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倾诉 仲宣,其实我并非现世之人


    谢谌身上还穿着盔甲, 铁甲银枪,俊美逼人,林书阁瞧着似乎比从前更多了一层凛然的气势。


    他怔怔看着谢谌, 心中涌上一股酸意,半晌才抬脚走了过去。


    谢谌几步上前, “哥哥这是高兴傻了?”周围都是人, 谢谌也不敢做什么亲密的动作, 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周边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各吏舍门口伸出不少脑袋出来, 原来是县衙官吏听到谢谌归来的消息纷纷跑出来偷看。这可是灭掉匈奴单于的大英雄。


    陆樾川轻咳了一声,“都不用干活的?守在这里做什么?”


    一时间众人作鸟兽散状,陆樾川也悄摸退回了吏舍。


    林书阁这才回过神来,拉着谢谌往内宅走去, “怎么独你一人回来了?其他人呢?这趟出去有没有受伤?”


    二人回到房间, 谢谌静静听着他连番的追问,看着林书阁有些消瘦的脸颊,猛地将他捞进怀里, 鼻尖尽是林书阁的气息,他深深嗅了几下,抱着林书阁不说话了。


    林书阁被他紧紧抱着,坚硬的铁甲硌得脸颊生疼, 想推开他又想二人分隔多日,其间多少艰辛,他闭了闭眼, 踮脚亲了上去。


    谢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便回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 林书阁喉间一声闷哼,谢谌这才放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哥哥瘦了好多,对不起,我来迟了。”又低头看他,见林书阁左臂几抹殷红,“哥哥受伤了?”


    他急忙要拉开林书阁的衣衫看伤口,林书阁怕他担心,忙道:“不妨事,小伤而已,说到这个多亏了你送我的玉佩,要不是它帮我挡住了流矢……”说完才知道说错了话,连忙故意岔开话题道:“不过玉佩碎了,等我有空找个玉匠看不能能修好。”


    谢谌眸色幽深,看不清情绪,只两下扯开他的衣衫,只见白皙的皮肉上一抹鲜红的伤口,看着有些触目惊心,应是流矢撞到玉佩上,斜斜擦过了林书阁的胳膊所致。


    “看吧,都与你说了是小伤,你要是回来晚些,都要好了。”林书阁干笑两声,谢谌眸色愈暗,沉默如初。


    他抬手欲碰,指尖动了动又放了下去,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来,为他仔细敷了药,又绑好绷带,声音艰涩,问道:“疼吗?”林书阁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


    那就是以前疼,谢谌又悔又愧,“是我不好,我当日得知清泉围困没有及时赶回来,反倒想……”


    林书阁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唇边,“别说这样的话,难不成你不信我能守住一城的百姓?我的谢将军,清泉县中那么多火药,砸也能将匈奴砸死。”他顿了下又道:“你突袭匈奴王城是不是想釜底抽薪,让这里的匈奴退兵?”


    谢谌没说话,小心避过他的伤口抱着他不动,林书阁笑了笑:“既然相信我能退敌,怎么这会……”


    谢谌稍稍放开他,“哥哥,理智告诉我若是攻破匈奴王城,不止能让匈奴上下投鼠忌器,还能解了清泉之围,可是我也知道此举会让让哥哥陷入危机,若是稍有差池,我此生追悔莫及,”他侧眼避开林书阁的眼睛,“还害你受伤。”


    “仲宣,你看着我,你信我能守住清泉,我也信你无论如何都会赶来,何必计较其他。”林书阁道。


    谢谌神情怔忡,低头欲吻,被林书阁躲开,“去换身衣服,要硌死我不成?”


    “哥哥嫌弃我?”谢谌愣在原地,这么长时间未见,哥哥不与他互诉衷肠,竟然嫌弃他?


    “胡说八道什么?快去换衣服,我叫厨房送些吃食过来,吃完我有事要问你。”林书阁见他还和从前一样胡搅蛮缠,不由失笑,谁知道在外面威风赫赫的卫将军其实是这样的呢。


    等林书阁端着饭菜进来时,谢谌正带着一身水汽往外走,他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外衫,露出精壮有力的胸膛,发梢上还在滴水,整个人褪去了肃杀之气,显得有些慵懒。


    林书阁抬头看了他一眼,白皙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意,侧过身没看他,“何歆他们没同你一起回来吗?”他不经意间问道。


    谢谌朝走他过来,从背后抱着他道:“我让他和老张率领士卒去了都尉府。”


    林书阁回头看他,这么说是仲宣自己回来的,那么必然不会留多久。


    “此次出征大获全胜,得向大将军禀告军情,几次战役后例行封赏有功之人,所以……”他低头亲了亲林书阁的侧脸,“明日就得出发。”


    所以谢谌是知道清泉已经解围还风尘仆仆赶来,“累吗?”林书阁问道。


    “累什么,看到哥哥我便精力百倍,让我现在与那匈奴右贤王战上一场也是可以的。”谢谌嗤笑一声,说道,“所以哥哥,千里之遥算得了什么,只要我想见你,不管相隔千里万里,我都要赶回来,大不了哥哥给我点甜头,让我……”


    林书阁听着前头的话胸口微涨,十分感动,又听到他后面开始乱说,气得锤了他一拳,“吃饭。”


    谢谌这一个月来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吃着家中精心做的饭食自然开心,风卷残云般将一桌子菜扫个干净。


    他咽下最后一口饭,抬头就见林书阁愣愣地看着自己,顿觉有些赧然,“哥哥看着我做什么?”


    “想起你从前有次归家时也这样。”林书阁笑道,“仲宣,此处出征匈奴,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谢谌“嗯”了一声,“积微山战役之后,我们久等不到魏使君的粮草,料想应是出了什么事,大将军那边也没有消息。后面才得知魏使君那一路大军出师不利,被匈奴右贤王伏击,损失惨重。粮草实在供应不上,大将军那边也只能先退回来。”


    “我们这路大军因击败左贤王得了不少战利,因而粮草要充足一些,我便带着军队一路继续往西,若是遇到匈奴部落,便将其击溃,又得了不少粮食。说来还得感谢哥哥,有一次我们遇到风暴,准备寻找庇护之所时,向导却说此地距离西夜国极近,靠着哥哥给我的那枚玉佩,我这才见到了西夜国王子,得了他的助力。”


    林书阁听他说得简单,中间必定凶险万分,“没想到还有这等缘法,塔兰他可好?”


    “自然是好的,我听阿勒说王子他已经准备要成亲了,等成亲之后便会继承王位。”谢谌急忙说道。


    “真的啊,怎么也没来信告知我一声,若他成亲,我必得准备一份大礼。”


    谢谌“嗯”了一声,又道:“南路大军遇袭,右贤王顺势进入定远郡,都尉府守备空虚,才有了清泉县之围困,幸有哥哥带着士卒、百姓挡住了匈奴铁骑,不然让匈奴长驱直入,以当时南路大军失利,我与大将军又远在西域不能回援的情况,后果不堪设想。”


    “可惜甘州百姓被匈奴劫掠。”林书阁叹了一声。


    “哥哥别担心,我来的时候听说大将军已经率兵去讨伐右贤王了,说不准两军现在已经遇上,右贤王在哥哥这里损兵折将,若遇到兵强马壮的大将军部下,定叫他有来无回。”谢谌宽慰道。


    林书阁心中一喜,大军已经回援,自然不会让这支匈奴军队得了好处,他在心中细细思量了一会儿,左贤王与木邪单于皆败于仲宣之手,右贤王也已不成气候,剩下的匈奴军队已经不是大燕强兵的对手。此次征伐,确实为大燕除了心腹大患。


    “仲宣,此次你功劳甚重,朝廷必定要嘉奖,说不定还会让你回燕都献俘,我怕到时你的身份可能会瞒不住。”毕竟在定远没几个人见过谢谌,可若是回到燕都,以谢谌的长相,其身份自然会被人识破。


    “我知道,所以也不想再瞒了。”谢谌声音冷然,隐隐透着一丝鱼死网破之感。


    林书阁立刻道:“不可冒险,丁家这些年行事肆意妄为,惹得天怒人怨,只要收集好他们的把柄,届时一举扳倒丁岩何,自然可以为谢家平反。”


    “我知道的哥哥,若是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自然与他们不死不休,可我现在有你,又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定不会做那伤敌一千之事。”谢谌立刻道。


    林书阁警告他,“这可是你说的,定远离燕都太远,我们想对付丁家有些鞭长莫及,不过嘛,现成有一丁家人可以成为突破口,仲宣你可听说了丁文泓弃甘州百姓不顾,自己逃命之事?”


    “哥哥的意思是……”谢谌垂眸思索,“我知道了。”


    “说了这么多我的事,哥哥呢?此次围困,哥哥定然殚精竭虑,日日不得安宁。”谢谌一双黑瞳沉静如墨,里面情绪翻涌。


    “哪有这么夸张,我向羌人借了兵,城中又有阿川等人一起守城,百姓也与我们同心同德,击退了匈奴好几次进攻,虽说比不得谢将军功炳千秋,但也算尽了应尽之责吧。”


    “哥哥又拿我寻开心。”谢谌斜睨了他一眼。


    林书阁笑着走到他身后,整个人靠在他背上,“仲宣,匈奴之事我想燕都自有打算,丁家我们徐徐图之,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忘的。”


    谢谌拉过他的手,在掌心亲了一口,调笑道:“哥哥要说你来自何处了吗?”


    林书阁本来说的是二人成亲之事,根本没想到这一茬,谢谌竟然还记得。


    “好啊,”既然你想知道,他轻声道:“仲宣,其实我并非现世之人。”


    第182章 现世 若你不是当世之人,我便能理解了……


    “嗯。”谢谌道。


    林书阁从他背上起来, “你不惊讶吗?”


    谢谌转身站了起来,微微俯视他,“哥哥与当世人不同之处太多, 你爱护百姓却不求名利,让人寻找的东西大燕从来没有出现过, 但你却十分笃定这些东西必然于百姓有利, 说明你定然见过, 说不定还吃过用过。还有哥哥有时说起的刑罚、人物我从未听过,虽说我也并非见多识广, 但巧合太多了我自然会心生疑惑。”


    “若你不是当世之人,我便能理解了。”谢谌看着他道。


    “你怕吗?我说不定都不是人。”林书阁听着他一一剖析,抬头问他。


    “我真的好怕啊,哥哥要不要贿赂我一下, 不然小心我告发你。”谢谌最近噙着一抹笑意, 大大方方看着他道。


    林书阁哼了一声,“没错,其实我是鬼非人, 专门来索你命的。”


    谢谌俯身抱着他,亲了亲他的唇角,抚着他的脸道:“索命倒也未必,只怕是来勾我魂的, 要不然怎么一日不见哥哥,便思之如狂。”


    “巧言令色,”林书阁张嘴咬了他的手指一口, 谢谌这会衣服没好好穿,林书阁低头一看,眉心微蹙, 只见谢谌袒露在外的胸口上尽是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应该是刚刚长好,还泛着微微的粉色。


    谢谌连忙收起心思,微微拢住外衫,“哥哥要看一会到床上慢慢看,这会聊正事呢。”


    林书阁咬牙看着他,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闪过心疼,谢谌笑着道:“这都不算什么,能伤到我的早已是我枪下亡魂了。”


    “哥哥还未说你的来处。”谢谌又道。


    他这样生硬地转换话题,林书阁无奈道:“后世佛教曾有一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你可曾听过?”


    谢谌聪慧,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又道:“哥哥在你那个世界是做什么的?”


