钟源咽下了最难听的话,对章嶟道:“陛下恕罪,臣等十几年的心血就要空洒,实在压不住火气!”


    钟源以前没跟章嶟发过火,脾气一向显得十分之好,章嶟被他这一通也弄懵了,顾不上生气,他问:“对啊,不是已经准备了很久了吗?雍邑也建起来了,不是正好?”


    你他娘的是真的不懂啊!!!


    钟源耐着性子对章嶟解释军事这东西,就算你准备了十几年,那是准备物资,准备兵马,并不是“时刻准备开战”。“准备”与“开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系统,中间你得有个“动员”作过渡的。否则你准备的那些个物资,都是给敌人准备的。


    钟源指着公孙佳的信对章嶟道:“雍邑与梁平如何配合没有提,连个约定都没有!陛下还是担心一下梁平吧,吴瀹捅这么大个篓子,首当其冲的是梁平!对手是狼主,他是最会捕捉战机的人。药王在雍邑,不可能将一切都围着给吴瀹收拾烂摊子转!一旦调动,狼主派一奇兵偷袭雍邑,尽得辎重,辎重至京师,快马两昼夜必至!胡人擅骑射,来得不会慢!”


    章嶟问道:“这么危险吗?”


    钟源道:“只会更危险!我自认正面交锋未必能敌狼主。唯今之计,只有将吴瀹罢职,押解回京问罪以安士卒之心,再遣使赍金帛向狼主解释。否则……唉,还要准备优厚的抚恤和赏赐。军中服勇士,绝不会喜欢给纨绔收拾烂摊子。如果有太多的袍泽因为吴瀹的一时兴起而丧命,士卒是会哗变的!梁平也压不住!要准备金帛安抚其心。


    更有甚者,士卒伤亡过三成,梁平的亲卫还能坚持,其他的兵士就会丧失战心,是会溃散的!这个时候谁都救不了!派人接应,还有可能因为收束不住溃兵而被冲散。”


    “这么严重吗?”


    钟源道:“我少年时养在烈侯家中,烈侯曾经说过,不拿士卒的命换自己的功劳,既是爱惜士卒更是爱惜自己。一个人无论有多么的勇壮,身处千军万马之中也不过是江河里的一只蚂蚁,一个浪头打下来就没了。”


    章嶟虚心问道:“事已至此,纵使要处置吴瀹,也要把战局稳住吧?且吴瀹是受旧王族所求,并非师出无名。”


    说到这个,钟源就更生气了,胡人旧王族一直是公孙佳下的棋,是在关键的时候当成一张牌打的,吴选现在就给它用了!爪子敢伸到他们家人的碗里捞吃的了!钟源骂道:“朝廷大政,轮得到竖子来指挥了吗?”


    钟源总是骂吴瀹,章嶟听了也不太舒服了,说:“你何必如此?我看他这样就不错,我就要现在开战,怎么办?”


    钟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时失语。章嶟深吸了一口气,说:“不是每件事都能等我们准备好了再开始的吧?狼主也没有那么听话不是?现在要是认了有错,下回再说受旧王族所请,岂非成了反复小人?”


    钟源道:“请先不要轻举妄动,容臣连夜赴雍邑,先见了药王商议一下,如何?”


    “这,军情紧急,救人如求火……”


    “抱薪救火,越快越是送死,先找到水源吧!”钟源说,“敢问陛下,是要举国之力救爱妾之弟,还是要承父祖遗志,光大父祖基业?”


    “我都要!”章嶟说,“我不信朝廷做不到!”


    钟源气极反笑,一时无话可说,后悔刚才提了个蠢问题,悄悄地干了就了!他对章嶟,失望已极,到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想着要保吴瀹吗?连免职都不愿意吗?他娘的!


    钟源一礼到地:“臣这就去雍邑。”


    ~~~~~~~~~~~~~~


    钟源临行之前,将事情告知了叔叔钟保国和堂弟钟佑霖,告诉钟保国,是因为他也是员大将,且是长辈、钟家的砫石,告诉钟佑霖,是因为他脾气软和又是公主之子,还会记录。说完之后,钟佑霖是没主意的人,只关心:“不能为了一个乐人,把将士们填进去吧?如果不行,就把姑母一家都带回来吧。”


    钟保国当场就要开骂,钟源道:“二叔,先别骂,你知道有这件事就行。”


    钟保国沉着脸,说:“我知道了,我先不告诉阿娘她们,免得叫嚷开了。不过一旦有事,我就派人宣扬那个狐狸精干的好事!呸!还他娘的想生个太子?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小妇……”


    钟源摆摆手,真个收拾行装连夜去了雍邑。


    雍邑,公孙佳按兵不动。


    她召集了武将与心腹,要求他们各安其职,守好雍邑四围。元铮道:“难!须早做决断,哪怕虚惊一场,现在也要将士们准备起来了。雍邑是个好地方,沃野千里、城池紧固,除了那边一道山,再没有天险可守!一旦大军从北掩至,这一片今年的收成就不要想了。如果梁平那里被突破,狼主就能绕过山梁,打起来更容易。”


    公孙佳道:“雍邑是为了对北方进攻的,不是为了防守的。我要是狼主,根本就不会管雍邑,直接一气南下,直扑京师!打不下来也要尽力抢劫。要是捆着吴瀹叫城门,那就更好玩儿了。守城的将领不会忌讳那个狗东西,但是不管这个狗东西,哪怕守住了城池,也要被宠妃记恨,妙!”


    彭犀道:“梁平不会这么无能吧?”


    单良“嘿嘿”一笑:“他打仗是可以的,论耍心眼儿肯定不行。他要是能制得住吴选,能叫吴选惹出这么大祸来?咱们还是赶紧准备的好!”


    荣校尉就请公孙佳定计,因为综合各方考量,章嶟这次不是平事就完的,很可能趁机发难,他的那股心思都写脸上了。


    公孙佳道:“围魏救赵。”


    单良道:“要是吴瀹死在那里,恐怕……”


    “你是说陛下会怪罪我?要死也是先死梁平!废物!压不住吴选就算了,还叫他钻了空子!出了事,还敢瞒着!不管他!他打他的,咱们打咱们的。我的兵,不给别人的小舅子填命!”


    公孙佳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气氛突然就热烈了!部将们一直都有一个担心:皇帝的小舅子,得救。这事儿就跟当年钟源救燕王似的,别说要你一只手,就是要你的命,也不能让亲王出事。吴瀹的命没有那么金贵,但是坐视不理也是个麻烦。可是要救,谁都知道这事儿不好弄。


    梁平甚至没有通知公孙佳现在打成什么样了!


    公孙佳对元铮道:“那就这样,这次你亲自北上。我安排邓凯他们领一支偏师,意思意思往梁平那里去。雍邑有余伯父,还是安全的。”


    元铮道:“好。”


    彭犀道:“说了这许多,都是做的狼主会趁势入侵的准备,万一他没有入侵呢?一旦动员起来,再说无事,下次再动员兵士就会懈怠了。”


    公孙佳冷笑一声:“那朝廷也不会放过他,咱们这个陛下呀,登基以来这几件事,没一件干成了的,他就跟被扔到圈里的猪似的,总要拱开个口子不是?你以为他就为了吴瀹?不,他更是为了他自己!当年为了太子之位,他能眼看着妻妾被送去出家,你们不会真以为他就是个情种了吧?他自己是第一的,第二才轮到吴宣,吴瀹更在后面!这一回不过是吴瀹所为恰好合了他的意罢了。至于懈怠,迫不得已,也只好将战事提前了。”


    彭犀一想,己方有那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那也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只得说:“下官与他们调集民伕、骡马、粮草等。”


    公孙佳道:“邓凯一路,一定要大张旗鼓,要慢行。元铮一路,尽量不动声色,但要快。狼主如果不防备我,那就不是他了!”邓凯弄出动静来,可以吸引注意力,最大限度的迷惑敌人。元铮是去偷袭,就一定要保密。


    公孙佳这儿已经准备上了,钟源才将将赶到。


    ~~~~~~~~~~


    路上,已看到有人马、辎重调度,钟源吃了一惊,就怕公孙佳已经去救梁平了。这哪儿行?万一掉狼主的口袋阵里了呢?


    钟源没来得及喝口水就冲到了丞相府。


    相府门口,被一队女兵给拦住了,门上的管事认得他,忙说:“这是安国公!是君侯的表哥。”


    又问钟源是为什么。钟源道:“闲话少说,药王呢?”公孙佳就在府里办事,府里的人进进出出,看起来颇有秩序,却是人人脚步匆忙。钟源看到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巾幗装束,也都是一脸严肃。


    公孙佳亲自出来接他,兄妹俩一打照面,钟源就说:“我在京中正尽力阻拦陛下,你这里怎么还准备上了?真要为了那个娈童动刀兵?时机未到呀!”


    雍邑的粮仓还没填满,这个钟源是知道的,且开荒、移民才刚刚有起色,北方被之前战争破坏的地方也才刚刚恢复了元气。公孙佳私下悄悄支持的旧王族,他们的势力也还没有大到可以给狼主拖后腿,这个时间它就不太合适!


    公孙佳道:“梁平那儿并没有消息透给我!”


    “怎么回事?”


    事情还是因为薛维在边境发现狼主的军队有异动,于是派人探听了一下,只得到一个“梁平那里先动的手”,他火速报与公孙佳,公孙佳这里荣校尉是个老手了,火速地安排。至此,公孙佳才知道,竟是吴选惹出来的事儿。


    “旧王族曾求我出兵,现在不是时候,我没有答允,他们就转求吴选。我给他扔到鸿胪过,他后来呆不下去,倒也知道了一点皮毛。”


    吴选这辈子大概只有在贱籍的时候为了生存认真钻研过业务,后来做了官,虽然想认真,却总有理由让他去走捷径,以致无论是地方庶务还是鸿胪业务他都没有深研。旧王族来求他,他当然是欣喜的。谁想被“流放”到边境呢?


