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相争 当年卫家可是为了明哲保身连亲女……


    “两位大人, 在下想问问少凉部之事,可否借一步说话。”夏翊态度诚恳道,他从前与少凉部打过交道, 周围本来还伸长了耳朵想偷听的官员顿时没了兴趣,三三两两走人了。


    林书阁面带笑意, “夏大人想问少凉部之事, 此事说来话长, 不如去长武街的天轩茶楼,我们细聊。”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夏翊心领神会, 躬身行礼道。


    长武街的天轩茶楼酒好茶好,这段时间又来了一名说书先生,口齿伶俐,擅长各种口技绝活, 据说还能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 惟妙惟肖,因而场场爆满,人满为患, 就连茶楼外面都挤满了听书的百姓。


    二楼一间茶室,林书阁和谢谌刚走进来,便见夏翊和一名男子已经在里面了。


    “公子,林大人。”二人齐齐行礼道。


    林书阁料想这应当是谢谌口中那位忠肝义胆的侍从。


    “公子回燕都后, 一直没机会拜见公子,还望公子见谅。”夏翊态度恭敬,看着谢谌的眼睛中又欣慰又赞赏, “公子能有如此成就,想必谢公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还未多谢夏大人今日仗义执言。”林书阁开口道。


    “应尽之责,林大夫何必言谢。今日多亏了林大夫巧言扭转局势, 让丁党自食恶果,只是谢公一日未能平反,公子的身份便可一次次成为丁党攻讦的武器。”几人坐下后,夏翊开口道。


    “所以今日邀请大人是想请大人帮个忙。”林书阁为夏翊斟了一杯茶。


    “林大夫尽管吩咐。”夏翊连忙道,“我等深受谢公大恩,若能帮谢公平反,还谢家清白,别说帮忙,就算是让我去刺杀丁岩何……”


    林书阁笑道:“夏大人说笑了,今日那潘秉承上书直言仲宣身世,逼得我与仲宣只能死不承认。既然丁党这么闲,我们便想法子让他们也忙起来,没空找我们的麻烦。”


    夏翊今日见识了林书阁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想这位看着面善温和,竟也是个心黑的,“愿闻其详。”


    “夏大人可听说那位弃城而逃的丁文泓,念及他是丁家人,魏使君又分身乏术,故而请旨将其押送燕都审问,我与仲宣快马加鞭前来献俘,估算一下时间,他应当也快到了。”林书阁嘴角含笑,魏使君当日戴罪之身,自己还等着燕都降罚呢,自然没空处理丁文泓,正好让他来了燕都,林书阁笑意更深。


    夏翊道:“林大夫的意思是……”


    丁府。


    “啪”的一声,几块碎瓷片混合着茶水溅到了丁文博袍子上,丁文博顺势跪下道:“今日之事是孩儿无能,还请阿父责罚。”


    “你确实无能,不过揭发姓谢的小子的身世而已,我本以为这点小事你会办得漂漂亮亮,结果呢,竟然只是带人上门挑事,朝堂之上一点证据也拿不出来,被个乡野出来的小子说得哑口无言,又被人家扳回一城,我们这边还折了魏秉承。”丁岩何怒不可遏,虎目圆睁,若不是被左右拦住,恨不得一脚将跪在地上的丁文博踹翻。


    “大司马息怒,公子他也是急于为大司马解决麻烦而已,心急了点倒也不是坏事。”易池放下茶杯道。


    丁岩何缓了口气重新坐下,“魏秉承那边下手干净点。”


    “是,大司马。”一旁立着的亲卫回道。


    “不过要说证据也不难找,只是这次失了先机,下次再拿身世说事,便有些难。”何况谢谌旁边还有个能说会道的林书阁,二人在一起着实有些难办,易池手上摩挲着茶盏慢慢说道。


    “元朔有什么想法?”丁岩何问道。


    “识人身份而已,要么是熟悉谢谌的人,要么便是能证明他身份的物。”易池道。


    “如今天下要论与谢谌关系最近者,除了林书阁,便是剩下的谢氏女了,但谢氏女刚烈,若要她们指认,恐怕不容易。”丁岩何想起谢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估计是宁愿死也不会出卖亲侄子的。


    “大司马怎么忘了当年谢素问那老匹夫定罪后那群见风使舵的,谢谌从前在军中长大,见过他又是谢素问下属的挑出一个作证即可。”易池笑容透露出一丝凉意,“或者还有卫家。”


    丁岩何抚掌大笑,“我竟然将卫家给忘了,当年卫家可是为了明哲保身连亲女都不肯救济。”


    两人相视一笑,丁岩何道:“文博这几日辛苦了,便歇一段时间吧,此事便交由文琪吧,不过文琪一忙,月娘可要使小性子了。”


    丁家二郎丁文琪娶了易廷尉家女娘,两家联姻,共结秦晋之好。


    丁文博低着头,双目赤红,眼中妒意翻涌,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也不觉疼痛,俯身道:“是,父亲,孩儿退下了。”说完便拂袖离去。


    丁岩何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这两个儿子老大志大才疏,胸无点墨,老二倒是聪慧过人,才智清明,又有易家帮衬,可惜啊,自己这以后的位子也只能一个人坐。


    “公子,公子,大司马怎么说?”一名文士追着丁文博跑了出来。


    丁文博怒气冲冲,一张还是俊朗的面容此时十分扭曲,大怒道:“老爷子还是偏心老二,此事我劳心劳力,结果好处全是老二的,老爷子现如今让老二全权负责此事,我忙碌这么长时间,不止没讨到好处,平白惹了一身骚。”


    文士道:“易大人今日可在府上?”


    丁文博一拳头砸在树上,“从前他那个娘便处处与我阿母作对,现在又娶了易家女,自然更不将我放在眼里。”


    “公子别灰心,大司马也是看着易大人的面上,这府内府外,人人皆知公子手握实权,二公子再如何,也只不过担着文职而已。”


    “阿明,你说我该怎么办?若是让老二办成此事,帮阿父除掉腹心之疾,他岂不是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以后说不定阿父事事以他为先,他就要骑在我头上了。”丁文博想着丁文琪仗着在家中受宠恶心自己的一桩桩一件件,顿时气得五官扭曲。


    阿明看了他一眼,悄声道:“那公子是想让二公子办成此事还是……”


    丁文博想着今日自己跪了半天也不见父亲一丝垂怜,反倒抬举老二,咬牙道:“我要让他再不敢在父亲面前跟我较劲。”


    “那便这样。”阿明在他耳边道。


    林书阁这边将一众事宜吩咐下去之后本想着清净一日,不料却被一名不速之客缠上了。


    他看着坐在对面精神矍铄,满面春风的大农丞,简直无语望天,“尹大人,陛下命我兼管武库火药制造,钱谷财物这些我并不精通,大人还是找其他人吧。”


    大燕设置大农令掌管国家钱粮谷物的财政支出和收入,下设两名大农丞,这位尹大人正好负责农事。


    尹宏安笑呵呵道:“能者多劳,我只是想请林大夫去看看今年土豆的收获,林大夫在西北引进了土豆,此物传到燕都后产量极好,可是今年却有些不尽人意,此物关系到百姓口粮,林大夫不如与我走一趟,”他顿了下又道:“我已经听张令丞说了,你手下那名秦墨已至燕都,火药制造应该不会再麻烦林大夫了。”


    林书阁听到他如此说,自然不好拒绝,只能答应跟他走一趟。


    “此地便是岳林园了。自从西北的土豆和辣椒传入燕都之后,陛下十分重视,便让我等在此地试种。辣椒种出来后首先供应皇室,几位亲王吃过之后天天上书请求陛下赐下种子,那段时间陛下奖赏有功之臣都会赐下辣椒。”


    他伸手一指,“如今燕都家家户户种了辣椒,各色酒楼饭馆菜食也多以辣口为主,这都有赖林大人从西域引进了此种。”


    林书阁看着一排屋舍里种着的辣椒,心道不愧是专属于皇帝私人园子,就算已经快要入冬了,还是有专人烧暖房种植新鲜蔬菜。


    二人来到一处屋舍,里面堆积着不少土豆,尹宏安年纪虽大但身子骨极好,几步走过去蹲下,捡起一块已经有些蔫的土豆道:“林大夫过来看看。”


    林书阁也和他一样蹲下,见这些土豆个头较小,捏着手感也不如西北种出来的,他随口道:“可是没有换地种?”


    “需要换地吗?”尹宏安惊道,土豆传到燕都的时间不长,应当只种植了一两轮,人们还没从种植过程中总结出经验来。


    “看来是传土豆过来的人忘了说。”林书阁当日让百姓种的时候也是一一嘱咐土豆种植后那块地必得换其他作物养一养,最好是豆类作物,否则会伤了地。


    “不止,种植深度,土壤肥力都会影响产量。”林书阁将土地种植的技巧一一说给尹宏安听,谁料尹宏安突然朝外面喊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有一年轻官吏小跑着过来,“大人,找我何事?”


    “这位便是林大夫,他说的话赶紧记下来,这几日你便跟着他好好学一学。”尹宏安丢下这句话之后便溜之大吉,速度之快完全看不出他已经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了。


    林书阁无可奈何,无言以对,伸出要拦人的手还未放下,便看到旁边年轻人求贤若渴的目光,他咳嗽一声,只能道:“你想知道什么?


    眼前的年轻人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小册子,“这里,敢问大人土豆种植时为何会有叶片发黄的问题?还有,”他哗哗几下翻页,“今年又引进了棉种,为何会有烂种的情况?”


    林书阁简直头大,真想将眼前的年轻人一脚踹去西北,让他跟着西北百姓好好学,他狠狠揉了几下太阳穴,拿过他的本子,帮他一一解答问题。


    年轻人如饥似渴地听着,林书阁见他这样,也只能倾囊相授,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家。


    “大兄,你终于回来了,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办好了。”林萱今日等了兄长许久,见林书阁进门,便迎上来赶紧说道。


    这么快?林书阁一听这话,今日被摧残的精神状态立刻恢复。


    第192章 反击 天轩茶楼肆意传播流言,都给我抓……


    燕都最近热闹非凡, 先是有关卫校尉是谢公子的传言甚嚣尘上,百姓每日茶余饭后在酒馆茶楼聊的皆是此事。现在又是来了一位说书先生,说起书来引人入胜, 音调铿锵有力,十分受欢迎, 另还有一支百戏班子在酒楼表演, 优人扮相好演技好, 吸引了无数百姓前去观看。


    燕都城郊搭了一个巨大的戏台子,百姓自发拿着板凳坐在台下看戏, 一时之间,看戏的、爱东西的商贩、过来凑热闹的整个场地来来往往挤满了人。


    有人拦住一名一手拿着板凳,一手拿着吃食的男子问道:“这边做什么的?怎么这么多人?”


    “看戏啊,你是外地来的吧?”燕都百姓不知道的可少见。


    “在下是外地过来的商贩, 见这里人头攒动, 便过来瞧瞧。”


    “猜你就是外地来的,这可是如今燕都最时兴的玩意,看到那个台子了吗?”男子指着那边的戏台道, “就在上面演出,前几日演的是鹿鸣先生的《玄冥记》,鹿鸣先生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大名鼎鼎的鹿鸣先生谁人不知。


    “正是那回叶落秋成为玄冥帝尊, 迎娶天帝之女的情景,看得人激情澎湃,扮演帝女的优人长得那叫个……”


    “等等, 所以这个台子就是演这些的?”商贩连忙将激动得满面红光的男子打断。


    “对啊,比以前看得百戏精彩多了,而且还不要钱, 不过不知道今天演什么,据说这个百戏班子是从西北还是魏郡过来,在他们那边拿着千金都请不到。”


    “是吗?”商贩自言自语道。


    “不与你说了,我昨日占了位置,不知道还在不在,要是被人抢了可吃了大亏。”


    商贩看着男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跟着人群也向前挤去。


    随着一声锣鼓声响,戏已经开场了。


    只见一名男子混迹在人群中,突然出来一群凶神恶煞,披散着头发,身着异族服饰的强盗,将一众百姓直接掳走,眼见一名老人被拖行在地上,男子上前将强盗打翻在地,却被其他强盗一拥而上直接打昏过去,再次醒来已经在强盗窝里了。


    后来的情景便很是喜闻乐见,男子在强盗窝里用计使这群强盗窝里斗,然后借机逃了出来。就在商贩以为他要反杀回去之时,没想到男子却去参了军,然后一路高升,带着军队回来灭了这群强盗。


    很常见的复仇故事,但是架不住表演者身段好唱腔好,剧情也设置得跌宕起伏,看完这一场商贩也忍不住高声叫好,怪不得能引得这么多人前来观看呢。


    戏散场了他也随着人群散去。


    “听说下午还有一场,不知道是什么故事?”