    林书阁面上带着些放松,“我在那个世界还是一名学生,正准备考试找工作呢,结果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


    “所以哥哥说的师妹是那个世界的师妹吗?”谢谌道。


    林书阁哭笑不得,没想到他竟然还记着,“是啊,我们那里差不多十八岁左右会参加高考,考上后会读大学,若有意愿可以继续读研究生,我资质平平,属于按部就班一步步走过来的。”


    林书阁又与他说了许多现代世界的事情,谢谌一直认真听着,看着他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听着他说从前上学的趣事,独自一人求学的心酸。


    林书阁自从来到这里后,从未与人说过这些,不觉说了许多,说着说着竟然睡了过去。谢谌将他抱到床上,小心脱掉鞋袜外衫,蹲在旁边看了他许久。


    第二天林书阁从梦醒来,下意识摸了摸身边却不见谢谌人影,只当他已经去了都尉府,正准备起床穿衣时,却听到檐下谢谌和小黑的声音。


    “仲宣。”林书阁喊了一声。


    谢谌推门而入,他应该也是刚起来,身上仅着中衣,手里还端着一盘肉,看来是在喂小黑,“哥哥醒了。”


    林书阁穿好衣服,将脚边正卖力蹭他小腿的白猫抱起来撸了几下,“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午后再动身,”谢谌将他怀里的小白抓过来,解释道:“已经喂过它了。”小白被谢谌抱着不舒服,张牙舞爪地要下来,谢谌只好将它放到地上。


    林书阁笑看着一人一猫在他旁边绕来绕去,几日前的战火连天仿佛是一场梦。


    “大兄。”外面传来一阵声音。


    “仲宣,是不是阿远和阿萱回来了?”林书阁霍然起身,朝门外走去,谢谌跟在他身后,一出门果然是林清远和林萱。


    双胞胎看着林书阁眼里含着泪水,林清远哇一声哭了出来,抱着林书阁道:“大兄,我们还以为……”


    林书阁摸着他的脑袋道:“没事啊,大兄多厉害,匈奴而已,还不是被打跑了。”


    林萱道:“我和阿远听说匈奴围困清泉县,担心得要死,二郎不在大兄身边,我们又远在魏郡,只留大兄一个人……”她说着抹了一把眼泪。


    “阿萱还不信大兄吗?我可是带着县中士卒一次次打退匈奴围攻,再说二郎还能看着我有难不回来的道理,你们还不知二郎此行破了匈奴王城,斩杀木叶单于之事吗?”林书阁安慰完弟弟又忙着安慰妹妹。


    林清远哽咽道:“听说了,现在人人都在说二郎平定匈奴之事,还有大兄被匈奴围困一个多月却能次次击退匈奴,书院的夫子们每每谈起二郎和大兄必要夸赞半天,简直人人称颂。”他吸了吸鼻子,又有些与有荣焉的得意。


    “不说这些了,你们怎么回来的?在魏郡求学可还顺利?”林书阁问道。


    “自然顺利,我和阿萱可是陆先生教出来的,尤其是阿萱,日日功课皆得甲等,胜过一众师兄。”林清远挺起胸膛道,“我们得到匈奴已退的消息后便央求先生允我们回来探亲,先生见我们整日魂不守舍,便让明辙师兄带我们回来了。”


    “师兄在何处?还不快请进来。”林书阁忙道。


    “师兄去找陆先生了。”林萱在一旁说道,“哎,师兄。”


    林书阁回头一见,便看到陆樾川身后跟着两名男子,其中一名林书阁倒是熟悉,竟是叶祁,另一名男子身形高大,看着倒像个英武的将军,想必是林清远口中的明辙。


    林清远忙悄悄道:“我们回来时路过了甘州县,明师兄觉得叶先生在甘州,我们理应去问候一二,不料叶先生听说我们要回清泉县,竟然跟着过来了。”


    “林大人别来无恙啊。”叶祁率先道。


    “叶先生,许久不见,风采依旧,”林书阁笑道,又对另一人道:“这位想必是明先生,舍弟妹在魏郡这些时日,承蒙诸位先生照顾,今又不辞辛苦千里相送,实在是……”


    不及林书阁说完,明辙连忙说道:“林大人客气,此次送阿远和阿萱回来,一是尊奉师命,二是我实在仰慕林大人和卫将军,这才从众师兄弟中抢得这次机会,终于见到了二位大人。”


    他看着不苟言笑,说话却带着些许俏皮,惹得众人大笑起来,叶祁一双桃花眼笑得眯了起来,“林大人可别跟他客气,这小子仰慕卫将军,刚刚还在与陆师弟打听卫将军的事呢,一听卫将军此刻就在甘州县衙,一刻也坐不住想要见见卫将军呢。”


    此话一出,明辙一张英武的面孔上尽是红意,有些尴尬得挠了挠头发,“不是师兄说得那样。”


    林书阁帮他解围道:“卫将军在这呢,想问什么尽管问。”


    “哥哥就别取笑我了,这位小先生这边请。”谢谌向他颔首示意,明辙惊得朝他躬身行礼,一时又惹得众人发笑。


    “叶先生,你从甘州而来,甘州如今境况如何?”林书阁引着众人坐下后道。


    叶祁一张常年带笑的俊脸上罕见闪过一抹伤痛,他叹气道:“北乡将近百名百姓被掳走,粮食财物损失更是不计其数,若非有周县丞带着火药和差役与匈奴战了一场,恐怕不只是北乡有事。”


    他说完之后怒骂丁文泓临阵脱逃,弃百姓安危于不顾,还说他们几个书院已经准备联名上告郡守府,定要将丁文泓治罪才行。


    “说来多亏有林大人的火药,周县丞还用手上的火枪伤了一名匈奴首领,不然他们怎么会那么容易退兵。”


    周度来清泉县时,林书阁曾赠了他一把改良过的火枪,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甘州此刻群龙无首,周县丞也只能暂代县令之职,安抚百姓,修缮县城,大家都说要是林大人当日留在甘州,甘州也不会有此劫难。”叶祁忍不住道,其实甘州境内百姓人人恨丁文泓入骨,当日走了林书阁,来了个燕都世家子弟,不说为百姓打算,整日想着与民争利,欺压百姓,临危之际竟然抛下百姓自己活命去了。


    百姓自然而然想到了林书阁当年在甘州县搞出来的功绩,又听说他在匈奴围困之际和清泉百姓抵抗了匈奴铁骑的进攻,自然心中对丁文泓的愤恨多了一层。


    林书阁却在想魏使君押送粮草不当,让匈奴赢了先机,还不知朝廷如何处置呢,但这些关系到军情机密,他不能向其他人说起,又问了一些甘州其他情况,众人便说起了与匈奴的几场战役。


    叶祁笑道:“坊间现在全是卫将军和林大人的话本子,说的是卫将军三战定西域,打得匈奴落荒而逃,林大人临危不惧,带着百姓阻击匈奴的事。”


    林书阁叹了口气,上次谢谌打了胜仗,他还让周度帮忙引导一下民间舆论,这次估计是压也压不住了,百姓仰慕英雄自然无可厚非。


    几人说话间见谢谌回来,见他一副来时的打扮,林书阁迎上去道:“可是要出发了?”


    谢谌点头,“此刻便要出发,哥哥等我来信。”


    林书阁知道他说的是两府军情,也点头道:“一切小心。”


    谢谌翻身上马,朝众人挥了挥手,看了一眼林书阁便策马而去。


    第183章 调令 西征匈奴,仲宣居功甚伟,自然要……


    匈奴退去, 县中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城外工匠正在修理着在战火中损毁的城墙,城中商铺也陆陆续续开了起来。


    叶祁兴致勃勃地在街上转悠, 林清远被林书阁委派了带着叶先生到处参加的任务,只能带着叶祁四处参观, 后面还跟着乐呵呵的明辙。


    “先生, 我们往这边走。”林清远一个头两个大, 眼睁睁看着叶祁从一条巷子晃荡进去,不见人影了。


    林清远好不容易追上去, 累得气喘吁吁道:“叶先生,你要找的成衣店在那边。”


    叶祁倒是不见一丝疲惫,挑了挑眉,“说了叫师兄, 叫什么叶先生。”


    林清远撇撇嘴, 他从前拜了陆樾川为师,按道理理应唤叶祁一声先生,可他后面又师从陆大儒, 算起来与叶祁平辈。但叶祁成名已久,又长他许多岁,他便还是跟以前一样称呼叶祁为先生。


    可叶祁却不喜唤他为叶先生,每每都要纠正。


    “叶先……师兄, 你看什么呢?”林清远瞅见叶祁盯着一处看,也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一间成衣铺前围了好些人, 男男女女都有,还有不少一看便是外族长相的女子。


    “那是羌人?”叶祁问道。


    “是啊,自从二郎和大兄收服羌人之后, 便着力让两族和睦相处,县中学堂也收了不少羌人孩童,师兄你若是去漠水乡才会惊讶,许多羌人现如今除了长相,已经和大燕百姓没什么两样了。”林清远缓缓说道。


    “林大人果真非同凡响。”叶祁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阿远,羌人孩童在学堂可学的是我汉家经典?”


    “自然,羌人孩童入学先学拼音再认字,等有一定基础后再学经义。”林清远认真道。


    叶祁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明辙却有些不明白,“林大人此举何意?”


    叶祁回头看他,“明师弟,你想想若是若干年后,这些人吃穿用度、读书做事与我大燕百姓无异,还会是外族吗?”


    明辙思量片刻道:“原来如此,多谢师兄赐教。”


    “走吧,我们去见见师弟口中的漠水乡。”叶祁道。


    “师兄,不去成衣店了?”林清远急道,明明叶祁一大早就急着要出来逛,还指明要试试清泉县的成衣店与甘州有何不同,结果这会儿倒不去了,反倒要去平乡看看。


    林清远叹了口气,又跟了上去。


    漠水乡百姓此刻正在修整土地,这里春夏时种的土豆和棉花已经全部收获了,垄间零星能看到几名百姓在收拾地里的秸秆。


    漠水两岸芦苇丛生,微风吹起,芦苇随风飘扬,倒是一番好精致,对岸还能看到羌人百姓在放牧,牛羊成群,悠然自在。


    “好秋景。”叶祁惊道。


    明辙却注意道漠水谷地两岸燕人和羌人混住的情况,而且羌人中也有种地的民众,燕人中也有放牧的百姓,他感叹道:“此处是不是经历漠水之战的地方?”


    林清远点头,刚要开口,便有几声“嘚嘚”的马蹄声传来,一名女子手持长鞭,策马而来,端得英姿飒爽,正是陈元容。


    “阿远,你何时归家了?”陈元容听下属禀告说是有生人来到了乡里,立刻骑马来看,不想竟然看到了据说在魏郡求学的林清远。


    “陈姐姐,先生允我回家探亲,”他回道,又见陈元容正盯着叶祁和明辙上下打量,忙道:“这位是甘州县长青书院的叶先生,这位是明辙师兄。”


    “原来是阿远的两位师兄,有失远迎。”陈元容笑道。


    “陈大人有礼,今日来漠水乡,是想看看林大人治下的风俗人情,果真与别处不同。”叶祁行礼道,他早就听说清泉县任命一名女子当差,清泉守卫战中据说更是独当一面,与匈奴士卒殊死拼杀,甘州县已经出现了以陈元容为原型创作的话本子了。


    “叶先生是想说此处的羌人吧?”陈元容性格直爽,直接道,“林大人命我等管理漠水乡,此地百姓一部分是羌人,其他大多是初来西北之人,加上林大人告知所有人羌人与我大燕子民接触一脉,因而不会有太过的排挤之事。”


    她指着远处翻地的羌人道:“刚开始确实会有摩擦,但我们奉林大人指令三令五申向百姓说明各种法典律令,又有卫将军手下士卒在旁盯着,处理了几次之后,大家发现羌人与我们一样,没什么不同,自然也就习惯了。至于羌人看着大燕百姓富足安稳的生活,自然也有学有样,地能种,生意也能做。”


    叶祁点点头,旁边是一群羌人孩童和燕人孩童在一起玩蹴鞠,两拨人斗志昂扬,玩得十分尽兴。


    叶祁上前道:“可否让我们加入?”


    其余几人一头黑线,不知叶祁为何有此神来之笔,跟孩童玩蹴鞠,这不明摆着欺负小孩吗?


    孩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名羌人孩童用汉话道:“那你们要打散分到两队,不然不公平。”他明显是看到众人身后的陈元容了。


    “和你们开玩笑呢,不过你们今日为何没去学堂?”叶祁唇边的笑意带着一丝坏,林清远这才放下心里,只要不是合伙欺负小孩就行。


    “学堂夫子说县中刚刚经历战争,让我们现在家中休整,过几日再去学堂。”有孩童回道。


    “那你们怕不怕匈奴?”