    让他在公孙佳手下干活,他是一点歪心思也不敢起,在梁平手下他就要出夭蛾子了。梁平不识字,不读书,对下讲义气,但是带兵全凭朴素的道德。虽有精明之处,手下实在不够精致。吴选是个读书人,与梁平等人是处不来的,更兼边地没有京城繁华,他还道是姐夫和公孙佳看他姐姐面上给安排的,让他沾个功劳就走。


    他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呆太久,最好是一到一伸手,功劳到手,回京升官,平步青云。


    这不就巧了么?他在鸿胪呆过,对胡人还挺熟悉的。边境上的人或许对胡俗很了解,但是吴选自认这里的人不可能比他更了解胡人上层的倾轧!这个他熟啊!


    他也不用跟梁平说,到时候战事一起,梁平难道能够坐视不理?就算是京城的皇帝姐夫,也会是愿意的。吴选的主业就是琢磨章嶟的喜好,章嶟那点心思连吴选都瞒不住。


    想也知道,旧王族根本不是狼主的对手,兵败之后就往吴选这儿跑求避难。梁平不明就里,就看到狼主的兵马杀到,他仓促抵抗,双方损失都很大。


    正在打的时候是没有人能够冷静的,打完了,双方才开始对话。梁平直到此时才知道吴选捅了个什么样的篓子!


    公孙佳两手一摊:“等阿荣弄明白这些事儿,他们已经打过了。也没个人知会我一声。看你这样儿,朝廷还不知道消息?”


    钟源算了一下,说:“照你这么说,仗已经打完了,必有百姓逃亡,朝廷知道也就在这两天了。陛下的意思……”他低声说了,又将章嶟维护吴选的意思也说了。


    公孙佳道:“不管他!他既信任梁平,又常越过枢密、政事堂对梁平下诏,那就让梁平跟他混吧!可惜了一员大将,那也没办法,从先帝时就说让他读书让他读书,没一个听的!现在好了吧?自己弄不明白,文字都要吴选来做,才叫那只耗子钻了空子。”


    “吴选如果出事,陛下是要记恨的。”


    公孙佳诧异地看了钟源一眼:“你以前不这样的,一个吴选,何至于放到心上?”


    “淑妃……”钟源艰涩地说。他以前当然不是这样的,虽然温和,也是一肚子的主意。可是这个事儿它就卡住了!投鼠忌器。现在大家联手能不能杀了吴氏?能。可那就要威逼皇帝了,这形同造反!


    所有的大臣都被一个“君臣”名份卡在了这里,胆子最大最不爱瞎讲道理的公孙佳与全家暴脾气的钟源,两人手握重兵,却又比别人多添一道枷锁——他们对太祖、对先帝是有感情的。承其恩情,自然不能将事做绝。一旦胁迫了皇帝,就难有善终,到时候再想自保,就只有把皇帝干掉了。那事情就更大了!


    真能把人憋屈死,钟源还在担心公孙佳的安危。公孙佳道:“这一仗我是一定会打的,不然内廷动荡,外敌入侵,内外夹击就永无宁日了。这一仗一定要赢,只有赢了,才能腾出手去将京城好好料理一番。”


    钟源道:“你这一仗要是打赢了,陛下就该更得意了!接下来……”


    公孙佳道:“没有接下来!我写奏本,请立太子!”


    “你……”


    公孙佳冷着脸说:“让我出兵,他总得拿出点什么来交换!今天的兵祸,是他的宠姬娈童惹出来的!江山社稷,是太祖、太宗的,可容不得乱来!我准备好了,这一仗下来绝死不了这么多人,要平白多死这么多人,这么大的损失,他还想要功业就得有个说法!”


    “那他就要记恨啦。”


    公孙佳冷冷地道:“那也没办法,大不了我解甲归田。呵呵!”


    “别说气话!”


    公孙佳冷静地说:“哥哥,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别人靠不住也不能靠。我归隐了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你在朝中站稳。本来大战之后武将就没有战时重要了,就该退一步了。这么些年,我虽在政事堂里也没脱去武将的底子,手下文臣也不多,办事的官吏倒是有几个,终究不是他们口中的雅士。这些我都明白。我退一步,对我也好,对你也好,对大家都好。我要退了,你不要刻意挽留,我会将兵马都调度好,需要你配合……”


    钟源也认真起来:“你想好了?我怕你退了之后便再难起复了,你是女子,可与男子没。小元又是入赘,他们会有闲话。再说……”


    公孙佳道:“我都想过了。我顶在前面干嘛?为京派与陛下挡箭吗?我不干!他们得互相挨上几刀,砍个鲜血淋漓才肯老实!这顿打,他们都得挨,一个也别想跑!这一仗打完、打赢,解了外患,咱们就抄起手来看热闹。咱们怕什么?等到太子登基就好了嘛!”


    钟源道:“好。我将你的奏本带回去。”


    ~~~~~~~~~~~~~~~


    公孙佳这一本掐得极是时候,钟源隐瞒了她已经出兵的事,在朝上就将公孙佳的奏本奉给了章嶟。理由是,大战在即,请册立东宫安定军心。


    章嶟陷入两难!吴选他当然想保,更多的还是想到他的“功业”,他太需要一份完美的答卷来证明自己、给自己增添威势了。只有这一仗赢了,他才有足够的权威推行接下来的改革。


    此时的他,心里既不满公孙佳趁火打劫,又知道必得如了她的意,不然这一仗就泡汤了。赵司翰等人此时已知原因——边境战事一起,就有百姓逃难,所经州县已有上报。赵司翰等人趁势请求,章嶟支吾说:“总要准备准备,大战在即,哪有功夫?”


    赵司翰道:“大战在即,一切从简,天下人都会理解的,请陛下下诏。”


    章嶟道:“从来不都是你们拟诏的吗?”赵司翰也顾不得他的不满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当即将此事钉死。


    安王近来寝食难安,万没想到天上掉下这么大个馅饼给他砸头上了!人都有点呆了。章嶟没有心情理会这个,一甩袖子,不声不响地走了。钟源一直注意到他,赶紧追了过去。安王被人围着恭喜,却很注意这两个人,他也想追上去,却被岷王拉住了,岷王低声说:“别去。”


    安王不明就里,应付完人群,请岷王过府请教。岷王也不客气,对安王道:“陛下别有怀抱,这次是定襄侯以出兵相挟,才换来的。陛下心中一定不喜,你这时候跟上去,是顶包。让枢密去说,枢密知兵事或许能找到理由劝解。”


    “那他们岂不是要糟糕?”


    岷王道:“大郎,要记住这些人为你做的一切呀!”


    钟源确实吃了点小亏,章嶟的脸色极其难看,甚至不想跟他说话。钟源与他绕了好几圈,才站到他的正脸前,说:“药王让我带一句话给陛下——您是不是想等淑妃生了儿子立他做太子?”


    这话说中了章嶟的心事,他眼睛快要冒火了,说:“太子都立了,再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


    钟源道:“无论陛下想要什么,都要让人觉得‘好’才行。送人去死,是好吗?送他们去死的人平步青云,他们自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好吗?兵戈一起,敌人杀入境内,烧杀抢掠,是好吗?药王定计,是将战场放在敌方境内!吴瀹做了什么?他哪儿都不好!让人如何乐意?陛下的宏图伟业,我不敢说所有人,我兄妹俩可有不尽心的时候?”


    章嶟面色微缓:“你知道我的心事……”


    钟源冷漠地摇头:“您有心事,就算没有这个心事,您不立太子,这仗就没法打下去了。安定军心可不是搪塞的话。军士们会想,吴选现在就敢擅开边衅,您还要将士抛头颅洒热血为他善后,以后做了太子的舅舅,他能干出什么来?以后是不是要死更多的人了?早死晚死一样死,没完没了。那就没有斗志了,没有斗志的军队是打不赢仗的。”


    章嶟长叹一声:“是我想得简单了,事已至此,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了。”


    钟源道:“旧王族请您相助,吴选为什么不上报?他当时上报了,咱们有准备,又何至于惨胜?他的私心太重了,把他自己的功劳看得比您的功业要重。忠臣该为您着想,不该私下决定。别人种了一棵树,他吴选要摘桃子,也得等桃子熟了吧?还青着就伸手,他是猴子吗?!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好好的事做到一半就来捣乱的?”


    章嶟脸上一红:“他不懂事,小时候耽误了。”


    钟源正色道:“不懂事还让他做官,那就是陛下的过失了!选官,办得一塌糊涂,守边,百姓流血,他是来给他吴家的罪臣报仇的吗?”


    “怎么这么说……”


    “哼!他的祖父,说您的祖父不配为臣,是逆贼。我的祖父也跟着被骂是从逆呢!他倒好,不骂了,口中颂圣,手上捅刀子!您与大臣多少龃龉中间没有他?他要么是坏,要么是蠢,要么既坏且蠢。”


    钟源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摇头道:“他是一点儿也不心疼你啊。淑妃人在深宫,外臣也见不到,怎么那么多人不喜欢?还不是看吴选?你和淑妃都叫一个废物给拖累了,淑妃在深宫中挣扎已经够难的了,不能帮忙,别添乱。下场如何,全看你。”


    钟源说的完全在理,吴选在章嶟看来也确实不够好。他不是章昺,不会想“我的儿子不能有泥潭里爬出来的舅舅”,他也想扶植吴选。可吴选办事确实不牢靠。


    章嶟说:“召舍人,拟旨,吴选罢官,着他闭门读书!”


    接着,章嶟命人将册立太子的诏书抄一份给雍邑,催促公孙佳出兵。钟源等他将诏书发出去了,才告诉章嶟:“已经出兵了。”


    章嶟愕然。


    钟源叹息一声:“怎么会为了怄气而耽误你的正事呢。”


    气息幽幽直叹到了章嶟的心底,章嶟不由叫了一声:“哥。”


    第288章 石头


    与钟源谈完, 章嶟的气顺了一些,在寝殿里枯坐半天,倒也想明白了一些事。在他的心里, 一直以来都是他庇佑吴选的, 这个位置一旦摆正,他就能理顺钟源的逻辑了。


    “来人!”章嶟说, “传令下去, 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叫淑妃知道!”


    要是现在就让吴宣知道已经立了太子, 还不得立时就闹起来?章嶟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抽不出空来安慰吴宣, 就只好先压一压, 等自己的事儿办完了, 再从容安慰。再者, 就算立了太子, 吴宣的儿子他也能给安排好了不是?


    只要给他时间!


