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席昭是被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蹭醒的。


    他有早起的习惯,但昨晚闹得久了,难得偷闲一回关掉了闹钟,冬日温暖的被窝总会让人心生倦懒,不过,身侧最大的热源应该是紧紧贴着他的路骁。


    棕发少年还在沉睡, 眼圈浅红未褪, 手脚并用地缠上, 两条胳膊更霸道至极地搂过他的腰身,席昭轻轻挣了下,反倒被扣得更加牢固——一夜过去, 也不知有没有压麻。


    凭心而论,这是极具占有意味的姿势,放罗曼偶像剧里值得导演拍好几个特写镜头,以此展现男主角的深情和霸道,小路同学年后身高又窜了一截,即将进入“一米八”俱乐部,腰细腿长,帅脸一张,好一款荷尔蒙气息浓烈的年下小狼狗。


    奈何他搂的人是魔王。


    被衬成大型挂件的人嘴里不知嘟囔个啥,迷迷糊糊就往颈窝里钻,唇瓣无意识地蹭吻着席昭喉结到锁骨一段的线条,不带任何情欲,纯粹就是某种清晨会爬上床塌找主人撒娇的小动物。


    不算烦人, 席昭由他去了,伸手摸摸额头温度,确认正常后撩开衣摆看了看昨夜被揍了好几轮的屁股,其实更该检查的是腿侧, 尽管有水流减少阻力,但“理论过关,实践为零”的某人挣扎得太激烈,最后也狠狠红了一片,海风般腥涩的味道和两股信息素交织在一起,嗓子哭到又糊又哑。


    陪这位同学“玩”了个尽兴,结束之后席昭要给他上药,路骁面红耳赤,绞着膝头拼命摇头,一个劲地表示可以自己解决,席昭想想此君每次都异样粗暴的“极简风”上药,挑眉问到“你自己可以”?正当人满脸认真地表示“真的可以”,猝不及防地掰开膝盖,在哽咽声里淡定涂完了药膏。


    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指,席昭淡淡地回,可我不太信啊。


    卷毛小狗快把自己烧没了。


    临睡前路骁脚趾蜷缩,左边挨上床塌,左边屁股疼,右边挨上床塌,右边屁股疼,扯扯席昭衣袖,脑子不清醒地问,我能不能趴你身上睡啊?


    黑眸瞥他一眼,“煽情”和“黏糊”同样过敏的席同学语气很凉,说你不怕我半夜给你掀地上,你就尽管来试试。


    小狼崽子安分了。


    小心翼翼侧着身体,特委屈地缩成了一团,要不是顾及席昭还在一旁,路骁都能戏精附体地抹泪,然后给自己放首凄凄惨惨的《小白菜》。


    话虽如此,真被八爪鱼似地缠住了,席昭也没把人掀下去,垂眸扫过棕发脑袋上的发旋,蓬松柔软的发丝蹭上皮肤时会泛起细微痒意,好动的足尖也偶尔碰上他的小腿。


    存在感相当强烈,还有那毫不掩饰的眷恋和喜欢。


    席昭想起以前李权柔的教习,李老师以最高标准要求他,食不言寝不语,久而久之他连睡觉的姿势都变得极为板正,如无意外,整个晚上都不会有大幅度的改变,像这样过了时间却还懒洋洋地赖在床上,以前还真未曾想过。


    眸光轻敛,刚浮上些柔软,耳边就模糊飘来一阵梦话。


    “嘿嘿……你终于落我手里了……”


    席昭:。


    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屁孩。


    面无表情地,他掐住了那沉迷嗅嗅的鼻子。


    正在梦里打通所有关卡,随手把公主丢给同伴,然后“狞笑”着靠近魔王的勇者只觉呼吸一滞,下一秒脚下踩空,无数诡谲触手从魔王身侧的影子冒出,轻易就给他拽进了无尽深渊,勇者这才明白自己中了陷阱,公主只是个诱饵,大魔王要的从来都是他这个更强壮(?)的祭品,一时悲上心头,不禁放声怒吼,可恶!我和你势不两——


    “呃——咳咳咳!”


    路骁满头雾水地睁开眼睛。


    “魔王”拍拍他泛着热意的脸颊:“醒了就起来,你易感期还欠着好几篇英语范文没背。”


    “勇者”:……


    这是什么恐怖故事。


    ……


    任你什么“寻龙勇者”,义务教育都会狠狠惩罚不重视它的人,并给予知识的毒打。


    昨晚还旖旎亲密的男朋友翻脸化身冷面教师,路骁做题时都有种深深的魔幻感,重新意识到他们这个故事最开始的定位是本“校园文”,还差点被打上“花季雨季”的标签,奈何鬼畜之气太浓,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的祖国花朵,遂含泪将“青春”换成“沙雕”。


    才一走神,黑色戒尺就“砰砰”敲上桌面,路骁打了个激灵,重新把目光凝回那该死的完形填空。


    【his feet were bumping__on the roof of the car——bump、bump、bump。 】


    他的脚尖正__敲击着车顶——砰、砰、砰……


    卷内卷外同时被吓到的小路同学欲哭无泪!


    嘤!这一点都不青春QAQ !


    ……


    路骁GZ1的药效结束了,席昭也用抑制剂解决了易感期,他们默契没有多提林钰歌所做的种种,就这么享受着难得的平静惬意。


    并非不关心,而是席昭清楚,这是路骁必须自己理清的东西,他可以给出建议,甚至适当地引导,但不能剥夺路骁自己做决定的权利。


    沉寂许久的年级大群弹出一条通知,席昭点开消息,看路骁试卷写的差不多了,示意他可以拿回手机:“期末成绩出来了。”


    路骁眼神一亮,立刻打开发在群里的成绩表。


    里斯克林每次期末成绩都会在假期过半时公布,这个“传统”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学霸们可以对照成绩在剩余假期调整学习计划,至于“成绩感人”又被家长殷切期望的学渣们……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表格加载完成,路骁对着第一排的名字倒吸一口凉气,恍惚喃喃到:“哥哥,你还是人吗?”


    这是人类能考出来的分数吗?


    由于关系分班大考,期末考试向来难度偏高,饶是如此席昭也考出了一个相当恐怖的成绩,放假前A班都说欧阳宇彦这次状态很好,估计会超常发挥,结果也只考了第二,足足被席昭拉开六十多分。


    其他学生显然也被那个数字震撼得不轻,平日一滩死水的年级大群都活跃了起来。


    【我七年级的姐姐都说这次数理几个大题明显超纲,他是怎么做出来的? 】


    【我仿佛上了个假学,这真的是我大丽丽被喻为全国最难的期末考试吗? 】


    【神特么大丽丽,不是大里里吗笑的。 】


    【真相了,其实我们是在和一个智能AI一起考试……】


    【几科加起来没席昭一门高的人哭了吗?但我的膝盖怎么自己跪下去了? 】


    【高考吧哥,你直接去高考吧席哥,孩子再跟你同级两年,就要怀疑自己出生的时候是不是落了个脑子[大哭][大哭]】


    ……


    “智能AI”“唯一真神”“考试的终极杀手”“无情的歹分机器”……就坐在自己旁边,路骁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席昭紧实的小臂,语气虔诚且天真:


    “智商能通过□□传递吗?”


    冷不丁防被黄暴到的席大学神:……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路骁仍在憧憬:“我要的不多,你一半智商就行,法式热吻或者昨晚那样唔唔唔!”


    席昭捏住了他的嘴巴,皮笑肉不笑到:“学习没有捷径,才起床多久啊?路同学,你这就开始做梦了?”


    路同学死心了。


    瞧着那蔫不溜秋的模样,席昭无奈摇头,继续往下翻动表格,问:“你不看自己的成绩?”


    他们可还约定了前一百名就会有奖励。


    说到这里,路骁倒很坦然:“考试结束我就按照答案估过了,有进步,但可能进不了前一百。”


    输入姓名查找,果不其然是103名,也不等席昭询问,路骁就主动回忆起了自己期末考里有哪些没做好的地方。


    “……感觉如果再仔细一点,分数应该会考得更高。”总结完毕,他深深呼吸给自己打了个气,“下次我一定能考进前一百!”


    清亮坚定的声音回荡耳边,席昭想,已经和曾经连补习都不敢尝试的模样大不相同了。


    灰扑扑的小狗被抱回来洗干净后真要向“小狗之王”进发了。


    他支着下巴轻笑。


    “很自信?”


    路骁刚想抬起下巴得意喊一声“当然”,可目光相对,心尖不知怎么又酥麻起来,最后只能干咳两声别过脑袋,说出来的声音没比哼唧大了多少:“当然啦……我,我可说过我迟早会赢你的……”


    不一定是成绩,但绝对要堂堂正正地并肩。


    席昭看着他,勾唇接下了这张“战书”。


    “好啊,我很期待那天。”


    要和他“决斗”的人脸颊莫名更烫了。


    气氛正好,按常规套路此番情景里的两个主角就该“深情对视”“不由自主”,然后发生点喜闻乐见的事情,路骁同学也的确生出了点非常符合男高中生的幻想,忐忑又激动地凝望过去——


    一张崭新的物理试卷被递到了眼前。


    席昭冷静到:“既然如此,那上午就多写两张卷子吧,你假期作业的进度差了不少,事出有因我不追究,但现在没事就要全部补写回来。”


    路骁:突然好想再来一次易感期呢。


    只敢在心里流泪吐槽,棕发少年认命提起了水笔,时而挠头,时而皱眉,冥思苦想的模样,是这个年纪独有的稚气。


    席昭完成今天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假装没看到某同学小小走神,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出不少凌乱线条,窗外日光落进屋内,照亮那颗虎牙还有头顶升起的问号。


    过了一会,物理卷子被双手托过头顶,教人郑重至极地端到眼前。


    席昭刚准备批改,一张草稿纸又被递了过来,定睛一看,上面Q版小人正趴在地上捂着高高肿起的屁股,汪汪大哭,煞是可怜,一旁对话气泡里更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求轻虐”。


    ——你罚了他可就不能再罚我哦!


    他清楚读懂了这幅画的潜台词。


    席昭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过来。”


    “别啊!你看我都先帮你罚过了!你要不解气可以再罚,就别——哥!哥!你看我都画了我自己的涩嗷——!!!”


    记吃不记打的混蛋玩意。


    最后的最后,“哭泣小路”身前又多了一只拎着戒尺、面无表情的黑发丘丘人。


    热辣滚烫之际,那天同席景臣交谈的场景忽又浮现眼前。


    说到最后,席景臣感慨一声:“说起来,路小子和儿砸你还挺有缘的。”


    席昭不置可否。


    他先问席景臣如何确定《致命天才》里的教授就是未来的他,尔后改问教授最后出现的地点在哪。


    席景臣答:“一艘豪华轮船的海上盛宴。”


    ……


    【一杯价值不菲的“海洋之心”被放上桌面,那瑰丽深邃的颜色就如同他们眼下行驶的这片海域,但这是不受管制的公海区域,长久自律的黑发青年也不会饮酒,随即询问侍者是否送错了地点。


    穿着燕尾礼服的侍者说:“这是C04的客人送给您的,他祝您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黑眸望向C04的方位,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朝他遥遥敬了一杯,并露出一个自认迷人的笑容。


    唇角轻勾,在对方愣神的表情里,黑发青年转身离席,没有分给那杯酒水半点目光,金发男人似乎有些恼了,刚追出一步,一群气势迫人的黑衣保镖就牢牢拦住了他的去路。


    夜风裹挟着海水的腥气,青年慵懒靠着轮船栏杆,领头保镖衣襟沾了点血迹,恭敬回复到:“先生,已经解决了,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您了。”


    青年点头表示知晓。


    夜空下的海洋神秘广袤,无穷尽的涨涨落落翻涌于天地之间,海风呼啸,缆绳轻摇,遥远的地平线和孤星一同被模糊在远方,偶有波涛撞上船身,注视的眼眸仿佛都被这酽酽水波染蓝,一点湿意滴落手背——


    要下雨了。


    看了一会也无甚趣味,青年拒绝了保镖拿伞的提议,理理袖口褶皱,准备回客舱休息,离去之际,脚步微顿,黑眸望着海面起伏的轮廓,微妙地歪了一下脑袋。


    “那里是不是有什么?”


    强光手电筒打下,照出快被海水吞没的物体,那是一个抱着破木板的年轻男人,有着一头深棕卷发,不过并非异国人的长相,此刻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若不是胸口依稀起伏着,简直和尸体一模一样。


    公海这边混乱无序,法律触及不到的地方,“杀人沉海”都是家常便饭了。


    本不打算理会,但转念一想还要在这船上消磨好一段无趣的时光,青年抬抬下巴:“捞上来。”


    保镖立刻去找搜救艇,捞起来不难,可这艘船是某个超级富豪举办宴会的场所,对来宾名额管制很严,保镖便问要如何解释这个男人的身份。


    人被救上甲板,也不知在海里飘了多久,青年一看就知道失温极其严重,想了想:


    “就说是我的私人物品吧。”


    他把GZ实验室彻底摧毁前带出了唯一完成的GZ3,正好缺个试药的。


    希望他的“私人物品”,可别那么轻易地死了。


    回到船舱,侍者递上一份损失账单,青年随手签下自己的名字,修长身影没入更深的黑暗。


    灯光朦胧,依稀可见那字迹苍劲,一笔一画都透着骨子里的傲然轻妄——


    席昭。


    ·


    Fin


    ——《致命天才·教授番外》】


    第132章


    “张叔叔说有家菜馆味道很不错, 想带我们去吃午饭。”


    这几日阴雨不断,噼里啪啦的雨线像要把人间淹没,太阳好不容易从云层后方挣扎出来,路骁打开窗户,深吸一口冰薄荷似的清凉空气,被关了好几天的郁闷都散去不少。


    “吃完我们就立刻回来好不好?不会耽误下午的补习时间的, ”琥珀眼瞳满是期待, “再说了,张叔叔一个人多寂寞啊,我们应该多关心关心长辈。”


    席昭没搭理, 清楚知道“关爱孤寡老头”是假,某人想出门溜溜是真。


    不一会儿两只爪子就搂了上来,黑眸微垂,只见一只麻薯团子开始贴着他的手臂“悲伤”乱蹭:“哥哥,出个门吧!我快发霉了,真的真的需要美好的光合作用!”见他要换方向看书, “团子”更抬开胳膊直接钻进怀里,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旋转,施展无死角的黏糊撒娇, “出门吧(溜我吧)出门吧(溜我吧)!再闷下去我就要枯萎了……”


    面无表情地挡住还使劲上窜的脑袋, 席昭想,养一只精力充沛的小狗就是这样吗?