    羌人小孩抢先道:“不怕,我阿爹随卫将军去打匈奴了,就是杀掉匈奴单于的卫将军哦,等我长大了也要和阿爹一样,大打匈奴,去挣军功。”


    “我也不怕,匈奴进攻我们这里,还不是让林大人打回去了。”另一名孩童也道,他们这些小孩在县里被围困之时,也帮着大人们运送军备和粮草,每日听着炮弹的轰鸣入睡,看着林书阁如何带着县中士卒打得匈奴退兵,心中自然生出无限向往。


    他暗自思考着陈元容的话,怪不得林书阁能让两族百姓这么快融合,原来是这样。


    他从袖中掏出一袋子糖果,分给孩童们,让他们继续玩去了。


    “师兄,我真怕你要一群小孩比试?”林清远语气中带着无奈道。


    “怎么可能?以大欺小,我怎么会干这样的事?”叶祁挑眉一笑,一行人也纷纷笑了起来。


    有陈元容带着,一行人又去了羌人的毡房里,叶祁尝着手里的奶茶,自得其乐,倒是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小郎君,小郎君。”有人在外急急喊道。


    林清远连忙出来,外面竟是县衙中的差役,一见他后立刻道:“奉林大人之命,请小郎君尽快回去。”


    “出了什么事?”林清远心中咯噔一下,急忙问道。


    “郡守府和都尉府来人了。”差役回道。


    两府都来人了?林清远心中疑惑,立刻翻身上马道:“陈姐姐,两位师兄,县中有事,我先回去了。”


    不及三人答应,林清远已经骑马和差役朝着县衙的方向去了,叶祁笑道:“我这师弟倒是性急,陈大人,今日叨扰了。”


    陈元容洒脱一笑,“叶先生客气。”


    林清远这边一路疾驰回去,一进门就说道:“大兄,我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急着叫我回来?”


    林书阁眉头微蹙,轻声道:“阿远,你想不想去燕都?”


    去燕都?林清远狐疑地看着兄长,难道郡守府来人是有关大兄的调令?


    果然,林书阁道:“郡守府带来了燕都的命令,因我守城之功,加上这些年的政绩,特任命我为太中大夫,不日便要赴任。”


    若林书阁前往燕都,林清远和林萱若是在魏郡求学,必是长久不得相见。


    林清远一愣,看向林萱,林萱朝他点头,双胞胎此刻心有灵犀,他道:“大兄,我们随你去燕都。”


    去魏郡求学固然重要,可经历了清泉县被匈奴围困之事,二人在魏郡担惊受怕,还不如一家子在一起,要死也一起。


    “好,把我们便去燕都。”林书阁道,此行尚不知道结果如何,太中大夫掌议论,是天子近臣,他估摸着这次调任应是帝党的主意。


    但是京都斗争波谲云诡,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他只有小心再小心,才能躲过各种纷争,护得家人平安。


    不过嘛,此行自然也是有好处的。


    “阿远,阿萱,二郎应是与我们一起去?”林书阁又道。


    “二郎也去?太好了。”林清远喜道。


    “西征匈奴,仲宣居功甚伟,自然要回燕都献俘。”林书阁道。


    燕都得到匈奴单于被杀的消息后,全城震动,永元帝立刻传信让谢谌等人去燕都献俘,以扬大燕国威,木邪单于的首级已经被传首燕都,就等其余匈奴贵族到来一起祭奠祖宗社稷。


    不过谢谌的官职安排以及之后对匈奴的政策,燕都那边估计还有得吵,至于运送粮草不利的魏使君,都尉府查明是奸细泄露了粮草运行路线才导致魏使君率领的南路大军被伏击,因而永元帝念在魏使君镇守边关多年,命其戴罪立功,继续出击匈奴。


    “大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林萱问道。


    “等我将县中相关事宜交接完毕之后,我们就出发。”诏令来得十分急,林书阁一走,自然是陆樾川先行代县令之职,幸好陆樾川在清泉多年,大小事务多经他之手,不需要适应便可上任。


    林萱和林清远自去与魏郡陆大儒回信,言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林书阁则立马着手各项事务的交接安排,然后去燕都。


    他站在屋外看着燕都的方向,想着谢谌的身世,叹了口气,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比带在清泉眼见谢谌一人在燕都不知情况如何得好。


    第184章 陆氏 劳烦通禀一声,就说清泉县林书阁……


    马车辚辚, 林书阁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已近深秋,路边草木枯黄, 地上堆积着落叶,马车驶过, 发出一阵阵声响。


    “哥哥, 可要出来歇会?”谢谌纵马突然出现道。


    林书阁笑道:“不用, 还有多久到魏郡?”


    “再行五十里便可抵达魏郡,到时便可在驿馆休息一晚。”谢谌道。


    林书阁点头, 递给谢谌一包馅饼,让他拿去分给众将士,自己和双胞胎则坐在马车里吃。


    “在魏郡可以稍作休整,阿远阿萱, 你们可要去见见陆大儒?”林书阁道。


    林萱抱着小白, 咬了一口饼,摇头道:“我与阿远已经写信向先生说明了,明辙师兄也说过段时间他回魏郡会帮我们给先生带话, 这次就不叨扰先生了。”


    林书阁知道双胞胎是怕影响到队伍行进速度,“别担心,仲宣说要待一个晚上,我带你们过去, 顺便拜访陆大儒。”


    “真的吗?”林清远首先出声道。


    “自然,既然经过魏郡,于情于理我也该去见一见陆大儒。”林书阁与陆樾川交情匪浅, 再加上双胞胎拜陆大儒为师,自己理应去拜见一下。


    马车行进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到了魏郡, 何歆下马将公文符印等拿给守城士卒例行检查,士卒一见竟是威名远扬的卫将军和林大人立刻放行,还热情地带着一行人去了驿站。


    “哥哥,我们到了。”谢谌在马车外说道。


    林书阁率先下了马车,有小吏过来殷勤地带着林书阁去住处,“大人,饭菜一会就会送到,要热水的话吩咐一声就行。”


    林书阁朝他道谢,小吏连连摆手,不一会便端来了热腾腾的饭菜。


    一路上只吃干粮的众人见到热食自然心动,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一餐。


    驿馆外,士卒和驿站官员喂马的喂马,登记的登记,林书阁看了一眼天色,对谢谌道:“仲宣,我与阿远阿萱要去拜见陆大儒,你可要一同前去?”


    陆大儒?谢谌看了一眼林书阁,点头道:“我陪哥哥一起去吧。”


    他走过去同何歆交代了几句,几人便出发了,双胞胎对这里还算熟悉,故地重游林清远明显激动得不行,叽叽喳喳说了一路,这边是他与同窗与其他书院论经的地方,那边的吃食他也尝过,听得林书阁不由失笑。


    “林清远,到了。”林萱忍无可忍,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只见眼前出现一间书院,书院牌匾上书“弘文书院”,书院修建得十分雅致,细节处又能显现出底蕴,书院外还有两名男子守着。


    林书阁上前道:“劳烦通禀一声,就说清泉县林书阁携弟妹拜见陆大儒。”


    林书阁?守卫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抬头间看到林清远朝他猛挥手,林萱也颔首示意。


    “小师兄,小师姐?你们这是……”不对,林书阁,是他想的林书阁吗?


    “我……我马上去通禀。”守卫撒丫子跑了,不一会便有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边跑边嚷嚷,“你说阿远和阿萱回来了,还带着他们兄长?”“是啊,还有一位大人,我看着气势不凡,说不定是……卫将军。”


    什么?


    林书阁看着眼前一脸震惊,魂游天外的男子道:“今日失礼了,敢问陆大儒可在?”


    “在,在……在的。”


    “宁师兄,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们了吗?”林清远窜到宁万里身旁道,“快带我们去见先生。”


    “好,好,几位这边请。”宁万里做了一个手势,带着一行人来到一间屋子,“林大人稍等,我先去与先生说一声。”


    “有劳了。”林书阁道。


    “不敢,不敢。”宁万里行了一礼道。


    林清远撇撇嘴,“宁师兄往常还说特别敬佩大兄,今日见到大兄了,反而一股扭捏态。”


    刚说完就被林萱拍了一巴掌,“阿远,别说话,先生来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一名气质卓然的老者走了出来,看着慈眉善目,十分和蔼。


    林书阁上前行了一个晚辈礼道:“晚辈见过陆先生,久闻陆先生大名一直未得相见,阿远和阿萱又得先生教导,今日冒昧拜见,还望先生见谅。”


    “林大人何出此言,林大人在甘州和清泉富民而强兵,此番又数次击退匈奴进攻,护得一县百姓安危,实乃我辈读书人之楷模,今日才得见林大人真颜,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陆先生谬赞了。”林书阁被夸得有些汗颜,连忙道。


    “这位想必是大名鼎鼎的卫将军了?”陆鹤年看向谢谌道。


    谢谌回了一礼,“见过陆先生。”


    “好,好,好儿郎。”


    “先生啊,你今日怎么文绉绉的,和我两位兄长相见,不能随意些吗?”林清远小声道。


    “阿远,不得无礼。”林书阁赶忙道。


    陆鹤年却哈哈大笑,“阿远说得对,阿川在信中跟我不知提到过林大人多少次了,我们也不必如此拘谨了。”


    林书阁道:“先生唤我书阁即可。”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一代大儒能教出叶祁那般放荡不羁的学生,也能有陆樾川那般寄情山水的儿子了,感情人家陆大儒的性格便是如此。


    “书阁啊,我家阿川和那臭小子叶祁有劳你照顾了。”陆鹤年笑呵呵道。


    “哪里哪里,若无阿川相助,何谈今日的林书阁。叶先生此次也言明要为县中教化留在清泉县,我与清泉百姓皆不胜感激。”


    其实不止叶祁,就连明辙也说要在清泉县待一段时间,短期就不回魏郡了,林书阁间接拐了人家三个学生,这会儿到有些不好意思。


    “若能为百姓做些实事,也是他们的造化。”陆鹤年抚了抚美髯,笑得漫不经心。


    二人又说起经世治民之道,听得林清远昏昏欲睡,林萱若有所思,谢谌倒是在旁嘴角含笑听得十分认真。


    突然,林清远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很明显是以前在书院师兄叫他出去逛时的暗号,他悄咪咪往后看,就看到几名熟悉的师兄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宁万里也在里面。


    林清远起身朝陆鹤年行了一礼,陆大儒此刻正听林书阁说如何藏富于民,听得正入迷,随意摆手让他走了。


    林书阁也以为他要与师兄弟相聚,便没阻拦,林清远兴冲冲地出了大堂,直奔一众师兄弟去了。


    “阿远,快来快来。”


    “阿远,那位是不是卫将军啊?”


    “与先生说话的是不是林大人?”


    一众学生围着林清远问个不停,林清远道:“是,那便是我两位兄长。”


    “卫将军的长相倒像个世家子弟,清贵逼人,就是看着有些冷。林大人倒是温文儒雅,姿容极胜。”有人叹道,人比人,气死人,怎么人家长得又好,还这么有本事。


    “阿远,你们是要去燕都吗?”


    “能不能让卫将军指点一下我们的骑射啊,说出去我们可是被卫将军教导过的,羡慕死其他书院那群人。”


    “林大人也是啊,听说他在甘州还创造出来一套认字法,能不能传授传授?”


    林清远被吵得脑子疼,刚想说话,突然,一阵咳嗽传来,众弟子下意识垂首而立,齐声道:“先生好。”


    “都吵什么呢?过来见过林大人和卫将军。”陆鹤年大声道。


    “见过林大人,卫将军。”


    “诸位不必多礼,阿远和阿萱在此有赖各位小先生的照顾。”林书阁粲然一笑,温声说道。


    几名年纪轻的学生霎时间脸红成一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兄,刚刚师兄说想让你与二郎指点他们骑射和……”林清远脱口而出,丝毫不在意旁边的师兄快抽筋的眼睛,宁万里连忙上前捂着林清远的嘴道:“阿远真会开玩笑。”


    祖宗啊,我们私下说说就行了,你怎么能当着林大人和卫将军的面说出来。


    林书阁却笑道:“仲宣,既然诸位小先生愿意,你便随他们去校场练一练手。”


    谢谌朝陆鹤年颔首,对一众目瞪口呆的学生道:“诸位请。”


    半晌,所有人反应过来后立刻跟了上去,甚至有人偷偷出去报信,快来啊,千载难逢的机会,试问谁人能得卫将军亲自指点?一时间整个书院的夫子学生齐齐往校场挤去,连林萱也去凑热闹了。


    “卫将军外冷内热,性子倒是不错。”陆鹤年呵呵一笑道。


    “是啊,他少年时经历太多挫折,却不坠祖辈之名,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却有抚恤孤寡之心,”林书阁也道,“先生见谅,容我自卖自夸了。”


    “你这一腔手足之情倒也难得。”陆鹤年道,他说完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是说卫将军乃是从羌人部族逃难到西北了,祖辈是何意?