    商贩思量着听到的话,准备进城里办完事出来再看,反正也不要钱。


    下次他来的时候发现人更多了,看来是早上的戏一传一十传百大家都来看了。他现在有经验,还去旁边小摊贩处买了个板凳准备坐着看,早上站着有些累。


    只是下午的戏越看越气,戏的主角是一名普通人,在县城造纸厂里干活,谁知来了一位县官,直接将厂子收归己有,还压榨百姓日日干活,简直苦不堪言。


    就在他以为主角要忍辱负重,多年后学成归来将县官绳之以法的时候,主角却因为得罪了县官被下狱,被拷打,最后又被罚为城旦。


    商贩气得牙关紧咬,这次总是要反抗了吧?赶紧站起来将那狗官砍了报仇。


    谁知主角守城时竟然来了一支外族军队,他连忙示警,就在城中百姓惊慌失措,六神无主之际,突然传来了县官竟然抛下百姓自己跑了的消息。


    县中一片死寂,百姓都以为要大难临头了,还是县丞站出来组织百姓士卒进来反抗,虽然守住了城,但还是让异族掳走了大量百姓和财物,主角也在护卫城池的过程中阵亡了。


    周围百姓都破口大骂,这是什么主角,也太憋屈了吧,就不能跟早上的主角一样去从军带人反杀回来吗?


    商贩也气得要死,白白浪费一个下午看了场不尽人意的百戏,还是去办事吧,刚想掉头就走,却听到有人说道:“这里的县官是丁家去西北的那位吧?”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有些像。早上的戏约摸像是卫校尉。”


    商贩凑了过去问道:“什么丁家?”


    “丁家你都不知道?就是比咱们陛下还要排场大的那家。”百姓压低声音道,“刚刚演的百戏我越看越眼熟,他们家一旁系就是跑到西北去当县令,在匈奴打过来的时候丢下百姓,弃城而逃。”


    “真的假的?那不得治他罪。”商贩问道。


    “哎哟,谁敢?据说定远郡郡守都拿他没办法,将人绑了准备送到燕都,可是你们想想,到了燕都丁家动动手指头不就能放了他吗?”


    “我觉得也是,如此狗官,白白便宜了他。”聚在这边的百姓越来越多,有人插嘴道,一看就是刚刚看完百戏气愤不已但又不想离去的百姓。


    “那丁家的没什么本事还能当大官,你看看人家卫大人杀死了匈奴单于,林大人在匈奴进犯时死守了一个多月,比丁家强多了,”他悄悄看了看周围,“可就是比那家强平白遭了人恨,前段时间的传言估摸就是丁家搞的鬼。”


    “我说呢,卫大人和林大人少年英雄,以后肯定比他们家子孙强,必得要将两人害死他们家才能独大。”


    商贩默默思索着,问道:“这两位大人可是好官,他们没事吧?没有被丁家害了吧?”


    “没有没有,好着呢,但他们从西北过来的,估计没什么后台,说不定下次丁家又会想什么阴招出来害他们。”


    商贩与几人告辞进了城,又见一家茶楼前聚了好多人。


    惊堂木“啪”得一声响,“却说不知哪朝哪代有一小将能征善战,一次外敌入侵,小将率领手下打得外族首领落荒而逃,小将打了胜仗,被封了大官,率兵驻守在与外族交界处。多年来,打退了无数次外族的入侵。”


    说书先生不紧不慢地诉说着故事,配合着战场的厮杀声和箭矢的破空声,让人声临其境,随着说书先生的声音一起见证了这位小将波澜壮阔的前半生。


    商贩听得入了迷,只觉得不愧是燕都,连说故事的都这么厉害,他明明已经打算进城办事的,但故事没听完,脚都不想挪动。


    “小将娶妻生子,儿女成双,孙辈更是出类拔萃,眼看整个家族会在他手上兴盛,本该是幸福美满的一生。可惜啊,小将生性忠直,不愿与权臣同流合污,竟然被构陷谋反,可惜权臣把持朝政,就连皇帝也受权臣控制。”


    听书的百姓倒吸一口凉气,谋反之罪,何其恶毒啊,有人却已听出来这说书先生隐去了朝代姓名,只说是某朝某代,可这明明就是当朝当代之事。


    这分明就是多年前丁家构陷谢家谋反之事啊,他面色有些慌,四处看了看,不见丁家带人过来,只能看到周边听书的百姓一边抹眼泪一边气得面色发红。


    可故事讲到关键处,有跑堂的出来道:“诸位客官,今日就到这里了,要听书还请明日再来。”


    “怎么又是明日,说到这节骨眼了,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百姓气得一拍桌子,“我付钱,能不能把说书的给我请出来。”


    “出来,我们要听后面的。”


    商贩没听到故事,心里跟被猫扰似的,听书的百姓见没有故事可听走了一批,大部分依旧是留下继续喝茶聊天。


    商贩也走进去点了一壶茶,要了几个小菜。


    “你们要听后面的?”一名年轻男子突然说道,颇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


    “你知道后面的情景?”有人问道。


    “知道啊。”


    “你就吹吧,人家茶楼请的说书先生,怎么可能让你知道后面的故事,人家不挣钱的吗?”


    “你们这就不知道了,说书先生句句提醒我们此故事是虚构的,可是我朝多年前曾有一人,与故事的主人公不说完全一致,但也有七分相似。”年轻男子说道。


    “谁啊?你倒是说啊。”有人见他人一直卖关子,不耐烦道。


    “你是说谢家。”有人偷偷看了眼周围这才压低声音道。


    年轻男子并未答话,只是道:“所以结局必是小将全族尽数被诛,而那权臣如日中天,甚至在皇帝死后扶持新帝登基,几乎一手遮天,可怜那小将一生忠君为国,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真是可悲可叹啊。”


    茶楼的听众听完默不作声,英雄末路,就算是战死沙场也算求仁得仁,可惜死在了权利争斗的漩涡中。


    商贩也低头无言,“你们说的谢家……”


    “小点声,谢家当年满门显贵,尤其是小辈更是出类拔萃,听说小公子颇有谢公当年的风采。”


    “那可不止,光看长相,谢小公子更甚,燕都无数娘子的春闺梦里人。小公子有一次出行惹得燕都娘子直接将整条长武街都堵了,那盛况,可惜啊,谢家没了,小公子自然也……”有人唏嘘叹道。


    “那权臣可是丁……”商贩恍然大悟,将今日所见所闻串在一起后惊觉今日之事定不简单,他多年走南闯北的直觉告诉他还是尽早离开得好。


    刚要动身,便看到环首刀的寒光一闪,一名看着是武将模样的人带着一队士卒进来,“天轩茶楼肆意传播流言,都给我抓起来。”


    第193章 传言 我听邓大人说那丁文泓就要到燕都……


    百姓都被这一幕吓到, 反应过来仓皇逃窜,一时之间整个茶楼上下一片混乱,丁文博抽出刀劈开眼前一张桌子, 木屑四溅,他大声道:“谁敢逃试试?给我逐一排查。”


    几声“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 一名中年男子上前行礼道:“卫尉大人, 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你是老板?”丁文博问道。


    “小人正是, 我这茶楼正经开门做生意的,不知卫尉大人……”


    “正经做生意, 散播流言,恶意中伤朝中官员,给我抓起来。”丁文博一挥手,两名士卒直接上前将老板绑了起来, “还有那说书先生、店中伙计以及非议朝中之事的都给我带走。”


    店中百姓有的面如丧妣, 有的怒发冲冠,刚刚说话的年轻男子大声:“茶楼说书也不过博听众一笑,何来的流言中伤, 丁大人无缘无故就抓人,依仗的是大燕哪条律令?”


    丁文博冷笑一声,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敢与他呛声了,“哪条律令?今日便让你看看, 先把他带走。”


    年轻男子又道:“莫不是你丁家全然不顾大燕律法,想抓人就抓人,今日在此场的, 只不过为了听书而来,说书先生也说了,故事皆是妄言虚构, 怎么丁大人一听就说是中伤官员,莫不是这其中情节确与丁家有关。”


    旁边有不服的百姓也道:“我看也是,肯定说中了恼羞成怒,人家都没说是谁,现在岂不是上赶着承认。”


    他刚说完就被士卒上前捆了起来,其他百姓吓得都闭上了嘴,丁文博道:“茶楼给我封了,这些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住手,”谢谌领着士卒走了进来,“丁大人,不知这些百姓犯了何罪?”


    “卫校尉要多管闲事?”丁文博斜眼看了谢谌一眼。


    “非是我要多管闲事,只是这茶楼一不触犯大燕律法,二非聚众闹事,只是听书而已,丁大人何必大动干戈。”谢谌冷淡道。


    “这是谁?”有人问道。


    “大名鼎鼎的卫校尉啊,这都不认识,那日卫校尉带着匈奴降卒献俘,几乎全城百姓都去围观了,那盛况……”


    丁文博怒目而视,“卫校尉想替这些人出头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就凭你与那穷乡僻壤出来的林书阁,还想与我丁家作对,劝你好自为之,现在就给我滚开。”


    何歆行礼道:“还请丁大人见谅,今日收到百姓检举,说是这里被人恶意挑事我等才前来查看,可观眼前的情况,既然无人挑事,还请大人有大量,放了这些百姓吧。”


    百姓见有人为他们出头,嘀咕了一声:“什么有人挑事,分明是丁家挑事,我们好好的坐着听书而已,哪里得罪了丁家,看看人家卫校尉,这才是年少有为,怪不得……”


    “快别说了。”有人拼命使眼色,提醒道。


    眼前寒光一闪,说话那人只见丁文博拎着长刀朝他劈来,丁文博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这段时间在林书阁和谢谌这里受挫,又挨了丁岩何的苛责,今日不过抓捕几个人而已,竟又被人阻拦,还被人拿来和谢谌比较,从前便总有人将他与谢家子相比,他心中暴怒不已,刚刚听到那名百姓的话,气上心头,怒而拿刀劈了过去。


    那名百姓感觉脖子一凉,闭上了眼睛,只见面前两把长刀相撞,竟是谢谌帮他挡住了丁文博的攻击,他吓得两腿瘫软,跪倒在地。


    “谢谌,又是你,从前你那兄长便处处与我作对,你也想与我作对是不是,可谢家早就不是以前的谢家了,你拿什么和我比?”


    “卫尉大人息怒,我们大人也是……”何歆连忙上前道。


    “滚开,你又是什么东西?”丁文博一脚将何歆踹开,环首刀直接刺向谢谌,这里是京都重地,丁文博官位犹在谢谌之上,谢谌不敢与之直接对抗,只能闪身躲避。


    南军和北军士卒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有人问道:“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打起来了。”


    刚刚围观了全程的百姓道:“今日天轩楼说书,丁大人带着人过来非说这里在散布丁家的传言,要将所有人带走,还要将天轩楼查封。卫大人听说这里有人挑事,便过来查看,见这里只是在听书而已,便想阻止丁大人,谁知这丁大人见人就砍,卫大人为了救百姓挡了他一刀,被他追着砍,唉,果然说丁家势大呢,朝廷官员也不过说砍就砍,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要落他手里,等死吧。”


    “对啊,只不过是说书的情节而已,非说是在隐射他们丁家,这不就是承认他们丁家构陷忠良了吗?”


    “哎哟快别说了,等会再将你抓起来。”


    突然,“啪踏”一声,是长刀撞到地面的声音。


    所有人被声音吸引了目光,只看到谢谌左手捂着右臂,血液顺着指缝流了下来,何歆急忙上前道:“大人,你没事吧?”