    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热情扑来。


    为避免某人戏瘾发作跑去地毯上打滚(没外人看着他真能干出这事) ,也介于路骁这几天疯狂写题把作业进度赶了上去,席昭叹了口气,起身往棕发脑袋上用力揉了一把:“走吧,去你张叔那里。”


    身侧小狗“芜湖”一声,自我管理良好地收拾好了自己。


    张叔,也就是席景臣对外称说“养病”的地点其实离席昭家不远,这些日子他这位不正经的“野爹”也总找各种理由请他们过来吃饭,虽然以往席景臣也没少做这种事情,但席昭莫名感觉这人近来多了几分心虚,仿佛在犹豫是否要告诉他什么事情。


    残留雨水的卵石小道还有些湿滑,别苑里的人工湖泊映照出两个少年相携前行的身影,路骁兴冲冲地搜索着那家菜馆的评价,席昭偶尔低头扫过一眼给出个回应,有其他居民经过便会把棕发少年朝自己拉近。


    笑闹的声音在席景臣楼下戛然而止,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更没有过去敲门。


    沉默片刻,路骁扯扯席昭衣袖,颇为艰难地问:“张叔是欠钱不还,现在被高利贷的打手追上家门了吗?”


    席昭:“……难说。”


    在他们眼前,几十辆豪车气势汹汹地连成一片,更有无数黑衣保镖护在一旁,任席景臣别墅里的一只苍蝇也逃不出这恐怖的包围。


    远远望见两个少年,领队保镖对着中心豪车里的主人低声说了些什么,一道俊逸优雅的身影便从车内走出,长发被一根银白丝绸绑在脑后,前不久才搭救过路骁的贺聿声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赫利舍兰下任家主自然不会亲自来收高利贷,席昭带着路骁过去打了个招呼。


    席昭:“贺先生,好久不见。”


    “你们也好久不见,小路没什么问题了吧?”贺聿声问。


    “没有没有,不过贺叔叔,”路骁朝周围好奇望了一圈,“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闻言贺聿声唇角微勾,眼底一抹愉悦浮现,特淡定地回:


    “我对你们张叔一见钟情,正以结婚为目的向他展开追求。”


    席昭:……


    路骁:……


    一见钟情……结婚……追求……


    然而他们的省略号还是写早了。


    只见贺聿声拍了拍手,所有保镖肃然列队,整齐划一地打开了豪车后备箱,露出里面娇艳欲滴、芳香扑鼻、价值不菲的——


    火红玫瑰。


    门前顿时花海一片。


    贺聿声就这么悠哉靠在车旁,鲜花、豪车、美人,谁看了不说一句“风流”,只不过……


    路骁戳戳席昭手臂:“……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场景十分眼熟?”


    曾被贺子铮手持玫瑰“深情”表白的席昭:……


    你们赫利舍兰家追人的传统就是“土豪”么?


    ——又土又豪。


    桐花别苑的住户大多非富即贵,但“看热闹”永远是人类的天性,不一会就有居民陆续围来,有的还拿出手机拍起了土味视频。


    摸着那点微薄的“父子情分”,也防止自己这个野爹火上热搜改行去当网红,席昭额角抽搐,示意“社交达人”小路同学上前交涉,他不想看见席景臣以后大喊“三二一,上链接”。


    路骁面露惊恐,无声呐喊“不要害我”!


    席同学“悲伤”叹息,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给了他一个“相信你”的眼神。


    NO! ! !


    脚趾尴尬到抠出别墅二期,棕发小狗战战兢兢地来到了大狐狸面前,磕磕巴巴地劝:“呃,咳咳咳,那个,贺,贺叔叔,要,要不我们先进去吧……追,追人这种事情……可以…私,私下着来……”


    声音越讲越低,眼瞅着人小孩脸都红了,贺聿声看了看“平静如水”的席昭,低头笑了一下:“原本这些花要再摆个两三天,好让张九少爷明白我的真心实意,但看在小席小路的面子上——”他摆摆手,保镖们合上后备箱,“等你们张叔出来,我就让车队开走。”


    好家伙,这“追爱”都快变成“追杀”了。


    不想掺合长辈们的“爱恨情仇”,席昭立刻给席景臣发消息,就仨字。


    【Z:快出来。 】


    消息才刚发出,别墅大门就拉开一条缝隙,披着张叔马甲的alpha虚弱探出脑袋:


    “嗨……”


    贺聿声笑意愈深。


    啊,抓到你了。


    席、景、臣。


    ……


    菜馆肯定是去不成了,席景臣提议在家里给他们做一顿饭,路骁为感谢贺聿声的帮助也一起进了厨房,客厅就只剩一大一小两个alpha 。


    论及这位贺先生,席昭自然算不上熟悉,几次见面的交谈也太过匆忙,如今贺聿声扬言要“追求”他生理意义上的亲爹,空气中更多了些微妙。席昭事前没跟席景臣通过气,也就不明白这两人之间有何渊源,更不清楚他另外一位父亲或母亲是否还在人世,再想起席景臣“假死”后痛不欲生的宋礼秋林智昀……


    噫,果然是风流胚子。


    ——厨房里切菜的席景臣狠狠打了个喷嚏。


    不过怎么都牵扯不到自己身上,席昭冷静惯了,随手从书架抽出一本杂志,也就淡定随他们去了。


    “席同学,”贺聿声顿了顿,“我可以,叫你小昭吗?”


    席昭点头:“当然。”


    面前alpha又露出那种复杂酸涩的眼神,别过脸,若无其事地笑笑:“我也是后来才知晓,我那个侄儿转学过去后做了不少糊涂事,他被他三叔宠坏了,脑子也不太好使,如果再给你添麻烦,你直接收拾就好,” alpha语气平淡得阴森,“留口气让我跟他爸有个交代就行。”


    席昭指尖一顿,终于明白原著里主角攻为什么只怕他二叔了,这是亲二叔啊。


    思及贺聿声最后“飞机失事”的结局,席昭想,还是得找个机会暗示贺子铮给他二叔做点提醒。


    由“出卖侄子”打开话题,贺聿声又和席昭聊了不少东西。


    不同于席景臣带点邪气的军人思维,贺聿声是极为老道的商人,看人看物都带着天然的上位者视角,但席昭又能明显感觉到贺聿声有意在自己面前收敛,更像是对待自家小辈甚至是平辈,这样和善的态度的确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饭菜的香气从厨房里传来,看着少年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贺聿声的眼神越发柔软。


    这是,他的孩子啊……


    哪个骄傲的alpha能容忍屈居人下?所以当那个实验室检测出他成功受孕时,贺聿声如遭雷击,良久良久才反应过来可能是实验室给自己注射的药剂,外加0.1%的小概率事件。


    茫然有之,无措有之,可奇怪的是,他竟然从未想过要放弃这个孩子,尽管对方来的相当意外,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孩子。


    只是可惜,他们也才匆匆见了一面,转眼之间,那声啼哭就在耳边消散多年。


    压下眼眶酸涩,贺聿声舒出一口热气:“其实,我也曾——不,应该说我也有一个孩子。”


    席昭心头闪过疑惑,贺家二叔,有孩子吗?


    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贺聿声仍自顾自地说着:“因为一些原因,我没能陪在那个孩子身边,但我记得他的生日,每年生日都会帮他准备一份礼物,可惜一直没机会送给他,好不容易我和他说上话了,我又害怕,他不喜欢那些礼物……”


    更害怕,他不会承认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小昭,我的孩子和你差不多大,”贺聿声不安地揉动着指节,“你觉得,他会接受……迟来的礼物吗……”


    沉寂之后,一道略显冷淡的声线缓缓落在耳边。


    “我不知道。”


    贺聿声的心蓦然沉了下去。


    “抱歉,贺先生,”席昭认真想了想,“我其实也没有太多和长辈相处的经验。”


    和西老头相伴时他年龄尚幼,尔后李权柔更是不需要多余的温情,在他们相继离世后席昭早就过了“渴望亲情”的阶段,他的性格和认识都是在不断失去中慢慢形成的,如今更不需要什么人来帮他弥补“遗失的童年”。


    很多幼年没有得到足够父爱母爱的孩子,成年之后会不断在他人身上寻找父母的影子,就像乞丐给富豪捐款,缺爱的人给不缺爱的人疯狂献爱。


    但席昭不会,他已经能坦然面对过往的一切,席睿楚玥也好,相认的亲生父亲席景臣也罢,可以拿出对待长辈的敬重态度同他们相处,却也到此为止了。


    他没有更多亲近的想法,“亲情”这个缺口也早在两辈子几十年的人生中被他自己堵上了。


    事实上,席景臣也是清楚意识到了这点,才没有尝试和他来玩什么“父慈子孝”,关心和照拂都还处于双方能够接受的范围。


    “不过,如果是真心准备的礼物……”


    西老头攒钱给他买的小夜灯,李教授重病时为他整理出的人脉联系方式,上百条请求其他长辈多多关照他的语音……


    黑眸泛起些清浅怀念:“那份心情都相当宝贵。”


    他看着几分失神的贺聿声,摇摇头道:“我不能替您的孩子做出回答,但就我而言,您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辈,”少年莞尔一笑,些许打趣着,“不知这个答案是否令您满意?”


    贺聿声想,这可真是,礼貌又温柔的回答。


    然而眼眶泛起的酸涩,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


    一顿饭吃得还算尽兴,贺聿声意外地平静,席景臣因为要维持“病弱”人设也异常“腼腆”,两位大佬全程给俩孩子细心布菜,莫名吃出了几分温馨之感。


    饭后本该告别,但路骁盯着席景臣客厅里新买的游戏机又露出了渴望的星星眼,狗里狗气地在原地转着圈圈,席昭凉凉瞥了席景臣一眼,无声质问,你是故意买来钓他的对吧?


    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席景臣无奈耸肩,哎呀,你都说我是“空巢老人”了,想见儿砸可不得迂回从他对象入手吗?


    贺聿声弃权,二对一眼神“交战”,席昭默了默:“……最多玩四十分钟。”


    路骁立刻开机还往席昭手里塞了个游戏手柄:“来嘛来嘛,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啊!我打游戏超厉害的,老鱼总求我带他上分,我还不乐意呢!”


    席昭: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对吧。


    “……不许超时。”


    “嗯嗯!”


    席景臣看得好笑,正想调侃一句,一道视线落在身上,两个大人无声对视片刻,默契走上了二楼阳台。


    ……


    贺聿声想,这么狗血的故事,怎么都念念不忘?


    眼前的人是陌生的轮廓,可一旦确定了身份,呼之欲出的熟悉感便再也遮掩不住,尤其是那双眼睛……alpha不禁攥紧了掌心,熟悉得仿佛他们还困在与世隔绝的实验室里。


    席景臣沉默着,敛去所有表情,他的神色甚至有几分冰冷,然而还是在捕捉到凝涩嗓音之际裂出一道缝隙。


    “为什么……要骗我他没能活下去……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不告诉我……”手指和心口都痛到麻木。


    一声叹息悠悠滴落时光,席景臣靠着栏杆,嘴角勾出没什么意味的弧线,经年入梦的痞气和称呼终于在现实重现。


    “大老板,”他无奈叹到,“你不是都清楚么?”


    哗啦——


    猛地上前揪住男人的衣领,贺聿声眼里几乎要喷出火焰:“我要你告诉我!我——”


    “赫利舍兰家的二公子,万众瞩目的下任继承人,”席景臣轻轻打断,明明笑着,语气却理智得近乎冰冷,“那些盯着你的眼睛,会允许你一个顶级alpha有被当作实验母体的污点,甚至替其他alpha生下一个孩子?”


    “我——”贺聿声耳边“嗡”地一声炸开,“我,我……”


    轻柔拨开揪着衣领的拳头,也制止那五个继续加深的血窟窿,席景臣看着他,一字一句:“我再问你,如果你知道你有一个孩子尚存人世,你会不会不遗余力地寻找他的踪迹?”


    贺聿声痛苦闭上眼睛。


    他当然会,他会发动赫利舍兰家一切有生力量去寻找他的孩子……


    席景臣漠然道:“这就是我要避免的,当初的行动并没有完全铲除gift那群老鼠,而作为他们唯一成功的实验体,小昭对他们的诱惑太大,我必须将他的存在降至最低,如此才可以保证他的安全,贺家主,你当时有这个能力吗?”


    不等贺聿声开口,他又自己继续回答:“大老板,你都自顾不暇了。”


    眼前alpha的脸色急剧苍白起来,席景臣眼眸微阖,神情愈发冷漠:“所以,这是最正确,也最理智的决定。”


    贺聿声不受影响,还是那个光芒万丈的贺家继承人。


    席昭生活安稳,意识穿越的时间被推迟五年,也平安度过了十七年。


    正确,理智,最佳方案。


    阳台一时安静如死,站立的两人也仿佛埋入坟茔的尸体,明明埋在一处,可直到血肉腐烂也不曾对彼此开口,等化成森森白骨,更不见一颗活着的真心。


    寒风吹动,只穿了件单衣的贺聿声耳尖被冻红,席景臣眸光微动,转身欲走:“你想要的答案也得到了,没什么事就下去吧。”


    可走出几步,身后却没有跟上来的声音,回头只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


    “正确,理智……”贺聿声的嗓音已染上沙哑,“席景臣,那我的心呢?”