    校场上叫好声不断,原来是谢谌三箭齐发,皆命中了箭靶,他面上看着十分不好接近,指导学生却十分耐心,三言两语便指出学生的漏洞,众人听着着实佩服。


    天色渐晚,林书阁带着几人从弘文书院出来,“大兄,大家今日都高兴坏了,一个个过来捧着我说话,就连眼高于顶的李师兄也过来与我搭话。”林清远同样有些激动,兴高采烈道。


    林书阁笑道:“自然因为我们卫将军名声大啦。”


    林萱和林清远噗嗤一声笑出来。


    谢谌接着夜色悄悄拉着他的手,“哥哥事事为我着想。”


    “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林书阁装傻道。


    谢谌轻声道:“哥哥自然知道,”他顿了一下,“我也知道。”


    林书阁道:“魏郡陆氏在仕林中影响极大,公道在人心,若你身世被揭穿,我只愿真到那天的时候,我们不是孤立无援。”


    风吹散了天上的乌云,月明千里,将地上染得洁白一片。


    “走吧,回去好好休息,我们去燕都。”林书阁说道。


    第185章 重聚 谢氏不孝子孙谢谌见过姑母……


    燕都。


    “听说西北打了胜仗, 灭掉了匈奴单于,这几日要来燕都献俘呢。”


    “可不是,陛下派了三路大军进攻匈奴, 只有卫将军那一路大军击溃了匈奴什么王的军队,还火烧了匈奴王城, 杀死了匈奴大单于, 俘虏了好几名匈奴阏氏和贵族。”


    “听说这位卫将军不过弱冠之年, 竟有如此功绩,真是少年英雄。”


    “不过我觉得卫将军太过年轻, 在朝中又没有根基,要是不投靠那家的话,恐怕……”


    “恐怕什么?那家有本事自己去把匈奴赶跑啊。”


    “小声点,你们不要命了, 不过我倒是听说卫将军有一兄长要来燕都做大官, 就是弄出来甘州纸、甘州绒和清泉布的林大人。”


    “不止这些呢,这位林大人可是抵挡了匈奴进攻一个多月,不像那谁家的小谁, 匈奴人一来就吓破了胆,不管百姓死活,自己一个人跑了。”


    “哎呀,谁说不是呢, 小点声说,那家的长子前段时间就敢当街鞭打官员,谁敢得罪他家。”


    百姓的议论林书阁自然是不知道, 他一路从西北而来,在陇西郡时还与从前的上司李县令现在的陇西郡丞李毅叙了旧,一路骑马和马车换着来才到了燕都。


    “哥哥, 前面就是燕都了。”谢谌道。


    林书阁下了马车,抬首望去,只见城墙巍峨雄伟,高耸入云,扑面而来的威严与压迫,他一路过来见了无数城池,在燕都面前都有些相形见绌,不愧是一国之都。


    “到了吗?”林清远也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连连叹了好几声。


    谢谌让士卒上前将符印拿给门口士卒,士卒一见印鉴,又看到高高扬起的卫字旗,几步上前行礼道:“见过林大人,卫将军。”又嘱咐其他士卒去请执金吾过来。


    不一会儿,林书阁便见到一支骑兵浩浩荡荡过来,士卒身披铁甲,手上皆持着戟,气势磅礴,为首的是一名中年武将,面容严肃,十分威严。


    “林大人,卫将军,早就听说你们这几日便要到燕都,我奉陛下之命已经等候多时了。”邓济道。


    林书阁和谢谌上前见了礼,三人寒暄一二后,邓济看了几队伍后面囚车上的匈奴贵族,然后大声道:“入城。”


    燕都城内往日必是人流如织,但因今日献俘,邓济早就带着士卒清了道路,可百姓也听说了消息夹道欢迎,当下将道路两旁围得水泄不通。


    林书阁刚一进城门,铺面而来的便是燕都百姓的热情欢呼,他不禁暗道,不愧是京城子民,这气势非同一般啊。


    百姓手中带着米酒和新做的麦饼,一个个往前挤,士卒拦都拦不住,“这是我家新做的,你们拦住我做什么?”一名男子将一个装满麦饼的篮子高高举起道,“卫将军,卫将军。”


    谢谌侧目看去,百姓这才看清了谢谌的面容,人群中欢呼声更甚,要是仔细辨认,还有不少是女子的声音。


    林书阁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吵得不行,有些后悔骑马出来了,早知道他还是与双胞胎乖乖坐在马车上算了。


    “这位大人是谁?”有人问道。


    “瞧你笨的,那便穿盔甲的是卫将军,这位大人气质文弱,定是那位林大人了。”另一人回道。


    “不过这两位大人长得可真是姿容绝世啊。”一名女子惊呼。


    “说到长相,后面那便是匈奴人了吧?果真茹毛饮血,披发左衽,是为蛮夷。”


    “管他们什么长相,一律拿去祭告太庙,让他们跑来烧杀抢掠,欺负我大燕子民。”


    “林大人和卫将军此行辛苦,今日暂且在驿馆住上一晚,明日便入宫觐见陛下。”邓济对林书阁和谢谌道。


    林书阁点头称是,刚要和谢谌说话,迎面而来一片黑影,林书阁下意识躲避,谢谌手下更快,伸手直接抓住,竟然是一颗飞过来的香瓜。


    林书阁拍了拍胸口,看向罪魁祸首的方向,只见几名妙龄女子脸上带着羞涩,看见林书阁和谢谌齐齐往这边看,顿时更兴奋了,香瓜花束跟下雨一样朝这边砸过来。


    其他人一见这种情况,也纷纷将手中的东西朝道路中间砸,谢谌动作极快地护着林书阁,其他人可没这么幸运,何歆和老张被不知什么水果砸了个结实。


    老张伸手接住百姓的“馈赠”,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后便咬了一口,笑道:“借二位大人的光,我也是感受了一番燕都娘子的热情。”


    林书阁手里拿着香瓜,朝路边几名娘子道:“娘子可要小心,我不会武,砸到可会破相的。”


    有娘子胆子大,立刻回道:“郎君破相了我也愿嫁。”


    登时又响起一欢呼声和哄笑声,谢谌黑了脸,何歆和老张乐不可支,周围其他士卒也笑开了花,连邓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挥手让队伍快速行进,总算知道何为以貌取人了,他这几年一直护卫京都安全,也没见哪家娘子砸过他。


    林书阁却没空管这些,连忙朝黑了脸的谢谌笑道:“仲宣,现在知道掷果盈车会不会砸到人了吧?”


    谢谌绷着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是只有他和哥哥知道的典故,但还是道:“哥哥小心点,我怕有人不安好心,要是砸过来的是暗器怎么办?”


    林书阁心想确实如此,邓济却道:“卫将军放心,我手下士卒也不是吃白饭的,断不会让人浑水摸鱼来行刺。”


    谢谌顿了一下,“邓大人所言极是。”


    一行人很快经过闹市,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燕都是天子所居,富有天下,自然是四方珍异,皆聚集于此。


    林书阁打眼望去,一个摊位上竟摆着甘州纸、清泉布,看来虽说这些产自西北,但又商人往来售卖,燕都百姓早就用上了。


    “仲宣,若是再将西域打通,说不定我们也能见到前朝都城万邦来朝,西域繁盛之景。”林书阁感叹道。


    谢谌也道:“自然。”


    二人并驾齐驱,一同前往驿站。


    街边一家茶楼上却有人看呆了眼,“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王栖云细若削葱的手指深深陷入皮肉,她刚刚是做梦不成,怎么好似看到了谢公子。


    “阿容,刚刚过去的是卫将军?”她一把抓住侍女问道。


    “是啊娘子,今日卫将军带匈奴降卒献俘,刚刚过去的便是。”侍女被她的神情吓到,却还是说道。


    王栖云心神震动,对,没错,一定是她刚刚看错了,谢公子已经死去多年,怎么会是卫将军,定是她看错了。


    ……


    这边林书阁已经在驿站安置下来,他给已经憋了好些日子的小白喂了食物,让它和双胞胎一起玩,自己准备找个牙人问问房子,不过燕都的房价让他望而却步,他数了数自己的积蓄,想着还是先租一间院子吧。


    天色已晚,久不见谢谌回来,林书阁安顿好双胞胎后准备出去看看,不想却见谢谌形色匆匆而来,对林书阁道:“哥哥换件常服跟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怎么神神秘秘的,林书阁暗道,但见他神色凝重,也收起了调笑的心思,随即进屋换了一件常服跟着谢谌出去。


    他看着谢谌一路避开守卫来到了一条巷子,夜色深沉,夜色掩映下二人来到了一间极为隐蔽的宅子。


    “到了。”谢谌说道,却迟迟未动。


    林书阁心中微动,“怎么了?”


    “没什么,哥哥,我们进去。”谢谌轻声道。


    林书阁见他动作极轻地敲开院门,有仆从将二人带进了院子,院内一间房内还亮着光,里面明显有人。


    林书阁心里神会,正准备说话,门咯吱一声开了,只见一名华服女子几步疾行过来,朝这边看了一眼之后,眼中热泪盈眶。


    “都进来说话吧。”一声男子的声音传来,林书阁打眼一瞧,竟是阮青韵。


    他隐隐有所察觉,正要行礼,谢谌却携着他一起进了房间,随着门合上的声音传来,林书阁便见身边的谢谌突然掀起袍子跪了下去,“谢氏不孝子孙谢谌见过姑母,多年未见,姑母身体可还康健?”他俯身磕了几个头。


    林书阁瞳孔骤缩,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画面,这位娘子竟是仲宣说过的谢家二娘。


    谢凝声音呜咽,泣不成声,走过来将谢谌扶起来,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谢谌,扶着他的眉目似要辨认他少时的模样,接着一把将谢谌搂进怀里,片刻后才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阿昀带来消息说你还活着,我便时时刻刻想着何时能见你一面,不想今日才得相见。”谢凝拭了拭泪道。


    “当年情况危急,未能向姑母言明实情,累姑母担心挂念,是二郎之罪。”


    谢凝泪中带笑,点头道:“我知道,我家二郎不知受了多少苦才能……何来的罪过呢?”


    阮青昀含笑道:“好了二娘,小公子本事超群,凭着自己的本事重回燕都,今日团聚,理应高兴才是。”


    谢凝这才笑道:“是我的不是,”她看向林书阁道:“这位想必是林大人了,”她敛衽准备行礼,“多谢林大人救命之恩,谢氏一族没齿难忘。”


    林书阁不敢受长辈之礼,连忙在她行礼前阻止道:“夫人这是折煞我,我与仲宣情同手足,实在当不起夫人这一礼。况且当日机缘巧合才救下来仲宣,现在想来或许是仲宣福气大的缘故。”


    谢凝一听这话,乐道:“既然这样,你也别叫什么夫人了,也随二郎唤我一声姑母吧。”


    林书阁立刻嘴甜道:“见过姑母。”


    谢凝今日既见到“死而复生”的谢谌,又平白地了如此优秀的子侄,喜得跟什么似的,拉着林书阁嘘寒问暖,又事无巨细地问着西北发生的各种事。


    谢谌看着昏黄的烛光下,笑语盈盈的谢凝和温柔有礼的林书阁,俊朗的面容上也带上一层笑意。


    第186章 交锋 朝堂初次交锋


    鼓声威严, 雅乐庄重,谢谌率领部下从肃武门一路行到云福宫,士卒面容肃穆, 手持戈戟,胯下骏马神勇, 步履整齐而有力。


    通向云福宫的主干道两边站满了文臣武将, 个个屏息凝视, 目光坚定,林书阁因清泉拒敌之功, 也参加了这个献俘仪式,位置还挺靠前。


    雅乐奏了一遍之后,铿锵有力的军鼓便响了起来,鼓点声似雷鸣, 声声迭起, 像是置身于紧张的战场中。


    突然,鼓点渐渐停息,所有人躬身行礼, 中官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陛下驾到。”


    所有臣子即刻下拜,林书阁也随着众人行礼,因低着头的缘故, 他只能听到一声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众卿平身,今日于云福宫举行献俘仪式, 皆因西北战事大胜,卫爱卿斩获匈奴单于,俘获匈奴王室十余人, 扬我大燕君威,朕今日于云福宫以匈奴单于及王室首级祭祀祖宗社稷。”