    “杀人了,杀人了。”有人突然喊道。


    整个天轩茶楼顿时乱成一团,谢谌忍着疼痛对何歆道:“去安抚百姓,这么多人,小心出什么事。”


    “卫大人倒真是爱护百姓。”丁文博嘲讽道。


    北军士卒实在气不过,蔡兴扯着嗓门大声道:“丁大人,不说护卫燕都乃是我们北军的责任,丁大人带兵过来随意抓人本就属于越权,就说你刚刚持刀砍杀我们大人之事,南军必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交代?就凭你们?”丁文博回道,又看向南军士卒道:“愣着做什么?抓人,我看现在谁敢阻拦?”


    说话间人群突然纷纷避开,邓济肃着脸走了进来,“丁大人,今日宫城可是无事,不然怎么丁大人在此不分青红皂白就跑到这里伤人。”


    北军士卒一看邓济来了,仿佛有人撑腰一般将事情的经过大声说了出来,身后的百姓一个个帮腔,尤其突出丁文博有多仗势欺人,卫大人只不过拦住他杀人,竟然被追着砍,都不敢和他动手,结果就被砍伤了。


    邓济冷笑,“丁大人这是欺我北军无人?”


    “不敢,卫校尉自己学艺不精,就请自去好好练练,邓大人来得正好,这天轩茶楼日日含沙隐射,大谈政事,趁早封了得好,不然以后众口嚣嚣,可莫要惹出大祸。”


    “丁大人,这茶楼百姓只不过听书玩乐而已,所谈并不涉及政事,就算是政事,丁大人难道不知川不可防,言不可弭的道理?”邓济回道。


    “你……今日算你们厉害,下次可不要落在我手里,我们走。”丁文博撂下狠话后道。


    等他带人走后,今日在天轩茶楼的百姓这才将心放进肚子里,今日之事一波三折,险象环生,差点要抓进狱中,好些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不敢在留在此是非之地,连忙溜之大吉。


    商贩连叹了好几口气,不敢再做停留,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丁家的厉害了,怕再招惹什么是非,刚准备走人之际就听到一名百姓说着什么,好奇心驱使下他又上前听了几句。


    “卫大人,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原来是刚刚谢谌救的百姓。


    谢谌因失血的缘故面色有些苍白,他摆了摆手,对邓济道:“今日幸有大人,不然丁大人必不会善罢甘休,我护不住这些百姓。”


    邓济道:“丁家势大,你何必……唉,让你手下中郎将带你去处理伤口吧。”说完便带人走了。


    谢谌朝他行了一礼,对百姓道:“大家都回去吧,这几日尽量不要来天轩茶楼。”


    “大人,多谢大人今日相护之恩。”有人大声喊道,其他百姓也跟着一起喊。


    谢谌伤口疼痛难忍,何歆赶紧扶着他出去了。


    吵闹了一天的茶楼顿时一片寂静,不知谁说了句,“我们听书还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话虽这么说,可民不与官斗,我听说城郊的戏台子已经被拆了,几名优人可能已经……”


    “这丁家真是造孽啊。”


    “恶有恶报,自有老天收拾。”


    商贩听说今日观戏的台子已经被拆了,连优人也被抓了,心中一片又气又悲,这丁家管天管地,还管人看戏听书不成?


    林书阁这边已经听说了此事,正吩咐林萱扫尾,让几名优人先躲藏几日,今日在天轩茶楼带节奏的百姓最近也不要出来,等风声过了再说。


    一抬头看见何歆扶着谢谌走了进来,连忙上前道:“这是怎么了?”


    谢谌含笑道:“没事,被丁文博砍了一下,小伤。”


    林书阁让人去拿药,自己掀开谢谌的袖口看了一眼,见伤势不重,道:“演戏演过了吧,卫大人。”


    何歆道:“我们大人也没办法啊,那丁文博拿刀乱劈,大人又不能动手,只能让他占占便宜,林大人你是没看到,百姓看到大人为救他们受伤,恨丁文博恨得咬牙切齿。”


    林书阁斜了两人一眼,一边帮谢谌包扎一边道:“对了,那几名优人和今日在茶楼的线人你们看顾着点,可别让他们受到牵连。”


    谢谌点了点头,又道:“今日丁文博有些奇怪,虽然他暴躁易怒,但也不至于没脑子,怎么光靠捕风捉影就立即过来抓人,我本以为应该再等几日,等传言满天飞的时候再动手的。”


    林书阁也摇了摇头,他们的计划也不过是在燕都通过丁文泓破开丁家的口子,且让谢家之事有群众基础,再等丁家动手,不想那丁文博竟然直接简单粗暴过来抓人了,谢谌也只好带着士卒去处理。


    “不过,我听邓大人说那丁文泓就要到燕都了。”谢谌摸了摸包扎好的伤口道。


    “是吗?”林书阁抬眸看他,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第194章 检举 当年之事检举之人是被大父提拔的……


    天越来越冷了, 空中还飘着几片雪花,城门士卒搓了搓手,抱着刀继续站岗。


    “听说今日丁家去西北的那位要到了。”这会没什么事, 几名士卒闲聊道。


    “我也听说了,那丁文泓在西北臭名昭著, 治下百姓恨不得生啖其肉以消心头之恨, 没想到定远郡郡守也没能治得了他。”


    “别说西北百姓了, 这几日前面那搭台子演的戏,茶楼说书的故事, 不都说得是他吗?燕都百姓现在谁人不知丁文泓的事迹。”


    “不是说戏台让人拆了,茶楼也被丁大人带人封了吗?”


    “害,丁大人带人在茶楼抓人被卫大人阻止,结果他还砍伤了卫大人, 自己本来就不占理又伤了人, 自然没占到便宜。这两个地方沉寂了几日后又开始有苗头了,而且听说西北那边传过来一批话本子,是以卫大人和林大人为原型写的, 写的通俗易懂,识字的都喜欢看,不识字的也有说书先生说书给大家伙听,天轩茶楼那么挣钱, 谁不眼红,燕都现在好些茶楼都有说书先生说书了,不过也不敢再说丁家人的事, 改说卫大人和林大人了。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一听到两位大人在西北死战的情节,自然而然又想起匈奴兵临城下时逃之夭夭的人了。”


    “那丁文泓还未到燕都名声便已经臭了, 城中百姓现在翘首以待看陛下怎么处置他呢。”


    “我看处置不了,丁大司马向来护短,岂会让自家子侄丧命。”


    “若是从前丁大司马动动手指便能保下丁文泓,可现在陛下励精图治,明显要夺权,帝党都要与丁党分庭抗礼了,再加上西北来的两位大人要军功有军功,要政绩有政绩,还和丁家有仇,丁文泓要倒霉了。”


    “那也是他应得的,临阵脱逃,弃全城百姓生死于不顾,甘州县为了守城死了多少士卒,要是咱们摊上这样的上司,只能自认倒霉了。”


    “别说了,有动静。”


    几人齐齐看去,只见一队差役士卒骑马而来,后面还跟着一架囚车。


    一名士卒上前例行检查,另一名士卒从差役手上接过信物公文,“西北过来的?”


    “是,奉魏使君之命押送犯官丁文泓进京。”


    士卒偷瞄了一眼丁文泓,见他细皮嫩肉,肤色红润,一看这一路上就没吃什么苦,看来送他到这里的士卒差役都不敢得罪丁家。


    也是,若是丁家保下丁文泓,以后保不齐又官复原职或者更上一层楼,他们这些小人物可得罪不起。而且就算丁文泓被治罪,可丁家一时半会倒不了,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士卒检查完毕后便让一行人进去了,丁文泓斜倚靠在囚车中,嗤笑一声,明显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车轮滚滚而去,士卒啐了一口,“什么人啊。”


    马车驶进城内,押送的士卒和差役刚舒一口气,后面的丁文泓声音中带着些无所畏惧,“等会帮我带封信,等我出来了禀告叔父再嘉奖你们。”


    士卒和差役对视一眼,都没理他,丁文泓怒道:“跟你们说话呢,哑巴了?”


    突然,一把烂菜叶兜头而来,丁文泓躲闪不及,被砸到脸上,一股恶臭袭来,他急忙抖落,正要破口大骂,四面八方袭来各种东西,他用衣袍护住头脸,躲过散发着恶臭的鸡蛋,怒道:“什么人?知道我是谁吗?”


    “丢下百姓逃命的丁大人,整个大燕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耳边传来一阵声音。


    丁文泓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掀开袍子一看,周围却不见人影,囚车四处尽是赃污,“你们吃白饭的不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快去把那群刁民给我捉来。”


    差役道:“丁大人,非是我们不去,实在是要先去复命,况且刚刚那伙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实在是追不上。”


    “放屁,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


    “大人,魏使君让我们押送大人来燕都,我们只负责保证大人安危,可大人如今生龙活虎,我们便不算失责,丁大司马也不至于跟我们这些小喽啰计较,至于大人……等你先出来再说吧。”士卒忍了一路丁文泓的无理取闹,终于受不了了说道。


    “你……我可是丁家人。”丁文泓怒道。


    又是一阵喧哗,街边商铺、巷子口突然冒出好多百姓,丁文泓眼见又要被砸,骂道:“你们这些刁民,唔……”菜叶直呼到脸上。


    “狗官,就是因为你甘州才死了那么多人。”


    “贪生怕死的狗官。”


    “就应该让你被匈奴抓走,好好折磨折磨。”


    丁文泓气得暴走,可百姓太多,他刚刚又得罪了旁边的士卒和差役,没人上前帮忙,只能一边叫骂一边避开百姓砸过来的东西。


    这时,马蹄声阵阵,百姓听到声音后溜得一个比一个快,老张带着士卒过来时便见满地狼藉,囚车上的丁文泓全身狼狈,身上还散发着恶臭,旁边的士卒差役身上倒是干干净净,看来百姓砸人也不牵连无辜。


    老张偷笑了一声,又咳嗽道:“发生了何事?你们是什么人?”


    差役上前道:“禀大人,我们是押送丁文泓进京的。”


    “我看你眼生,你是何人?”丁文泓黑着脸打量着老张,北军将领他几乎都认识,眼前这位确实没见过。


    “我是卫校尉手下中郎将,既然无事发生,你们快些过去吧。”老张虎着脸,摆手让队伍通行。


    “卫校尉,你是卫仲宣手下?”丁文泓瞋目切齿,那卫仲宣和林书阁在西北让他颜面丧尽,人人都拿他与此二人相比,也不想想卫仲宣手下精兵几万才能杀死匈奴单于,而自己呢?凭什么自己手下什么兵都没有就要死守甘州。


    “正是。”老张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赶快送丁大人过去。”


    “等等,刚才有刁民袭击朝廷命官,你速去捉拿。”


    老张掏了掏耳朵,“丁大人说什么?哪里的刁民?”


    “你……你……”丁文泓被气得后仰,“你与你主子尽管得意,待我出来禀告叔父,他卫仲宣也……”


    “大人好大的官威啊,都赶紧的,好好送大人一程,不然我小命不保是小事,可千万别连累咱们校尉大人。”老张阴阳怪气道。


    北军士卒哄堂大笑,蔡兴配合道:“丁大人慢走,前方便是中都官狱,大人可千万保重。”


    丁文泓眼中怒气冲冲,咬牙切齿地盯着老张和蔡兴,老张见状笑得更大声了,“大人,一会让狱卒帮你收拾一下,怎么比那群匈奴人进京还狼狈啊。”


    丁文泓本就因匈奴入侵才落得如此下场,又听到他说匈奴人,定是在说那卫仲宣献俘之事,一时怒从心头,气得牙痒痒,要不是在囚车,早就要和老张拼命了。


    “都这样了,还这么嚣张,该不该说果然是丁家人。”老张嘀咕道。


    蔡兴却道:“大人是没见过从前,先帝那会,丁家才是真正的如日中天,那丁文泓不过一旁支,便仗着丁家的势力,不说朝廷官员了,就是皇室子弟也不看在眼里。”


    老张摇了摇头,回头看到一片狼藉,气道:“这群人怎么什么东西都丢,熏死人了,赶紧让人过来清扫一下。”


    ……


    林书阁这几日被拉去搞农业生产,忙得脚不沾地,听闻丁文泓已经到燕都的消息后,对谢谌道:“仲宣,可以让夏大人动了。”


    谢谌点点头,将今日发生之事一并说给林书阁听,林书阁笑道:“不枉阿萱熬了几个通宵写的情节,话本子里他可是大反派,看过戏的百姓无不恨之入骨,要不是顾及丁家权势,今日上街的百姓会更多。”


    后世电视剧里面的反派塑造得太过逼真,演员本人都会被抵制谩骂,这可是活生生的原型摆在眼前,丁文泓做的孽可是当时当世之事,百姓不记恨他才怪,要不是老张拦着,丢向丁文泓的绝不止是烂菜叶和臭鸡蛋了。再加上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查封茶楼之事,今日进京的丁文泓变成了百姓怒气的宣泄口。


    林书阁说完却见谢谌眉间带着愁意,“怎么了?在担心什么?”