    “它就不会痛了吗?”


    捂着额头,想要压抑情绪,可那些激烈狰狞的东西就梗在喉咙,不说出来刺伤点什么就永远不会安宁。


    “你多伟大啊,我的救命恩人,军方的英雄卧底,还能替孩子想好退路,安排好一切,甚至不惜假死也要执行你的理想和正义,”贺聿声忽然笑了,“那我们之间发生种种的算什么?一夜风流,迫不得已?哦,我想起来了,如果不是我中了药低声下气地来求你,你根本不愿意碰我,怎么样?睡了一个和自己同性的alpha是不是特别恶心?我求着你上——”


    “贺聿声!”席景臣皱着眉头,“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贺聿声顺着墙面失神落魄地滑落,低低笑着,却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犹豫片刻,席景臣叹气走了过去,蹲下身,表情都淹没在阴影深处。


    “大老板,小昭都这么大了,过去的,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一时谁也没再开口。


    良久良久,贺聿声模糊哽咽:


    “席景臣,这十七年来……你有试过来找我吗?”


    “哪怕一次……哪怕就一次……”


    手腕再度揪上衣领,却早已没了开始的强硬,细弱又无助地颤抖着 ,好似下一刻就会失去所有力气坠入无尽深渊。


    缄默着,缄默着,席景臣缓缓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如同他们初遇之时低声安抚的那句“别怕”。


    他说:


    “有……”


    眼前之人颤抖的幅度越发明显,越笑越疯,越笑越疯,激烈得仿佛要把灵魂哭呕出来,席景臣眉头更紧,正欲将人扶起,手腕却猝不及防被狠狠握住。


    贺聿声抬头,什么“脆弱”“痛苦”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惊心的偏执与光亮!


    席景臣心头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到这人得意又确定的声音。


    “席景臣,你骗不了我第二次!”


    “我——”


    话都没说完就被人用力推到墙上,另一只手按过颈侧,是逃离不得的禁锢姿势,他蓦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同他一样,贺聿声也是强势的顶级alpha ,更别说掌管贺家那么多年,早已和当初被困实验室的小可怜天差地别,怎么可能几句话就脆弱崩溃?


    而他之所以故作无助,是为了……


    “救世主,你怎么还和当年一样心软啊?”


    贺聿声愈发逼近,呼吸快要扑上alpha的唇瓣。


    是的,贺聿声有一点并非胡诌,当年实验室给他注射了催情的药物,可他并不是真实意义上的omega ,凭借alpha的意志力并非不能硬抗过去,可看着面前皱眉询问他有没有事的男人,一个念头忽然浮了上来。


    ——口头承诺真的有用吗?这个人真的会救他吗?


    或者只是最简单的想法。


    他要这个人。


    于是一边哀求,一边柔软。他们相遇在太过极端的环境,相处也掺杂着太多的顾虑,以至于都难以分清“算计”和“真心”。


    贺聿声冷静分析道:“你前面说的或许是真的,以我当时被人陷害甚至沦落为实验品的处境,的确没能力护住孩子,小昭如果待在我的身边只会遭遇更恐怖的针对,我在愤怒之后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接下来几年都一直在扩大势力。”


    “你来选择来找我的时间,也该是我彻底稳定——”一簇灵光闪过脑海,贺聿声顿了顿,哑声问道,“是那之后的第五年……你选择假死之前对么?”


    “席景臣……你遇上了我的父亲。”


    ——“孩子,你知道阿聿被那个实验室当成实验品的消息如果泄露出去,他会遭遇多大非议吗?”


    十二年前, Y国贺家密室中,面对鬓发苍白老人,席景臣沉默了。


    他知道。


    军方一共从实验室里救出了五十多名被当成实验母体的omega,五年以来,四十多人陆续自杀身亡。


    卧底小队人数有限,且分工各有不同,不是每个omega都能被安全护住,而即便他们已经极力封锁消息,可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这些生活在国内的omega经受着各种流言蜚语,“受害者有罪论”更死死打在每个人的身上,冷眼,嘲笑,好奇,骚扰。


    他们明明已经远离了恶魔,怎么又进了一个地狱?


    “孩子,算我求你了,作为一个父亲,我不想我的阿聿再经历一次地狱,你们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好吗……”


    毫无征兆地,老人朝席景臣深深鞠了一躬。


    一场梦么?


    拳头紧了又松,席景臣摸摸耳垂上的钻石,无奈又释然地叹了口气,他扶起老人,状若无事道:“我来其实也只想看看他有没有事,既然他过得不错,我就没什么遗憾啦!”


    离去之际,alpha侧首笑笑:


    “如果他问起来,麻烦您告诉他……”


    “一直都没有人来过。”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可命途交汇,时光偏移,所有人自席昭醒来的那一刻起注定要走向不一样的结局。


    不是《焚心逐爱》中匆匆退场的炮灰,也不是《致命天才》中陷入非法实验的教授,他在里斯克林展开了全新的故事,月考显露锋芒,参加“明诚杯”更引起了贺子铮的注意,尔后贺子铮转学,担忧侄子的贺聿声便提前从Y国返回国内。


    这已是全新的故事。


    想通一切,贺聿声咳出一阵似哭似笑的气音。


    “席景臣,我恨你!”


    席景臣拭去他的眼泪:“那就恨吧。”


    恨总比忘了好。


    一个充满血腥意味的吻在唇舌间升温,带着十几年的偏执、忐忑与遗憾。


    管它是“爱”还是“恨”,总之这情绪足够浓烈,浓烈到此生无法再对第二个人投注如此汹涌的感情,挣脱不得,逃离不能,只能紧紧——


    啪!


    重物摔倒的声音惊醒真“恨海情天”中的两人,两双眼睛同时扭头望去,只见路骁正手忙脚乱地扶稳花盆。


    “我我我我就是想来说我们要回去补习了!”


    棕发少年慌乱不已地解释,解释着,解释着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呃……你们的孩子,也叫小昭?”


    路骁愕然瞪圆了眼睛:“难道——唔唔唔!”


    两只老狐狸迅速捂住小狼崽子的嘴巴,一人一只胳膊把他拎到了角落。


    “嘘!”


    路骁: QAQ


    席昭!救命啊啊啊!


    第133章


    很尴尬。


    两大一小三双眼睛在角落尴尬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出声打破这地狱般的社死场景。


    路骁嘴巴被捂住了,眼睛可没闲着,左看一眼席景臣,右望一眼贺聿声,喜怒哀乐,精彩纷呈,一个接一个的心声气泡简直都快挤到屋顶——


    救命!不是说追求吗?这么快就追到手了?这就是成年人的速度吗?那他和席昭拉扯的几十多章又算什么? ! “强制爱”到“你情我愿”转换得也太丝滑了吧?孩子又是怎么回事,才半个小时不见连孩子都有了?你们有这么高速运转的女娲甩泥点子造人技术来响应“计划生育”……但为什么也叫“小昭”?这个字难道十分常见吗啊啊啊? ! !


    席景臣扶额:“路啊,算叔求你了,别发弹幕了。”


    路同学不停, 继续用眼神打字“攻击”。


    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双方选手就眼神展开了激烈讨论,一番无声拉锯后,达成暂时不惊扰“关底魔王”的重要共识。


    “张叔叔,贺叔叔,你们……”路骁余震未消,久久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 还是决定从最基本的“人物关系”上开始解释。


    “本来小昭和我商量过,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但既然你都撞上了……”席景臣叹气, “我的真名叫席景臣,是小昭生理学意义上的亲生父亲。”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父辈纠葛”速通版后,路骁仿佛看了一部八十多集的狗血电视剧,皱着鼻子总结:“所以,席叔叔你是带球跑了?”


    “噗!”贺聿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带球跑”的席叔叔欲言又止,想反驳又不知该怎么反驳,艰难地张了张嘴:“……也不能这么说。”


    虽然话糙理不糙,可你这形容也太糙了。


    好不容易把跑歪成“火辣娇妻带球跑,霸道总裁怒追爱”的诡异画风拉回来,路骁很快想到了更重要的问题。


    “那你们现在是不打算告诉席昭他另一个父亲是谁吗?”


    此言一出,席贺二人都沉默了。


    贺聿声斟酌着用语:“当年的情况太过复杂,你席叔叔也是被逼无奈才做出那样的决定,这么多年没见,我们也在想怎么才能更好地告诉小昭全部的经过……”


    席景臣那天同席昭交流时只简略带过他的诞生,甚至是有意隐瞒,贺聿声遭受的逼迫,实验室堪称下作的药物……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两个亲历者如今更陷在情感的乱麻,他们自己都没法昧着良心说一句当年的结合有多“浪漫”,更无法坦言告诉那个孩子……


    你的出生其实并不被人期待。


    看似不正经的席上将其实一直没做好跟亲生儿子见面的准备,若非席昭太聪明,直接给他马甲掀了,父子相见或许还会推迟一些,也正因此,贺聿声即便知道了席昭的身份也没有立刻过去相认。


    “愧疚”与“自责”牢牢挡在了前方,只能自欺欺人地维持现状——父母双方如果都无法面对彼此,接受彼此,他们的孩子又将被置于何种境地?


    棕发少年慢慢握紧了拳头。


    贺聿声有些担忧:“小路……”


    “你们不能这样!”


    路骁瞬间红了眼圈,后退一步,像某种防备至深的小动物,凶狠盯着身前两个大人。


    “没错,席昭是很厉害,席叔叔没告诉他真相,他自己就能推断出席叔叔的身份,他很聪明,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聪明……”溢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哭音,少年咬着牙,用力地抹了抹眼睛,“但你们不能什么事情都让他去猜啊!他也会累啊!”


    席贺俩人在担忧孩子一时无法接受多出“陌生的亲人”,路骁却想,推断出自己的亲生父亲就在身边时……席昭又会是什么心情?


    会有些好笑吗?自己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会有些无奈吗?宁可戴上面具关心,也不用真实面目坦白。


    会有些……难过吗?


    亲养父母都在人世,这么多年来,却活得还不如一个孤儿。


    “说白了,你们就是在害怕对吧!”琥珀眼瞳盈满泪水,路骁嘶吼的语气几乎算得上刻薄,“害怕不被接受,害怕被你们的孩子指责,害怕成了不称职的父亲,害怕当不成完美的长辈!什么担忧安危,危险的源头还没有被排除……你们都是那么厉害的大人物了!连面对自己儿子的勇气都没有吗?不可以告诉他真的很对不起,你不用一个人肩负那么多责任了,我们会好好保护你吗?!”


    两个成年alpha被冻在原地。


    很清楚,路骁清楚明白自己已经被情绪冲昏了头脑,无法做到席昭说的“要冷静一点分析情况”,总体来看,席贺二人的做法并无太多可以指责的地方,席景臣当年属实无奈,贺聿声更毫不知情,客观地说一家三口都是受害者。


    可路骁满心怒火地想,去你大爷的“客观”!凭什么要他在和席昭有关的事情上面保持客观,他一点都不想保持客观!


    他才不要当什么“理中客”“哲学家”,懂事乖巧地说什么“体谅父母”“理解苦衷”,他就是要不讲理、不留情地偏向席昭!


    让席昭难过的家伙全都是坏蛋!


    “后天就是他十八岁的生日了,他要成年了,不能被叫做小孩了,你们还要继续瞒着他,连知晓真相的权利都不给他吗?担心他接受不了……”路骁冷笑一声,“你们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席昭最讨厌的是别人欺骗他!”


    头昏脑胀,牙根发酸,越来越多混乱画面涌入路骁脑海,太阳xue都被冲到一突一突地胀痛。


    ——“小路啊,你不知道吧,你妈妈当年生你可辛苦了,叔叔跟你说啊……”


    ——“先生好像又发火了,但是……也不能把人小孩的画给撕了吧……”


    ——“哎呀,哪有老子向小子低头的道理,其实他也只想看小少爷低个头。”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面,路骁摇着头退后,像是愤怒又像是自嘲。


    “你们都是糟糕的大人……我不会让你们欺负他的!!”


    眉眼凶戾的小狼崽子疾步冲下楼去,刚一转过走廊拐角——


    熟悉身影正踏步走上楼来。


    黑眸闻声抬起:“怎么耽搁——”席昭眉头微蹙,“怎么哭了?他们欺负你了?”


    才一句询问,所有被“愤怒”屏蔽的情绪就重回身躯,路骁吸吸鼻子,蓦地跃下把自己用力埋进席昭怀里,张牙舞爪向全世界决斗的戾气一收,瞬间变成在外受了委屈,回家找主人呜咽要安慰的小狗。


    虽有疑惑,但席昭没有立刻追问,掌心顺着脊背轻抚,让情绪失控的路骁先冷静下来。


    “路同学,你这几天哭的次数有点多啊,”打趣叹气,他含笑捏了捏少年紧绷的后颈,“顶级alpha的气势呢?”