    永元帝语调坚定,带着十足的威严,所有臣子再次俯首叩拜。


    木邪单于的首级以及几名匈奴贵族被带了上来,甲兵上前挥起刀戟,斩下了几名匈奴贵族的头颅。


    中官大声道:“祭。”


    永元帝将一杯清酒洒向黄土,上拜大燕历代先王。


    林书阁见识了一次古代的大规模祭祀,心中感叹不已,恨不得将此情此景画下来,再详细描述个三千字,不过现在氛围太过庄严,他只能敛目垂眸,将自己当做没有表情的雕塑。


    终于,祭祀仪式结束,永元帝将谢谌召到跟前,大声道:“爱卿此战为朕为大燕除了心腹之患,以爱卿的军功,朕特赐爵关内侯,封长水校尉。”


    大燕中央军制由郎卫、南军和北军组成,郎卫负责皇帝安全和各殿殿门以及殿内的护卫工作,是宫廷禁军。南军则负责宫门安全以及宫城内的巡查。


    至于北军,即负责宫城外,京城内的安全,由执金吾统领,长水校尉为执金吾部下,与屯骑校尉、虎贲校尉、步兵校尉等八名校尉共同掌管燕都治安,秩皆二千石,属于中央级别,谢谌曾经封的互羌校尉属于地方级别,就拿俸禄来说只有六百石,相当于从地方调到了中央掌管都城治安。


    林书阁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颇为谢谌骄傲,其余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小声嘀咕起来。


    “陛下封卫将军为长水校尉,这是要与丁大司马分权啊,南军北军相互制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门道,看来陛下极为信任这位要上任的长水校尉。”


    林书阁听了一耳朵,心下思忖片刻,听这些大臣的意思看来北军应该掌握在丁家手中,偌大个皇城的兵力部署掌握在权臣手中,小皇帝估计睡觉都不得安宁。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难怪要封谢谌为长水校尉,若是宫中有变,保不准得南军前来救驾。


    谢谌此刻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不过封在南军,与丁家别苗头,正得他意,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俯身跪下道:“臣谢陛下隆恩。”


    永元帝意气风发,爽朗一笑,他携着谢谌面向所有臣子道:“有长水校尉在南军,朕心甚慰啊,献俘仪式已毕,众爱卿随朕同去殿内,今日庆功畅饮。


    臣子们也配合地俯身恭喜永元帝又得能将,各自入座之后纷纷举杯庆贺,几名大臣还过来向谢谌表示恭喜。


    待看清谢谌面容之后,突然,一名大臣即将脱口而出的“恭喜”戛然而止,指着谢谌的手指颤颤巍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臣子道:“你怎么了?看什么呢?”


    “谢……哦不,我……我在恭喜卫校尉……恭喜卫校尉。”


    “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另一名臣子冲谢谌道:“恭喜卫校尉,卫校尉真是少年英才,不可多得的人才,今日献俘匈奴的仪式,卫校尉更是姿仪甚威……”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扯了扯袖子,“怎么了?陛下让四下畅饮,我又没……”


    他回头看了看周围,以丁家为首的官员脸色铁青,有的甚至面色发白,皆愣愣地盯着谢谌的脸不动。


    另外一派的官员则欣喜者有之,偷摸垂泪着有之,不敢相信者有之,茫然无措者更有之,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连忙低头,喝了杯中酒,抬头猛然瞧见天颜,却见永元帝平日里温和的面容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连忙退了回去。


    林书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冷笑,谢谌倒是走过来与众官员见礼,有一名官员看着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手脚发软,竟然瘫软在地,杯中酒液撒了一身。


    谢谌上前为他扶起酒杯,举杯道:“我初来乍到,不知是哪位大人?”


    “我……本官乃是廷尉监王真。”眼前之人惊恐地看着谢谌,眼中闪过忌惮、怀疑、狠厉几种情绪,“卫校尉本官倒是看着眼熟。”


    此话一出,仿佛问出了在座众人心中的疑问,所有人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这边。


    谢谌冷眼瞧着他的色厉内荏,轻笑一声道:“久闻王大人掌管燕都刑狱,手下审过犯人无数,从未有过冤假错案,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他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似笑非笑地看着王衡,又道:“不过王大人说我眼熟是何意,在下祖籍陇西,长在西北,未曾见过王大人,莫不是王大人见今日是个好日子,凑趣不成?”


    王真死死盯着他的面容,“卫校尉说笑了,”他举起一杯清酒,“贺卫校尉高升。”


    谢谌举杯一饮而尽,“那便多谢王大人。”


    没了热闹看,其余官员也各自举杯敬酒去了,一时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谢谌遥遥朝林书阁举杯,林书阁温柔一笑,用口型对他道:“少喝些。”


    二人默契十分,谢谌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只伸出一根手指道:“最后一杯。”


    不远处永元帝下首坐着的丁文博高声道:“我听闻林大夫与卫校尉相识于微末,情比金坚,又结为兄弟。此次西征,多赖林大人手下之火器,不知二位如何相识?我大燕向来以孝治国,朝中多推崇孝悌之士,林大人可否与我等说说你们是如何相识?如何在西北步步高升,如今又在燕都身居高位?”


    林书阁奇怪地看了看这丁家子,不是说朝堂斗争皆是隐于暗处吗?怎么还有这样直接图穷匕见的?


    他起身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旁边里面有官员道:“此乃丁大司马长子,卫尉大人丁文博。”


    卫尉掌管整个北军,怪不得永元帝要找人制衡,北军在丁家手里,果真权倾朝野,气焰嚣张。


    “原来是丁大人,下官失礼了。”林书阁恭敬道,“大人如此关心下官,倒是教下官惶恐不已。”


    “你有何惶恐?”丁文泓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林书阁。


    林书阁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下官来自西北,自幼失怙,平日里只有伐柯人如此关心于我的身世,不想丁大人慈心善意,我…下官实在感恩。”


    “你知道就……你敢将我与伐柯人相提并论?”丁文博怒气冲冲,咬牙切齿地看着林书阁。


    伐柯人就是媒人。


    林书阁连忙躬身行礼道道:“是我言错,是我言错,丁大人勿怪。”他举起酒杯,“此三杯酒就当我向丁大人赔罪。”


    他连饮三杯,看得众人目瞪口呆,有人只道果然是西北边塞来的土包子,听不懂人话还粗蛮无礼,有人却看出林书阁在拐弯抹角骂丁文博多管闲事,人家兄弟俩如何相识又与你何干,还有人看出林书阁这是故作此态,并不想回答丁文博的问题,而且进退有度,得罪了人又示以懵懂之态,自罚三杯却让丁文博再不能发作。


    丁文博气得七窍生烟,还欲再与林书阁分辨,只听一道苍老而又沉稳的声音传来:“文博,殿前失仪,还不退下。”


    丁文博眼中带着凶狠,狠狠剜了林书阁一眼,“是,阿父。”


    丁岩何目光如电,锐利的眼神看着林书阁片刻后道:“本官听说林大人在西北兴办学堂,置物富民,百姓交口称颂,人人皆言林大人是能吏,干吏,今日一见想来传闻也有虚言。”


    这是直接说林书阁刚刚在扮猪吃老虎,表里不一,要么是传闻有假,要么林书阁心机深沉。


    谢谌刚要开口,林书阁抢先道:“下官在西北不过是小打小闹,大司马为国为民,宵衣旰食,整个大燕皆言大司马忠君爱民,是我朝肱骨之臣,”他腼腆一笑,“当不得大司马如此嘉奖。”


    丁岩何目光阴冷,这是要装傻到底了。其他人不知是要惊叹林书阁装傻充愣的功夫,还是感叹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也有人真信了林书阁确实没听出来丁岩何弦外之音,在心中洋洋得意,穷地方来的果然蠢笨,还以为别人夸你呢。


    四下安静,一直没说话的永元帝道:“朕倒觉得伐柯人找上林爱卿理所应当,朕听闻爱卿进城时被燕都娘子手中的瓜果香包砸得满身都是,今日见了爱卿,果真是宋玉之姿。”


    阶下大臣纷纷笑了起来,有人道:“我也听说了此事,据说卫校尉和林大夫进城时,京中贩卖香包瓜果的小贩挣足了银钱。”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立刻为之一变,众人举杯畅饮,丝竹声悦耳,欢笑声一片。


    宴会结束,林书阁暗自出了一口气,婉拒了要请客的官员,站在阶下等着谢谌。


    谢谌这边同样推辞了不少上前或是搭话或是试探的官吏,快步走向林书阁。


    “哥哥,今日辛苦了。”谢谌低声道。


    “不辛苦,演得挺开心的。”林书阁言笑晏晏。


    二人并肩而立,林书阁看了看四周偷偷摸摸朝这边看的官员,道:“我们回去说话。”


    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还有些气息不稳,只见一名中官急匆匆跑过来道:“林大夫留步,陛下有请。”


    第187章 帝王 你可知朝堂之上半数都是丁家党羽……


    林书阁与谢谌对视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跟着中官进了殿内,永元帝正在挥毫泼墨,听到声响头也没抬一下。


    林书阁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永元帝将手上毛笔搁下, 从桌案走过来,到了林书阁面前, 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后才道:“知道朕为何召你过来吗?”


    林书阁被他盯着如芒刺在背, 继续道:“微臣不知。”


    永元帝蓦地笑了几声, 他负手而立,“爱卿聪慧过人, 岂会不知?”


    林书阁沉默片刻道:“臣不敢擅自揣摩圣意,还请陛下明示。”


    永元帝见他装傻充愣,滴水不漏,道:“罢了, 你既然不愿说, 我也不勉强,朕今日召你过来是想与你说说卫爱卿之事,哦不……是谢爱卿之事。”


    虽然谢谌已经告诉林书阁永元帝知道他的身世, 但从旁人口中,尤其是大燕天子口中说出此事,他还是不免心生忧惧。


    永元帝既然直接了当如此一问,那么他也不兜圈子了, 他缓了缓心神道:“陛下想让臣做什么?”


    永元帝哈哈一笑:“那要看爱卿能为谢爱卿做到哪里。”


    林书阁含笑道:“谢家之事,关于江山社稷之稳固,若此事可以解决, 陛下自然可以肃清朝野,携不世之功,坐稳这万里江山。”


    “大胆。”永元帝脸色突变, 厉声道。


    一阵狂风从窗外吹来进来,将桌案上的书页吹得哗哗作响,侍从悄无声息上前关好窗户,又隐在了暗处,林书阁进来这么长时间竟然没发现殿内除了他和永元帝,竟然还有旁人。


    他立马掀袍跪下,“是臣妄言。”


    “谁给你的胆子敢将一家之事与江山社稷相提并论。”


    林书阁俯身道:“谢家之事归根到底在于朝廷党争,丁家排除异己,将不能为其所用之人尽数除掉,因而得以权倾朝野,此乃臣强君弱的缘故。若陛下能查清谢家谋反一案,借此剿灭丁家,届时必然大权在握,君临天下。陛下可听过一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永元帝半天没说话,林书阁后背尽是冷汗,他在赌今日永元帝的决心,小皇帝自从亲政以来做的事情就能看出他定不喜受制于人,而谢家要想平反,也只有借助永元帝。


    “你可知朝堂之上半数都是丁家党羽?”永元帝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那便是说还有半数并非丁家党羽。”林书阁街道。


    永元帝笑道:“你倒有趣,阿昀,这便是你说的沉稳有度的林淮亭。”


    屏风后走出一名男子,正是阮青昀。


    “陛下可莫要吓着他了。”阮青昀笑得爽朗。


    林书阁看了一眼屏风,暗道:阮青昀果然是天子心腹,怪道仲宣竟直接让阮青昀将身世告诉了永元帝。


    见林书阁表情有些呆愣,阮青昀道:“淮亭,陛下与你玩闹呢,调你进京便是陛下的主意。你在边关屡建奇功,早该让你来燕都了,以你的才能,何必屈居于一边塞小城。”


    林书阁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他不可敢真以为永元帝在与自己开玩笑,“微臣才疏学浅,自认只能造福一方百姓,担不起大人此等评价。”


    “爱卿担不起就没几个人担得起了,今日爱卿几番话语,便让丁家无话可言,自是爱卿的本事,只是这丁家今日未曾发作,来日必要找回。”永元帝道。


    林书阁笑得有些无奈:“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永元帝笑着拍了拍林书阁的肩膀,“有爱卿这句话,朕便放心了。不过你初来乍到,又刚刚得罪了丁家,这几日便避避风头。既然你在西北有制造火枪的经验,这段时间便先去指导南军士卒练兵吧,正好谢爱卿也在。”


    “陛下,微臣确实稍通火药之法,但要论实操之术,臣想请陛下准许一人进京。”林书阁道。


    “哦,是何人?”