    “哥哥,阿洵这些年在燕都一直在找寻当年谢家被陷害的证据,可是一直没找到关键证据。当年大父被诬陷谋反,皆因一人检举,他拿出了大父与部下的往来书信,信中言及谋反之事,可我相信大父一生忠君报国,怎会起谋反的心思,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你的意思是检举那人?”


    谢谌点头道:“当年之事检举之人是被大父提拔的,信也是他交给先帝的,此人还带兵包围谢府,危急关头,阿母让阿洵带我离开燕都,这才逃得命来。”


    “那人是谁?”


    “献俘那日哥哥见过的,廷尉监王衡。”谢谌眼中带着恨意,一拳砸到桌子上,“此等忘恩负义之徒,真是枉做了人。”


    林书阁想起当日王衡见到谢谌时吓得惊慌失措的眼神,“能不能让他自己吐出话来?”他轻声说道。


    “阿洵在他府上搜查过,并未找到与谢家相关的东西,可见此人做事谨慎,必不会留下把柄。”


    “如果他自己说呢?”林书阁脑海再次浮现王衡见到谢谌的反应,“此人好似胆子比较小,当日献俘所有见到你的官员中他反应最大。”林书阁眼睛发亮,“仲宣,他可信鬼神之道?”


    谢谌欣喜道:“阿洵说他追求长生,乐生恶死,人还活着便已经为自己准备了大量陪葬,甚至已经请好了为他墓室画图的画师了。”


    这个时代好多王公贵族追求长死不死,求仙问道是时代潮流,甚至好多人死后墓室中还会请人画上各种神仙世界的图画,求得死后升仙,永登极乐。


    “那便好办了。”林书阁抬眸道。


    第195章 鬼神 谢大人,我当时也是奉命行事,丁……


    傍晚时刻, 天色有些昏暗,一辆马车从宫城驶了出来,门口的士卒认出驾驶马车的仆从, 连忙点头哈腰地行礼问候,“王大人今日倒是回得晚。”


    帘子内传出王衡的声音, “这几日事务繁杂, 便晚了些。”


    “大人辛苦了。”士卒连忙道。


    王衡故作矜持, “为陛下分忧是我等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 ”他掀开帘子对仆从道,“走吧。”


    “大人慢走。”


    马车沿着长武街走了一阵子,王衡对驾车的仆从道:“墓室建得怎么样了?图像可绘制好了?”


    仆从回道:“已经按照真人说的找了工匠在墓室石壁上绘制了升仙图,小人前些日子看过, 绘制得栩栩如生。”


    仆从一说, 王衡顿时起了兴趣,“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再去看,你好生盯着, 不可有纰漏。”


    “是,大人。”仆从一甩马鞭,马匹嘶鸣一声,伴随着一阵鸦啼, 一路往王府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街道旁边的商铺早就关门,路上也不见一个行人, 这条路仆从几乎日日都走,不知为何今日有些害怕,空中传来的鸟叫声在暗色中让人寒毛直竖, 他摸了摸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在心里安慰自己可能是天冷的缘故。


    顷刻间,一阵狂风呼啸而来,仆从连忙用手遮住头脸,“大人,起风了。”话音刚落,便听到风声中带着哭声,如泣如诉,像是在诉说自己的冤屈,仆从被吓得瑟瑟发抖,“大……大人,今日有些不对劲。”


    王衡端坐在马车内,正闭目养神,一听仆从的话,呵斥道:“大晚上不要说这种话,好好驾车。”


    刚说完,帘外便传来仆从凄厉的惊叫声,王衡木着脸道:“王祥,你鬼……嚎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他,马车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发生极其刺耳的呼号。突然,风声停了,鸟叫声一阵阵传来,像是在喊“王武平,王武平,”声音有些苍老,由远及近,飘飘渺渺,悠悠荡荡。


    王衡惨白着一张脸,这个声音,这个喊自己表字的声音,像极了记忆中的一个人。


    谢家,谢素问,不对,谢素问已经死了,全族尽数被诛,谢家男子死得干干净净,自己亲眼所见,怎么可能再听到谢家那老匹夫的声音。


    就算是人人都说是谢谌的卫仲宣,他也坚定认为他绝不是谢家人,谢家上下尸体都是他一一查看的,绝不可能有人逃脱出去。


    定是自己听错了,他颤着手小心翼翼掀开帘子,帘外已经没有仆从的踪影。他拖着已经软了的腿,脚下来回移动几步,深吸一口气,将整个帘子猛地掀开,眼前只有黑沉沉的夜色,什么东西都没有。


    王衡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这会才惊觉后背已经湿了一片,王祥那臭小子,肯定又尿急,出去方便去了。


    他拉动缰绳,准备自己架着马车回去,车轮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他今日受惊,有些慌不择路,天色已经黑透,他只能努力通过街边的商铺辨别方向。


    “哒哒哒”的声音传来,像是脚步声,又像是竹竿瞧在地上的声音,王衡猛得闭上眼睛,不敢朝声源处看。


    他架着马车死命朝一个方向跑,大口大口喘着气,突然,前面出现一个黑影,身形高大,手持一柄长枪。


    马车骤然停下,王衡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道:“谢大人……”话一出口,他木然地松开手上的缰绳,随即又紧紧握住,眼前的身影太过熟悉,这明明就是谢素问。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阴风阵阵,王衡只觉得一双腿软得不像自己的,眼前的黑影离自己又近了,他急急往后退去,一阵白烟闪过,周围又出现了似人非人的影子,这明明就是自己墓室上画的鬼神世界的图像。


    他瘫软在马车上,“谢大人,我知道你死的冤枉,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丁家,找丁岩何。”那黑影越来越近,一声幽幽的长叹传来,王衡听着熟悉的声音,连滚带爬道:“谢大人,我当时也是奉命行事,丁家权势滔天,我……我是不得已啊。”


    霎时间雷鸣声起,黑影的声音带着质问,“若不是你造出的假证,我又怎会身死,谢家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你该死……”万千鬼哭声尖锐而刺耳。


    王衡被吓得抱着头,咬着牙关道:“谁让你挡了丁家的路,谢家一族被杀戮殆尽,皆是因为你冥顽不顾,你咎由自取。”


    鬼影越来越大,旁边的妖兽小鬼的身形也随之暴涨,王衡连忙求饶道:“是我错了,你放过我,我忘恩负义,我狼心狗肺……”


    “是我被丁家收买才伪造了你谋反的手书,你去找丁家,别来找我。”


    “你伪造的证据呢?东方鬼帝要替我申冤,替我拿回证据,我便不杀你。”黑影手上长枪猛地刺了过来,王衡吓得直往马车里面躲,却不知怎么得腿下一软,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证据早就被我毁了,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留痕迹。”王衡跪下道。


    黑影冷笑,“你与丁家合谋,共同策划了谢家谋反一案,可你如此行径,丁家也不会放心用你,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以丁家往日的作风,定不会留下你。若是手里没有足够的把柄,自己也会寝食难安,你定会留下能让自己活命的东西。”寒光一闪,长枪直直刺了过来,“还敢骗我。”


    “等等,我说,我说,我手上有当日和丁家来往的信件,你放过我,我将信件给你。”王衡大声喊道。


    黑影道:“明晚你将信件放至谢家旧宅,若是我发现没有,你死期将至。”


    “我知道,我放我放。”王衡双手合十道。


    黑影得到满意的答复,于黑暗中渐渐消失,王衡起身,大着胆子想看清今晚碰到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究竟是人是鬼?


    他猛得上前,还未消失的黑影中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容,四周鬼哭声风声骤然再起,王衡惊叫连连,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真被吓晕了?于泉和相里也太厉害了。”老张取下面具,抬脚踹了几下脚边的一团道。


    黑暗中几个人影走了出来,于泉和相里齐齐行礼道:“大人谬赞。


    何歆将一件东西塞进王衡怀里,道:“别玩了,大人说将他和那仆从丢到马车里面。”


    “知道了,知道了。”两人齐齐动手,马车缓慢地在街道上行驶着,片刻后,停在了一座宅子面前。


    王衡惊呼一声,从噩梦中醒来,呼吸急促,左右看了看,自己竟然还在马车中,刚刚难道是做梦?有这么逼真的梦境吗?


    “王祥,王祥。”他大喊道。


    马车外的王祥被喊醒,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我这是怎么了?大人,大人你没事吧?”


    听到王祥的声音,王衡屏着呼吸,将帘子一把拉开,马车外天光大亮,王祥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缓了口气,问道:“昨晚你可见到什么?听到什么?”


    仆从摸了摸脑袋,“我好像听到了风声,还有哭声,”他想了想,惊恐道:“好像还有一个影子,像是有人在走路,然后我就被吓晕过去了。”


    王衡心中惊慌失措,一团乱麻,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想着昨日那黑影说的话,他心中思量片刻,从夜晚被放大的恐惧渐渐褪去,他冷笑一声,装神弄鬼。


    “大人,大人,我们到了。”王祥在外面道。


    王衡心烦意乱,“到什么到,”他从马车上下来,胸口处突然掉落了一件东西。


    王衡战战巍巍,“这是什么?捡起来。”他厉声命令仆从,王祥心中疑惑为何主人看着如此害怕,将东西捡起来一看,上面竟然用鲜红的血迹写着“夜半子时不至,便取你性命。”


    “啊啊啊”王祥大叫着将手上的东西丢了出去,“这……鬼啊,有鬼啊。”说完便躲在旁边瑟瑟发抖。


    王衡俯身捡了起来,心中半信半疑,好啊,是人是鬼,我们今晚倒要好好瞧瞧。


    林府。


    老张的笑声传了出来,“大人,你们是没看到,那王衡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又是求饶又是下跪,哪有平日里的威风。”


    “你们这几日盯着他府上,有什么动静即刻来报,仲宣,你那侍从最好时时盯着王衡,此人奸诈多疑,回去后定会生疑,说不定他说的证据……”林书阁道。


    谢谌道:“我知晓,阿洵已经在盯着了,若他生疑,便是我们的机会。”


    “两位大人,你们打什么哑谜呢?”老张听得云里雾里,开口问道。


    林书阁笑道:“你们以后会知道的,今晚王衡一定会派人在谢府周围守着,你们务必小心,可千万别被抓住了。”


    “大人放心,今晚再吓他一吓,有于泉和相里谷在,是个人都以为撞鬼了,相里做的工具可真好用,黑夜中我看了一眼都吓一跳,那分明就是个恶鬼样,还有那于泉,要风声有风声,要鬼声有鬼声,大人从何处得来的这等能人?”老张还未从昨晚的兴奋中缓过神来,问林书阁道。


    “你们忘了我曾经是甘州县丞,当年甘州百姓最爱看的戏和话本怎么来的?”林书阁拍了拍老张的肩膀。


    老张恍然大悟,“那最近的……”


    谢谌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老张立刻捂住嘴,眨巴着眼睛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行了,你们退下吧,我和仲宣得去上朝了,今日要处置丁文泓。”林书阁轻声道。


    第196章 处置 将丁文泓斩首示众


    “启禀陛下, 犯官甘州县令丁文泓在匈奴南下侵扰我边地时弃城而逃,置一城百姓安危于不顾,贪生怕死, 枉为一县之长,今已押送燕都, 还望陛下严惩不贷。”夏翊道。


    “陛下, 臣有异议, ”夏翊刚说完便有人立刻道:“丁县令弃城而逃确为事实,但皆因西征匈奴大军失利, 使得匈奴趁虚而入,直逼甘州。甘州守备空虚,又无精兵良将,丁县令在无兵无将的情况实在难以坚守, 算来也是事出有因, 其情可悯,其情可原。”


    夏翊笑道:“若人人都如丁文泓这般在敌军兵临城下之际只顾得自己性命,臣恐大燕万里江山危矣, 况且那丁文泓为甘州县令,他便该担起护卫百姓的职责,他一逃,县中人心不定, 若不是县丞和县尉带着士卒差役才守住整座城池,不然匈奴势如破竹,兵锋之下, 可不止这一县一城百姓受难,若是让匈奴突破防线,魏郡、陇西, 甚至燕都都有危险。”


    “夏大人,我问你丁县令是往哪里逃了?”