    路同学呜呜摇头,把脸埋得更深了。


    有力的心跳牵引着灵魂融入另一个灵魂,恍惚之间,他好似变成了尚且年幼的小小十七,西老头死前的哭嚎忏悔,救了人反倒被视作“坏人”的异样目光,李权柔近乎苛刻的训练要求,死前才堪堪悔恨的遗留信件……一桩桩一件件都从身上流过,割穿皮肉,支离破碎,却又只能自己默默咽下愈合。


    强大的人就不会受伤了吗?理智的人就一定冷漠吗?席昭明明比任何人都理解和懂得这些有关“爱”的情绪,所以才会在一次次的失去中经受着最深切的痛苦。


    说什么十六七岁的小朋友别逼自己“懂事”“原谅”,路骁哽咽着,你明明早就逼着自己比我更懂事了。


    ……


    两个大人略显僵硬地走到楼梯口前,黑眸凝着“不善”望了他们一眼,连告辞都免了,席昭直接带着路骁转身离开。


    别墅大门开了又关,良久沉寂后,席景臣无奈抹了把脸:


    “大老板,我们好像有些……太自以为是了……”


    贺聿声眸光落寞。


    两个人都是极骄傲的alpha ,在各自的领域也一直处于领袖主导地位,某些东西便被那点自负完全盖住了,扪心自问,他们所做的种种隐瞒和“为孩子好”的想法,真的没有半分是因为把“父亲”这个身份看得太高太重,更不觉拥护起“父亲不能向儿子道歉”的观点吗?


    ——还有一些自私懦弱,为他们混乱又纠结的情感拿孩子当“挡箭牌”。


    贺聿声也叹:“活了这么久,还没他们看得明白。”


    自以为要给出的“弥补”,更不及少年人纯粹又浓烈的“偏爱”。


    ……


    ……


    “这就是你们惹哭他的原因?”


    两天后,一家高档餐厅的私人包厢内,席昭慢慢听过对面两人的解释。


    舒缓优雅的古典乐曲流淌耳边,他从容不迫地搅动着杯中咖啡,眼眸微垂,看不出有什么特别表示。


    干咳一声,席景臣低头翻动菜单,却连封面都拿倒了,贺聿声定定凝视眼前少年,指节已被掐揉到疼痛。舒出一口热气,贺聿声苦涩笑笑:“很抱歉,让小路同学生气了,更抱歉……都和你认识这么久了,才对你说出真相……”


    “小昭,我是你的另一个父亲。”


    那日之后,路骁本想直接说出真相,但席贺两人及时发来消息,承诺他们一定会在席昭生日当天向席昭坦白。


    小路同学半信半疑,还拉了个名为“不许骗他”的群聊紧盯两个不靠谱的大人,本来怒气冲冲的,不知怎么就被两个老狐狸忽悠着帮他们约出了席昭。


    没有惊天动地的盛大场面,也无甚感人落泪的真情剖白,本质上同样理性克制的三个人,以最简洁明了的语言,讲述了十几年前发生在实验基地中的遗憾故事。


    如此种种,不再赘述,席昭只感慨基因有时真也玄妙,席景臣看似痞气,贺聿声矜贵自持,两个心眼比蜂窝煤还多的人凑在一块,竟然没有“负负得正”,反而生出了他这个险些毁灭世界的终极boss。


    ——他们三个一定不能同张牌桌上玩牌。


    放下咖啡匙,他避也不避地迎上贺聿声的目光。


    “您后悔在当年生下我么?”


    “不后悔。”贺聿声回得果决,“我们不能骗你,你的出生的确在我意料之外,事实上,应该没有哪个alpha会想过有朝一日亲自孕育孩子,所以在怀上你的那一刻,我的震惊远远大于喜悦。”


    “可事后我也想了很多次,如果当时我就知道结果,我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alpha笑了笑,“答案是,我如一不悔。”


    “为什么?”席昭问,“以您的身份,我的存在如果被泄露出去,将会是一个沉重打击。”


    且不论生理层面就不适合孕育生命的alpha生育会遭受多大的痛苦,那种情况下诞生的孩子,对非自愿的父母而言,不就是“屈辱的象征”吗?


    贺聿声只说:“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黑眸眸光微动。


    “我怪自己疏忽大意,被人陷害沦落为实验品,更恨自己当时势力不够,没能护住你,也没能——”语气微顿,贺聿声看了席景臣一眼,“让你另一个父亲相信我能保护你们,甚至连他来找过我都毫不知情……”


    没骨头似的席上将略不自在地调整了坐姿。


    “可是小昭,”几分相似的丹凤眼认真坚定地看着少年,“你是无辜的,更不是什么会让我们后悔的错误。”


    时间一分一秒地经过,那句“不是错误”掷地有声,包厢里的三个人却好似同时陷入某个沉默怪圈。


    他们都是善于利用语言的人,能够用最有力准确的词句为自己换来想要的利益,可一旦面对柔软心绪的剖白,却又都缺少了一点直白的天赋。


    思绪一瞬跑偏,席昭想,所以他永远都不能像路骁那样激烈又炽热地吼出一句“我不会让你们欺负他”。


    唇边勾起些许清浅弧度,他说:“其实,我对您的身份不是没有猜测。”


    贺聿声的举止太异常了,就算有贺子铮“脑残表白”的渊源在前,这点愧疚也不足以支撑赫利舍兰的下任家主对他如此关注。


    但这又和席景臣的情况略有不同, alpha怀孕的可能性太低,谨慎起见,他没有急着验证。


    “所以路骁那天会气到失控,也是因为他明白我不会毫无察觉,”席昭笑笑,“他很聪明。”


    同样在提醒两个还试图“你瞒我瞒”的大人,不要错过最后破冰的可能。


    小路同学没有得到足够的亲情,而即便席昭对此并无太多向往,他也希望席昭能拥有这样健康美好的感情。


    只不过……


    席昭身体微微前倾,是一个严肃专注的姿势。


    “我没法给你们一个正常孩子对父母的亲昵和依赖。”


    他坦然陈述着。


    不是自揭伤疤,不是惹人愧疚,只是把事实清晰至极地摆了出来。


    两个长辈互看一眼,表情感慨释然。


    “儿砸,”席景臣笑嘻嘻地支着下巴,“这个问题,我们在当年其实有个共识,现在也不会改变,父母生下孩子,本来就不是为了什么父慈子孝的情感反馈,我们不能陪你走完这一生,要你一直哄着我们也太不干人事,再说啦,咱谁还不是个独立的人了,腻腻歪歪也不是我们的风格对吧?不过你娘——”


    默默移开被踩住的脚尖,席景臣从容换了个称呼:“你贺爸爸当年生你老遭罪了,逢年过节你和路小子别忘了带点水果牛奶去看看他就行。”


    皮笑肉不笑地瞪了某人一眼,移回席昭身上,贺聿声定定心神:


    “小昭,我们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和依靠,但你不必成为席上将或贺家主的孩子。”


    “你只是你自己。”


    生日快乐,我的孩子,却又不是我的孩子。


    愿你在人生海海,有自由鼎沸的未来。


    ……


    ……


    *


    今日的主角离开,两个孤寡老父相对无语,片刻之后席景臣首先移开目光,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大老板,你不会要哭吧?”


    眼眶红了一圈,贺聿声咬牙切齿道:“谁要哭了!我早就不是当年的我了!”


    “哦,”席景臣“无奈”叹息,抹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咱儿砸都十八岁了。”


    贺聿声瞬间破防!


    十八岁了啊!当年搁一只手臂就能轻松抱住的孩子十八岁了啊!他这么多年的生日礼物都没能及时送出去!怎么就十八岁了啊! !


    小昭!他的小昭呜呜呜! !


    自持威严的家主大人仰头望天,眼泪逆流,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成熟稳重”的父亲,这幅模样投射到一旁的玻璃窗上,老不正经的上将先生压着唇角,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一张纸巾递到眼前,席景臣依旧没扭头看他:“空调温度有点高,你擦擦汗吧。”


    贺聿声没好气地接过。


    “哎呀,早点习惯吧,路小子要不是个alpha,指不定他俩一到法定结婚年龄你就能抱上孙子了,三十好几快四十多岁的老头了,也不——”


    咔哒——


    席景臣的声音停在喉中,收回手腕,他晃晃那个一看就很不正经的手铐:“这是什么?”


    贺聿声冷笑一声:


    “求婚啊。”


    席景臣:……


    “……啊???”


    第134章


    “Surprise!”


    刚一进门, 五颜六色的彩带亮片就从天而降,席昭淡定闭上眼睛,再次睁开, 果不其然对上三张满是期待的脸。


    被明亮目光簇拥着,他在原地默了默:


    “要不你们重来一次,我好假装被吓到?”


    三个人“失望”地耷拉下肩膀。


    楚玥朝两个alpha挑挑眉:“怎么样,我就说这种招数对小昭肯定不管用吧。”


    “方案仍需改进,下回继续努力。”席睿拱手认输,还搞怪地做了个“哭泣”的鬼脸,“孩子这么厉害,让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很是挫败啊。”


    笑声又溢满了别墅。


    席昭一边换鞋一边打量过屋内,他才出门一个上午,别墅已经完成了“华丽变身” ,彩带装饰挂满屋顶,鲜花玩偶随处可见,当然,最为瞩目的当属客厅正中央的定制气球,一眼望去就能看到“祝小昭十八岁生日快乐”几个大字。


    “这些可都是我偷偷充好气的,你肯定没有发现吧!”兴冲冲地跑来帮席昭摘掉身上的彩带,路骁的语气颇有几分得意。


    怎么可能没发现,某只色胆包天的“奶黄包”小狗这几天晚上竟然都没有来烦他,席昭一猜就知道路骁肯定是在准备什么。


    摘下肩头一根金色彩带放进某人的后衣领, 惹来一阵张牙舞爪的嗷嗷还有一声满是羞恼的“席昭”!


    席昭揉乱那显然特意打理过的棕发脑袋, 黑眸清浅一笑:


    “是啊,路同学瞒得真好。”


    嚣张气焰瞬间凝滞,路同学低着脑袋默默让撸,继续帮人清理身上的亮片。


    生气?嗯?为什么要生气?让男朋友逗逗怎么了,我哄我男朋友有错吗? !


    对象是魅魔的感觉你们不懂啦~


    五迷三道的小狗好不容易找到一丝清明,眨眨眼睛,无声询问席昭和那两位不靠谱的长辈聊得如何。


    席昭点头示意不用担心。


    他明白席贺二人的意思,尽管是亲生父母,但十八岁生日这个重要日子,席景臣贺聿声也只短暂占用了一个上午来坦白身份,更多时间则留给了照顾席昭更久的席睿和楚玥。


    也是席景臣介绍,席昭才知道自己的养父母一毕业就进了无国界医生的队伍,一次战乱小国的援助行动,楚玥为救一名儿童身中流弹,若不是恰巧在此执行任务的席景臣顶着炮火把她带了出来,楚玥险些丧命于此。


    这段经历使得三人结下深厚友谊,席景臣也十分相信二人的人品,因此在将席昭从实验室抢出后,立刻就想到请席睿楚玥假扮孩子明面上的父母,他没有隐瞒席昭身份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席楚二人也没有丝毫退缩。


    所以,席昭想,席睿没有说错,命运有时就是个混蛋,但被这个混蛋为难的我们,幸好能够互相帮助。


    “小昭,快来快来,”楚玥笑着从厨房里端出一个蛋糕,“这可是小路和我一起做的生日蛋糕,你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低头一看,席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奶油蛋糕中间用巧克力酱画了一只戴着王冠、表情冷酷的小猫,一只小狗在后面摇着尾巴疯狂撒花,还有一对兔子夫妇和一对狐狸夫妇(夫夫?)在一旁拍照鼓掌。


    干咳两声,路骁用下巴点点两只狐狸,哼唧嘟囔着:“他们要是继续骗你,我就不把他们放上去了,骗人的狐狸是坏蛋狐狸。”


    说着还拍了张照片发给两位险些被开除合照的家长,然后把回复展示给席昭。


    席景臣:哈哈哈哈哈,画得还挺像,有抓住叔的魅力精髓。 [摸下巴.jpg][撩头发.jpg][邪魅一笑.jpg]


    贺聿声:小昭平安到家了是吗?小路拍得好漂亮哦[爱心]画工精湛,构思优秀,艺术佳作[大拇指][大拇指]感谢小路的分享[鲜花][鲜花][抱拳][抱拳]


    再一眨眼,两人的聊天头像都换了。


    席昭:……


    真想插两根筷子驱邪。


    算了,他心累叹气,示意路骁收好手机,也不是第一次感慨这个世界没有靠谱的人了。


    “来来来,都来帮忙端个菜,吃完饭才能切蛋糕。”


    “我找找我珍藏的白酒在哪,小昭要跟我喝一点吗?”


    “我也可以来一点吗!”


    “哈哈哈,小路不行,你还差几个月才成年,不能喝高度数的酒。”


    “哦,好吧……”


    食物香气和欢声笑语混合在一起,给眼前一切都打上暖色的滤镜,席昭洗了手,看着几步之外的餐桌莫名有些晃神。


    金色暖阳越过窗棂,浮光朦胧中,隐隐凝出两道熟悉身影,一个是笑眯眯的小老头,一个是肃着脸的女老师。


    似有所感,正好奇打量白酒的棕发少年抬起头来,和两道身影一起招手,笑着喊他过来。


    于是他停下寂然张望,迈步走入那成千上万片金光。


    ……


    ……


    和住在一楼的两位长辈道过晚安,席昭回了他二楼的房间,打开门就看见路骁坐在床边,神色略带点忐忑。


    某些约定亦应景浮响耳边。


    ——“其实……我也准备了表白,就等着你过生日……”


    ——“那就等我过生日再表白一次吧。”


    ——“可是……表白两次不会很奇怪吗?”


    ——“不会,那只代表多了一个值得纪念的特殊日子。”


    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情绪,席昭摸摸他的脑袋,含笑问到:“我的礼物呢?”