    “此人名唤相里谷,出身墨家,为秦墨之后,不瞒陛下,臣在西北所兴产业,其工具技术皆有赖此人得以制出来,火药能造成,此人与一方士居功至伟。”林书阁说道。


    “既如此,朕便下令召他来燕都协助于你,至于你说的方士,前朝皇帝笃信方士,大行修仙问药之道,劳民伤财,朕不欲行此道。”永元帝道,“不过既然你说他有功劳,朕便赐他钱财金帛。”


    “陛下圣明。”林书阁见永元帝不喜方士只能应道。


    三人又说了一会话,皆是永元帝在问林书阁在西北所行之事,一问一答间天已经黑透,永元帝摆摆手,“天色已晚,林爱卿早些回去歇着吧。”


    “是,陛下,微臣告退。”林书阁仿佛被留堂终于放出来的学生连忙道,说完便退出了大殿。


    殿内君臣二人忍俊不禁,永元帝笑道:“赤子之心,倒是难得。”


    阮青昀也道:“我当日在甘州见他之时,发觉他年纪虽小,行事却沉稳,且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百姓。今日与丁家对上也不卑不亢,不落下风,假以时日,若是能顺利铲除丁家,必能成陛下可用之人。”


    可用之人吗?永元帝陷入沉思,直到殿内厚重的门被推开,中官进来禀报道:“陛下,夫人带着小皇子到了。”


    “快请。”永元帝说着几步上前迎了过去,只见一宫装女子明眸皓齿,笑语盈盈道:“见过陛下。”


    “爱妃怎么这么晚过来?夜黑风大,小心着凉。”永元帝说着,从她怀里接过小皇子,逗弄了几下,“几日不见,这小东西倒是长了不少。”


    阮夫人嗔道:“陛下还知道几日不见呢,我还以为陛下早就忘了妾身,忘了瑾儿了。”


    永元帝熟练道:“朕怎会忘了爱妃呢,实在是这几日政事繁忙,对了,皇后这几日可有为难于你?”


    阮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皇后殿下身份高贵,妾身避其锋芒便是,自然不敢不听皇后殿下的吩咐。”


    永元帝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冷意,将阮夫人抱入怀中,“委屈爱妃了。”


    这边林书阁随着小黄门走出了宫门,小黄门将一只灯笼递给林书阁,“天色已晚,林大夫路上小心。”


    林书阁朝他颔首,“多谢。”


    他提着灯笼沿着街道往回走,燕都大街又宽又阔,已经快到宵禁的时间,路人不见一丝人影。


    他不大认识路,只能提着灯笼往前走,突然一个黑影朝他急急袭来,林书阁心中一惊,下意识回身闪避,又将手上的灯笼抬高,便见昏黄的灯光下,谢谌的脸印了出来。


    “仲宣。”林书阁摸着狂跳的心脏气愤道。


    谢谌从他手里接过灯笼,一张脸离林书阁极近,“吓到哥哥了?我见这边有光,想着定是哥哥出来了,便循着光走了过来。”


    林书阁才不信他的解释,他目力耳力绝伦,岂能认不出来?


    “怎么没回去?一直在等我?”林书阁摸了一把谢谌的肩头,触手间一片冰凉。


    谢谌道:“没有,我怕阿远和阿萱担心便回去了一趟,又想着哥哥对燕都不熟,自然要来接哥哥归家。”


    也是,双胞胎久不见二人回来定会以为出了什么事,少不得担惊受怕,林书阁见他处置妥帖,便不与他计较刚才的幼稚之举。


    “陛下留哥哥何事?怎么这么晚才出来?”趁着夜色,谢谌紧紧挨着林书阁走路,右手提着灯笼,左手与林书阁十指缠绕。


    “试探而已,也没什么事。”两人在大街上,林书阁不便多说话,谢谌也知道他的意思,遂闭口不提此事。


    “对了哥哥,我今日让人将驿站的行礼物品都搬到家中去了。”谢谌说道。


    “嗯,好,等等,哪来的家?”林书阁惊道,他刚来燕都,还没抽出时间去找房子,这几日一家人一直住在驿馆还没搬出去,他本来是想等明日出去看看院子的。


    谢谌有些神神秘秘,“哥哥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侍卫吗?我从前还有些产业一直交由他打理,长武街那边有处房产,虽说不大,但也够住。”


    林书阁听完后站着不动,抱臂看着他,“说,还有什么瞒着我?”谢谌从前确实透露过自己在燕都这边有人,没想到啊,竟然还在燕都有房有产业。


    “没了,再不可能瞒着哥哥什么,况且我早就将信物交给哥哥了,我的全部身家可都在哥哥手上。”谢谌乖巧状道。


    信物?林书阁中脑中回忆了一通,谢谌送过他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哪个,“是你说自己雕的玉佩还是后来送的玉簪还是什么?”


    “哥哥自己想。”谢谌老神在在。


    林书阁横了他一眼,爱说不说,“这条路怎么这么远?”


    “哥哥走累了?我背你走吧。”谢谌微微蹲下身体道。


    林书阁这会可不会和他客气,直接上前趴到他背上,颐指气使道:“走吧。”


    谢谌背着他,步子极稳,闷声发笑,林书阁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谢谌回道。


    夜风有些凉,林书阁被吹得眯了眯眼睛,往谢谌背后躲了躲。这时,一阵齐整的脚步声传来。


    一支队伍朝这边而来,为首的喊道:“你们是何人?”


    几支长戟横在了谢谌脖颈处,谢谌欲动,被林书阁按住,“在下是新任的太中大夫,今日出宫门晚了,并非深夜在宫城逗留。”


    “林大夫?”有灯火微微打在林书阁脸上,“卫校尉,你们这是……”邓济道。


    林书阁顺着他震惊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此时的动作,他双手圈着谢谌脖子,动作亲密而自然,刚刚背凶器吓到,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连忙从谢谌背上下来,“见过邓大人,我刚才不小心崴了脚所以才……。”


    谢谌也行礼道:“见过邓大人。”


    空气中蔓延着尴尬,邓济没说话,周围的士卒也不敢说话。


    半晌后,邓济半信半疑道:“怎么不叫个马车?算了,来人,牵一匹马给卫校尉。”


    “多谢邓大人。”林书阁赶紧道。


    林书阁红着脸上了马,幸好有黑暗遮挡,别人看不出来,谢谌坐在他身后,一拉缰绳,马匹极快地疾驰而去。


    “都怪你,邓大人不会多想吧。”林书阁羞愤道,两个大男人大半夜不回家在街道上动作亲密,看着就有问题。


    “嗯,怪我,爱想不想。”谢谌无所谓道。


    “他可是你顶头上司,你……算了,反正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林书阁也道,“快回去,阿远和阿萱还在等着我们呢。”


    “好。”谢谌笑道。


    第188章 泄露 百姓都说,原来大人并不姓卫,是……


    “砰。”火药爆炸后扬起巨大的尘土, 离得近的士卒头上脸上全是土,他却丝毫都不介意,“呸呸”继续将进嘴的吐了出来, 跑过来道:“大人,这比北军平日用的火药威力大多了。”


    林书阁这段时间一直在燕都城外帮着武库制造火药, 心中感触良多, 不愧是隶属中央的人才, 完全是一点就通,林书阁这几日看着制造出来的火药, 心中满满都是成就感。


    “令丞大人,我们刚刚试了一批新制的火药,怪不得卫校尉能用它们打败匈奴呢,光这声音都能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士卒得意忘形, 对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道。


    这名男子是掌握军中武器的张令丞。大燕设置了武库署, 管理武库署的官员被称为武库令丞,林书阁这段时间与他相处,只觉得大燕能人辈出, 他将改良过的火枪的图纸画出来后,此人便指着图纸说道火枪放置弹丸会耗时间,若是敌人趁着此时强攻,必定防守不及, 不如用连弩的方式,实现多弹丸连发。


    林书阁听了之后不禁喟叹,这不就是后世的机关枪吗?心中不由得对这个时代的猛人更加钦佩, 说不定以后大燕还能发展出更为先进的武器。


    张令丞上前仔细检查了炸出来的深坑宽度和深度,一一记录在册之后才道:“林大夫,你说的那名秦墨何时能到?”


    自从林书阁告知张令丞从前他画出的图纸相里谷几乎都可制成之后, 张令丞便日日翘首以待,等着相里谷到来之后开始研制连发的火枪。


    林书阁在心中给相里谷点了个蜡,张令丞为人做事十分认真,颇有有后世科研狂人之感,林书阁刚来便发现北军制造火药时纯度不够,比例也有问题,因而爆炸时常发生意外,要么引燃点燃了火药不炸,要么炸得太早还伤了人。


    林书阁将这个问题告诉了张令丞,没想到这人听完之后废寝忘食,连续几天几夜不睡觉,饿了就早早吃顿饭,亲手动手弄配方,终于搞出了和西北使用差不多的火药。


    但听说相里谷早就弄了出来,西北守将与匈奴作战,便是用的此等火药之后,张令丞自然时时刻刻想着将相里谷收入麾下,因而他每日见到林书阁便要问相里谷何时到来。


    “从西北到燕都路途遥远,少说也得一个月时间。”哪有那么快的,又不能长翅膀飞过来,林书阁暗暗吐槽。


    张令丞唉声叹气,也不看剩下的炸药效果如何了,背着手走了。林书阁也无奈啊,相里谷不在,他用别人也不顺手,还是去看看仲宣如何了。


    燕都西北侧是谢谌手下骑兵驻扎的地方,长水骑兵收纳了好些降汉异族士卒,谢谌此次来到燕都,还将从前归汉的羌人骑兵以及匈奴骑兵都带了一些过来,如今自然也归到里面了。


    新旧兵自然不能简单合在一起,这些人向来是强者为尊,谁也不服谁,被谢谌收服的骑兵士卒自认只败在谢谌之手,这位大人现如今是整个大燕风头最甚的武将,他们既然跟着谢谌来了燕都,自然是谢谌的亲信之人,比这些待在富贵乡中的纨绔强多了。


    而老兵就更是不服了,他们自以为能力强,又有资历,守卫燕都这么些年,不至于被一批新来的压倒吧,但因谢谌也是初来此地,这些人看不出来谢谌的意向,便有意找茬,两批人差点打起来。


    还是何歆跑来告诉谢谌之后,谢谌才着手查明了事情原委,此事不过东风压倒西风,他便想着先举行一场比试,让输的服气便行。


    林书阁来的时候整个校场气氛十分严肃,他慢悠悠走了进来,见谢谌面带怒容,问旁边小心翼翼的何歆道:“这是怎么了?”


    何歆道:“刚刚新旧士卒组成两队互相比试,结果大人带来的新兵获胜,老兵不服,两边差点打起来,要不是大人一箭吓住他们,今日恐怕……”


    原来是这样,谢谌注意到林书阁的到来,走过来道:“哥哥怎么来了?”


    林书阁看了看下面剑拔弩张的气氛,对谢谌道:“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谢谌不疑有他,侧耳过去,林书阁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他听,谢谌听完后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几步走到队伍中央,“既然刚才比试的结果都不服,那我们再比试一次,所有人现在双脚跟并拢,双腿站直,上肢要挺拔如松,先站两个时辰,即刻记时。”


    人群中有人“嗤”了一声,“这有何难?”


    谢谌倒是好脾气:“你,再加一个时辰。”


    此言一出,再没人敢说话,燕都的深秋比不得西北,但也有几分肃杀之气,寒风一过,有人便有些站立不住。


    谢谌给何歆一个眼神,何歆从几列队伍中走过,见一名士卒动作懒散,猛得用膝盖顶了一下,那人立刻双腿跪倒在地,怒目而视道:“大人这是做什么?”


    谢谌冷声道:“动作不规范,再罚一个时辰,今日做不好的都不准吃饭。”


    话音刚落,有人便出来喊道:“校尉大人,我不服。”


    谢谌冷笑道:“你有何不服?”