    夏翊道:“一路往南,直奔魏郡而去,将那马车驾得飞快,我想就算是匈奴骑兵要追,也追不上。”


    林书阁在心中暗笑,这夏翊,可真是有趣,不过丁家此言估摸要是要给丁文泓开脱了。


    果然,夏翊刚说完,丁党一名官员便道:“据我所知,丁县令虽说在匈奴来之时奔往魏郡,可他并不是逃命,而是去搬救兵啊,当时情况紧急,西征大军没有消息,去不得都尉府和郡守府,只能往魏郡去搬救兵。”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众人气得面色发红,这可真是颠倒黑白,一个贪生怕死之徒还成了救命的英雄不成?


    林书阁出列道:“陛下,臣有言,臣要问这位大人,犯官丁文泓去魏郡搬救兵可有证人?若无证人,大人可别是为丁文泓开脱而歪曲事实,混淆是非。”


    “自然有,陛下,臣有魏郡守官为证。”


    永元帝冠冕下一双黑眸深邃,道:“宣他进来。”


    中官唱喝几声,便走进来一名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魏郡功曹史薛全参加陛下。”


    “平身吧,李爱卿道你可为丁文泓作证他往魏郡而去非是逃命,乃是去搬救兵,可是真的?”永元帝声音温和,却带着不敢冒犯的威严。


    朝堂上大小官员皆看向他,薛全胆怯,抬头间对上了丁文博的眼睛,立即道:“此言属实,丁县令千里而来,周波劳顿,只为了将甘州县被匈奴围困的消息传出来,实在是,”他身体微微发抖,又道:“实在是一片赤胆忠心,苍天可鉴。”


    他话音刚落,便有官员道:“薛大人可别说大话,这朝中有的是一片赤胆忠心之人,更有匈奴压境没有带着侍从妻妾搬救兵,而是带着百姓死守,硬生生守了一个多月之人。薛大人,陛下面前,容不得任何鬼魅伎俩,你可知道欺君之罪该如何判处?”


    薛全神色慌张,腿一软立刻跪下道:“陛下,陛下,臣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陛下。”


    有官员笑道:“这丁大人倒是先去护卫家人了,去搬救兵竟然还不忘带着妻妾。”


    众人哄笑起来,薛全六神无主,只能屡屡往丁家那边看,林书阁笑道:“薛大人为何老是看向丁大人,可是丁大人有何指示?”


    丁文博在心中怒骂废物,斜睨了林书阁一眼,没有说话。


    林书阁对永元帝道:“陛下,丁文泓到底是逃命还是搬救兵,不能只听吴大人一面之词,不如听一听甘州百姓是如何说的。”


    永元帝道:“正是,宣吧。”说完,一双眼睛直直看向薛全,薛全自然知道永元帝明显对他起了杀心,但自己实在没有办法。


    一名书生装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面容清秀,举止得当,竟然是贺青燃,“微臣参加陛下,微臣乃是甘州县中小吏。”


    “陛下,贺青燃听闻陛下要审问甘州县令的案子,特来燕都为百姓说几句话。”林书阁道。


    永元帝神色肃穆,不悲不喜,高声道:“既是甘州来的,那便好好说说吧。”


    “匈奴南下之际,甘州县内只听闻匈奴围困清泉县之事,全县百姓包括我们这些县中小吏也不知匈奴即将到甘州的消息。十月初三的那天,微臣如同往日般去县衙上值,却听闻甘州县令丁文泓已经携妻妾仆从逃了出去,周县丞带着我们几人去了县令内宅,却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问了洒扫的仆从才知道丁文泓一家子已于半夜走了个干净。”


    “我们深觉此事非同小可,直到守城士卒来报,匈奴人已距离甘州县不足五十里,甘州上下这才知晓匈奴即将到来,而身为一县之尊的丁文泓早早得了消息,已经弃城逃跑了。”


    “此事甘州百姓人人皆知,当时丁文泓一逃,整个县城乱作一团,周县丞和武县尉临危受命,带着全城百姓和士卒奋死抵抗,但仍然让匈奴掳走大批百姓,南乡土地满目疮痍,而丁文泓早已经在魏郡安享富贵,还望陛下严惩此等恶贼,以慰甘州一战中死去的百姓和士卒。”


    贺青燃说着便俯身跪下,“陛下,此乃甘州百姓陈情书,还请陛下过目。”


    中官走下来将贺青燃手中的陈情书拿走,呈给永元帝。


    永元帝低头翻看,书信一片血色,印着数千百姓的手印,字字带血,不止诉说丁文泓在匈奴一事上擅离职守,逃命弃城,还有他在甘州的所作所为,欺压百姓,为官不仁,简直枉为一县父母官。


    永元帝怒极,啪一声将陈情书摔到丁家一边,“这便是当初口口声声称作良才的丁文泓,丁爱卿,你还有何话可说?”


    丁岩何俯身跪下道:“陛下,微臣惶恐不安,我丁氏一族忠心为主,竟然出了这等子孙,实在微臣教导无方,还请陛下责罚。”


    易池立即道:“大司马快起来,先帝临终之际,委任大司马匡扶社稷,大司马每日夙兴夜寐,不敢有一丝懈怠。丁县令之事,实在也是无奈之举,那定远郡守失职,没能抵挡住匈奴步伐,让那匈奴大军深入定远境内,况且匈奴大军着实厉害,这才有丁县令之事,陛下定会明察秋毫,怎么因一介小吏之言怪罪大司马吗?大司马此番,岂不是让陛下为难?”


    永元帝面色铁青,还未开口,林书阁笑道:“廷尉大人此言差矣,魏使君押送粮草之事皆因那叛徒韩诀出卖消息而致,陛下也已经命魏使君戴罪立功,怎能因此事便为丁文泓开脱?至于廷尉大人所言匈奴大军强势,”林书阁嗤笑一声,“我等身为一方官员,岂会因匈奴大军凶神恶煞便贪生怕死,要知道我们身后可是万千百姓,退后一步,百姓身死,城池丧失,不知谁能担得起万世骂名,又如何对得起陛下的信任,易大人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永元帝大喜,抚掌笑道:“林爱卿此言,甚得朕心,丁爱卿乃是先帝托孤大臣,这些年呕心沥血,也确实辛苦。可那丁文泓着实可恨,朕便看在丁爱卿的面子上,不牵连其他人,至于那丁文泓,先好好审问审问,然后,”永元帝一掀衣袍,严厉道:“斩首示众,一应妻儿皆充做官奴。丁爱卿,国事繁忙,家事也应操操心了。”


    所有官员立刻躬身道:“陛下英明。”


    丁岩何脸色十分难看,小皇帝翅膀越来越硬了,他今日保不住丁文泓,长此以往,这朝堂之上还能有丁氏一族的位子?


    “薛全,”永元帝眼神带着肃杀,“既然你说丁文泓是为了搬救兵,那你这个救兵便去定远吧,将薛全发配定远郡,交给郡守,必让他去与匈奴好好战上一场。”


    “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薛全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陛下,是……是丁大人,是丁大人让我这样说的,陛下……还请陛下明鉴。”


    “满嘴胡言,陛下,臣与他并非熟识,只是他想邀功便找到微臣说是可以替犯官作证……”丁文博急道。


    “小丁爱卿,识人不清啊,他既然如此攀扯与你,爱卿便亲自送他一吧,护卫宫城之事,便让文琪暂任,丁爱卿,易爱卿,你们觉得如何?”永元帝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对看着丁岩何道。


    易池喜道:“陛下英明。”


    丁文博脸上全是急切,急急看向丁岩何,“阿父……”


    丁岩何躬身道:“是,陛下。”


    “还有,贺青燃,朕方才观你谈吐不凡,又有千里送信之功,你便留在燕都吧,林爱卿手下还缺一属官,正好你可以补上。”永元帝又道。


    “谢陛下,微臣遵旨。”


    朝堂过后,林书阁与谢谌去见永元帝。


    “今日多亏了爱卿才能如此顺利处置了丁文泓。”永元帝一见到二人便道。


    今日不仅除了丁文泓,还借故让丁文博失去了职位,虽说卫尉之职落在了丁文琪手上,但是此番丁文博怎会善罢甘休,兄弟相争的戏码想必要上演了。


    想清楚这些,林书阁道:“还是陛下棋高一招。”


    “两位爱卿近日可得小心,丁岩何睚眦必报,今日他吃了亏,必得找回来,你们可得提防着些。”


    “微臣知晓,多谢陛下关心。”林书阁和谢谌齐声道。


    “不过你说的王衡之事可有下文了?”永元帝问道。


    林书阁回:“今晚便会有消息。”


    第197章 嫉恨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谢公,煊赫鼎盛……


    夜深人静, 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白日里繁闹的街道上不见一个人影,家家户户闭门锁户, 大部分百姓已经陷入深眠。


    王衡带着仆从躲在不远处,死死瞅着谢府旧宅门口, 那黑影让他将东西放到这里, 子时将至, 他今晚带了几名身强力壮的仆从,倒要亲眼看看究竟是真有鬼神还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大人, 这都好几个时辰了也不见有人过来,听说自谢家出事后这里便总有人听到半夜有哭声,周边都没人敢住了,”仆从搓了搓冻得发青的脸, 夜凉如水, 一阵风吹过,他觉得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怕, 战战兢兢道:“大人,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昨晚那个……要是再来怎么办?”


    王衡伸手朝他脑袋来了一下,“怕什么, 等的就是他,再吵一会来了让你先过去。”


    说话间阴风阵阵,主仆二人瞬间噤声, 王衡故作镇定,让身后的仆从们做好准备。


    “梆梆”几声,子时已到, 月光照在地上,仿佛结了一层白霜,倏而风声大作,呼啸的狂风卷起落叶,让人睁不开眼睛,王衡用袖子半遮着脸,眯着眼睛看向一处地方。


    风越来越大,吹得主仆几人心里发毛,“大人,这风跟昨晚的一样……不会……真要来了吧?”王祥一双腿抖如筛糠,三魂不定。


    突然,尘封的谢府大门在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衬着阴风,吓得王祥头皮发麻,又是“咔嚓”一声,贴着封条的大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大……大人,它,它自己开了。”王祥结结巴巴,吓得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们……快走吧。”身后的几名彪形大汉也是腿脚酸软,任谁看到这个场景都要吓尿了,几名仆从此时也管不了王衡的死活,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地逃了,王祥喊都喊不住。


    王衡此刻却偏不信邪,今日不弄清楚他恐惶惶不得终日,不顾仆从的劝告,要前去一探究竟,王祥劝不动,又不能放着主人不管,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王衡大着胆子往前走,步子重逾千里,终于到了谢府门前,定睛一看,竟然发现放至门口的东西不见了,他明明亲眼看着仆从放到这里了,怎么会不见了?


    可眼前确实只有被火烧过的一只石狮子伫立在一旁,从谢府内吹出来的风从他脸上拂过,他瞬间毛骨悚然,一回头竟然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王祥不见了。


    他背后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一道苍老而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武平,进来吧。”


    王衡哆哆嗦嗦道:“你……你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了,你还想做什么?”