    席景臣贺聿声的礼物上午就交给了席昭,席睿楚玥的也在吃完蛋糕后递了过来,唯独小路同学一直支支吾吾,说什么“等一等”“要单独给”。


    如今到了单独相处,席昭还真挺好奇路骁要送他什么


    “咳,”路骁眼神飘忽,从身后慢慢拿出一个礼品盒,“这个,先说好,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


    黑眸低垂,掠过少年耳尖抖落的玫瑰色晚霞,如果真有尾巴,这会一定在疯狂拍打地板了。


    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席昭也在床边坐下,拆开礼物盒后,一个封面素净的厚本子正安静躺在拉菲草中。


    这是……


    一旁路骁已经扭过脸去不敢看人了,心头微动,席昭指尖摩挲着纸张边缘,少见地也产生了某种类似于“紧张”的情绪。


    他翻开这份礼物,顷刻被拉入一个由色彩和线条构筑而成的瑰丽漩涡。


    这是一个绘本故事,扉页呈现大面积的空白,一个黑发小男孩安静地坐在台阶上,脚尖正无聊地踢动石子。


    【我想……养一只小狗……】


    翻页,压抑的红色侵袭而来,将席昭眼眸都尽数染红。


    【第一幕:死亡】


    一张张模糊不清的人脸隐在暗中,或将嘴巴咧到耳根讥讽,或只露出冰冷尖锐的眼睛。


    “听说了吗?收废品的西老头被他收养的那个小孩克死了。”


    “活该啦,我早就觉得那小孩怪的很,总是一副阴森森的样子。”


    “那他还住在废品站里吗?指不定有一天也会和那个臭老头一样烂死在——”


    砰——!


    一粒石子迎面砸来,分镜框的边缘都因这剧烈冲击而微微碎裂。


    下一幕,占据了整个画面的黑发小孩冷冷望来,黑色阴霾缠绕身躯,越发衬得眼下那粒红色小痣如妖泣血。


    “说够了吗?”


    好事们作鸟兽散。


    夕阳将影子拉得又斜又长,小孩背上书包离开。


    死亡,death。


    ——人消散于风中,水没入了大海。


    走出时间之外的人就再也找不到了,小孩推开废品站大门,任由黑暗变成怪物,一点一点朝他张开獠牙巨口,他也再次清楚意识到那个事实。


    这里永远都只剩我一个人了。


    但是……


    “你好啊。”


    嬉笑的声音惊退了怪物,镜头拉近,目光聚焦,一颗尖利犬齿在暗中闪着寒芒,毛茸茸的耳朵更散落无数荧光。


    “想要和我做个交易吗?”


    ——是一个小男孩。


    黑眸微微眯起,一个……长着小狗耳朵和尾巴的棕发小男孩。


    【第二幕:相遇】


    “所以,”黑发小孩皱眉,“你是狗妖?”


    “是小狗之神派来的使者啦!”


    在他眼前,长着耳朵尾巴的棕发小 男孩气得嗷嗷呲牙:“才不是什么狗妖?这也太难听了!我再重申一遍哦——”就比桌子高了一点点的棕发小孩猛地跳上桌面,双手叉腰抬起下巴,“我是小狗之神座下最优秀的第十九号小狗!只要和我签订了契约,我就能让你成为最快乐的人,当然啦,我也可以借助你的情感能量完成最后一步化形,以后就能像一个正常的人类小孩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琥珀眼瞳俯冲至身前,那湿漉漉的鼻尖也险些碰上他的鼻尖,黑发小孩的目光从甩成螺旋桨的尾巴上移开,只听见这只奇怪的“狗妖”兴冲冲地问他:“怎么样?要不要和我签订契约!”


    背景框里无端多出焦糖饼干、栗子蛋糕、草莓大福等一系列香香甜甜的食物,黑漆漆的屋子都因此明亮不少,片刻之后,小孩淡淡结束对视。


    “不要,我没有兴趣。”


    “啊?可,可是……”


    “我可以收留你一晚,天亮你就去找别人吧。”


    冷酷背影越走越远,棕发小狗气呼呼地鼓着脸,朝那个小小黑点放声大吼。


    “我就认定你啦!”


    【第三幕:老师】


    “七七,你就和我签订契约吧……”


    “不要。”拨开缠上手腕的蓬松尾巴,十七继续打扫卫生。


    “七七,我真的是超级超级厉害的小狗,你真的对我没有兴趣吗?”


    “没有。”推开亮晶晶的琥珀宝石,十七冷静算完最后一个数字。


    耷拉着耳朵在桌面瘫成一张小狗毛毯,突然黑眸低头望来,棕发小孩眼神一亮——


    “让一下,你挡着我的台灯了。”


    棕发小孩:……


    自从那天莫名其妙的相遇后,名叫“十七”的黑发小孩就被这自称使者的卷毛小狗缠上了,走路跟着,睡觉缠着,任他怎么冷漠都紧紧黏着。


    反正这只小狗也不需要人类的食物,每天还会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总能机智地踩在十七的底线边缘,久而久之,十七也就随他去了。


    唯一一点,他从未松口答应那个“契约”。


    假期结束,十七要去上学了,他的学费是西老头生前筹集的,只够他一个人去镇上的乡村小学,棕发小孩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会好好看家,十七想想这家伙又不是真的人类,锁好大门就朝学校出发。


    等他抵达教室打开书包——


    一只短手短脚的棕色博美犬小炮弹似地精准飞扑进了怀里。


    “汪!”


    焦糖棉花团还特自豪地用脑袋狂蹭他的下巴。


    怎么样?我就说我很厉害吧!


    不经任何介质,得意上扬的声音直接响在脑海,十七面无表情地整理好被蹭乱的校服,果断要把真·棕毛小狗塞回书包,意料之中遭到了激烈挣扎。


    粉色肉垫“嗷嗷”搂住脖子,小狗扑腾着短腿狂挠空气,脑海里的声音也瞬间惊恐起来。


    别别别!别生气!除了你其他人都看不见我的!


    十七动作一停,黑眸深深望来,盯得小狗越发心虚地抖啊抖,简直快要炸成一朵蒲公英。


    “算了,”十七闭眼叹气,“好好待着,回家再和你算账。”


    棕色小狗立刻安静卧在膝头,假装自己是一条毛绒围脖。


    上课铃响,嘴角有着两道法令纹的女老师走进教室,严厉目光扫视全场,仿若一柄凝着寒芒的铁剑,尖锐剑锋扫过黑发小孩时有一霎停滞——


    席昭指尖蓦然蜷缩起来。


    李老师。


    虽然眼前绘本还未正式介绍,但他知道,那一定是李权柔。


    这可真是……


    黑眸眸色愈深。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房间里就只剩下画页的摩挲声,见席昭不仅停下翻阅的动作,还把页数往前倒了倒,路骁心头越发忐忑,又抓头发又挠后颈。


    “呃……本来…我、我是想画个热血漫画的……谁知道画着画着就变成了童话绘本……你不会觉得幼稚吧……”


    席昭没有回答。


    心一横,牙一咬,棕发少年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其实我有想过,如果我们能更早一点认识,或者我就在十七的那个世界又会发生什么故事……”


    路骁从未得到过想要的亲情关爱,十七却是一次次得到又一次次失去,究竟哪个更令人痛苦,这向来是无解的辩论,路骁只是想着,如果他们能更早一点认识呢?


    那个小小的孩子挣扎在泥潭之时,如果真的能拥有一只陪伴他的小狗呢?


    故事会不会变得不那么让人伤心。


    于是在他笔下的绘本世界里,孤身一人的小男孩遇上了小狗之神派来的小狗使者,与他有过羁绊的人都逐一登上舞台有了更加美好的相遇。


    想法很好,可路骁仍有些不安,如果席昭不喜欢呢?


    大魔王向来冷静自持,更不屑用自己的伤疤去博什么同情,他想弥补遗憾,想给出另一种形式的“陪伴”,可如果弄巧成拙反而引来反感……更别说他还把两个已逝的长辈画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啊!一只只路小骁都在挠头抓狂。


    沉默越久,不安越重,棕发小狗耷拉着脑袋:“对不——”


    “路骁。”席昭忽然开口。


    迎着忐忑纠结的琥珀宝石,黑眸笑得温柔。


    “我很开心。”


    小路同学心中瞬间又炸开了朵朵烟花。


    褪去了慵懒,嗓音染上几分不常见的哑意,席昭指尖抚过绘本上的小老头还有女老师,眼底晕开一点涩然:“其实,我都快忘记他们的模样了……”


    回忆起寒假前某位同学因为熬夜挨罚,还总是询问他过往故事中的细节——原来都是为了准备这份礼物。


    怎么说呢?


    他继续往后翻动绘本,近百页的厚本子,每一张都可以单拎出去当作壁纸,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浏览过章节目录,故事也很精彩,李老师辅导十七参加竞赛,开麻将馆的青姐找到了失散的亲人,教十七防身术的郑屠户喉咙上的伤疤原来是当年为了救人……他曾对路骁讲述的故事和人物都以一种更加温情的方式收获了美好结局,而突然出现的小狗使者原来也和十七有着更多渊源……


    动人的情节无法简单概括,席昭却想,路骁一笔一笔画下这些画面时又会是怎样的姿态?


    构思每一个分镜布局,选择每一种颜色搭配,然后把那些炽热缱绻的情愫统统融入笔下的小小少年。


    电影评论常说导演通过镜头表达对演员的爱意,画家又何尝不是通过画笔,写一首给笔下角色的旷世情诗。


    这份爱慕和眷恋,席昭想,已经传达得无比清晰。


    ——就像某人平均每天都要对他傻笑好几次,浑身细胞都在噼里啪啦地说着“我真的超级喜欢你” ( ≧▽≦ ) !


    得到鼓励的小狗又眼睛亮亮地凑了过来:“所以你很喜欢这份生日礼物对吧?!”


    见席昭点头,路骁“蹭”地一下站起来,双颊泛起奇怪红云,磕磕巴巴到:“那,那你再等一下,我还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说完不等反应,化作疾风“嗖嗖”窜进卫生间里。


    也不着急,席昭摇头继续翻阅手中的绘本,不一会儿浴室大门重新打开,黑眸应声望去:“是什——”


    稍有停顿。


    果然啊,他唇边弧度渐深,也只有某位同学才能让他一天之内屡屡惊讶了。


    几步开外,少年低头揪着衬衫衣摆,因为刚洗过澡,深棕卷发格外蓬松,但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对毛绒耳朵。


    ——一对小狗耳朵。


    仿佛绘本中的小狗使者来到现实,明明手指都羞红了,却还是一步一步朝他坚定走来。


    “咳。”不敢对视,路骁快要原地自燃,嘟嘟囔囔的声音没比蚊子大了多少,“……你要…要和小狗之神在啊——!”


    脚步虚浮又不看路的结果就是被地毯绊倒,并以一个异常眼熟的姿势双手撑地屁股撅起。


    “给您拜年”的“ orz”版路骁:……


    正对着棕发发旋和小狗耳朵的席昭:……


    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


    没忍住,他低头笑了出来。


    这一笑路骁就更羞耻了,直起身体呜咽捂脸,还要强忍着哭腔继续“顽强”表白:“呜呜呜……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别人表白,单膝跪地,深情款款。


    路骁表白,双膝跪地,不答应就哭给你看QAQ !


    伸手拨弄着那极其逼真的小狗耳朵,席昭戏谑含笑:“小少爷,偷摸着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啊?”


    明明不是真实耳朵,酥麻过电的感觉却也没有减少,被自己蠢到的路小少爷已经不清醒了,悲愤呜呜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个啥。


    “没有偷……我都没有偷玩游戏了呜……上次你没注意,我偷偷打开了手机,但想到你会不高兴我都没玩游戏了……呜呜呜……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好笑到不行,拉开这位同学捂脸的手掌,冷白指尖捏住下颚迎向自己,席昭俯身堵住了那些细碎嘟囔。


    牙关扫开牙关,唇舌勾着唇舌。


    “当然可以。”


    他的吐息融入他的吐息。


    比起平日游刃有余的吻,今天的席昭攻击性更强,握住下巴的手掌不断用力,路骁两颊都有些痛麻,几乎是半强迫式地被扯坐到了腿上,没过多久就被亲得只进气不出气。一点本能的桀骜戾意被激发,不知何时咬上舔吮勾缠的舌尖,席昭胸膛震出一声低笑,苦薄荷信息素随鲜血在口中炸开,逐渐为这个吻增添一层浓艳旖旎的氛围。


    舌根泛酸,两个alpha的荷尔蒙在狭小空间内不断升温,倾轧得路骁头昏脑胀,细碎呜咽都消失在炽热交缠的鼻息。


    察觉小狼崽子喘不过气了,以在唇上留下一个略重的齿印作为“报复”,席昭微微拉开些距离,黑眸半阖,看着甚至有些冷漠,路骁只对视一眼就被那浓重的侵略意味压到腿软,整一只都快融化成草莓泡芙。


    他不安分的爪子又把席昭衣服揉乱了,衬衫下摆卡在腰际,嶙峋锁骨是从冷泉中淬出的青竹,路骁失神触上凹陷处盛着的薄汗,热意蒸腾理智,喘息没过月色,摇摇晃晃地抵住胸膛,又迷迷糊糊地靠上肩头。


    ——有点失控了。


    被咬破的舌尖泛着刺痛,席昭压住眸底暗色,准备把人抱开,手臂才揽住腰身,毛茸茸的脑袋就蹭进颈窝,含糊嗓音在耳边抖得不行。


    “我,我……我可以用…用……”


    路骁脚背都绷直了,手指紧紧揪住肩膀,蜷缩又松开,松开又蜷缩。


    嘴……


    席昭指尖微顿,安抚似地拍过颤抖的脊背,低低笑到:


    “算了,我怕你咬我。”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的路骁:……


    想反驳,可看着席昭唇边一点残留的殷红,又觉得怎么解释都像是狡辩。


    眼前脑袋又郁闷低下,席昭捏捏他通红的耳垂。


    “今天就先——”


    未尽之语被突然扑来的身躯截断,席昭仰躺在床上,黑眸映出少年情热凶戾的眼神,但细看之下,那点勉强撑住的气势又一戳就破——小动物气势不够,遇上危险就故意张开四肢以此来自己显得高大。


    微妙侧首,席昭好整以暇地望着路骁,眉梢微挑,无声询问“要干什么”。


    下一瞬,棕发少年颤抖着舔吻上他的喉结,呢喃咕哝从粗重呼吸中模糊溢出。


    “我可以……”


    眸底墨色翻涌,席昭抬手按住在他颈间乱亲的后颈,略显强硬地将人掀到了一边,微微侧身,另一只手轻轻摩挲过那泛起艳色的锁骨。


    “那你知道,我会从你的这里——”


    指尖按住喉咙,勾起酥麻电流后蜿蜒向上探入唇瓣,漫不经心地逗弄着湿热软舌,垂眸一笑,绮丽蛊惑:“——一直到这里。”


    “呜……”


    小狼崽子粗喘不止,尖利犬齿急切追来,指腹却又及时上挑蹭过上颚,继而毫不留情地搅动抽出,再把晶亮银丝都抹在他的脸侧,黏稠凌乱得像某种更糟糕的液体。


    “你的表情,”他巡视着他已经迷失在情欲里的小狗,爱怜又恶劣地亲了亲额头,“会比现在还糟糕。”


    高压电流冲垮理智,路骁的皮肤烫得可怕,唯有目光依旧专注跟随着,哼唧喘息着:“席昭……我可以……”


    “小少爷,就这么喜欢我吗?”