    “校尉大人出自西北,应是不知燕都军营的训练,此种训练方法我从未听过,怕是大人想借机罚我们这些人吧。”


    这人便是带头闹事的刺头,他一说话,旧部士卒立即响应,起哄道:“蔡兴说得对,我们不服,凭什么罚我们。”


    “仲宣。”林书阁有些担心。


    “既然如此,你说我们该如何比试?”谢谌对林书阁安抚一笑。


    “听闻校尉大人箭法卓绝,我等自然不敢与大人比骑射,不如比比力气如何?”蔡兴大声道,一些士卒听到他说要比力气,大声起哄起来,看来这人应该有些本事,力气很大。


    谢谌笑得有些玩味,点头道:“可以,怎么比?”


    “武库门前有两只石狮子,能举起来者便是赢家,若我赢了,大人的训练我等恕不参加,而且大人带来的士卒必得对我们毕恭毕敬。”


    林书阁听到蔡兴要比力气,顿时将一颗心稳稳放进了肚子里,谢谌的力气,旁人不知,他能不知道吗?


    “好啊。”谢谌神情自若,不过眼中尽是冷意,他瞥了一眼队伍中不断呐喊起哄的士卒,他可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这一眼看得众人寒毛直竖,不敢再大喊大叫,直拿一双眼睛期待地看着蔡兴。


    蔡兴没注意这些,他已经大步朝武库方向走去,只见他大喝一声,往手上呸呸吐了两下唾沫,双手紧紧抱着一只石狮子,脸上通红一片,脖子上青筋暴起。


    轰然间,石狮子的底座离开了地面,旧部士卒叫好声震天,蔡兴朝谢谌得意一笑,“大人,该你了。”


    谢谌瞧着他微颤的双腿和不断震动的手臂,没说话,走到另一座石狮子前面,双腿微微一弯,双手微微用力,将石狮子举了起来,其他人瞧着倒是有些像不费吹飞之力便举起了整个石狮子。


    士卒们瞠目结舌,明眼人都能看到谢谌尚有力气,举得又轻松,但那边蔡兴已经咬紧牙关死死支撑了。


    有士卒眼看蔡兴满头大汗,面色发青,似要支撑不住,忙道:“老蔡别死撑着了,认输便认输。”


    “我……我还没输。”蔡兴用尽全身力气,奋力往上又是一举,结果身体后仰,巨大的石狮子随着他的动作也一起往后倒去,眼见要砸在他身上,众人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随着“轰”的一声,所有人都不敢再看。


    蔡兴闭着眼睛,但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来,他睁开眼,谢谌双手扶着即将倒下的石狮子,对他道:“还不躲开。”


    蔡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连滚带爬地逃开了,谢谌吸了一口气,双臂用力,将石狮子扶起归到原位。


    空气安静地有些可怕,蔡兴双手还在微微抖着,却道:“多谢校尉大人救命之恩,之前多有得罪,校尉大人既然救了我,我这条命便是大人的了。”


    “你这命我可不敢收,留着护卫京师吧。”谢谌拍了怕手上的灰,随口道。


    其余士卒看向谢谌的目光中尽是崇拜,大丈夫当如此,霎时间所有的不服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消失殆尽。


    林书阁看了一眼站军姿站得十分认真的蔡兴及其“同伙”,心道:“新官上任自然得将这群老人收服,蔡兴他们不服谢谌手下士卒,归根到底还是不服谢谌。”


    他们只听说谢谌击败匈奴,确实是一员大将,可谁也没亲眼见过谢谌的本事,加上又有新旧矛盾,必得分清谁大谁小,才有今日的闹剧。


    不过也好,趁早将这事放到明面上,不然以后可有恶心的。


    看他们乖乖没闹事,谢谌过来从林书阁手上抢过水袋喝了一口,“哥哥说的其他训练我等今日练完再安排。”


    “训练普通士卒最重要的不是谁强孰弱,最重要的应该是服从,既然不服,那就每日加量,让他们没空想其他事,自然心中脑中只有服从。”林书阁道。


    “哥哥说得有理。”谢谌深思片刻后道,“武库那便进展如何?”


    “已经造了一批新火药,对了,仲宣,过几日你可从训练中挑几名表现良好的士卒,给他们配发几颗震天雷,有奖有罚,他们才会更服你。”林书阁想着今日两方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情况,“另外,再安排一些需要士卒互相帮助才能完成的任务,最好是新旧部打散分开。”


    谢谌自然懂他的意思,眉眼弯了几个弧度,心中微痒,又因周围都是人只能忍着。


    “大人,大人,出事了。”老张跑过来先是打量了谢谌一番,又吞吞吐吐半天没说话。


    老张是个爽利人,何时有过这样扭捏的情况,何歆怒道:“有事说事,吞吞吐吐作甚?”


    见三人都望着他,老张这才道:“我今日在街上闲逛了一会,不过是有事闲逛,听百姓说大人……大人……”


    何歆都快急死了,“你倒是说啊。”


    林书阁见老张神色有些惊慌失措,还一直用眼睛瞄着谢谌,不由得心中猛跳,不会是仲宣身世被人知道了吧?


    果然,老张继续道:“百姓都说,原来大人并不姓卫,他吞了吞口水,偷摸又看了一眼谢谌又道:“实际上姓谢,乃是从前谢公子孙,谢谌。”


    第189章 事发 林大人,我听闻你这里窝藏了多年……


    老张与何歆面面相觑, 林书阁和谢谌听到消息后就借口说要处理流言走人了,他们二人却实实在在惊了一把。


    两人都不是傻子,刚刚看着二位大人的表情就知道传言应当不是空穴来风, 谢公的孙子,怪不得, 怪不得啊。


    老张将右手放在左手上猛拍了好几下, “怪不得, 怪不得……”


    何歆让底下的士卒继续训练,刚刚的动静惹得那群士卒抻长了脖子一个劲要看, 竟然被蔡兴喝止。


    何歆和老张蹲在地上,眉宇间透露着沧桑,“怪不得什么?你想说什么?”


    老张压低声音道:“我从前以为大人是哪里来的野路子自学成才的,可平日里对战匈奴却擅长出其不意, 以奇兵碾压, 这不就是谢公以前的打法吗?”


    两人半天没说话,何须道:“你什么想法?”


    老张嗤笑一声,“我能有什么想法, 与大人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大人可曾亏待过我们?我烂命一条,他若要为谢公平反,我便跟着他干, 他若是……我也干。”


    何歆和他对了一下拳头,低头想起上次醉酒谢谌的反应,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大人既然敢回来,应是做好了准备,是输是赢, 干了。”


    燕都街道上热闹非凡,茶楼酒馆全部都在讨论一件事,那便是大败匈奴的长水校尉竟然是从前燕都谢家小公子,隐姓埋名在西北连战连胜,声名鹊起,如今竟然回到了燕都。


    “难怪人人说卫校尉是一名将星,原来是谢家人。”


    “别卫校尉了,人家姓谢。”


    “说不定又是那谁家诬陷校尉大人呢,见人家有功劳又封了大官,还不是自己这边的人,找个借口除掉他,岂不是两全其美?”


    “就是,就是,若卫校尉真被那谁家除掉,匈奴要是再次犯边怎么办?”


    “就他卫仲宣能打匈奴,朝中那些武将是做什么?难不成没了他卫大人,大家都束手就擒等着被匈奴俘虏不成?”


    “都别吵了,所以卫大人到底是不是谢公子孙,若真是,谢家当年可是以谋反罪处决的,谢小公子一个人如何逃出去的?现在整个燕都都在传此事,朝堂之上会不会将他给……”


    “谁说不是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谢家能平反。”


    林府。


    林书阁与谢谌刚刚回家,双胞胎便急急找了过来,林萱斟酌了一下措辞,对谢谌道:“二郎,我听说了一件事,但我还是想听你说,你是谢家人吗?”


    林书阁拦道:“阿萱,你听我说,事情不是……”


    “大兄,我想听二郎的答复。”林萱语气中带着坚定,林清远张了张嘴,一向活泼爱闹的他今日竟然一直没说话。


    谢谌看向林萱,一双黑瞳十分认真,他轻声道:“是,我姓谢名谌,是谢家人,对不起,骗了你们。”


    林书阁左右为难,“阿萱,一切事出有因……”


    “大兄不必多说,身世之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们还没回来之前,我便与阿远说好了,不管你是卫仲宣还是谢谌,二郎就是二郎。”林萱道,“况且从前两位陆先生都与我们说过谢公事迹,人人皆为谢家之事不平,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二郎便是谢家子,是谢家仅存之人,我们难不成要做趋利避害,与二郎趁早割席之人?”


    “再说就算二郎不是谢家人,我当年怀疑二郎身世时,大兄便说过,”她看向谢谌,“二郎以诚示人,既然你不想说必有苦衷。我们几人相处这么长时间,你为人如何,我们自然清楚,在我们心中,你不管是谁,永远是我们的兄长。”


    “对,我和阿萱一样。”林清远也道。


    谢谌一瞬不瞬地看着双胞胎,半天了还在愣神,突然间他轻声道:“谢谢你们。”


    林书阁摸了摸狂跳的心脏,舒了口气,要说的话还没开口,林萱就道:“既然如此,看你们的反应,此事应该不是你们主动挑破让燕都四处流传的,看来是有人动的手,大兄,二郎,你们知道是何人吗?”


    林书阁点了点头,“丁家。”


    林萱倒吸一口气,还是说道:“丁家势大,我知道很难扳倒他们,不过有没有我们能做的?”


    “就是,我和阿萱早就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也不必事事都护着我们,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们竟然是最后才知道。”林清远道。


    林书阁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仲宣,你手下那些产业都在哪里?既然他们跟我们搞舆论战,我们便反击回去。”


    “阿远,阿萱,你们可是看过甘州百戏的,正好有件事要安排你们去做,越快越好,不用担心银钱,仲宣他有的是钱。”


    “大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林萱想着当然在甘州看过的百戏,已经在心中拟了好几个情节。


    林书阁又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与二人说了一通,谢谌还告诉二人去兴成街找一名叫阿洵的男子。


    “好,我即刻就去。”林萱雷厉风行,说话间便已经往外走了,林清远连忙跟上。


    突然,门外喧喧嚷嚷,一片嘈杂声。谢谌目光警醒,几步走在林萱前面,门外响起重重的敲门声,仆从刚要开门,门便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丁文博带着一众士卒闯了进来,眼中带着幸灾乐祸,“林大人,我听闻你这里窝藏了多年前逃脱的钦犯,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来人,动手。”


    士卒手持环首刀,凶神恶煞地冲了上来,谢谌急忙将几人护在身后,林书阁朝他摇了摇头,看着丁文博道:“丁大人说得什么话?我府上只有我兄妹几人,何来的钦犯,你无故带人闯入我府上,究竟有没有将这大燕国法放在眼里?”


    “国法?谢家阴谋造反被族诛便是依仗国法,如今我带人捉拿逃犯也是依仗国法,劝你识相一些,可不要因为别人连累自身,累及家人。”丁文博手上摩挲着环首刀,眼神却凶狠地盯着双胞胎。


    林清远被他眼神吓得一激灵,林萱却怒目而视,狠狠地瞪着他。


    “既然大人上门捉人,可有陛下的旨意?还是说你丁家已经只手遮天,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林书阁气势凛然,身如青竹,眼睛扫过一众士卒,“又或者是丁家如今是想捉拿谁便安个罪名,果然不愧是丁家。”


    “你……少废话,卫……哦不,谢谌我今日必得他捉拿归案。”丁文博说完,手下士卒便朝谢谌扑过来,谢谌大声喝道:“我看谁敢。”


    毕竟是骁勇善战的武将,士卒摄于他的气势,有些不敢上前。


    丁文博一脚将眼前的士卒踹开,“都愣着做什么?他一介乱臣贼子,谅他不敢反抗。”


    士卒蠢蠢欲动,这时,门外又是一阵喧闹,老张的大嗓门传了过来,“哪里有贼?这贼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在燕都偷盗,什么,这小贼竟然进了林大人府中。”


    何歆也大声道:“竟然跑到林大人府中,这贼是不是活腻了,弟兄们都抄起家伙,随我进府里捉贼啊。”


    片刻后,两人带着一众士卒出现在众人面前,“怎么门开着,丁大人,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何歆一脸懵逼,问道。


    丁文博气得脸色发红,“两位中郎将不去守卫京都,跑来这里做什么?”