    章嶟第二步要做的是传召了新近看好的两个人:苏铭、陆震。他愿意相信这两个人, 还是因为这两个人在京城并无根基,需要依靠自己,且与京派、贺州派都不和睦,是需要依靠自己才能立足的。


    苏、陆二人随召随至, 二人今天也在朝上,章嶟为什么召他们, 他们心中已有猜测, 并且猜得靠了一点谱。就两样, 一是军事, 二是太子。


    果不其然,两人叩拜完毕,章嶟给他们赐了座, 也不绕弯子,便直接问他们的看法。苏、陆二人对望一眼,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话像是一个人一般。


    苏铭道:“臣等都是文士,对军事并不精通,不敢妄言,只好从自己所知说一说。”


    陆震续道:“公孙丞相所言有理。”


    “传世兵法里,士气是重要的。”


    “以人情度之,吴选确是罪人。”


    这二人虽然被归类是“南人”,南方士人也是士人呐!士人里当然有愿意跟吴选联姻的货,数目也不算太少,但整个儿算起来大家都还是要点脸的,也都看不上吴选!再说了,他们凭什么帮吴选说话呢?吴选这货要搞个“科考取士”说是学的公孙佳,可你看人家公孙佳都是怎么搞的,他呢?招了一群二流子!这不是要反了天吗?将置士人于何地?


    苏、陆二人私下曾有过讨论,他们宁愿要公孙佳这样的女人,也不想要吴选这样的男人做同僚。情势到了这一步,也确实需要引入一些新鲜的血液来治国了,一个国家想要长治久安,是需要把尽量多的优质精英招徕进朝廷的。但是不能瞎搞!苏、陆二人宁愿跟赵司翰妥协,也不想接受吴选。


    二人给章嶟分析了吴选的问题,说的不是科举,而是吴选“自作主张”,他们没有提淑妃,而是在吴选的“狂妄”上下功夫。苏铭道:“如此大事没有奏明陛下,此人是目无君父!”陆震道:“梁平才是他的主官,今日能瞒梁平,明日就能瞒着陛下。朝上再跋扈的大臣,也未见自作主张过。面陈利害与背后上下其手,哪个更蔑视陛下?”


    苏铭道:“事情做下来,天下百姓议论的还是陛下!”


    陆震又追了一句:“陛下当乾纲独断,而不是被旁人所断!陛下耗费的精力,放到祖宗基业上,早就可以告祭太庙了!”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章嶟——对啊!我干嘛为吴选背这么多的锅?或者说,我要是为自己背这么多的锅,大臣们早帮我干完事儿了!


    就后悔。


    章嶟认真地点了点头。


    二人见状,又追加了对朝政的看法,太子已然立了,那您做的事儿就对了,这一篇就得翻过去了,接下来咱们正经干事就是了!


    这话章嶟爱听,他问道:“要如何做?”


    苏铭道:“臣等不敢妄议!军事还请陛下与枢密商议,问于公孙丞相。其余庶务,请问于政事堂,陛下抛开政事堂问于臣二人,臣等惶恐。”


    陆震道:“有政事堂不问,是君臣离心,且政事堂皆是三朝老臣,谙于政务。陛下何妨召来一问?他们若是齐心协力,自无挂碍,若是借机生事,陛下心中也就有所决断了。”


    章嶟道:“妙!”


    二人告退。


    出了宫,对望一眼,都明白对方的心意:他娘的,为了一个佞臣说了这么多废话,自己的事儿还没干成呢!晦气!


    那一厢,政事堂在京的三人被召到了御前,延安郡王一向不多事,反正他外甥女上表被通过了,他就接着窝在一边不吭声,江平章有点小兴奋,但是看赵司翰的行事。赵司翰虽也高兴于扳回一局,却又担心:公孙佳弄这一出,皇帝会不会记恨上了?好歹公孙佳还没跟他翻脸,做事也比较厚道。


    三人各有心事,却都没心情跟章嶟闹,章嶟问什么,他们就尽力给想办法。赵司翰道:“当师出有名。吴瀹虽是擅开边衅,不过旧王族之事也不能说是咱们失礼。”


    就这一句话,章嶟就想听他继续说了。对,怎么能纂位不认旧主呢?!要是人人都学这个样儿,这世道还能看吗?


    赵司翰很快给章嶟理出了朝廷应该做的事,军事就让公孙佳和钟源配合,然后人员、辎重之类,公孙佳肯定是心里有数的,她就管着这个。不但要有军事,还要佐以道义上的辅助,公孙佳在前面打,他们就在后面帮忙,发个国书,问狼主是怎么回事,反正狼主也是一边洗劫边境城市一边发出国书来要说说法的。咱们可以让狼主给旧王族安排草场,让他让出地方来给旧王族,搅浑水。


    同时,要严防上一次反叛的事情发生。上一次就是因为征兵、征粮、征民伕压榨得太厉害了,弄得民不聊生才有反叛,还得朝廷去清剿,这次要吸取教训。再有,要进行消息管制,不能风言风语的到处传。以及,正常的生产活动还是要继续的,这样才能保证持久的战争供应。


    等等等等,都说到了点子上。


    章嶟心道:苏、陆二人还真是说对了!命赵司翰写个条陈上来。


    接着,他又召了钟源、钟保国、朱罴等人,询问一下战争的情况。


    ~~~~~~~~~~~~~~~~~


    章嶟忙碌的时候,公孙佳也没停下来,她对战争的把握比章嶟要清晰得多,一面送走元铮、邓铠两支队伍,一面安排雍邑周边事务,同时移文雍邑周边,下令配合。


    又写信回京,命单宇设法通过当年阿姜的关系,紧盯宫廷,务必要找到吴宣偷梁换柱的证据。如果真就是吴宣命好,是她自己生的,她也要一个准确的消息!实在不行就去找太皇太后,运用这个关系把事情弄清楚。只是这样一来就要与太皇太后消息共享了,单宇一定要妥善处理此事,不能落下把柄。


    同时写信给赵司翰:我给做的都已经做到了,剩下的看你们的了。要是守不住成果,别再找我哭。


    信是一封一封的写出去,元铮、邓凯也都出发了,公孙佳掐指一算,钟源早就该回到京城了,这时间,打个来回都够了。可为什么京城还没有关于出兵的旨意?


    公孙佳又命彭犀起早了一份奏本,明明白白把前因后果给写明白,请示章嶟——您说吧,要怎么办!


    就在钟源回京的这几天功夫,梁平还是没有与她沟通,公孙佳动用自己的情报网,陆续的情报送到公孙佳的案头。那边狼主一边死命地抢,一边高喊着“你们居然不守信诺,算什么天朝上国?”这边朝廷屁都没有一个。


    余盛这样的年轻人颇为不安,虽然是相信公孙佳,可朝廷这个反应是不太对劲的。余盛甚至怀疑,他小姨妈那个“狼主长驱直入奔入京师城下围城”的猜测已经变成现实了!


    公孙佳冷冷地道:“急什么?没有梁平我就干不了事了?”她看了一眼余盛,“怎么还这么天真?”


    余盛懵了,他咋天真了?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急吗?


    单良现在看余盛,觉得这孩子有点意思了,难得好心地告诉余盛:“多半是陛下又有小心思了。”余盛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儿,终于想明白了,尼玛!一个皇帝,要有自己的势力?你……好像是有一定的道理哦!余盛觉得没意思极了。


    这都什么狗屁皇帝啊?封建帝制就是反人类,章嶟该被抓去劳动改造!余盛恶狠狠地想!


    公孙佳:“行了,既然知道了也就不用慌了,不用管他。用不了多久他还是会有个说法的,朝廷大臣们不会让他蒙混过关的。”朝上重臣都不是善茬,还有个钟源在一边催着呢。


    所料不差,朝廷先是正式出了个檄文指责狼主是个叛逆,接着,公孙佳就收到了章嶟的指示,问公孙佳能不能坐镇雍邑,总揽全局,梁平那里已经开战了,就让他打着,其余的队伍让公孙佳全权指挥。


    章嶟还是比较犹豫,想梁平独立。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手里无兵,公孙佳一封上疏他就得妥协,立他并不想立的长子做太子。钟源劝他吸取当年的教训,当年朱罴与纪辰不合,以致燕王遇险,钟源自己也因此残疾。


    章嶟却是有些不甘的,所以才有此一问。


    看到这个说法,连余盛都要被气笑了。小声嘀咕一声:表舅在干嘛?怎么不锤死这个傻逼皇帝?这玩儿要是跟公孙佳当面询问,公孙佳当面回答倒也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两人隔着近千里,一来一往的商量,大军还已经在路上了,还在这儿犹豫不决?他的确不太懂军事的。


    公孙佳道:“生什么气?咱们不是已经出兵了吗?他还在这儿做梦呢?”她已经做出一个钳型攻势了,就还照着来。反正,她本来也没打算去管梁平。于是她回信章嶟:行!梁平那一块儿,我绝不染指。


    单良道:“可是不管梁平,梁平即使打胜了也会损失惨重,这样舆论就会对君侯不利,会有坐视友军受困的两难。”


    公孙佳什么时候也没君子过。她对荣校尉道:“你那里的舌头,该动了!”指使荣校尉派出细作,在本国境内、梁平的防区里直接放流言,不用谣言,加加减减把部分真相说出来就足够了——妖妃的弟弟想立功,擅自撩架,边将没准备才吃了亏。


    梁平虽然不读书,但为了淳朴,在边军中名声很不错,边地百姓也不讨厌他,无论军民心里都偏向梁平,家家户户骂吴选真是个惹祸精!从骂吴选又延伸到骂吴宣,嘴里没一句好话。


    公孙佳又放出流言:谁不想手里的兵更多一些、权大一些呢?不是公孙佳不想来救援,是上头不让她管这个事儿,怕她追究吴瀹事件的真相。


    公孙佳的名声比梁平只好不差,边军中有不少老人曾受过她的恩惠,她“公平公道”是深入人心的。且公孙佳当年对有功将士的处置,除了抚恤、不克扣赏钱之外,还给不少人分了地,愿意留边的,可以搬取家眷过来,给你地!这地就是你的了!按和人口分,壮年人多少、小孩儿多少、老年人多少。


    当时的情况是,反正边境地多,由于一向不太平,很多都抛荒了,国家完全可以执行这项政策。一仗打完,赢了,环境太平了,地也就中得下去了。公孙佳先掌兵部后掌户部,最后进了政事堂,有效地保证了这项政策十年如一日地执行了下去。


    不客气地说,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的雏形。


    公孙佳一头派出人去对付狼主,一头派出人在己方搞事,虽不曾亲临战阵,还要考虑到后勤等问题,尽力让百姓生活少受影响,竟比亲自上阵还要忙!没几天功夫她就瘦了一圈儿,看得钟秀娥担心不已,亲自盯着时刻都往公孙佳手底下塞点小点心,以期公孙佳能顺手吃两口。


    公孙佳却是个嘴很严的人,一向吃得很少,总是原样端进来再原样端出去。钟秀娥看着冷掉的点心,叹了口气:“再做新的吧,这些你们分了吧……咦?快!她伸手了!怎么这么寸呢?”