    琥珀眼瞳水雾浓重,湿漉鼻头更往上蹭了蹭眼尾那点殷红小痣。


    “喜欢……”


    席昭想,某位同学,有些时候……


    的确挺不知死活。


    第135章


    生日庆祝结束,席睿楚玥也该走了,往年他们都会多待几天,但今年桐花别苑里有路骁陪着,两位父母一边感慨孩子真是长大了,一边同席昭交流后愉快订好了第二天的机票。


    “其实我们自己过来就行了, 还要辛苦你们起个大早。”


    机场候机室里,楚玥看着路骁略显担忧:“不过小路啊,你的嗓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眼圈还带着点浅粉,路骁把脸往围巾里埋埋:“没事的。”


    其实也不是感冒……


    他的嗓音哑得厉害,比磁带沾了水的老式收音机还刺啦,今早开口给席睿楚玥吓了一跳,又是摆手又是发誓才让二人相信是普通感冒。


    “冬天感冒很难受的, 一定要多喝热水, 晚上好好休息知道吗?”


    和席睿办好行李托运,回来就听见这么句叮嘱,席昭心头好笑万分,摸摸某位同学心虚的狗头,顺便把新鲜的热饮递给两人。


    “回去我带他买点润喉的药膏。”他语气说得自然,尾调却藏着点仅二人可读的戏谑, “路同学,多喝热水,好好休息啊。”


    少年耳廓瞬间红透,尤其当两位从医的家长认真讨论起吃什么润喉效果最好,路骁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不见的尾巴更“啪”地一下挡住自己。


    送别两位长辈,路骁一杯牛奶还没见底,眼见这人都快把吸管咬烂了,席昭笑笑:“好喝吗?”


    “咳咳咳!”


    路骁好险没呛死,琥珀眼瞳幽怨瞅了一眼,又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他肩头撞来。


    小狗不语,只一味拱人。


    “也该回味得差不多了,醒醒神吧小少爷。”


    捏住下巴,席昭抽了张纸巾擦过路骁嘴角,别误会,擦的是刚刚呛出来的牛奶。


    当然,昨晚擦某些更糟糕的液体也是差不多的动作。


    有一类人,我们将其称为“又菜又爱玩”,小路同学在这方面更是“不信邪的倔驴”,从报数到绳子,哪回不是信心满满地搞事,鬼哭狼嚎地求饶,因此席昭压根就没打算信那句“用嘴”,他可太清楚这人“高攻低防”的程度了。


    果不其然,开头几下就异常“壮烈”,摸着那点微薄的“善心”,他都没怎么折腾路骁,呼吸一窒,棕发少年眼泪就淌了满脸,放开之后扶着床沿疯狂咳嗽,神智不清地说“我好像见到星星了”“好多好多跳舞的星星”……


    得,现实版的“眼冒金星”。


    估摸着也该知难而退了,席昭拍拍脸侧示意路骁让开,到此刻为止,都还是满足小狼崽子好奇心的心态,他准备起身,路骁却是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个很微妙的姿势,席昭坐在床沿,路骁跪趴在床边,毛茸茸的脑袋贴着膝盖磨蹭,上目线委屈又茫然地望来。


    “我不会……”


    呼出的热气扑上唇边更为滚烫的热源,另一只手无力揪着席昭腰侧的布料,脖颈盈满细细碎碎的热汗还有被呛出的口水。


    又糟糕又浪到没边的画面。


    席昭心头难得闪过一个不太礼貌的形容,眸底翻涌着看不透的情绪。


    脑子宕机的人没太多思考能力,只一个劲地蹭着最令他安心的存在,嘟囔的句子也含糊不清。


    “怎么办啊席昭……我不会……”


    ——和平日补习遇上难题时的情态别无一二。


    看着总爱耍宝,其实小路同学自尊心很强,席昭还记得某天讲到一个较为冷僻的题型,他重复询问“听明白了吗”,路骁懵懵点头开始自己尝试,没一会他过去检查,琥珀双瞳泛起薄红,棕发小狗委屈又羞愧地揉着眼睛,呐呐道歉说“我不会”……


    席昭没怪他,看过了解题步骤,只说不会就要来问我。


    我会教你的。


    只要你认真听,我就会一直教。


    如今他的小狗很听话地学会了求助,求助的对象却是制造这个难题的源头。


    恶劣心思如蝶翼般闪动,席昭想,路骁好像总引起他这种“逗弄”和“破坏”的念头。


    想更“坏”一点,让那双眼里的乞求更重,再堵上一切退路,好看看是否任他为所欲为,这呆到极致的家伙也都愿意专注献出所有。


    指尖抚过眉弓,顺着脸颊揉过亮晶晶的唇瓣,席昭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似真同路骁一样头疼。


    “那能怎么办呢?我也不会啊。”


    怎么这样……眼神越发湿漉,路骁吸吸鼻子,脑袋晕乎乎地“抱怨”,不能这样啊……席昭是最厉害的,就应该什么都会啊……


    所以他一切陌生的、胆怯的、不熟悉的领域都可以被引导着进入。


    欲色浓重,他明明自己是酒,龙舌兰酒,却还醉得懵懂,不服气地想再尝试,脑袋刚一凑近就被人捏住了下巴。


    “不过,从理论上讲,这些应该都是共通的。”


    席昭笑着,看眼前之人喉骨和下颚几乎仰成直线,拇指按着下唇揉擦过齿面,白得分明,红得滴血。


    但不够,还是不够。


    “张嘴。”


    居高临下,他淡淡命令。


    食指和中指应声探入湿热的口腔,路骁呛咳两声,舌头就被无情夹住,随即不断向内探入搅动,带着一点天真的玩弄和不容抗拒的掌控。


    太清楚了。


    路骁张大嘴巴,泪腺仿佛坏掉一样,无法自抑地滚着眼泪,席昭指腹有写字磨出来的薄茧,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异物入侵的感觉相当强烈,有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舌面好像拓印出了那清晰的指纹,这种想法让每根神经都兴奋颤栗不休。


    泪眼婆娑中,身前仰望的人还是那副从容随意的神色,即便被糊了满身口水,席昭依旧没显出多少失控,且冷且欲得让人发疯,倏而启唇,眸光侵略,是一种诡谲又迷人的危险。


    “牙齿收起来。”


    咽喉被触上的瞬间,路骁控制不住地摇头干呕,然而这场侵占远远没有结束,席昭甚至再度迫进几分,掌心都快抵上唇边。


    “路同学,”黑眸微垂,他眉目浮现恶作剧得逞的弧度,“你要是敢咬我,我就不教你了。”


    呜……


    棕发少年哼出一阵小奶狗似的急促叫唤,哀哀切切,可乖可怜。


    来不及吞咽的涎液将这张画卷染得更加狼狈,像是认可了他的“努力”,席昭终于在暧昧水声中抽出手指,好整以暇地问:


    “学会了吗?”


    仿佛真是一场正经不过的教学。


    分不清缺氧还是情热的眩晕挤满大脑,路骁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但就很快又明白这话还是说早了。


    魔王的“课外辅导”怎么可能免费?他唯一可以退出的机会,也早已被自己浪费。


    太难了……


    热风翻涌身躯,热潮淹没彼此,路骁连呜咽都发不出来,艰难寻求着呼吸的余地,尾椎骨区域的温度在窒息感中急剧升高,烫得人血液逆流,眼前发黑。室内灯光明亮,席昭伸手撩开他额前湿透的碎发,清楚看到路骁腮边到喉咙全都被撑了起来,颈侧血管一突一突地鼓动,喉骨像被暴雨打湿的干花一样颤抖无助。


    羞耻感引发体温上升是正常现象,但某位小少爷病得也太过汹涌。


    可又能怎么办呢?席昭恶劣地想,还不是自作自受。


    被欺负得那么惨了,眼神却依然执拗地向他求救。


    地心引力在犯罪,让扣在腰胯的手指不断收紧,用力到骨节都微微泛白,黑眸目光巡视过那惊人的靡红,唇角戏谑勾起,嗓音也有些发哑。


    “小少爷,你喜欢疼痛对吗?”


    路小少爷出不了声,肩颈却骤然紧绷,呼吸也变得更加粗重。


    “或者再准确一点——”席昭指尖顺着颈骨划过颤栗的皮肤,猝不及防揪上后脑的头发将人从身前拽起,逼那双涣散的眼眸同自己对视。


    路骁“呜”地一声热血直冲脑门,下一瞬又被狠狠堵住了嘴巴。


    “——喜欢被我弄疼?”


    耳边调笑慵懒,酥得人小腹发麻。


    是的……路骁堪称狂热地抬眸凝望过去,诡异在这略显粗暴的混乱中找到了应对的“技巧”。


    他想着,回应着。


    没错,他喜欢疼,喜欢被弄疼,但只能是被你弄疼……


    因为你所带来的一切痛感,在我这里都将被改写为心动。


    古希腊神话中有一位狩猎女神叫Artermis (阿耳忒弥斯),象征着野兽的主人与荒野的领主。


    路骁不用去神殿祭拜,他的Artermis本就一直在眼前向他伸手。


    ——我的月亮和丰饶。


    我的国王的君主。


    沉沉黑眸占据视野,冷白皮肤终于也浮起一层浅红,喑哑喘息落在耳畔的那一瞬间,路骁无师自通地舔吮过欲望的巅峰,白光闪过眼前,权力忽然在此刻微妙流动到了他的手中。


    “咳咳咳咳咳咳!”


    无力瘫软在地,一边喘息一边呛咳,不知想到什么,路骁抹抹唇角又趴上膝头得意笑着,撩起眼帘挑来一眼,表情颇为挑衅。


    ——游刃有余的理性者先生,原来也不是不会失控啊?


    舒出一口热气,席昭好笑捏捏他的鼻子:“很得意?”


    “怎么样……”尾巴又翘起来的小狗尤在难耐吐息,“要…要继续……亲自教育我吗?”


    也不反驳,席昭把人从地上扶起,打理干净后任由路骁黏在他怀里平复呼吸,一缕黑发和深棕卷发缠绕成结,他抚过小狼崽子的脊背,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人一旦过分得意就会发生什么吗?”


    路骁不知道,但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就清楚了。


    张张嘴。


    “……”


    ——宝娟!我的嗓子! !


    我的嗓子QAQ! ! !


    ……


    得意忘形的下场就是变成“哑巴小狗”,棕发脑袋羞愤欲死地往席昭颈窝埋埋埋,手脚并用地缠住,死活不肯抬头。


    ——还拦着也不让席昭起床。


    席同学大清早就笑了好久,笑够了起身抱着人放在浴室的洗手台上,指尖划过他眼尾未褪的潮红,眉梢微扬:


    “还得意吗?”


    路骁眼泪都快下来了!


    最后还是想着要给席睿楚玥送机,找个了感冒的借口蒙混过去。


    也亏得对面是善良的睿爸爸和玥妈妈,这要换成老不正经的席上将,席昭估计路骁被笑两句就得蹲去角落cos阴郁蘑菇。


    一瓶牛奶总算喝完,路骁愤愤把纸盒丢进可回收垃圾桶,清清嗓子,勉强能正常说话了,抬头对上似笑非笑的黑眸,憋来憋去憋出一句“下次肯定会更好”!


    怎么还莫名燃起来了?


    “有点出息吧同学。”席昭无奈地说,揉过脑袋示意他们该回去了。


    枫城机场很大,两人准备坐地铁回家,还没走到机场出口,手机便震起提醒,刚刚才想到的席上将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席景臣:儿砸,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


    点开对方传输过来的文件,席昭瞳眸微微眯起。


    “怎么了?”见他神色有异,路骁好奇问到。


    黑眸沉沉朝机场外面的天空望去——


    才没晴多久的天,一时又要下起大雨。


    与此同时,远在郊区的CBM研究基地里,有人亦抬头望向黑云压城的天际,摘下脸上的口罩,蓦地露出一个神经质的笑容。


    快了快了,都要下来陪我……全都要下来陪我……


    身后传来一阵铃声呼叫,男人重新戴上口罩——


    “……转过头来,他的脸上竟然只有两个黑漆漆的血窟窿!”


    “啊啊啊啊!”


    “鬼啊啊啊!!”