    那声音道:“白纸而已,你真的以为骗过了我吗?”


    王衡双膝一软,差点跪下,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已经不敢回头了。


    “砰”的一声,他被身后一股大力掀进了谢府,身后的门猛然关上,王衡哭丧着脸往后瞧去,什么都没有。


    他朝一个方向道:“大人,你究竟要做什么?要为谢家平反你应该去找丁家,找皇帝,你要的证据我给你,我给你,求你别再缠着我了。”


    “昨日说的话,你忘了不成,既然你不能信守承诺,那你这条命也不必留了。”声音骤然凶狠起来,风声又起,谢府经历了一场大火,只剩下断壁残垣,在漆黑的夜晚,显得格外渗人。


    黑影闪现,长枪在黑暗中如同寒星刺过王衡的脖颈,顿时鲜血直流,“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错了,是我贪慕虚荣,是我恩将仇报。”


    “说,你当时为何背叛我?”黑影问道。


    王衡摸了一把脖子,一片粘稠,他泣涕横流,“丁家许我高官厚禄,我猪油蒙了心,这才同意陷害大人。”


    “还有呢?我可待你不薄,你当年出身卑贱,是我一手提拔你,才让你从一介平民连升几级,不想你竟是如此黑了心肝之人。”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解和恨铁不成钢。


    又是这个语气,又是这个语气,王衡心中陡然冒起一股火,这火将他此时的恐惧都压了下去。


    “还有?”王衡突然语气狠厉起来,“提拔又如何?你谢大人手下良将无数,谁还能记得我?多年过去,我一直是你手下一名小小的中郎将,连苏烈那小杂毛都要骑在我头上拉屎了,你还要问我为什么?”


    他仿佛陷在回忆中,“不过是一件小事,你竟然说你看错了人,说我品行不端,人人都拿那种……”王衡声音发颤,放声大笑起来,“那种仿佛看脚底下泥土的眼神看我,谁都看不起我,行啊,既然都看不起我,那我便让你们一个个都好好看着我。”


    他笑得有些癫狂:“丁岩何派人许我金银,让我找机会将你谢家谋反的书信放进你的书房中,多好的计划啊,丁家要前进一步,而我想要你们死,我们一拍即可,”他抬头看向黑影,“你不肯与丁家合作,谁让你谢素问只想做纯臣,谁让你谢家挡了丁家的道,看吧,一封信,一把火,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谢公,煊赫鼎盛的谢家,便没了。”


    “苏烈那小子还想替你报仇,知道他如何了吗?万箭穿心而死,死前还在念叨着你,我将他那双眼睛剜了下来踩在地上,那天是我最痛快的一天,他从前看不上我,而他呢,只不过是我脚下踩着的烂泥,他敬若神明的谢素问,救不了谢家,也救不了他。”


    王衡低着头笑完,“谢公,可惜你死了,谢家一个都没活,你如今变成鬼又能怎样?若你当真能杀了我,还会等到今日吗?”


    “是吗?鬼杀不了你,那人呢?”头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王衡猛然抬头,却见月色下谢谌的面容如妖似魅,冷得不像活人。


    “你……你怎么在这里,你究竟是谁?”王衡刚才心神震动,见到谢谌后一时分不清他是人是鬼。


    “你不是说谢家没有人了吗?不巧,我就是剩下的谢家人。”谢谌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一双黑眸看着跪坐在地上的王衡。


    “谢谌。”王衡咬牙道,“你真是谢谌,你竟然没死,你为什么没死?你为什么没死?”他一声声喊得痛苦凄厉,却被人一脚踹倒在地。


    老张从刚刚他说当年之事时便想动手了,这会实在是忍不可忍,这等畜生,让大人来都脏了手。


    王衡倒在地上,回神便见谢谌身后影影绰绰好几个人,他骂道:“谢谌小儿,果然是你装神弄鬼,不过,”他猜到了谢谌此番动作的目的,狞笑道:“你费劲心机不就是想要为谢素问那老匹夫,为你谢家平反吗?可惜啊,你永远找不到证据,你与谢素问永远要在史书上留下谋反的罪名,世世代代被人唾弃。”


    “是吗?那便不需要王大人操心了。今日多谢王大人让我们看了一场好戏,”林书阁笑道,“王大人,你这丑角扮得不错,十分像阴沟里的老鼠,看着别人光风霁月,”他低下身嗤笑般看着王衡,“而你,嫉妒得要发疯,只能靠阴谋诡计让人高看你一眼,实际上依旧,没人看得上你。”


    “林书阁,林书阁,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王衡此生坏事做尽,不过想让别人高看他一眼,被林书阁戳中心事,直接要扑上来,谢谌怎会让他近林书阁的身,一脚将他踹出几尺远。


    “哥哥,离他远一些,他已经疯魔了。”


    林书阁道:“我没事,他确实疯魔了,一辈子汲汲营营,鼠尾两端……”他看向身后,“阮大人,此人恩将仇报,伪造假书信陷害谢家,想必你刚刚已经听清楚了,还望大人仔细审问于他,还谢家一个清白。”


    身后一直没说话的阮青昀道:“几位辛苦了,我自当将今晚之事回禀陛下,来人,将他拖下去。”


    士卒上前将王衡捆了起来,“你们做什么?谢谌,你没有证据,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为谢家平反……谢谌……”


    “王大人不必替我们操心,你不是将书信放在何处告诉了我们吗?我与仲宣还要多谢王大人提供的证据,王大人一路走好,对了,据我了解,苏烈小将军一生忠肝义胆,战功赫赫,你一辈子,哦不,上下八百辈子也够不上他一根指头,你和他,不过云泥之别。”林书阁轻飘飘道。


    王衡被他气得几欲吐血,挣扎着要过来与林书阁拼命,被士卒一个手刀劈晕过去,终于安静下来了。


    月移风动,谢谌盯着一处半天也不动,林书阁道:“看什么呢?”


    “那处从前是阿父阿母的院子,”他朝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看着满目焦黑,眼中划过一丝沉痛。


    “王衡已经被抓,书信也已经拿到手了,谢家平冤昭雪指日可待,到时我们求陛下将谢府重新赐给你,我再陪你将这座府邸休整一番,保证和从前一样。”林书阁道。


    谢谌回眸一笑,“哥哥,那你以后可得住在我的院子里。”


    “才不呢,我有府邸,你自己一个人住吧。”林书阁故意道,见他眉间愁绪已散,问道:“王衡所说之事究竟怎么回事?”


    谢谌眉眼淡淡,笑了一声:“王衡从前只是大父麾下一名小兵,一次战役中大父见他颇为英勇便提拔他做了亲卫,后又因连升几级,可他为人嫉贤妒能,看不得有人比他强。苏烈便是大父在他之后提拔的小将,跟随大父打了几次胜仗,军功渐高,大父便升了他的职。”


    第198章 卫家 二郎,你长大了,不认得外大父了……


    “王衡便认为是大父偏心, 认为大父没有再提拔他的原因是自己出身卑微,而苏烈世家出身。他心中妒意越重,在一次战役中竟然使暗箭要害苏烈。”


    林书阁惊道:“竟是如此。”


    “苏烈武艺高强, 不止识破了他的诡计,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了他, 大父不知王衡多年来竟然存着这样的心思, 又气又怒, 但又念着他跟了自己多年,打了一百军棍, 又降了他的职,命他思过。”


    谢谌苦笑道:“原来竟因为这件事,他便记恨大父,记恨苏烈, 甚至转投丁家, 合谋陷害大父,以至于谢家、苏家皆没。”


    “小人之心,仲宣, 这种人自己犯了错绝不会将过错归咎自身,不管谢公当年如何,只要罚了他,必定遭他记恨, ”林书阁想着王衡的偏执心理,“就因为这件事,他便要谢家全族尽数死尽, 谋反之罪,祸及全族啊,他受谢公大恩, 不仅不思回报,反而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真是枉为人。”


    谢谌抬头看了看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哥哥,大父若是知道王衡背叛他的原因是这样,不知道会不会感叹识人不清,后悔当年没有处置了他,不然谢家也不会……”


    “仲宣。”林书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就算没有王衡,也有……”


    “我觉得林大人说得对。”突然一道声音传过来。


    林书阁惊慌失措地放下手,朝一边看了过去,只见老张和何歆都在,两人表情十分悲愤,明显已经听了好久。


    “你们一直都在?”林书阁咽了咽口水,有些自欺欺人道,那岂不是听到他和谢谌说的话了,也看到,幸好他们没有做过分的举动。


    “一直在啊,大人不知道吗?”老张挤眉弄眼,“我们大人刚刚还瞪了我一眼呢。”他趁机告状道。


    “王衡太过恶心,早知道刚刚就应该下重手,起码让他吃点苦头。”何歆装模作样感叹道,“不过大人,他说的书信你们是怎么拿到手的?”


    有其他人在,林书阁没跟谢谌算账,他道:“王衡多疑且狡诈,昨晚吓过他之后,他说出来书信之事,但依照他的秉性,肯定不会轻易将书信轻易交出来,自然会回去将东西妥善保管,然后再用假的来试探我们,所以我与仲宣便让人盯着他。”


    “果然,不出我们所料,他一回去便悄摸去了一个地方,那里便藏着他说的与丁家来往的书信。阿洵告诉我和仲宣,他回去之后慌慌张张的,见书信齐全之后,便放下心来。”林书阁道。


    其实王衡平日里十分谨慎,藏书信的地方偏僻而隐秘,他一般不会随便涉足。但这次撞鬼让他心神大乱,他不敢赌那究竟是不是鬼,反倒担心书信还在不在原处,正好让时时刻刻盯着他的仆从看到了藏书信的地方。


    “原来如此,正是他的多疑让他自食恶果。”何歆道。


    其实林书阁还没说完,就算仆从没有找到书信,他们没有拿到关键证据,只要今日他开口承认就够了,书信可以伪造,就跟当年王衡伪造谢家谋反的证据一样,照样可以将他捉拿,让他尝尝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既然找到了,他们也不必再费心思。


    至于为什么要让他来谢家,林书阁看了看谢谌,让这小人跪在这里认错,正好祭奠谢家亡魂。


    何歆和老张沉思片刻,几人都没说话。何歆眼睛朝老张抽动几下,老张立刻道:“不管怎样,终于将那畜生缉拿了,反正阮大人和陛下都站在谢家这边,一定可以先帮谢家平反,到时,大人便可以恢复身份了。”


    “对了,天色很晚了,我和老何先回去了,明日还要训练士卒呢,那群兵油子,一个比一个难缠。”说着,二人抬脚立马溜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谢谌。”林书阁微笑着看向谢谌,“刚刚怎么不告诉我有其他人在?”


    “我以为哥哥知道呢,”谢谌表情十分无辜,“他们又不是外人,况且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林书阁气结,“跟我回去。”


    谢谌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哥哥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下次一定告诉你。”他好生好气哄着林书阁,回身看了一眼谢家旧宅,满目荒凉,他又看了一眼林书阁,淡淡笑了一下。


    林书阁注意到他的动作,“走吧,让人将这里恢复原状,下次我们光明正大地回来。”


    谢谌眸色幽深,直勾勾地看着林书阁,轻声道:“好。”


    第二天是休沐日,林书阁一大清早就被尹宏安派人请了过去,对于放假加班这事林书阁深感气愤,但又看在尹大人一把年纪还这么劳心劳力的份上,遂忍了。


    “林大夫,你可算来了,上次按照你说的我们又种了几株,长势不错,不过快入冬了,还是得等到明年开春才能看看到底能不能成。”


    林书阁见他精神头十足,精力比自己还好,叹道:“尹大人,等开春了你再找人去南郡试试棉花和土豆,尤其是棉花,可能会有奇效。


    “你说真的?”尹宏安惊道。


    这个时代南方开发不足,不论是人口还是经济都不足以和中原相提并论,一直到后世经济重心南移这种情况才会对调。


    棉花在后世南方广泛种植,棉纺织业十分发达,甚至创造了衣被天下的美誉,现在的棉花只是在西北生根发芽,就连燕都和其他北方地区种得都不是很多,还没有发挥出它的真正作用来。


    “我说的自然是真的,不过种的时候还需要摸索,南郡气候不同于北方各郡,气候、季节这些都得考虑。”林书阁道。


    “小事小事,等开春了我与陛下说明情况,让他颁发诏令,只要能种好的赏千金,效果自然立竿见影。”尹宏安激动地满脸通红,丝毫不在意自己说的话有多吓人。


    林书阁要不是知道他与永元帝有师生之谊,恐怕都要被吓到,据说这位大人素爱农事,在永元帝登基之后,自请调任这边,只为了研究各种农作物的收成。


    林书阁摸着下巴想了一会,状似不经意道:“我听说有一种谷物叫作玉米,产量极好,可在南北各地生长,而且极其耐旱,比粟、麦好种。可惜,此物在一个叫做美洲的地方,距离大燕甚远,需要有大船才能到达。”


    尹宏安又惊又喜,差点要拉着林书阁摇晃了,一遍遍道:“真有此物?此物长什么样?需要多大的船能到那地方?”