    公孙佳并不是要吃东西,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通常,都是元铮坐在她的身边,她只是看着公文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过头去想要问元铮。一看却看了个空,不由往那个位子上伸了一下手,还没缩回来就被钟秀娥给看到了,以为她要吃东西。


    公孙佳的眼神沉了下来——元铮已经失联十天了!


    我要弄死吴选,她想。


    ~~~~~~~~~~~~~~


    孤军深入敌后,想要随时掌握动向是极困难的,但是元铮连续十天没有消息还是让公孙佳心神不宁。


    那一边,元铮走得其实还算顺利,这要利益于公孙府里看着几个老阴鬼。


    公孙佳谨慎,行军要他至少准备两套备用的方案,连水源都要确认一个备用的。单良缺德,将自己能想到的暗中坑害的阴险手段都写了出来,让元铮注意好做防备。荣校尉则是整理了所有折在这一片草原上的名将的惨事,让元铮熟读。连彭犀都掺了一脚,让他小心别中了反间计之类。


    除了与后方消息很难保持畅通,一切其实都还好。元铮的队伍携带了五天的干粮,作为第一队段的储备,采取了以战养战的策略,他要在五天之内取得第一次战斗的胜利,这样才能有补给,同时将战线推入敌境。


    接下来公孙佳这里后方的补给才能跟上。


    但是现在十天了!


    邓凯那里的消息是,他们已与狼主截击援军的部队正面撞上了,狼主布了个口袋阵,专为围点打援。邓凯已有所准备,小有损失却没有上当,双方交手三次,邓凯已稳住了阵脚,并且回报,敌军越来越多,好像把重点放在自己这路援军身上了。


    眼下公孙佳除了相信元铮,再没有更好的应对了。一则再派出兵马出去也未必找得到元铮,二则一旦派出兵马,自己的防守就更空虚了。她计算了一下邓凯的情况,算了一算狼主兵马的数目,觉得一切正常的话,元铮应该没有问题。


    又等了大半个月,元铮的消息才辗转传来——他一路北上抄了狼主的老窝,但是回师的过程中又与狼主相遇了。


    狼主并非庸才,与邓凯相持数日之后就发现情况不对,略一思索,知道自己这一回又慢了半拍。他没有冒进,而是采取了最保险的策略——回家!因为对手是公孙佳,她也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主儿,自己可以围点打援,她难道不能在周围布好了陷阱等着自己?


    还是老家更重要!


    元铮与狼主擦肩而过,两下打了一架,狼主想抢回被劫的牛羊人口,元铮不与他过份纠缠,将劫得的牛羊与人口一批一批地在队伍后面放出,引敌军争抢,自己趁机脱身,只是战利品丢失了大半,只有些金银器皿、礼器与一些留守的贵族子弟被他押了回来。


    ~~~~~~~~~~~~~~~~~


    这个战果公孙佳并无不满,几十年来第一次出塞,还打赢了,可以了。只是离目标还差得远,狼主还好好的呢,他的队伍也还在,尚有一战之力。


    公孙佳不满的是整个事件,战争已经开始了,朝廷还把一个外戚出于私欲而挑起的战争包装成了“正义”。这仗就必须打下去了。


    公孙佳有点厌倦,一场胜仗打完,她要跟着去献伏,然后与章嶟面谈,聊接下来的战争安排。一想到章嶟,她就头疼。


    按着脑袋,公孙佳与元铮二人又回到了京师,这一次她没有带上妹妹,将女儿留在了雍邑,由钟秀娥和乔灵蕙等人照看。


    进了京,看到章嶟满面红光的,公孙佳就更不开心了。将士流血,最后得记在章嶟名下“某帝时,大破胡兵”。


    见到章嶟,她还要微笑恭喜章嶟。


    章嶟眼底满是兴奋,笑道:“真是双喜临门!”


    公孙佳道:“听说淑妃生了?”心里却想:屁!那是她生的吗?你当我是傻的?太皇太后明确无误地告诉公孙佳,淑妃宫里少了两个宫人,这个她能查得到名单。这两个宫人自从吴宣宣布怀孕之后就再也没人看到过她们了。京郊是有墓地专用来埋葬死在宫中的宫人的,公孙佳派人守株待兔,活人藏在宫里想翻出来难,死人拉出去埋了,扒坟就行了。


    公孙佳看了一眼赵司翰,她已经让赵锦将此事知会了赵司翰,赵司翰微微点头。


    公孙佳继续与章嶟寒暄,章嶟十分高兴,公孙佳办事总比吴选牢靠,吴选之前选才不妥当,公孙佳这场仗是必然妥当的!这是他登基以来值得称道的第一项大的功绩,章嶟分外的高兴。


    公孙佳问他梁平在哪里,章嶟道:“他离得远,要再过两天。”邀公孙佳明天到宫里来赴宴。


    公孙佳次日到了宫里,却发现章嶟设的是个“家宴”除了章嶟还有个吴宣,倒没有谢皇后。公孙佳也不甚在意,她对谢皇后也没有什么感情,只是连太子都没有,可见章嶟对太子是比较不重视的了。


    吴宣的脸上挂着标准的、客气的笑装得若无其事,公孙佳却看得出来她十分勉强。公孙佳自己是生过孩子的,看吴宣的这个身段,算一算她这会儿也就是刚出月子,这体形就不对!生完孩子的女人肚子都是大着的,吴宣那腰,都快与她一般细了。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依然身姿纤细,配上眉眼间的薄愁,怪叫人心疼的。


    太子都搬进东宫了,吴宣这“儿子”弄出来也只是个“儿子”而已,争太子的难度一下子就加大了。她能高兴得起来才有鬼!公孙佳正是推动章嶟册立太子的人,吴宣没有当场翻脸已是好涵养了。


    章嶟似乎不知道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潮涌动,笑着招呼公孙佳看他新得的儿女:“是龙凤胎呢!”


    公孙佳笑道:“是吗?那可难得了!”


    章嶟很高兴地问:“是吧?”


    公孙佳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吴宣顾不上绷劲儿,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两个孩子确实是借腹生子。大的是足月生出来的,小的还没到日子,她总不能在一个月的月头和月尾前后脚生俩孩子,只好给还没到日子的那一个催产,伪称龙凤胎。大的生下来是个女儿的时候,吴宣十分失望,等小的生出来是个儿子,她又担心催产生出来的养不活。养到现在倒也还没养死,一个足月、一个不足月,看起来有点不协调,她怕公孙佳看出什么来。


    公孙佳什么额外的话都没说,夸了几句就与章嶟赴宴去了。章嶟高兴,喝了很多酒,公孙佳很有耐心地听他说了许多宏图伟业,一点嘲笑的意思也没有。中间还点评几句:“唔,这个是承先帝的遗志,很好。那个是太祖时就有想法的,可惜当时办不成,陛下倒想到了。陛下这个想法倒是新鲜了,如果成了,将来于百姓很有益处……”


    句句搔在了章嶟的痒处,他越听越开心,心道:表哥说得没错,他们都是忠臣,只是不忿吴选无能而已。


    越开心就越喝酒,醉了之后被吴宣命人扶去休息了。吴宣也陪了一些,微有醉意。公孙佳是滴酒不沾,她一向如此,凡不想干的事都推说身体不适。见章嶟已经去休息了,公孙佳也不想再与吴宣掰扯了,左右不过是那些个破事儿,她懒得理会。


    留下吴宣一股无名业火无处宣泄。她原想与公孙佳好好谈一谈,问问清楚的,哪知人家根本不理会。能安慰她的章嶟也已经睡了,宫女们低着头也不像是能说话的样子,吴宣气得半宿没睡好。


    吴宣难过的时候还没完,章嶟第二天醒了酒,不等吴宣说什么,就宣布要给女儿封公主。公主的封号与亲王一样,并不是出生就有的,都要有一个仪式,一道旨意。吴宣这名义上的女儿才满月不久,章嶟就要趁着大捷的劲儿把儿女都封了。


    这事却惹到了张德妃,张德妃是娇养长大的,其家风不谦逊但是淳朴,看谁不顺眼了,她能直接骂过去绝不过夜。她没有儿子,但是有一个女儿,这女儿里里外外称呼是“小公主”,实则没有正式的册封,直到现在,竟与吴宣这个女儿同时册封,封地还不如人家的好。


    张德妃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吴宣“出了月子”之后不能总缩在自己宫里了,出门逛逛就遇到了张德妃。德妃痛快,直接踩吴宣的痛脚:“哟,吴‘妹妹’~还有心情逛呢?吴瀹闯下这么大祸,你倒心情好呀?满朝上下准备了十几年一场大仗,人家栽了十几年的树,临了那小子想伸手摘果子?他发什么梦呢?这么,手还叫狼给咬了!”