    席昭及时退开,避免一群被鬼故事吓倒的研究员们把他手中的仪器打翻。


    讲故事的师兄见他如此淡定,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小师弟,我真怀疑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能吓到你的东西。”


    席昭想了想:“应该有的,但鬼暂且属于一种虚构概念,我知道它是假的,自然不会被它吓到。”


    一众师兄师姐甘拜下风。


    天才少年恐怖如斯。


    悠哉年假结束, CBM又恢复了忙碌,席昭的社会实践也将步入尾声,现在主要是对林教授给他布置的任务进行收尾处理,再等实习证明到手,这个假期就可以完美收官了。


    这几日枫市天气糟糕,今天研究所的一个核心电源竟然都被雷电劈坏了,所幸没造成什么严重的数据损失,一群年轻研究员闲着没事就讲起了鬼故事。


    不过等电源恢复,林教授带着一群核心研究员回到实验室时,大家伙又是认真工作的青年才俊。


    手中表格还差一个数据,席昭刚想端着电脑去请教林教授,抬眼却见小老头表情很是烦躁,身旁赵师兄不知又说了什么,气得他胡子一吹又开始喷唾沫星子。


    “我管他们兄弟争什么争!我的研究不能停!商人重利啊商人重利!吃什么饭喝什么茶?!资本入场就是会搞坏一切!”


    赵师兄擦擦冷汗:“呃,可是老师,就是资本给咱们发的工资啊……”


    全CBM年薪最高的林教授:……


    林教授:“无疾啊,你怎么也学会席小子那套,叫什么,对,毒舌了?”


    路过被cue的席昭:。


    余光望见他的身影,赵师兄连忙告饶让暴脾气小老头直面他最疼爱的小徒弟,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席昭莫名其妙就被推到了最前线,小老头表情牙疼地捏捏鼻梁:“小昭啊,今天没什么事,你要不就先回去吧。”


    扭头看了眼电子表,离他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以往林教授可恨不得让他住在CBM,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心知肯定是出了什么让林教授也很无奈的事情,但席昭没多问,点头收拾东西就准备离开。可惜天公不作美,事也违人愿,他还没摘下工牌,实验室外就飘来一道温和含笑的声音。


    “林老,您这可就不给我面子了吧,我都说要请大家伙吃饭,人要是走光了,我还怎么尽地主之谊啊?”


    人未至,声先闻的是个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姿态随意而自信,目光扫视全场后额外多关注了席昭几眼,同时席昭也注意了男人的长相——和“明诚”董事长明天奇极为相似的五官,以及……


    黑眸眸光微动。


    跟在男人后方一同走进实验室、朝他点头微笑的alpha。


    ——代表路氏同“明诚”合作的齐朗清。


    几乎是前后脚的关系,这一伙人才踏入大门,明董明天奇也带着自己的一众下属匆匆到场。


    三足鼎立,好不热闹。


    行吧。


    席昭有条不紊地整理好桌面上的资料。


    看来今天绝对是走不成了。


    第136章


    “大哥,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请林老吃饭吗?”扶过鼻梁上的眼镜,明天奇笑得十分“友善”,“大哥提前订了位置,怎么也派人不通知小弟一声?”


    席昭发现这位明董也挺会阴阳怪气。


    明天奇在明家行三,当初不显山不露水地压过两个alpha哥哥,从老爷子手中成功接过“明诚”董事长的职位,业内对此一直啧啧称奇,而被他喊作“大哥”的,自然就是明家大少,现任“明诚”研发部总经理的明天杰。


    自古豪门多狗血, 遑论“明诚”这种体量的龙头药企,上面神仙打架, 殃及的可不就是他们这些无辜池鱼?


    从两位明董同争日月开始,席昭就看见小老头脸上满是痛苦,恨不得把来实验室宫斗的两人丢进离心机里甩晕——转速八百,直通地狱。无奈法律的光辉唤回教授不多的“人性” ,小老头还是吹着胡子上前打起了太极。


    情况倒也不复杂, CBM从属于“明诚”,但又和总公司相对独立,明天杰握有其30%的股份,是仅次于明天奇的第二大股东,这位大少爷原本就一直小动作不断,最近更萌生要单独组建班底的想法,元老级的林教授就成了他必争的“香饽饽”


    三方豪杰在场上唇枪舌战,你刺我一句“贵人忘事,小事不劳明董费心”,我应你一声“大哥言重, 职责所在何来费心”,再加上一个白胡子老头在一旁当伴奏,就差捂脸吼一句“你们不要再打啦”,拉拉扯扯,眉来眼去,最终这出《霸道总裁俏老头》以“三方同行,一起吃饭”达成了战略性结局——


    倒是比互浇发财树更具艺术观赏性。


    “我听说,咱们CBM今年来了一个很优秀的小同学,要不是还没毕业,林老您都想直接收他当学生了?”故作陌生地打量过席昭,明天杰赞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各行各业就需要你们这样年轻有为的新鲜血液,今晚我们可得好好喝上一杯。”


    “大哥,小昭还是个学生,马上就要开学了,别耽误他的学业。”明天奇不赞同地说。


    “明董啊,人家席同学都没回应您就替他做了决定,”明天杰嗤笑一声,“这不符合我们明家待人的礼节吧?”


    话都赶到了这个份上,再说下去,就要变成堂堂总裁瞧不起高中学生,明天奇只得投来抱歉一眼。


    莫名其妙被架成焦点话题,席昭倒没什么异样,黑眸微不可察地掠过站在人群后方的齐朗清,席景臣发来的资料在脑海一闪而过。


    “叨扰了。”


    他淡淡应下。


    明天杰浮起一个胜利者的笑容,挥挥手,身侧助理上前替大伙打开实验室的大门,亮光涌出——


    “来了!”


    暂停游戏,路骁跃下沙发三蹦一跳地冲向别墅大门,等站稳开门,看清按铃的人是谁,愣怔之际又多出几分茫然。


    “尧尧。”


    苍老声音落在耳畔,棕发少年回了神。


    “您怎么来了……外公……”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轮椅上的老人面含微笑,那是半生执掌林氏珠宝的传奇人物,或者说,林钰歌的父亲,路骁的外公。


    ……


    林老爷子年轻也是个杀伐果断的枭雄,在传统珠宝面对新新潮流的冲击时,不仅坚守住了林氏传统的特色,还再度创新,使得“林氏”这家百年老字号焕发出新的光芒,无奈英雄不敌岁月,一场大病之后只能依靠轮椅度日,如今林氏大部分产业也都交给了一众儿女。


    别墅客厅中,老人欣慰接过路骁泡给他的热茶,浅浅饮下,开口之时却显出几分掌权时的肃杀:


    “我让你妈妈回老宅陪你外婆了。”


    路骁愕然瞪圆了眼睛,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又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想着,怪不得那天他逃出别墅以后,林钰歌那边就没了半点动静。


    当然,他也没有再主动关注林钰歌的消息。


    指尖无意识地转动茶杯,路骁应了声“嗯”。


    “是我们把她宠坏了。”林外公长长叹息。


    自己的女儿,林老爷子不可能不了解,可当梁特助打来电话告知林钰歌对路骁的所作所为,老人手掌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路骁两岁以前都住在林家,幼年嬉闹的玩具房佣人依旧会定期打扫,老人慢慢翻过他出生时的照片,彼时为保佑自己的女儿度过病痛,给孩子取名为“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说不清的叹悔如尘灰一般落满了心的房间。


    “尧尧,”老人忽然开口,“你恨她吗?”


    大雪覆枝,寂静无声。


    琥珀眼瞳缓缓抬起,路骁问:“我可以恨她吗?


    换个方式来问,为人子女,真的有资格对赋予他们生命的父母说一句“憎恨”和“不原谅”么?


    不是回答,胜似回答。


    本以为又要陷入死寂,但林外公也只闭了闭眼睛,随即示意在远处回避的律师助手递上一份文件。


    昏黄老眼扫视过别墅——玄关处同款的拖鞋,餐桌上一黑一白两个并肩倚靠的水杯,茶几旁显然是专属某位同学的小零食推车,上面贴着一张写有“不许多吃”的便签,新拆封的热血漫画可以和高深的医学杂志摆放一起,标记严谨的笔记也不嫌弃旁边是没写完的基础试卷……


    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


    浑浊目光闪现清明,老人示意路骁同他一起看向那份《股权转让书》,含笑道:“这是我和你外婆在林氏的股份,等你成年了就会转让到你的名下。”


    “外公,这……”


    林外公只摸摸他的头发:“其实,来见你之前,我联系过那位姓席的小同学。”


    琥珀眼瞳顿时晕满了愕然。


    林外公想,他们怎么可能不清楚,他们有多偏心自己的女儿,以至于都间接伤害到路骁,心中藏着“羞愧”,商场征战的老人竟也生出几分胆怯。


    攥写好转让书的晚上,林外公拨通了席昭的电话,请求对方帮忙转送文件。


    电话那头的少年只平静说道:“与其让我转告,您不如亲自来告诉他。”


    片刻停顿,一声叹息轻柔似水。


    “他很痛苦啊。”


    深邃黑眸幻化眼前,路骁从中看见了自己酸涩难言的表情,心尖最柔软的一角像被拧了一下,如此竟有一种委屈落泪的冲动。


    将一切细节收之眼底,林外公也想起自己那天的愣怔,愣怔后释然。


    那个少年还说了什么?


    ——“然而这些都不该是由他来承受的痛苦。”


    “孩子,你的路总归是要自己走的,如果他们让你太过痛苦……”老人眼底泛起水光。


    犹带惆怅的声音和席昭眉眼洒落的坚定一瞬重合。


    “——那就离开吧。”


    离开让你痛苦的源头,离开世俗孝道为你设下的“愧疚”,不要让这些把你拖入泥沼,“爱”怎么会让人陷入沼泽?


    你要有、


    也本该有更自由的天空。


    ……


    砰——


    别墅大门被人用力推开,匆匆披上围巾外套,敏捷身影穿行在冬末寒风,长成一颗繁茂奔跑的树。


    春天要来了吗?世界说还差些许时候,但他等不及了,泛红的鼻头和明亮的眼神都不想等了。


    他想见席昭。


    现在就想见席昭。


    ……


    “围巾很好看。”


    站在队列后方,席昭没理会齐朗清凑过来的问话,修长指尖穿梭在棕色围巾间,打出一个漂亮整齐的结。


    他原本用的是米色围巾,洗过之后某人演技拙劣地说找不到,随即狗里狗气地递给他一条新的,说是给自己买时“刚好”多加购了一件。


    简约素净的款式,只有末端装饰了一个小狗刺绣。


    alpha的眼神从那只吐着舌头的小狗上收回,意味不明地笑笑:“不过感觉浅色会更衬……”


    “齐先生,”黑眸终于瞥来一眼,“你想要同款链接?”


    齐朗清:“不……”


    “还是从小到大没收过礼物?”


    齐朗清:……


    席昭简直纳闷,这人也算个察言观色的人才了,怎么心思没一点用到对的地方?


    戏这么多也不知道能拿几座奥斯卡。


    一边远离脸色青白、不知在煮什么碧螺春的齐朗清,一边拿出手机准备给路骁发个消息,说明自己要晚一点才能回家,席昭才点进列表,一个熟悉的棕发脑袋就从长廊拐角探了出来,还特兴奋地朝他招手,看不见的尾巴都甩成了螺旋桨。


    “席昭!我来接你——”


    乌泱泱的人群被惊动,一双又一双眼睛都聚焦过来,黑洞洞,直勾勾,路骁的呼喊瞬间卡在喉咙。


    ——我去!怎么这么多人?植物大战僵尸吗? !


    路·向日葵·骁呆愣愣地望着席昭。


    席·寒冰射手·昭:但凡嗓门小一点呢。


    “这是,路总家的小少爷?”神似僵王博士的明天杰眯起了眼睛。


    片刻后,小向日葵也被拉入了这场“修罗鸿门宴”。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


    现在心虚有什么用?席昭摸摸他的脑袋,几分好笑道:“没事,待会跟紧我,别乱跑就行。”


    “嗯嗯!”


    小狗点头摆尾,表示自己会乖乖听话!


    走了一段路,低头看看自己被揪住的衣袖,又看看星光闪烁的小狗眼睛,席昭莫名觉着,某位同学,今天……似乎过分软乎了。


    他默了默:“你作业又没写完?”


    哗哗感动的路骁:……


    路骁:“哥哥,商量个事,咱俩以后的煽情戏能不能演久一点?”让我多享受一下澎湃情感的暖心冲击QAQ……


    席昭:呵呵,不行^_^


    寒冰射手不煽情。


    ……


    聚餐地点是某家叫“黑曜”的高档娱乐会所,贺聿声似乎还给了席昭这地方的黑金会员卡,总的来说,就是不骗穷人、专坑大头、吓死个人的那一类高消费场所。


    研究人员不少,明天杰开了几个包厢,席昭身为“被一众大佬看好的天才少年”,自然是和路骁一起坐进了主间里。


    虽说他时常因为重回高中变成小孩而感到不方便,但在这种无聊的名利场上,高中生的身份还是舒服许多,不能给他们单开“小孩一桌”,大人物们却也不会刻意关注。


    路骁本来还挺不自在,但看席昭真就单纯吃饭,瞧着瞧着也淡定起来。


    明天杰又在对明天奇冷嘲热讽。


    路骁:“席昭席昭!这个蛋糕还挺不错,给你!不是很腻的类型!”


    席昭:“先吃主食再吃甜品。”


    明天奇辛辣回击并试图拉上林教授当同盟。


    路骁:“你要喝东西吗?我看这里有可乐,我去帮你拿!”


    席昭:“要常温的。”


    明天杰拿出自己的合作对象齐朗清,以此展示自己有更多底牌。


    路骁:“你说炸鸡这玩意(嚼嚼嚼)是谁发明的(嚼嚼嚼)怎么就(嚼嚼嚼)那么好吃?”