    “很远,海中波涛汹涌,一不小心就会有生命危险,因而必须要有大船。”林书阁提醒道。


    “林大夫,你……”尹宏安想着林书阁在西北引进的粮种,造出来的火药以及刚刚说的玉米,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钦佩,“你究竟是何人?”


    林书阁噗嗤笑了一声,“大人这是什么话,我出生西北,又多与西域小国打交道,这些都是听那些商贩说的,我还认识一名西域商贩,棉花、土豆和辣椒种子都是他帮我找的,不过玉米之事,我也是听说而已,当不得真。”


    尹宏安却不管他说的,美滋滋想着引进粮种后万民富足的场景,又问道:“玉米长得何种模样?”


    “等我今日回去将它画出来……”


    “不用,阿裕,拿纸笔过来。”尹宏安大喊一声,片刻后便见上次那名小吏颠颠跑了过来。


    “拿来了,大人。”


    尹宏安将纸笔戳给林书阁,一老一小眼巴巴看着他,林书阁无奈,只能将玉米的形象给二人当场画出来。


    尹宏安像捧着御赐之物一般,对小吏道:“阿煜,快让人抄录几份。”


    林书阁看着二人小心翼翼的模样,哭笑不得,和尹宏安一起看了看暖棚里各色作物的生长情况,便听有人禀报谢谌来了。


    应该是来接自己回家的。


    林书阁立刻丢下手上的辣椒种子,拍了拍袍子上的土,对尹宏安道:“尹大人,今日便先这样,有事让人过来找我即可。”


    “知道了,知道了,他是你什么人啊,你一听就跟魂丢了一样。”老头一边说着一边跟着林书阁往外看。


    “二郎,你是谢家二郎?”尹宏安看到谢谌,神色惊讶,双眼含泪道。


    “大人认错了吧?这是卫校尉。”林书阁肃着脸大声道。


    尹宏安目光来回在二人之间巡视,随即想到今日发生的事,他虽然每日醉心农事,但最近的风言风语自然也是听说了的,知道眼前二人不想承认,长叹道:“既然如此,便当我老眼昏花了吧,你们走吧。阿煜,帮我送送他们。”


    “谢……走吧,我送你们出去。”那名叫阿煜的小吏也收回了震惊的表情,温声说道,但眼睛就没离开过谢谌。


    谢谌同样也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分外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谁,只当是从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林书阁料想这二位应当还未见过谢谌,不想今日竟然是故人相见,不过看尹大人神情,从前与谢家应当十分亲近。


    林书阁坐在马车上,看着对面叫作阿煜的少年,不知为何他偏要跟着他和谢谌,说是要上门拜访,林书阁满脑袋问号,但此刻又不能直接问外面的谢谌。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林书阁道:“仲宣,怎么了?”


    没想到久久不见谢谌的声音,林书阁心中奇怪,掀开帘子探身出去,刚准备与谢谌说话,却见一名看着老态龙钟却衣着华贵的老人由一名中年男子搀扶着,眼中噙着泪水,一瞬不瞬地看着谢谌,谢谌神色莫名,眼中悲伤,气愤等情绪一闪而过,几息之后立马恢复到冷漠的表情。


    “二郎,你长大了,不认得外大父了吗?”老人神情凄怆道。


    林书阁猛然看向谢谌。


    第199章 血亲 当街认亲


    谢谌静默片刻才道:“这位大人可是认错了人?人人都说我与谢公子相似, 我倒是真好奇我二人到底有多像?”


    卫薮年事已高,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含泪道:“二郎, 我知你怕泄露身世所以不敢认我,但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你呢?”


    扶着卫薮的男子道:“是啊二郎, 再怎么样, 你也不能不认外大父, 不认我这个舅舅啊。”


    这边的动静立马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人偷偷听了一耳朵, 又联想到前段时间闹得轰轰烈烈的卫校尉身世之事,立刻察觉今日要出大事,不约而同地挤了过来。


    林书阁一看这动静暗道不好,他放下手中的帘子, 下了马车, 对着自称卫家谢谌外大父和舅舅的人道:“二位确是认错了人,这是卫校尉,二位可不要因为他与你们同源便乱攀亲戚。”


    “你又是何人?我们家家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卫烁脸上微变, 大声说道。


    “二郎啊,你说你姓卫,难道你敢不承认你这卫姓来自何处吗?阿言那孩子命苦,被夫家连累, 可怜你小小年纪在西北饱受磋磨。”卫薮老泪纵横,听得围观群众大为震惊。


    对啊,听闻谢家主母便是卫氏女, 若卫校尉真是谢公子,取母姓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而且这可是实打实的血缘至亲, 又岂能认错?


    谢谌冷淡道:“二位我实在不认识,反而你眼前之人才是我至亲之人,他说了什么亦或者不说什么,自然不需要与外人交代,哥哥,我们走。”谢谌将林书阁拉了上来,一甩马鞭就要走。


    “谢二郎,你给我站住,你既然还活着便与我去同陛下认罪,你这么多年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已是大错,我身为你舅父,又怎能看着你一再辱没家门。”卫烁义正言辞,指着谢谌怒道。


    “听闻你在西北战功赫赫,又是大胜匈奴的功臣,相信陛下和满朝文武看在你有功于社稷百姓的份上,能宽恕你的罪过。”卫薮战战巍巍,脸上满是为谢谌谋划的温情。


    林书阁被恶心得不行,正欲开口,谢谌拉住了他,对二人道:“我听说卫家当年在谢家之事上便置身事外,怎么现在看到我,突然换了副面孔,难不成想弥补一二,可惜啊,我不是谢二郎,二位的目的恐怕不能达成。至于今日是何人让你们来的我也清楚,请转告他,卫仲宣等着接招。”


    “二郎,你是为当年我们明哲保身而生气吗?谢家可是谋反啊,当时谁敢沾上一星半点,我劝你母亲与谢偃和离她都不愿,我知道你记恨我们,可卫家上下总不能被连累吧?”卫薮情真意切道。


    “确实啊,当时与谢家有干系的苏家都被清算了,据说苏家男丁无一人存活,这要是敢帮忙,不也落得个和苏家一样的下场。”


    “所以卫校尉真是谢……”


    “别胡说,我看今日这一出有阴谋。”


    “管他什么阴谋阳谋,怎么别人没被认成谢家子,我看哪,说不定就是真的。”


    “你还真信啊,这打眼看就是演给人看的,不然认亲这事为什么不私下认,私下认对谢家、卫家都好。”


    “没错,你说的有理。”


    “这位大人,你何必纠缠,我兄弟二人已经言明,是你认错了人,这世间相似之人何止千千万,若实在不济,前方有好几家药铺,大人好好治一治眼睛,届时定不会再当街认错人了。”林书阁忍不可忍道。


    “你这后生,谁允许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谢谌,你的世家礼仪呢?你就这么看着外人羞辱你的长辈。”卫烁听到林书阁的话怒不可遏,厉声说道。


    “行了,都说不认识了,何必与我们摆长辈的谱,我家仲宣念你二人年长这才处处以礼相待,我可不一样,我出身低微,没学过什么世家礼仪,你二人今日闹这么一出,摆明了欺负我们年轻,想倚老卖老,说吧,想要钱还是要什么?我虽然不济,打发你的钱还是有的。”


    卫家二人被林书阁这混不吝的话语气得倒仰,卫薮捂着胸口,指着林书阁半天说不出话来。


    卫烁一边扶着老父,一边怒骂道:“谢谌,你要还有点良心,便将这不知礼数的东西给我拉下马来,你……你就眼睁睁看着我与你外父受此奇耻大辱,你……眼中还有我们,还有你母亲吗?”


    谢谌冷眼旁观,看着二人的眼睛中只有冷漠,不留一丝温情,“二位,我今日带的钱不多……”


    “谢谌,小畜生,你……你不尊亲长,我当年就与你阿母说过你血缘淡薄,命主克亲,谢家皆因你才会落得个全族尽数被诛的下场,可偏偏你活了下来……”


    林书阁眉头紧皱,胸中立刻涌起一团火,正要开骂,谢谌却轻笑一声,朝林书阁摇了摇头,不在意道:“卫大人,今日之言,我记住了。”


    “谢谌,你不认我们,我们可认得你,今日你必得跟我们去见陛下……”卫烁上前挡住二人的去路道。


    谢谌冷笑一声,正要动手,马车内却传来声音。


    “两位卫大人今日挡住路,可是不许人过去?”


    所有人看向马车,林书阁心中纳罕,他都忘了马车中还坐着一个人呢,不过他此时出声可是有什么缘故?


    众人只见一名少年掀起帘子下了马车,对林书阁道:“林大人,先生让我送你一程,看来今日倒是让我看了一场好戏。”


    卫家父子看清少年的面容之后,立刻下跪道:“微臣参见梁王殿下。”


    梁王?传说中不理俗事的梁王?永元帝的幼弟?


    林书阁心中大惊,他的震撼不比已经跪在地上的卫家人,谁家皇室子弟天天在岳林园当小吏,整天专务农事,林书阁想着眼前少年仰着一张娃娃脸求知若渴的模样,不堪回首啊。


    他连忙与谢谌下马行礼,谢谌也被吓了一跳,怪道他看着少年眼熟,他当年确实见过年幼的梁王,只记得梁王性子胆怯,不喜张扬,多年不见,自然没认出来。


    “二位大人起来吧,先生今日请林大人过去帮忙,林大人便是先生所邀贵客,本王自得亲自相送,不想竟然被卫大人拦住了道,这是何道理?”


    “殿下,非是微臣有意阻拦,实在是他,”卫烁指着谢谌道:“他乃家姐幼子,也是罪臣谢偃之子谢谌,我与阿父感念他流落在外,今日特意赶来相认。”


    梁王轻笑一声,“卫校尉身世传言早已澄清,你二人今日之举明明是污蔑有功之臣,到底是何居心?”