    这些话都是德妃家亲戚说的,德妃的小舅是朱瑛,交游甚广且绝大份朋友都不是好人,小舅妈从小舅那儿听了点话,转头就告诉了德妃。用词十分刻薄且全是瞎猜,但又能说得圆。


    “看着东宫眼红吧?谁叫妹妹的弟弟不争气呢?哦,一看,这么个东西,他现在就敢这样,做了太子的舅舅,还不得把大家都生吞了?嘻嘻。”


    公孙佳回京之后,贺州派的纨绔们多少有点壮胆,德妃也就更敢说了。见吴宣脸色惨白,德妃心里高兴,哼着歌儿回自己宫里了,留下吴宣手脚冰凉。


    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捱到章嶟下朝,吴宣有心向他求情,章嶟的心情又不美妙了起来——梁平也回来了。梁平这次实属无妄之灾,他是被突袭的。狼主还以为是他们合谋,追击的时候下了死力,梁平能扛住攻势,能力可见一斑,实在不算辜负了章嶟。


    只是这战果就不怎么美妙了,己方的伤亡也有些惨。看到梁平这个惨相,章嶟心下恻然,突然想起来苏铭与陆震的话,梁平是被吴选给害了的。好生安抚了梁平,章嶟把吴选又记上了一笔。


    等吴宣向章嶟开口提到吴选“不懂事”,的时候,章嶟又想起来钟源说的,淑妃也是被吴选连累的话,道:“他不懂事,你还要送他去做事?就不要让他拖累你了!”章嶟说得斩钉截铁,吴宣更是心慌。


    事情还没完,一场仗打完了,朝廷要论功行赏,这个都是做熟了的,各部有司通力合作倒没出什么大纰漏。但是御史又忙上了,他们开始参吴选,参他侵夺民田、欺压良善,最阴狠的一句话是:所侵占良田多于陛下赏赐梁平之数。


    章嶟大怒,下令彻查!我说怎么人人都骂我,原来是因为你!


    吴选的人缘是真的不好,哪怕是想投机的人,看到东宫之位已定也都停下步子来观望。朝中各派岂能放过他?比着籍簿存档,硬将他的田宅都还了回去。弄得近来最大的新闻就是这个,人人都很开心,见面就问:“你听说了吗?”


    户部当然也不例外,公孙佳没有禁止户部官吏的八卦,今年户部的账尤其的繁琐,因为又打仗了,人人累得要死,给他们一点娱乐又怎么了?


    不过这一次回来,公孙佳很惊讶地发现情况比她预想中的要好。她翻了翻本子,说:“苏铭呢?”


    别人不敢动的户部和兵部,章嶟敢动,他把苏铭给放到了户部,而将陆震放到了吏部。苏铭上任才没多久,在处事上居然很有一套。公孙佳将他召了来,询问他的看法。


    苏铭确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与陆震都认为,公孙佳虽然出身贺州派,但是更像是个“保皇派”,她与霍云蔚、钟源一样,都是忠于先帝和章嶟的。且公孙佳风评极佳,这些时日看公孙佳评定功劳也很公道,于是将自己的一个想法说了出来——改盐法。


    公孙佳仔细听了苏铭的意见,这样一改可以增国家的收入同时又不加重负担,她说:“想法很好但是现在不行,现在正忙着。你把你的想法写得详尽一些,写不够五万字,别拿出来。”


    这法子是不错的,但是公孙佳怕让章嶟看了直接硬干,到时候又是无穷的麻烦。公孙佳从来不下厨房,也知道人是要吃盐的,此事关系无数人,绝不能沉不住气。


    苏铭等待了数日,公孙佳看他表现得一如平常,于是上表奏请苏铭做了户部侍郎。这虽然让赵司翰小有微词,但是章嶟十分满意,觉得公孙佳真是一心为公并不结党营私,与什么京派完全不同。


    公孙佳却又向他申请,仗还没有打完,处置完相关事宜之后,她还要返回雍邑。这一回她主动向章嶟要求与梁平兵分两路,梁平那兵经过一场恶战之后打得七零八落,合兵之后她还得给梁平补,太麻烦了,谁惹出来的就让谁去填补。户部有了一个苏铭,必是听章嶟的话的,想来是会照顾到梁平的,也不算她完全不管友军。


    章嶟没有意识到这中间还有这个问题,他一口答应了下来。不过他另有一事,特意留下了公孙佳,问道:“阿宣总想寻机会与你好好说一说话,你又总是忙,如今忙完了,又要去雍邑,今天总能有些辰光给她了吧?”


    公孙佳连连摆手,道:“不用见也知道要说的是什么,一是她的儿女,二是她的弟弟。那一天酒后,她看我的眼神很是幽怨,我都看出来了。您也别做中人了,她呀,后宫嫉妒她、朝臣看不惯她,她是在苦海里挣扎。”


    “是啊。”


    “我不是什么读书人,没那么多讲究,我也不是男人,没兴趣苛责女人。倒曾经动念捞她出水,刚提起来一点儿,沉得要命,低头一看,脚脖子上系着块叫吴瀹的石头呢!从水里提个人出来,很多都能做。连人带石头往上提,”公孙佳摆摆手,“陛下提起来了吗?我力气不够的,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了。陛下再提这事,我就只有杀了吴瀹,一了百了。”


    章嶟“啊”了一声。


    公孙佳耳朵动了动,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问道:“陛下,臣可以走了吗?”


    章嶟下意识地点头,等公孙佳走远了,章嶟叹息着回头,说:“你都听到了?”


    吴宣脸色惨白地从帷幕后面走了出来,章嶟道:“她说的有道理,不要再提你弟弟了。”


    第289章 隐忧


    吴宣内心煎熬。


    对付后宫的倾轧她有着天然的优势——皇帝的宠爱, 以往她有所求,章嶟都会答应她,无论是对纪太妃还是对章昺一家, 为了让她气顺, 章嶟都睁一眼闭一眼了。甚至她想不到的事情章嶟也会为她想到。连养孩子的事儿都不是她首先提出来的,是章嶟先说,你得有个儿子傍身,你看要收养哪个好?


    吴宣实属是当年在章昺府里的时候被谢宫人那一出给坑怕了, 她针对章昺全家, 一大原因就是这个事儿。章昺废为庶人, 谢宫人这孺人的称号也就没了。呵!谢宫人就是哭瞎眼、磕破头也别想她“看在往日养过这孩子的份上照拂一二”了。


    一个谢宫人尚且如此, 何况现在的宫妃们呢?吴宣一点也不想赌,她把孩子养好了,争了锦绣江山,最后为人作嫁?不!绝不!


    还是章嶟说:“安排周密一些, 不叫人知道孩子是别人生的不就行了?就让他们认定是你亲生的。”


    吴宣这才有所意动, 最后两人安排了这么一个借腹生子、偷梁换柱的计策。生育本来就是个容易死的事儿, 催产的那个更是要吃药,章嶟也不会去关切本就没有什么感情的宫人的生命,听说葬了,也就让吴宣给她们安排入葬,要有墓有碑, 还让吴宣出钱给她们在外面做个法事超度一下。


    为她考虑了这么多的章嶟现在都不肯拉拔吴选了,吴宣的惶然可想而知。她不是没对章嶟发过小脾气,那些时候她只要稍稍抱怨,章嶟就会服软。但她从未见过章嶟对自己表达不满,现在章嶟明白地告诉她:不行!


    吴宣沉默地低下了头, 她一向给章嶟的印象就是温婉柔顺,见她不言声了,章嶟道:“你好好把孩子养大以后就有依靠了,别的事儿有我呢。”


    想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吴选,他不惹祸就是帮你了。阿宣?”


    吴宣被惊醒:“是!我没事儿,毕竟是亲弟弟,不能不关怀。”


    章嶟道:“你关怀他够多的了,他给你顶了什么用?安安份份做一富家翁去吧。”


    “哎。”吴宣轻声应着。


    如此乖巧懂事,章嶟心头一片轻松:“我还有事儿,晚上来看孩子。”


    吴宣倚门而望,看着承载章嶟的步辇消失,心头思绪万千。她是吃过苦头的人,很懂人情世故,将公孙佳的话想了又想,情知吴选确实已是负担了。古来贤后压抑外戚,未尝没有道理。想通之后突然悟了:何必非要依靠阿弟?我只要朝中有人帮我说话,阿弟得罪了人,岂不更没人帮我了吗?


    只恨自己明白得晚了,心头是悔恨不已:这几年有陛下呵护日子太顺,竟然没有用心去结交最该结交的人!


    她想明白了之后回头也快,恨不得现在就重新去找公孙佳,求个法子。然而确实是晚了公孙佳早就转头召集部将、属官,热火朝天的折腾狼主去了。吴宣只好念着章嶟那句“把孩子养大,别的事有我”,对,说一千道一万,得把儿子好好的养大了才成!


    吴宣下了决心。


    ~~~~~~~~~~~~~


    公孙佳现在的心根本不在吴宣的心上,吴宣出乎她意料的只有两件事:还是章昺妾侍的时候能够与章嶟暗通款曲,不声不响偷梁换柱。这两件事无不提醒她,不能小瞧任何人。只是这玩儿谁能想到?!


    公孙佳只能将这两条往心中的小本本上记下,然后与赵司翰等人碰个面,互相达成些默契,再率众赶赴雍邑。


    赵司翰心中不无歉疚,态度极是温和,也没提公孙佳举荐苏铭做侍郎的事儿,只提醒公孙佳:“既然做了,就做到底。偌大国家,麻烦是永远解决不完的。早日凯旋,才好回京师早做打算。你离开京师已经太久了,手上还有重兵,不是长久之计。今上登基未久还须倚仗你,时间久些,你与孩子必要留一个在京城的。慎之!慎之!”


    公孙佳道:“赵父放心,我自有打算,不会让自己落到没有转身的境地的。”


    赵司翰道:“你趁陛下急于出兵之时请立太子,是出于大义,他的心里未必没有想法。慎之!慎之!”