    “抓贼啊,卫尉大人怎么也在这里,也来抓贼不成?这不好吧,护卫燕都是我等职责,卫尉大人此举,可是有越俎代庖的嫌疑。”老张也震惊道。


    要不是此刻情况紧急,林书阁简直要为二人鼓掌。


    “抓个鬼的贼,本官可是来捉拿钦犯的,我管你们如何装神论鬼,都给我滚开。”丁文博大声骂道。


    老张滑得跟个泥鳅一样,他一下子窜到了谢谌等人身旁,手指稍稍动了动,“这可不行,不抓到此贼我们今日难以交差啊,劳烦卫尉大人高抬贵手,你抓你的钦犯,我抓我们的贼,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就是,来人,先保护林大人、林小公子和林小娘子,可不能让这贼伤了他们,我们林大人可是文官。”何歆带着人迅速将林书阁几人团团护住道。


    丁文博简直要被气笑,不愧是西北来的兵油子,“看来你们今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都给我动手,谁敢阻拦,不必留情。”


    士卒挥刀就砍,谢谌接过何歆递过来的长枪,只见红樱闪过,枪尖便已经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都别动,丁大人,要想捉拿我,去请陛下的圣旨,圣旨一到,我即刻束手就擒,不浪费你一兵一卒。”


    刹那间,所有士卒被谢谌动作之快,身手之好吓住脸色发白,唯恐他一出手便取人性命,没人再敢上前。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须污了陛下的耳朵,现将你下狱再与陛下说明,然后再定你的罪。”丁文博也被刚刚的一幕吓到,但还是色厉内荏,大声道。


    “如此便是说,你确实没有陛下的旨意,所谓捉拿之事,只不过是你丁家排除异己,构陷忠良的手段而已。”林书阁轻飘飘一句戳穿了他的谎言,丁文博虽然脸色发青,但仗着丁家势力,“是又如何?都给我上,谁抓到谢谌,赏金万两。”


    何歆带着士卒摆开阵势,与丁文博手下对峙,两边一触即发,就在双方要动手之际,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都住手,奉陛下旨意,召几位朝堂说话。”


    第190章 对峙 朝堂舌战群儒


    “启奏陛下, 近日民间传言沸沸扬扬,皆谓如今的长水校尉乃是当年谢家谋反案中已死的谢家子谢谌,朝中官员也多以为卫校尉长相颇似从前那有名的“谢家玉郎”, 臣请陛下严查卫校尉,以正国法。”一名侍御史出列道。


    大燕设置御史台来监察百官, 最高长官为御史中丞, 手下有治书侍御史二人, 侍御史一十五人,察举官吏违法之事。


    “竟有此事?”永元帝惊诧道。


    “陛下, 此事干系甚大,谢家当年谋反之事,乃是丁大司马秉公执法,廷尉府公正办案, 先帝亲自下令才将谢氏一族尽数诛灭, 不想竟有漏网之鱼,不知何人胆大包天协助谢谌出逃西北,让其屡立战功, 如今竟然成了护卫我燕都的长水校尉,此事要是不查明,我大燕国法何存?”一名官员也说道。


    “廷尉大人所言极是。”所有人附和道。


    廷尉位属九卿之一,掌管司法判决, 负责审理皇帝、三公交由的案件和地方郡国上诉的案件,权力极大。


    “启奏陛下,臣有一言。几位大人还未查清事实便已认为卫校尉是谢家人, 是否过于草率,难不成听上一耳朵民间传言便可指认朝中大臣,那岂不是有损公道。”有官员持反对意见, 大声道。


    “夏爱卿所言也有理。”永元帝状似思量道。


    夏翊又道:“况且卫校尉战功赫赫,乃是有功之人,如今民间突然流言四起,明眼人自然知道是冲着卫校尉而来,若是让流言蜚语重伤忠臣,岂不是要寒功臣之心。”


    廷尉易池大声驳斥道:“夏大人莫不是以为朝中大人眼瞎不成,那卫仲宣的长相分明就是谢谌,还能有假不成?”


    “就是,就是,我以前见过那谢家公子,长成那个样子谁会不记得。”


    “我也见过,当然名满燕都的谢家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日献俘礼我便瞧着像,真真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有人能死而复生呢,现在想想,那明明就是谢……”


    一声咳嗽传来,朝堂之上吵吵嚷嚷的声音霎时没了个干净,丁岩何道:“陛下,既然此事难了,但毕竟卫校尉难脱嫌疑,不如先将他下狱,由廷尉府细细审理,自然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阮青昀从殿外走进来道:“大司马此言差矣,我看如今应当先查明传闻来处,而不是将卫校尉下狱,若卫校尉有冤情,岂不是要错冤好人。”他上前朝永元帝行礼,“见过陛下,卫校尉和林大夫已经带到。”


    林书阁和谢谌也向永元帝行礼,丁文博随手行了一礼,对阮青昀道:“阮大人又怎知他是冤枉的?我看还是大司马的提议最妥当,将此人下狱,我就不信他敢不说实话。”说话间看向谢谌的眼神带着十足的挑衅。


    林书阁冷笑道:“我道丁大人今日带兵上门是为何事,原来是想肆意捉拿朝中官员投入狱中,然后严刑拷打,重刑之下,便是铜皮铁骨也扛不住,如此一来不用审理便可屈打成招,将罪名安给卫校尉。”


    “林大夫可不要徇私,人人皆知你与卫校尉手足情深,你的辩词自然向着卫校尉。”


    林书阁恭敬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我乃御史台下侍御史潘秉承。”


    “潘大人,我与卫校尉关系亲密,可有违大燕律法?国法严明,私交岂能撼动,若以私交来论,朝堂众人谁人互不相识?依大人所言,若是判定私交尚可者定会徇私,那朝堂之上、满朝文武每遇到一案,必得查主审人是否与嫌犯私交尚可,如此一来谁人能审案?”


    他语气果决,掷地有声,又向永元帝道:“臣恐有人是以避嫌为由,来堵塞谏言之道,我朝自武帝朝起便广纳谏言,朝堂风气为之一振,自此我朝历代先王莫不遵训祖法,若是谏言一路被挡,长此以往,朝堂岂不成了一家之言,不知潘大人此举有何意图?”


    潘秉承被气得倒仰,不让他为卫校尉说话竟被安了如此罪名,如此大的帽子被扣下来堵得他哑口无言,还连累丁家被含沙射影了一通,那边丁家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他连忙道:“陛下明鉴,臣决无此意啊,林大人此言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


    “陛下,祖宗规矩,大燕国法大过天,必当慎重再慎重,潘大人出自御史台,大燕律法必然烂熟于心,怎能说此事危言耸听,不知在潘大人心中,何事最大?是攻讦忠臣,构陷他人为大?还是目无王法,私结朋党为大?”“你……你……林淮亭,你血口喷人,本官自上任以来……”潘秉承被气得几欲吐血,他抖着手,颤颤巍巍要骂,但摄于林书阁的嘴下功夫,怕再说出来什么被他揪住又是一通,气得话都说不全。


    “行了,潘爱卿既然如此公正,即日起便去雍州替朕监察州郡,体察民情去吧。”永元帝厉声道。


    这是要将他从中央迁到地方去,永元帝便可除去丁党一只臂膀,“陛下,我……”潘秉承连忙看向丁岩何,不料却见丁岩何眼神凶狠,他只能喏喏道:“臣遵旨。”


    丁党其余人见林书阁如此口舌,竟然三言两语将一名侍御史说得闭口无言 还让陛下革了他的官,一时都不敢说话。


    廷尉易池道:“久闻林大人在西北为国为民,不辞辛苦,不想今日才发现林大人口舌之利,犹胜利箭啊。”


    林书阁被他讽刺了一下,谦虚道:“多谢廷尉大人夸奖。”竟是直接厚脸皮认了,易池没见过这样的人,怒道:“林大人既然要帮卫校尉说话,那本官问你,卫校尉身世如何你自然清楚?他与谢谌长得几乎一样,你如何说丁大人是冤枉了卫校尉。”


    林书阁朝永元帝躬身道:“陛下,既然廷尉大人问到此事,臣也有话说,卫校尉祖籍陇西,幼年被羌人所掳,用计逃脱之后为臣所救,因力战狼群救下领家幼童后被举荐到都尉府,赵都尉见他才华过人,破格让他担任终古隧队长,之后百战百胜,大破羌人,灭了当时掳走他的少凉部,此事西北人人皆知,何来的燕都谢家之子?”


    他看向易池,“至于廷尉大人说得相像之事,物有相似,人何尝没有?我听闻谢公子芝兰玉树,自然贵不可言,想来卫校尉若与他相像,也算姿容不错,倒是他的福分。”


    见林书阁脸上表情竟然带着隐隐的自豪,易池道:“卫校尉的话是否属实你又如何得知?说不定卫校尉也向你隐瞒了呢?本官奉劝林大人一句,你大好前程,何必为一嫌犯在这朝堂之上力战百官,平白沾上祸事。”


    挑拨离间啊,林书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带一丝情绪,只是道:“大人身居庙堂,没有与羌人打过交道,自然不知百姓疾苦,卫校尉被羌人所掳,先是沦为羌人奴隶,后来才用计离间羌人酋豪和王子的关系,使得整个部族同室操戈,此事在灭少凉部之时我亲耳所闻,还有假不成?依我看,此事也是卫校尉之功。”


    易池不想林书阁如此厚颜无耻,你问东,他与你说西,还倒打一耙说他不知民间疾苦,就你与卫仲宣有功劳,能灭得了羌人,真是小看他了。


    “还有,陛下,诸位大人,若是没有证据证明卫校尉与谢公子有关,臣恳请陛下还卫校尉一个公道。不然若是今日你说朝中哪位官员像是在逃嫌犯,明日我说哪位大人长得像是哪名死囚,岂不是人人都要被逮去狱中屈打成招啊?”林书阁似笑非笑,看了一眼丁文博,朝永元帝恭谨道。


    永元帝道:“既然无凭无据,朕自然不能将忠臣良将贸然下狱,丁爱卿今日急躁了。”


    丁文博道:“陛下,那林淮亭巧舌如簧,只要没瞎了眼谁瞧不出来他就是谢谌,”他指着一脸无辜的谢谌道。


    “微臣眼拙,没有诸位大人眼清目明,倒是没看出来卫校尉与谢家人有何相似之处,又或者是又相似之处,但也实在不能断言卫校尉便是谢小公子。”夏翊也道。


    林书阁打量了他一眼,料定此人便是谢谌说过的夏翊,与刚刚被革职的潘秉承同为侍御史。


    “陛下,此番无妄之灾,微臣着实惶恐,更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微臣初到燕都,不知如何得罪了丁大人,竟然要将我置于死地。既如此,”谢谌一边说一边掀起绛红官袍下跪,将鹖冠摘下道:“微臣愿卸下官职,去西北当一名小卒,来报陛下知遇之恩。”


    林书阁惊地张大了嘴巴,“仲宣,这是做什么?丁大司马秉公执法,素来为我等楷模,你这般岂不是会让人说丁家仗势欺人,逼迫贤良,竟然逼得大破匈奴的卫校尉自贬,让丁大人如何自处?”


    文武百官被这二人一唱一和惊掉了下巴,纷纷感叹怪不得这两人能从一介白身到如今的地位,丁党更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前咬死林书阁。


    丁文博欲说话,被丁岩何挥手制止,他一双眼睛仿佛带刺一般在林书阁和谢谌二人身上巡视,蓦地笑了一声,眼中不带一丝温度。


    永元帝坐在上首,看着憋气的丁党,脸色铁青的丁家子,又看了一眼眼神十分清澈的谢谌和林书阁,乐不可支。


    “卫爱卿何至如此,此番卫爱卿无端受过,皆因京中流言四起,易爱卿,阮爱卿,朕令你们尽快查清流言从何处而来,还卫爱卿一个清白。至于丁爱卿擅闯官吏府邸,念你也是为了以正朝纲,罚俸半年,以示惩处。”


    林书阁赶紧道:“陛下圣明。”


    其余官员也齐声道:“陛下圣明。”


    下朝后,丁党官员盯着林书阁仿佛杀父仇人,林书阁被几道视线盯着怎么能没有感觉,他回看过去,几名官员立刻转移了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林书阁微笑着朝几人拱了拱手,那几名官员也忍着屈辱回了礼。


    “哥哥,看什么呢?”谢谌走过来道。


    林书阁:“没什么,跟几位大人打个招呼。”


    谢谌看着离去官员的身影,笑了笑没说话。


    “林大夫。”有人喊道。


    二人回头,竟是夏翊。


    夏翊不着痕迹地朝谢谌点了点头,当着来来往往官员的面对林书阁道:“林大夫留步,我有一事要向大人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