    “殿下,此事并非空穴来风,老臣就算再老眼昏花,也不会认错亲外孙。”卫薮斩钉截铁道。


    “本王从前也见过大名鼎鼎的谢家玉郎,怎么瞧着卫校尉的模样,并不相像,卫大人怕真是要去前方药铺看看了,来人,送卫大人过去。”梁王看着卫家父子微笑道。


    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士卒上前,将卫氏父子拉到一边,“殿下,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梁王笑眯眯地看了士卒一眼,士卒立刻带着二人远离此处了。


    “两位大人,走吧,我送二位回去。”梁王转身对林书阁和谢谌道。


    林书阁恭敬道:“先前不知殿下的身份,实在失礼,既然殿下已经帮我们解决了麻烦,便不劳烦殿下了,我二人自行回去便是。”


    “这可不行,先生吩咐的事情我可不敢不做,正好我也有事要向林大人请教。”


    林书阁和谢谌对视一眼,只能让他同行。


    马车上,林书阁看着坐在一边的梁王,欲言又止。


    “林大人想问什么便问吧。”梁王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模样。


    “殿下今日为何帮我们?”林书阁直截了当道。


    “就当答谢林大人帮我与先生种地之恩。”梁王笑道,眉眼带着几分高深莫测。


    林书阁看了他半晌,二人心照不宣地没再说话。


    马车踩起一阵尘土,载着梁王而去。


    林书阁身心俱疲,与谢谌吃完饭后回屋,“仲宣,你没事吧?”林书阁有些担忧地看着从刚才就魂不守舍的谢谌。


    谢谌静静地看着林书阁,“哥哥,今日那人是我阿母的父亲,卫家家主卫薮。我幼时由大父带大,与卫家并不亲近,又因我性格顽劣,卫家对子弟门生教导极为严格,故而卫家人并不喜我,但外大父与舅舅却十分疼爱我,卫家子有的东西必定会送给我一份。”


    “而且阿母十分护着我,更因为谢家家世,卫家子弟没人敢在我面前放肆。可是哥哥,一切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谢谌低声说道,伸手一把搂住林书阁的腰。


    谢谌从前与林书阁说过卫家之事,卫家人在谢家出事之时不止隔岸观火,甚至在答应亲女相托之后出尔反尔想将逃出来的谢谌献出去,向丁家示好。


    林书阁本以为这样的行为已经够恶心了,没想到今日还能更恶心,当街认亲其心可诛,这明显是要将几天前还在风口浪尖的谢谌置于死地,如果是仇人就罢了,但他们可是谢谌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从前被丁党指控,谢谌步步还击便可,可是被亲人扎上一刀,这滋味想想都难受。


    “仲宣,虚情假意倒也让你看清他们的面目,既然他们不仁,我们也不会再留情面。”林书阁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况且卫家父子今日之举定是被丁家人指使,这后面说不定还有什么明枪暗箭等着他们。


    第200章 谢谌 承认


    谢谌双手拂过林书阁的腰身, 脑袋埋在他腰间,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哥哥, 今日我们虽已否认,但被名义上的至亲相认, 周围又有那么多百姓看过, 恐怕丁家这次是有备而来。”


    林书阁“嗯”了一声, “上次我们处置了丁文泓,丁家人自然要扳回一城,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难不成还怕他们。”


    就是这次确实让人心寒。


    谢谌抬头看向他,“有哥哥在,我自然不怕。”


    林书阁垂眸, 双手捧着他的脸, “干正事要紧,别撒娇。”


    “咕咕。”


    二人同时望向窗外,谢谌起身走到窗边, 一只雪白的鸽子正停在窗台上,“哥哥,小黑太打眼了,这段时间用了一下你的鸽子。”


    “有情况吗?”林书阁探身望去。


    谢谌从鸽子腿上取下信件, 点了点头,正待要看,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谢谌连忙将手中的信件收了起来。


    二人对视一眼,就见仆从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何事?”谢谌问道。


    “大人,宫中来人了, 请两位大人即刻进宫。”仆从刚说完,就有几名士卒抬脚走了进来,看着面色不善。


    “林大夫,卫校尉,陛下有请。”


    看这来势汹汹,此行定有不妥,林书阁笑道:“敢问这位大人,陛下有何等要事,这个时辰竟要召见我等?”


    “林大夫去了便知。”士卒声音冷酷,不带一丝感情。


    不妙啊,今日被卫家当街认亲,晚上又要进宫,恐怕有大事要发生。


    “大兄,我们听说……”林萱和林书阁神情慌乱,跌跌撞撞了跑了过来,一把环首刀横了过来,林清远和林萱被拦在外边,“闲人避让。”


    林萱脸色剧变,嘴唇颤抖,林书阁道:“陛下召见我二人,与我弟妹无关,还请不要吓着他们。”


    士卒放下手上的刀,林书阁对双胞胎:“别怕,我和二郎去去就回,你们好好待着家中,记得给我们留饭,一定要留啊。”


    林清远面色惨白,还欲说话,被林萱一把拉住,“我们知道了,大兄。”


    “那便有劳大人前方带路了。”林书阁道,他不动声色地给了谢谌一个眼神,谢谌冲他点了点头,二人跟着士卒进了宫。


    云福宫外,守住宫殿的士卒表情严肃庄重,林书阁走进殿内,却见除了丁家众人及几名丁党外,还有卫家人,包括卫薮和卫烁,另有两名眼生的男子。


    看着架势不妙啊,显然是冲着他俩来的,林书阁暗道,他借着行礼看向另一边的阮青昀,阮青昀神色有些难看,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两位爱卿平身吧,这么晚召你们过来,实在是有一桩旧事需要卫爱卿来验证。”永元帝道。


    丁文琪神情嚣张,立刻道:“今日依旧是为了卫大人,哦不谢大人的身世,家兄从前指认谢大人乃当时谢氏谋反一案中的逃脱的漏网之鱼,不想被你二人当场反驳,可有人找到我们,他们告诉我,你,”他指向谢谌,“就是那侥幸逃脱的谢谌。”


    林书阁上前道:”陛下,此事不是已经有了定论,怎么今日有人跑来诬陷仲宣,此等风气绝不能姑息……”


    “林淮亭,纵使你再巧舌如簧,今日也必得在陛下面前说出实情。”丁文琪大声打断林书阁道。


    林书阁脸上犹带一层笑意,“不知这位大人是?”


    “本官乃新上任的南军卫尉。”丁文琪道。


    “原来是小丁大人,怪道与原来的丁大人面容相似,我远远瞧着还以为是丁大人呢,不过近看却有些不像,丁大人丰神俊朗些。”林书阁回道。


    丁氏兄弟向来不对付,这是朝中人人皆知的事情,林书阁当着丁文琪的面不仅提起丁文博,还明夸暗贬一通,丁文琪顿时有些暴跳如雷,他压下心中的怒气,道:“林大人年纪轻轻,眼神不好?”


    “想来是近日被人天天找茬,休息不好的缘故,不过说起眼神不好,那边两位卫大人倒真是眼神不好,昨日还拦着我们要钱看病呢。”


    “林淮亭,你……你信口雌黄,这里可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卫烁气得七窍生烟,心中怒骂果然是粗鄙之地来的,不止行为举止上不了台面,这随意攀扯的嘴上功夫更是粗俗,哪里像个御前重臣。


    “卫大人,”林书阁朝卫薮行了一礼,“昨日之事,我与仲宣大人有大量,便不与你们计较了。”


    “林大人这颠倒黑白的功夫越发见长了,不过今日陛下找你二人过来不是耍嘴上功夫的,卫仲宣,你看看这殿内几人,可还眼熟?”易池冷笑一声道。


    谢谌还未说话,卫薮便苦口婆心道:“二郎,你不肯与我们相认,在陛下面前,你还敢欺君不成?”


    旁边一名男子上前道:“小公子,你忘了我不成?我从前是你大父手下左司马,小公子当年力战羌人之事,旁人不知,我可是一清二楚。你自小在军中长大,我说句僭越的话,也算看着小公子长大的。”


    另一名男子也道:“小公子当年风采军中谁人能忘?小公子这长相,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丁文琪得意道:“谢谌,你还有何话要说?那边是你母家亲族,这二位又是谢素问旧部,两方指证,你还敢不认?”


    谢谌双手紧紧攥起,面上仿佛凝了一层冷霜,他冷淡道:“卫家当年便为了权势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如今又找上我,说不准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利益陷害忠良。至于这两位大人,背叛旧主,朝秦暮楚,安能指认我的身份?”


    “谢谌,你还敢否认,”丁文琪道,“陛下,人证就在面前,谢谌依旧死不悔改,当真冥顽不灵,还请陛下秉公处理,严惩此人,以正我大燕国法。”


    “丁大人言之凿凿,皆是为了国法,可……”


    “林淮亭,劝你莫要为了此人赔上你一家的性命,谢家犯的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谢谌不肯伏诛,竟逃到西北,苟活至此,罪加一等,你如此帮着他,便是同谋。”


    “仲宣为人,我自然清楚,多谢丁大人好意提醒。”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陛下,还需再请另一位证人。”丁文琪如同胜券,挑衅般看向林书阁。


    今日恐怕难以善了,林书阁撇了阮青昀一眼,见他眼中带着担忧,林书阁心中慌了一瞬,狠狠掐了一把手心,这才恢复镇定。


    一名妇人被带了上来,“民妇邹氏见过陛下。”


    “陛下,这邹氏乃是当年谢家乳母,谢氏二子皆由其奶大,众位大人不妨听听邹氏的说法。”丁文琪道。


    邹氏上前几步,看到谢谌的脸后,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她道:“小公子,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


    “邹氏,告诉陛下,他姓甚名谁?”


    “错不了错不了,是谢公子。开平二十年三月初八小公子出生,谢家上下喜气洋洋,赏了我们这些人几个月月钱。小公子自出生便是由我带着,一直到后来我家中出事这才离开谢家,我临走时公子和夫人还送了好些东西,这些年花了一半,但也留了一些,其中便有一样是小公子满月时谢公送的玉环,便是此物。”她说着从怀中掏出来一样东西,丁文琪接过后呈给永元帝。


    永元帝在心中微微叹气,看了眼玉环,只见上面刻着“愿吾孙远无妄之疾,享长乐安康。”后面署了谢谌的名字以及出生日期。


    “此物贵重,原不应该到我手上,小公子重情,听闻我家中小儿病重难医,便将此物赠予我,说此物护得他多年无病无灾,希望它保佑我儿平安顺遂。”邹氏说道。


    “此物乃小公子当年所赠,不知公子可还记得?”邹氏直直看向谢谌一边。


    谢谌闭了闭眼睛,林书阁听到此言,恨不得上前活撕了她,他想着当年小小的谢谌带着祝福送出去的东西,多年后会成为刺向自己的利箭,该作何感想。


    “谢谌,邹氏所言,你还有何话说?”


    “小公子,你出生时右臂处有一芝麻大小的胎记,我与主母看得真真的……”


    “陛下,还请陛下准许查验谢谌身上胎记。”丁文琪向永元帝说了一声,便朝门外守着的士卒挥了挥手,士卒即刻上前,林书阁拦住道:“陛下,此妇人口口声声说道深受谢家大恩,可她今日之举,明显是……”


    “林淮亭,你还想护他,谢家谋反,子孙皆诛,他既然敢私逃出去便罪无可恕,你一而再再而三帮着他,可是要与他同担罪责?”易池厉声喝道。


    “陛下,我与仲宣……”


    “哥哥,够了。”谢谌冲他一笑,俯身下跪道:“罪臣谢氏子孙谢谌,于多年前逃离谢家前往西北,此事林大夫并不知情,是我编造身世欺骗于他,此事甘州县官吏皆可证明。”


    林书阁心脏猛地一痛,声音艰涩道:“陛下,我愿与他……”


    “哥哥,阿远和阿萱还在等你。”谢谌轻声道。


    “好啊,你终于承认了。”丁文琪大喜,“陛下,他既然已经承认自己便是谢谌,还请陛下将他绳之以法,明正典刑。”


    谢谌朝永元帝磕头道:“罪臣今日有一言必得言明。”


    永元帝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你说。”


    “还请陛下彻查当年谢家谋反一案,谢氏满门忠烈,无愧于先帝,无愧于祖宗社稷,却因遭人陷害而背上谋反之名,臣请陛下重申此案,还谢家一个清白。”


    “谢家谋反是先帝定的案,你一个戴罪之身,还想翻案不成?”丁岩何突然道。


    “陛下,谢公美名天下皆知,还请陛下念着仲宣他对战匈奴有功的份上重审此案,莫要让忠良蒙冤。”林书阁也跪下道。


    “陛下,朝廷法律森严,谢谌当年如何逃出去的,这其中必有隐情,还请陛下严审于他,将当年助他远逃西北之人揪出来。”易池也道。


    “行了,都起来吧,将卫……谢谌暂时关押,听候发落。”永元帝一锤定音,冷声道。


    士卒上前,正要带走谢谌,谢谌凉凉地看了几人一眼,“不用了,我自己走。”


    “仲宣,”林书阁几步跟上前。


    谢谌朝他安抚一笑,大步走了过来,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林书阁忙一把扶住他,谢谌趁机将手中的信件塞给了林书阁。


    二人衣袖交叠,林书阁感受着手心划过的温度,将信收进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