    “这个,已经有点眉目了。”


    赵司翰舒展了笑颜,道:“你果然是个让人放心的人。”


    公孙佳道:“那请叔父也让我放心放心吧——总与陛下硬顶着也不是个事儿。霍叔父已被赐金还乡,请您为了天下也委婉些。陛下,还是很好说话的。”


    赵司翰差点没说出一句“你是说他很好哄骗吧?”面上还装成接受的样子,沉着地说:“我都明白的。”


    公孙佳再与外婆等人告别,大长公主此时已比当年胡老太妃还要苍老,却知公孙佳这一仗是非走不可的,千叮万嘱:“他有心要这个帝王功业,你就成全他,也是成全你自己!这一仗不管花多大的价钱,你给打下来,打完了就没牵挂了,你也能好好儿地回来过活了。”


    公孙佳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大长公主这才放下心来。


    公孙佳再与钟源等人话别,她与钟源早商议了无数次的配合,钟源也知道她的决心,只是感慨:“终究还是要落到你的身上!也罢,姑父未竟的事业由你这个女儿来完成,比我这个弟子更合适。”


    公孙佳道:“这是什么话?是咱们一起,没有你在京城盯着,我也不敢走呀。别跟他吵,他现在正在兴头上呢。过两年知道事儿不好办,他就该收敛了。”


    钟源道:“好。”


    公孙佳临行前又见了些亲友,往宫里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辞行。太皇太后眼里很是忧虑:“这一仗打完,你该回来了吧?我看着这些人,不行!这干的是什么事儿?以后孩子长大了,肯定会有人告诉孩子的,岂不要搅得皇室不得安宁?”她老人家还记着章嶟帮吴宣弄孩子这事儿,这事儿弄出来必有后患,她都觉得对不起章家的祖宗。


    公孙佳道:“您先别发作,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她得先把孩子养大。”


    太皇太后道:“那你可早点儿回来,我听阿犇他爹说,五郎还有别的想法呢。”岷王长子小名阿犇,于是岷王在太皇太后这儿的称呼都变了,公孙佳忽然对岷王生出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公孙佳道:“我知道一些,现在还不妨的,等我回来。”


    她跑了一圈儿,都是些想让她早点回来的人,也都透露出了对章嶟的担忧。这其中,容逸的担忧最甚,他与公孙佳二十多年交情,说话比赵司翰都直接:“你这一回败了还好,胜了,陛下一定会自傲自满。可如果战败,他必会推梁平出来,将来又是一场血战。我竟然不知哪样更糟糕了。”


    公孙佳道:“自己人少死一点,敌人多死一点总是好的。我们一直以来不都是办完一件难事又来另一件的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霍相公是前车之鉴,你不要过于刚强。”


    公孙佳道:“好。”


    ~~~~~~~~~~~~~~~~~~


    灌了两耳朵的话,公孙佳再次踏上了征途,这次与之前一样,她依旧是坐镇雍邑,由元铮等人领兵北上。这一回是主动出击,应该可以打狼主一个措手不及——这会儿他应该被旧王族缠得脱不开身。


    路上,公孙佳已筹划好了,让元铮带上汪斗等人同去。元铮道:“汪斗?”公孙佳道:“不错,汪斗。你之前突袭是不管其他的,这一次你要带的人马更多,虽然也是突袭,还是有区别的。他稳,可以你给压住阵脚。”


    汪斗虽然也是个粗人,不过他比梁平幸运一些,到了公孙佳手下,好歹得认点字,不然他读不懂命令。这个又得说到公孙佳的误会了,她误会了“王师”、“秋毫无犯”,也误会了她爹手下将领的平均水平。她就认为这些人至少应该能够识字、会读写。凡她重视的人,必得不是文盲。


    这也是她数次说梁平得读点书的原因。倒不是故意卖好表示关心,实是她的认知就是这样的。


    汪斗这个人,当年在家乡只是一介草民,要缴税当差的那种,就能拉起一个队伍来,还能判断出情势不妙果断与张世恩分道扬镳,又讲义气,肯回头救自己兄弟。行事是很有点朴素的章法的。再让他识点字、读点书,平时在身边一带,进步是可以看得见的。


    元铮想了想汪斗平素的为人,道:“好。那梁平?”


    “不管他。咱们的陛下,很有主意呢!有心栽培他,又不好好养,真是邪了门儿了!”


    元铮道:“将士是你的根本,梁平只是他的刀,你的用心当然与他不一样。”


    公孙佳道:“哪怕是把刀,也得磨锋利了吧?算了,不提他了,打完了这一仗再说他。”


    她不想提章嶟,偏又有人提及,行到一半,信使快马奔至:“报!霍相公来信!”


    霍云蔚玩儿脱了,章嶟就坡下驴同意让他“休致”,公孙佳当时就派人回去贺州找霍云蔚。到最后章嶟也没回心转意,霍云蔚也抹不下脸来求饶,倒是公孙佳与霍云蔚之间一直保持了联系。


    霍云蔚给公孙佳写信,第一是关心章熙的江山,第二就是关心公孙佳的动向,这两样都要涉及到一个人——章嶟。霍云蔚的信,日常就是挑章嶟的毛病,这一回也不例外,开篇还是说章嶟真是不牢固,让公孙佳当心他,又说章嶟这个人,看起来是比章昺等人厚道,但是公孙佳与章嶟之间的关系可不如当年钟祥与太祖那么亲密啊!如今你手握重兵,马上又有天大功劳,他看好的那个梁平虽然也不错但没你耀眼,章嶟那点厚道就不够用的了,你这样容易被皇帝记恨的!


    一个一个的,都说这个,公孙佳失笑,给霍云蔚回了封简短的信:我都明白。


    元铮将来信装到匣子里收好,说:“他说得对。”


    公孙佳一声嗤笑,道:“打完一场大仗之后,谁个还会留这么多的兵马?当年太祖打下江山之后是怎么做的?”那还不是把临时召集来的大军都散归田里?一部分将军就转职了,还有一些给了钱帛土地当富家翁去了。也就留了公孙昂等人嘛!所以公孙昂死后,打仗不止统帅断档,兵士也要现召集。


    打完了,散一散这些附着,姿态就有了。把一部分人安排到雍邑附近,分田、垦荒,那不还是她的人?她就算自己不在雍邑,雍邑的人还能忘了她?章嶟接下来肯定是更看重梁平,那她就更不用担心了。梁平进两步,她退一步,她就是个让人放心的好人了。


    她对钟源说“解甲归田”也不是气话,就是要退后,让京派与南方士人掐一把。京派舒服日子过得也够久的了,南方士人里也不都是周廷那样的二把刀,苏铭与陆震就挺不错的嘛。章熙定下来的方略,还是得执行!


    元铮去掉了心头一块大石,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去了心事,回到雍邑之后准备起出征事宜来就麻利了许多。雍邑,钟秀娥等人盼着公孙佳回来已盼了很久了。


    二人回到府里,先是被妹妹扑了个满怀。妹妹主要是扑公孙佳,因为很难被允许扑,一般都是被元铮给拦下。公孙佳抱她已经很吃力了,说:“你又长高了一点儿。”


    “长高了很多!”妹妹强调。


    公孙佳与元铮相视一笑,元铮伸手接过了妹妹,妹妹扭着身体说:“哎呀,我自己走!”噔噔地跑到了堂上,熟练地在主座旁边的小椅子上坐下了。


    公孙佳也没什么教孩子的经验,更没学过怎么样把一个女孩子养成个继承人,就干脆照着别人家养男孩儿以及自己成长的经历来干。让她上学,聊天议事的时候也酌情带上她熏陶,能学多少是多少吧。


    妹妹这个年纪不大坐得住,她也不像公孙佳是被迫安静,有时候还会插两句嘴问一下:“阿爹又要走了吗?”“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是海子?”“汪斗走了谁守卫府里?”之类的。


    看在她爹娘的面子上都被容忍了,并且还有人会给她解释一二。


    她倒也会看脸色,看她娘面色凝重的时候,她也能忍住不开口。好在要公孙佳都郑重以待的时候不多,今天也只是在开始,公孙佳说了一句:“这一仗,我要拿回骠骑!”


    所有人哄然应是!文官大部分是感于公孙佳的志气,定襄府的旧人则是激动不已——她说过的,要把一切都重新拿回来。


    公孙昂生前就是骠骑将军封侯开府,爵位,开府,她都拿到手了,现在就剩下一个骠骑将军的名头了。公孙佳自己就是个定功赏的人,自不能得空就先把自己的官儿给升了,她对自己也得公平,否则不能服众。她的功劳、元铮的功劳,都不能刻意放大,她身上边是安北将军,之前一场胜仗还不够升至骠骑,总要这一场把狼主彻底摁下去了才行!


    单良一条残腿站得笔直,慷慨激昂:“报效朝廷、光耀门楣就在此时!”文武官员又是一阵附和。


    公孙佳抬手虚压了两下:“开始吧。”


    妹妹听得挺开心的,她正在对一切都好奇的年纪里,得到了解释又听了许多的内容,等公孙佳说一句:“散了。”她就彻底侍不住了,又噔噔地跑了出去,后面保姆、护卫跟了一群。看得文武官员们都笑着摇头,或多或少想到了自家的孩子。


    公孙佳将单良单独留了下来,单良有点诧异,他虽然是公孙佳的头号心腹,不过近年来朝廷大事上他也承认还是彭犀更懂,留他下来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了吗?


    公孙佳没有让他猜谜,而是直接说:“我想请先生得空带妹妹出去转转,听听衙门断案,懂些世情。与普贤奴相处,能让她不自卑、不自弃、踏实、勤恳,让她在我身边,可以让她知道自强,她要平安长大,除了咱们的关照,终究要给她开开眼。”


    如果余盛在这里,一定会补上一句“多看法治在线,少看言情小说”。


    单良一听,乐了:“不愧是君侯,当年我怎么就没想到……”


    “没想到让我也见识见识大狱?”


    单良嘿嘿地笑了,愉快地领了这个任务,顺口就说了:“那就什么样的案子都得看一看了,她现在还小,懂得不多,不过不宜看些碎嘴婆子争鸡鸭,先听听大些的、有道理讲的案子,完事儿再看看世情……”他说了一大堆,还挺乐意让妹妹见识一下斯文人家里争家产、互相扯头发的破事儿的。


    公孙佳道:“您安排,上来不要看太份的东西,慢慢儿来。她性子活泼,别叫她看完了倒学歪了。”


    “放心!不怕!她不是还有正经的师傅教好事儿吗?”


    单良愉快地领了任务,从此兼职成了半个保姆,不过他自诩是半个师傅。另一个把他当半个是师傅的人,却在安排妥当之后率部离开了雍邑。


    公孙佳亲自去给元铮送行,元铮抿紧了唇,低声道:“等我回来,以后就再不用分开了。”


    公孙佳道:“你要好好地去,好好地回。”


    第290章 准备


    大军是开拔之后, 雍邑街上的气氛有了些微的改变。士民还是照常生活、店铺还是照顾营业,只是其中不少人行动间不免带了点紧迫的意思。


    前面打仗,后方总要有相应的配合, 粮草从城外的粮仓里直接运走看起来不用惊动城内,但是搬运的脚伕之类也不是平白变出来的, 还是有些惊动的。城内大小的官员,凡与此相关的, 也都要动起来。


    商旅们在雍邑及附近一切行动都还一如往昔,却又担心走远了因为战事商路不通,不免要打探消息。


    “影响还是有的。”余盛一板一眼地汇报。他已被公孙佳一路薅到了副都副留守的位子上,给自己亲姨妈当副职。由于公孙佳身上还有更重要的几个兼职, 雍邑的一般事务就都落到了他的肩上。抱上金大腿让他的晋升十分顺利, 这份顺利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又忙碌了起来。


    公孙佳又问了雍邑的储备之类,最后才说:“很好。前面打仗,后面就指手划脚了, 把这些做好就成啦。”


    余盛心底佩服了起来, 小姨妈丈夫出征她居然还能坐得稳,他都觉得压抑忍不住想叨叨呢。想到这里,他就说:“没别的事儿了, 我找妹妹玩儿去。”


    公孙佳道:“去吧。”


    不多会儿, 后院里就传出来一憨一疯一大一小两个的尖叫了。公孙佳扶着杖走过去,站在院门外看他们俩又闹腾上了也觉得好笑, 余盛跟别人在一块儿,人都得说他是个痴人,偏偏妹妹从小跟他一起玩儿不觉得他有什么异常。妹妹呢,别人或多或少都供着、哄着, 又或者用特别严格的目光审视她,只有余盛当她是个正常的表妹。虽然年纪差了将近三十岁,两人居然有了“知己”之感。


    “他们俩倒是投缘。”钟秀娥听到响动也走了过来。她现在最重视的就是妹妹,别人都得靠后一点,妹妹有了动静她就过来了。


    “都是小孩儿,当然能玩到一块儿啦。”


    钟秀娥看公孙佳一脸的平静样,别人看不出来,亲娘还能看不出来么?她说:“想小元啦?”这么些年看过来,钟秀娥对元铮的评价一路走高,人老了,经了许多的事,也更能看出来一个人的性情了。也只有元铮这样的,才合适公孙佳。换个什么名门公子,公孙佳走到现在这一步,不定会生出多少是非来!


    公孙佳怔了一下,痛快地承认了:“是啊,有点想了。”


    钟秀娥道:“以前你爹出征的时候,我也是这么盼的,那会儿……”其实有些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会儿她只要心里不安就带着闺女往娘家跑。那时候钟祥还在,老太妃也还在,更早些时候她的大哥、钟源的亲爹也在,不管是听消息,还是求照顾都是极方便的。


    她看看公孙佳,公孙佳能求谁呢?只有别人求她的,什么事最后都是她在扛。钟秀娥心头一酸,说:“小元会好好回来的。”


    “是啊,他最好回来。”公孙佳说。


    钟秀娥听这话有点怪,问道:“你这是什么话?”


    公孙佳看向母亲,钟秀娥在许多事情上很精明,但是或许是生在一个亲情极佳的家庭里,她即使见过许多闹哄哄的事儿,却极少把糟心事往自己家人身上想。公孙佳朝妹妹那里扬扬下巴:“在我还能生的时候,她最好能长成形,让我看一看。”


    “这话更奇怪了。”


    公孙佳道:“阿娘,这一个是我必得生的,不惜一切代价。下一个,就不是必须得生的了。只要她能好好长,我就不用赌命,只要好好养她。她要是养不成个人样儿来,我不能把基业都押在她的身上,就只好赌一赌运气,再生一个,总不能生了两个都是废品吧?”


    钟秀娥是真的惊呆住了!“我是不是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倒叫你记住了?!”她反省了一下,不对啊,她这心事只跟亲娘大长公主说过,“养儿防老是不假,怎么都是自己的孩子。我生了你们几个,指望着你们几个养老,十个指头有长短,偏谁一点儿都有,可都是心疼的!多点儿少点儿而已。你可不能把孩子全都称斤论两了啊!”


    公孙佳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咱俩不一样。我从来没指望谁养我,我在乎的是谁继承我的基业。”


    说起来,钟家废物子孙不少,与钟秀娥平辈的如钟泰这样,就是个漂亮的废物,这都不算特别离谱的了。与公孙佳平辈的里,钟佑霖是漂亮且平庸,公孙佳还有一个纯废物的表弟,仅止比朱瑛那样废得离谱的强一点而已。但是钟秀娥从来没想过让他们肩负什么,又或者要抛弃他们什么。


    钟家子孙真的太多了,老一辈如公孙佳的大舅,就是个人才,钟保国当个大将也是称职的。平辈里的钟源也是个精英,钟源的儿子钟黎也四平八稳的。谈不上谁好谁差,大家凑一块儿过日子,多好多差的,缺不了一个出身良好的老婆,好一点的标配就是娶公主。


    公孙佳就不一样,她只有自己,妹妹现在也只有自己。妹妹比公孙佳略好一点的地方就在于,她从一出生开始,她亲娘就有了培养她的打算,不像公孙佳,长到十岁左右公孙昂才试探性地教她点东西,没多久公孙昂就死了。


    可公孙昂当年,有一个把他当儿子看的太祖,后有一个还比较厚道的太宗,公孙佳现在敢指望章嶟维护妹妹吗?但凡妹妹本事差点儿,他跟别人一块儿把妹妹骨头给嚼了都还觉得自己办了件大好事呢!


    妹妹得自己够聪明够狠才行。


    否则……公孙佳就真的只能赌一赌命,再生一个来教导了。


    “我总不能让全家死无葬身之地,成了别人口中的谈资笑料!”公孙佳手中的竹杖在地上狠戳了几下,“最好还是跟元铮生,他得给我好好的回来!”


    钟秀娥听她这话,一把抱住了她,泪珠扑扑往下滚,哽咽道:“别说了,别说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谁又想嫁那么多呢?”


    公孙佳缓缓抬起手,在空中停了一阵,才抱住她:“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那你呢?”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总会有办法的。”


    ~~~~~~~~~~~~~~~~~


    公孙佳的诸多优点里,其中一条就是沉得住气。与钟秀娥抱头痛哭了一场之后,钟秀娥还继续死盯着外孙女,生怕妹妹出意外,公孙佳已经头一转,又处理她那一摊子事儿去了。


    第一件是给霍云蔚去信。


    她与霍云蔚保持着联系,很是关心霍云蔚的状况。近期内让章嶟与霍云蔚和解是不可能的,可是霍云蔚这年纪还没赵司翰大呢,就这么废了也太可惜了。得让他保持着一点信心,就章嶟这个样子,非得跟赵司翰他们杠上不可!


    照公孙佳看,等苏、陆等南人士子与京派杠上了,章嶟势必还得需要人来平衡,到那个时候就是霍云蔚的机会了。


    第二件是与京城保持联系,京城动向直接影响着她对战争之后的安排。如果一切顺利,她就安排更多的士卒在战后返乡,如果出现变故,那这一步她就会走得缓一点。


    第三件着手从现在开始就准备战后的事宜。计划哪些人返乡、哪些人留下,返乡的如何安排,不愿回家乡的到哪里安置,留下的人又要安排什么样的职位。战后,她就没有理由常驻雍邑了,雍邑的官员又要如何安排才能既保证自己的影响又不至于引起中枢朝廷的忌惮。


    第四件是自己接下来要保留的班底以及给妹妹安排铺路。女官的事儿几年来已推进一些,雍邑周围推行得还算顺利。这也与雍邑的大环境有关,尤其是近两年,一打仗男丁一抽,缺失的劳力就要女人顶上。官吏的职位也是一样的。有些特殊的职位还需要相应的技能,比如核个账什么的,总不能大字不识只因为是男子就推上去做官了吧?


    但是,公孙佳一旦离开,这个进程可能会被阻断,甚至可能打回原形。公孙佳近来最忧虑的反而是这一条。


    一条一条地写着计划,公孙佳每条都只写很简略的几个提示词,她的脑子转得很快,手上就只来得及写个单嘣的字词,脑子又转到下一条上了。一张纸上写得十分凌乱。


    才放下笔,门上又有来报:“有几个小娘子跑到街上喊救命来!后头还有人追,副留守就把人带进来了。”


    听到是余盛在管闲事,公孙佳额角青筋一跳:“他不是跟妹妹在玩呢吗?”


    “玩了一会儿,带妹妹出门,就遇到了。”


    公孙佳皱眉道:“他又在搞什么鬼?”余盛是副留守,等闲的事儿他就能处置了,非得带到她这儿来,公孙佳怀疑背后有什么故事。一般的副留守带人过来,她就能下断言:一定是这几个小姑娘关系重大。换了余盛就还有另一种可能,这熊孩子又犯蠢了。


    “叫她们过来吧。”


    几个人过来,公孙佳抬眼一看,余盛和妹妹带了三个姑娘过来,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从高到矮的排着,最大的不过十七、八,小的只有十二、三。这三个人一看就不是穷苦人家出身,虽然比余盛和妹妹两个的衣饰差了不少,仍能看出来是小康以上,且眉眼虽带点不安,却不是面黄肌肉又或者日晒黧黑。见到了公孙佳,行礼仓促,却也不像一般百姓来了就扑通往下跪。


    可即使这样,公孙佳也看不出来三人有什么值得余盛特意把人带过来的。头上也没长角,身上也不发光的。


    公孙佳等着余盛的解释。


    余盛忙说:“阿姨,这是凌大娘,这是她的妹妹二娘、三娘,她们的父母死了……”


    公孙佳道:“让她们自己说。”既然余盛敢把人带来,她就要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躲她家傻外甥后头算什么事儿?


    凌大娘上前一揖,声音微颤,道:“妾姓凌……”


    姐妹仨家离雍邑足有五、六百里地,她们是偷跑出来的。偷跑是因为她们这命比公孙佳还不好,她们爹娘一口气生了仨,全是闺女。她们的爹急病死了,这已经很惨了,她们居然是有叔伯的。这就要命了!叔伯们打算给她们各说一门亲,收完聘礼将人一嫁,分了她们家产。她们的娘一着急,又是伤心又是生气,这哪受得了啊?她们的亲娘上吊死了。


    这还不算完,她们倒是有舅舅的,两个舅舅,小舅舅觉得,姑娘家有个婆家就是有个归宿了,也行。大舅舅有儿子,觉得亲上做上,把外甥女儿重娶过来当儿媳妇,妹妹、妹夫的家产可以当成嫁妆,也不至于便宜了别人。


    两头的安排都不咋地,凌家父母擅经营,小有家产,可无论叔伯还是舅舅都穷,想一想,就算认命嫁人,这两头能给她们安排什么样的人家呢?还是得跑!


    姐妹仨的父母因生的都是女儿,家里也有几个闲钱,也给她们读书识字,教些经济营生,三人还有点主意。老大更是主意坚定,她眼看事情要坏,先把爹娘的灵柩寄放到寺庙里,自己先不管家中田宅,带着妹妹们先往庙里住了号称守孝。不管怎么样,先离两方亲戚远点儿总没有错,父母遗骨也不能落到任何一方手里。到了庙里,再开始谋划如何出逃。几人将细软贴身藏了,计划缝几件僧袍,装成庙里的尼姑趁人不备跑掉。


    也是命不该绝,近来又是征兵又是征粮还要拉伕,人都忙,她们才觑了个空儿能够跑出来。半道改装,拿首饰雇了辆骡车,一路往雍邑而来。凌大娘知道公孙佳,知道这招女官、女学生的事儿,跟妹妹们一说,决定跑到雍邑去。一则听说公孙佳也是个孤女,应该会对她们的身世有点怜惜之意,二则雍邑这地方是新城,前阵儿还招人去垦荒呢,现在虽然免税没那么优惠了,但大家都是新来的,她们过去也不至于太受欺负,三则既然都是陌生人,也可防止两边的长辈找到她们,将她们捉了回去卖了换钱。


    姑娘家没出过太远的门儿,赶路自是不如长辈男丁那么方便,路上还小病了几天耽误了,后头被叔伯追着进了城,恰好遇到了余盛。


    余盛本就是个看不惯恃强凌弱的人,呵退了凌家叔伯,命衙役把人带到衙门里一问。听到凌家三姐妹的时候,他眼睛一亮——豁!我好像有印象的,问了姓名籍贯来历,问了父母名讳,与他久远的记忆合上了!不过你们怎么这么小?


    电视剧大家都知道的,最喜欢把年纪不同的人扯一块儿,根本就是相差了十几二十岁,演得跟同龄人似的。凌大娘可是他小姨妈的好帮手啊!多少年了,余盛早放弃了按图索骥找牛人的事儿,但是送上门儿来的他可就不能不管了。


    再说了,欺负孤女,还是人吗?!余盛想想就生气,想到小姨妈当年的处境,他就更生气了。


    转头就把人带到了公孙府里来。


    公孙佳听了凌大娘的话,没有像她想像中的那样义愤,公孙佳非常的冷静,实因凌家姐妹的遭遇在这世上太常见了,公孙佳自己是这样,妹妹往衙门里去旁听断案,多少家长里短的官司里都有这样的事情,要义愤得把自己气成个河豚再气炸。别说没有儿子了,有儿子如当年的胡老太妃,还不是连夜提着儿子跑路?


    她问余盛:“追来的人你怎么处置?”


    余盛道:“呃……打发他们返乡,她们三个考上女学女官,一切就都好办了。”


    “糊涂!第一,她们未必考得上,第二,我不怜香惜玉,到我这里来是要卖苦力的,第三,就算做了官那些也还是她们的宗族长辈!这三条,怎么解决,说!不许支吾,现在就想!”


    余盛冒了一头汗,头脑却冷静了下来,他到底是经过历练了,很快就说:“您先让她们考成不成?考不过,就算让她叔伯带走,她们也好歹试过了,不枉挣扎这一回。考过了……就……害!宗族长辈哪比得过爹娘?就说是爹娘的遗愿!盼她们能像您这样支撑门户!长辈再摆谱儿也大不过人家亲爹去!”


    公孙佳被这熊孩子逗笑了:“成,就这样。”她也不过是需要一个糊人眼的理由罢了。


    凌大娘一手一个妹妹扯住了一起叩头,谢再造之恩。


    公孙佳道:“是不是再造,考过了再说。”


    凌大娘道:“不是您在这儿我们也不敢跑到这里来。”因为有这样的一个人,证明了孤女也不是必得等着被欺负、被安排发嫁,还能守住家业的,她们才能有一个目标。否则,逃跑是肯定要逃跑的,跑出来之后呢?就两眼一抹黑了,漫无目的半道被劫了、被拐卖了也说不定。


    她又担心,怕自己考不过。哪知公孙佳给她们的题目看起来并不很难,随手抽了一张题目给她们,书写、简单的计算、一些浅显的经史之类,再考个写作。三人都写了,凌大娘的卷面尤其齐整。半天之后,三人交了卷子,公孙佳还是比较满意的。


    仓促之间能答成这样就不错了。


    公孙佳道:“成了,普贤奴,照你说的办吧。她们几个么……”公孙佳把凌家姐妹安排到了慈幼局去。


    这与余盛的印象并不相符,不过人留下来了就好,接下来他也会继续推荐的!


    公孙佳一瞧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又想歪了。余盛这个人真的很好懂,这个表情就是他又“知道”点什么了,但是公孙佳对余盛颇为了解,从来不肯依赖余盛的“先知”,说了一句:“让小杨安排她们的食宿。”


    余盛就又把“推荐”给扔到了脑后,傻笑着说:“好。”带着凌氏姐妹出去,边走边告诉她们,小杨是他的夫人,现在兼管着慈幼局,人是很好的,也是自己考试考上的女官。不过小杨的品级还不高,现在才是个八品。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


    凌家姐妹却都张开了耳朵来听,觉得新鲜又有趣。余盛把人带到了地方,交给了“杨夫人”,三姐妹悄悄打量这位夫人,她身形颀长肤色白皙,看着人有点冷,不爱笑的样子,任余盛又把事情唠叨了一遍,听到是“阿姨吩咐”,“杨夫人”脸上才滑过一点笑,又收了:“好。交给我,你去忙吧。晚上别乱跑。”


    余盛乖乖地答应了,跟妻子道别:“她们就交给你了。我走了。你等儿先吃点东西,别又忘了吃晚饭。”唠叨了一堆才走。


    “杨夫人”比凌大娘高半个头,看人都像是在俯视:“来这儿就是要正经做事的,你们那不叫考试,也不是选官,选官没那么容易。丞相是动了恻隐之心为留下你们有个说法出的题。”


    凌大娘本以为题目不难,自己可以胜任之心被压了下去,认真地应道:“我们姐妹,什么事都可以做。”先留下来,有了靠山,就可以把父母的灵柩好好安葬了,然后再说别的。她们也不比别人缺胳膊少腿儿,养活自己也没那么难。至于考试,接着学就是了,她们也不是不识字,只要自己不放弃,比现在本事强些还是能做到的。


    再不济,即使女官考试很难,先在雍邑落了脚,等一阵儿变卖了细软,略置点产业重新经营也行。她管过家、也帮过父亲经济,还是有把握能养活自己的。当然,这收留的人情是不能忘的,人家让干啥就先干啥,接下来再看自己能帮着做什么。


    “杨夫人”又说:“有上进心是好事,你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也读书识字的,兰庭那里一直都收女学生,你们真有心就把书捡起来,不妨试一试。你们有这个心我就要先提醒你们——那儿不是给谁家养媳妇、养奴才为了说亲的时候脸上贴金的地方!是要与女公子一起读书做人的,女公子将来前途无量,丞相是不允许将女儿当猪养的!谁要跟女公子说不思进取的话,脑子都给她打烂了!”


    凌家姐妹心中一凛,齐声道:“是。”我们也不想那样!


    从此三人就在慈幼局里栖身,“杨夫人”并不天天过来,她还有别的事,倒是给她们带些书本、纸笔。


    余盛眼看着这三个留下名字的姐妹天天在慈幼局里带孩子,也不知道小姨妈是个什么意思。居然不是“一眼就相中”,另一方“纳头就拜,许以生死”?


    在余盛的疑惑中,时间飞快地流逝。前锋发回来的军报仍然是不固定的,有时候三、五天一封,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没音信。后队的汪斗那里倒是很有规律地往回发军报——顺利。


    就太顺利了,元铮在前面锤狼主的部族,狼主就带队去锤旧王族,旧王族往梁平那儿一跑,狼主跟着旧王族就过去再锤一锤梁平。


    狼主并不好打,元铮与他打了几个月,虽然战果可观,仍到了需要撤回休整的地步。梁平那里情况就更难。元铮可以完全放心自己的后方,那里有公孙佳坐镇,源源不断的补给、兵源丝毫不用担心。狼主损失不小,但是可以通过追击旧王族补充。梁平就需要朝廷的支援,负责与他对接的是苏铭,苏铭能力不错,在户部却是个新人,手生,对军事也不够了解,自然比不过公孙佳给元铮的安排。


    总的来说,却是一切向好的。


    好到狼主不得不再派人求和,同意划分草场给旧王族,要求两下罢兵。章嶟这回却硬气了,他只接受与旧王族的和谈,并且下诏指责狼主谋逆,要人家认罪,迎奉“旧主”。


    这就是不想讲和了,摆明要逼狼主动手。


    狼主却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他居然表示:可以谈。可以谈就是要派使者,要慢慢的争吵。狼主想借此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公孙佳心知肚明,因为元铮的队伍也需要修整、补充。两下除了一点边境的小摩擦,进入了冬季和谈期。


    毫无意外的,来年一开春,没谈拢,接着打!


    狼主是有苦说不出,冬春是很难熬的,过了一冬的牲畜掉膘掉得厉害。元铮则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这都有公孙佳在安排,公孙佳在调度上做到了最佳,保障了元铮的后勤,元铮从来没有为后勤、与后方主帅的关系发过愁。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你打我、我就打他”的链条,只是这一回与去年不同,元铮准备停当,一鼓作气向前推,汪斗率部跟上,不给狼主喘息之机。


    狼主终于做了个决定——西迁!


    我不跟你对上了还不行吗?我往西走,顺便暴打一顿旧王族和梁平,抢点东西当路费,一路往西过瀚海,到那儿我还是最强的。


    公孙佳收到狼主西迁的确切消息之后,终于松下一口气来,说:“我们也要回京城了。”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