    席昭无奈递过一张纸巾,制止了路骁仓鼠囤粮式往他面前夹菜的动作。


    ……


    “光这么吃也没什么意思,”不知谈到什么话题,明天杰眼底燃起一簇怒火,但很快又恢复成那副自信镇定的姿态,“林老,明大总裁,我们不如来玩点有意思的东西吧。”


    来了。


    席昭眸光渐深。


    铺垫这么久,总算要把重头戏码端上来了。


    黑眸顺着明天杰的方向望去,只见alpha拍了拍手,包厢一侧的墙壁竟从中间缓缓分开,露出后方的更为空旷的游戏大厅。


    水晶吊灯往室内投下细碎光斑,愈发突出深红桌布的丝绒质感。


    ——那是一张牌桌,桌面中央放着一副全新的扑克牌,等候玩家入场的席位上堆满若干由黑曜石制成的筹码。


    惊疑不定的目光都向明天杰的身侧汇聚过来,被注目的人只随意笑笑。


    “别紧张嘛,只是饭后娱乐,一种简化版的,抽牌扑克。”


    漫不经心地,席昭直起身体向某位席姓上将发送了一条消息。


    【Z:。 】


    第137章


    “大哥, 时间不早了,林老他们需要回去休息。”明天奇皱眉。


    “不不不,”明天杰摇摇手指, “正是考虑到各位时间宝贵,我才精心挑选了这种可以快速分出结果的游戏,明董不妨纡尊降贵来试试?林老,您说呢?”


    从牌桌出现室内, 小老头就显得格外沉默,掐掐眉心,说:“老头子年纪大了, 脑子记不住事,你们年轻人玩的这些新潮东西啊, 规则要是太复杂, 我可就完全搞不懂了。”


    这就是间接表明自己愿意参加游戏。


    明天奇眉头锁得更紧。


    三人坐上牌桌,路骁也停下吃东西的动作,语气有些好奇:“林爷爷为什么答应参加游戏啊?”


    明明从前面的争锋来看,林教授立场更倾向明天奇,临了来这么一出,不就相当于改换阵营么?


    席昭倒不以为意, 黑眸掠过桌面上的扑克, 哼笑说:“你林爷爷可坏得很。”


    儿子林凌是被上面忌惮的极端医学狂人,创立的gift直至今天都还搞事不断, 林教授却还能让各路大佬尊称一句“林老”, 说他是只会闷头研究的迂腐老头,那也太小瞧“CBM研究首席”的含金量了。


    方才席昭并非完全没有关注他们的谈话,明天杰突然发难,也是意识到了林教授的偏向, 小老头这个时候就不好把人得罪得太死,同时也是加深明天奇对他的重视——不过比起这些乌七八糟的,席昭相信他更想回实验室多测两组数据。


    生活不易,老头叹气。


    ……


    侍者递来雪茄和威士忌,一点火星在明天杰的指尖明明灭灭,他示意荷官拆开扑克,随后开始介绍规则。


    “我们要玩的是一种简化版的抽牌扑克,一共24张牌,即每种花色从9到A,由于牌数较少,黑桃A可以充当万能牌(即替代24张牌里任意一张),每轮分为下注、换牌、摊牌三个阶段,开局每人五张手牌和100枚黑曜石筹码,从我开始下注,两位依次跟注、加注或者弃牌。”alpha朝明天奇的方向吐出一口烟气,“不过,明董也可以和我额外赌些别的。”


    空中顿时漫起呛鼻的火药味。


    “换牌阶段,每个人可以更换1到3张手牌,但要公布自己的弃牌,每轮两次换牌,同样诸位也可以选择不换,保留分发的原始手牌。”见另一边包厢中的路骁忽然举起了爪子,明天杰换上一副和善口吻,“路小少爷请问。”


    “ 24张牌,减去发给三个人的15张手牌,公共牌库就只剩9张,”路骁计算着,“如果第一轮三个人都换了3张牌,那就不没牌可换了吗?”


    明天杰:“这就要提到强制洗牌机制了,如果公共牌库的剩余数量不大于玩家提出的换牌数量,荷官将回收所有弃牌重新洗牌。”


    以路骁刚刚假设的情景为例,如果在A 、 B玩家都提出换3张牌后, C玩家也要换3张,此时【需求( 3张) =牌库余量( 3张)】,荷官将强制洗牌,从新牌库( 9张,余下3张,弃牌6张)里再发给C玩家三张。


    “当然了,”一直谦逊跟在明天杰身边的齐朗清忽然开口补充,“一般也很少开局就换3张。”


    路骁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周围人群全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只得忍下疑惑,听明天杰讲完“摊牌阶段以德/州/扑/克的排序规则来决定牌型大小,赢家获得底池所有筹码”,这才扯扯席昭衣袖,压低声量,委屈巴巴:“他刚刚那个眼神是不是在笑我笨?我都没玩过德/州/扑/克……”


    不清楚为什么不开局换3张很丢人吗?


    摸摸小狗郁闷的脑袋,席昭说:“待会发牌我再告诉你。”


    明天杰、明天奇、林教授入场对局,包厢内三块并列的监视器同时开启,分别向观战区的观众们清晰展示参赛者的手牌。


    第一局游戏荷官开始发牌,路骁连忙拉着席昭凑到林教授所对应的监视器前。


    小老头的手牌为黑桃9,红桃Q,梅花9,梅花10,方片K。


    席昭用目光点过那对“9”:“总牌数有限,4种花色,6种数字,因此每人的五张初始手牌有极大概率拿到一对对子,两轮换牌加注,稳妥一些的策略就是保留对子和一张高牌,换掉两张散牌低牌。”


    “哦,”路骁点点头,表情依旧不大开心,“所以才说很少开局就换三张……”


    隔着人群,黑眸扫过站在明天杰对应屏幕前的齐朗清,冷凝转瞬即逝,再度落回路骁身上,席昭语气多了些轻快:“不过也正因牌数有限,就算换掉三张也能保持基本牌型(一对)不变,甚至获得更大的牌型。”


    路骁:“那他刚才为什么那样说啊?”


    席昭笑笑:


    “他没你勇敢。”


    路骁:! ! !


    成功被顺毛的卷毛小狗又甩起了螺旋桨尾巴!


    安抚好路骁,席昭的注意力集中到场上,比起耗时耗力的德扑,这种短牌对局能更快分出胜负,再加上一些补充规则,该说不说,他对这游戏还真有几分兴趣。


    威士忌的醇香醉人心脾,明天杰只瞥了一眼手牌就将其倒扣在桌面,随手向底池抛出十枚黑曜石:“下注10枚,外加我城西郊区的一栋别墅,明董,跟吗?”


    明天奇深深看了他一眼:“跟注,10枚,一栋别墅。”


    “先说好,老头子我可没别墅,跟也只能跟这里的石头。”林教授同样跟注十枚。


    一轮下注结束。


    明天杰抽出两张手牌:“换两张,”阴冷目光从那张与自己极度相似的脸上剜过,“加注20,方氏合作案利润5%。”


    “换一张,”抽出一张方片9,明天奇从荷官手中接过新牌,“跟注。”


    底池筹码已经累积到了70枚,小老头满脸牙疼地丢入黑曜石,如同席昭分析的那般换掉了红桃Q和梅花10 ,可惜运气不佳,新入手的黑桃Q和方片J对牌型的加成效果几近于无。


    “跟注和加注有什么不同吗?”路骁看得起劲,不知不觉都快蹭进席昭怀里。


    “就像你去海鲜市场和别人竞拍你喜欢的手办,你觉得价格合适,就跟上卖家的底价,如果想逼退其他竞争者——”


    一手扶稳满脸兴奋的棕发少年,薄荷冷香笼罩而来,席昭淡声解释:


    “——那就加注把价格打上去。”


    果不其然,二轮换牌开始,林教授就有些扛不住了,他的手牌太差,再往下也很难扭转局势,倒不如及时止损以免被吞掉更多筹码,最终选择了弃牌。


    而明家两位总裁在最后的下注环节已经飙到了50枚,轮次结束,荷官宣布摊牌。


    明天杰的最终手牌为红桃10、红桃J、梅花Q、梅花K、黑桃A。


    明天奇的最终手牌为红桃K、黑桃K、黑桃J、梅花J、红桃10。


    顺子大于两对,明天杰获胜。


    以他们的身价,一栋别墅、一点让利自然不会失了风度,可惜接下来的几局,明天奇似乎一直运气欠佳,林教授可以毫无顾忌地弃牌,他身为明天杰真正的对手,却不能轻易退场。


    捏着最后一张手牌,牌角折射出吊顶寒光,明天杰嘴角的弧度同其一样冰冷:“明董,我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曾教育过我们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可惜啊,幸运女神今天似乎是选我作为她的搭档。”


    牌面揭晓,黑桃A的尖角如匕首一般刺入明天奇的心脏。


    他又输了。


    beta眼神越发凝重。


    塞满议论的包厢内,黑眸盯着监视器上最后对决的两幅牌,这几局的牌型自脑海一一流过,席昭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


    ——有点意思。


    “顺子和三条(三张相同的牌)哪个更大啊?”路骁忽然开口,从席昭口中得到“顺子更大”的答案后,琥珀眼眸蓦然一亮,“啊!我有点明白了,这个游戏凑顺子也是一种方法对吧?”


    “顺子”强度中等偏上,四种花色,五张手牌,那么每个人初始必将拿到两张同花色的手牌, 24张牌点数又集中,它还有机会发育成通杀全场的“同花顺”,和保留对子的方法相比,同样是一种可行的换牌策略。


    “其实就是减少你牌面的离散值。”席昭将他记录牌局的稿纸递了过去,笔尖在纸上迤逦出流畅的算式,“顺子的数学本质是一串连续的数字,假设J=11 , Q=12 , K=13 , A=14 ,一串顺子牌9 、 10 、 J 、 Q 、 K的样本标准差是1.58 ,而杂牌2 、 6 、 9 、 Q 、 A的样本标准差则高达4.78 。”


    简而言之,标准差越小,牌型会越接近顺子,扑克博弈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数学游戏。


    好似进入了往日的课后补习,路骁似懂非懂到:“就是说,标准差小的牌……胜率会更高?”


    “不能这么直接代换,标准差反映的是牌面的离散程度,但在德扑里,决定胜负的是牌型本身的等级强度,比如四条(四张点数相同的牌+一张散牌)标准差大概在2.6左右,大于顺子的标准差,牌型却比顺子更强,所以只能将其作为辅助参考,还有一件事——”


    席老师叹了口气:“路同学,别人也不会让你在牌桌上按计算器的。”


    已经代入进去、眼冒金星、拿出手机疯狂算算算的小路同学:……


    琥珀眼瞳幽怨望来一眼:“我以后绝对不要和你打牌……”


    别人不好说,这人脑子就跟自带超级计算机似的,底裤输光了说不准还得帮他数钱。


    大魔王笑得无辜。


    为了不打扰其他观众,俩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肩膀挨着肩膀,脑袋都快碰上脑袋,仿佛两只在冬日洞xue依偎取暖的小动物,关注牌局的研究员们未曾注意,暗里却有一双眼睛阴冷地注视着他们起身去拿饮料的背影。


    扫过席昭桌面上遗留的稿纸,齐朗清回头与牌桌上的明天杰隐晦对了个眼神。


    呵,alpha心头冷笑。


    这个游戏,比的可不是计算。


    ……


    为保证玩家不受干扰,游戏厅里设有隔音玻璃,中场休息时明天杰示意关闭隔音设备


    “下一局,我的赌注是,”他摩挲着一枚黑曜石,“ CBM5%的股份。”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大哥,这只是游戏。”明天奇极不赞同。


    “是啊,如果连游戏都无法从我这里赢下,”某个称呼在alpha舌尖滚过,缠裹上明晃晃的恶意,“三儿啊,你让大哥怎么放心把父亲的明诚交到你的手中?”


    两人无声对峙,最后明天杰不知想到什么,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这样吧,玩了这么多局,林老想必也累了,我们不妨让小辈来上桌试试。”


    “大哥的意思是……”


    明天杰抛下手中筹码:“十万一枚黑曜石。”


    “啊?十万?!”


    “我的天呐,那一百枚不就是……”


    无视周围惊呼议论, alpha直直盯着自己那位“三弟”:“你我各自选人出战,赢了的归他们,输了的我们赔,三局两胜,最终赌注就是CBM的股份。”


    “明董啊,敢玩吗?”


    与此同时,场下齐朗清亦朝席昭的方向走来,迎上不觉护在身前的路骁。


    “席同学,要和我比一场吗?”


    仅供三人可听的音量流淌在紧绷的空气。


    “你和阿尧赢了,害死我父亲的账从此一笔勾销。”


    “如果输了,”alpha表情带笑,眼神却刺得人通体生凉,“阿尧你就完成十年前本该做到的事情好吗?”


    齐朗清说:


    “跪下来,给我道歉。”


    黑眸眸光骤冷。


    ……


    ……


    自实验室里那句“天才少年”开始,席昭就知道自己躲不过这出“修罗场”,他参加“明诚杯”时和明天奇交集不难被查到,天然就被打上了对方一派的标签,可偏偏又是个“无关紧要”的编外实践人员,拿他开刀简直毫无压力。


    席昭有理由相信,在明天杰和齐朗清的原计划里,此刻坐上牌桌应该是他和随机一位研究员,届时他绝不会在齐朗清占优时弃牌,如此便又陷入到了明天奇对阵明天杰时的困境。


    但路骁的出现是个意外,所以,他们是认为对德扑一无所知的路小少爷不会给局面优势带来任何威胁?


    为表大方,明天杰只替齐朗清要了一个参赛席位,席昭和路骁可以一起归属明天奇的阵营。


    当然,如果他们落败,明天奇就要赔付双倍的筹码。


    包厢温度有些高了,席昭换下风衣外套,衬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劲瘦有力的腕骨,暖色灯光打下,衬得侧脸线条愈发分明。


    他是首发位,黑眸对着下位略显忐忑的棕发少年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没事,按我教你的就好。”


    路骁点点头,神色瞧着依旧有些恍惚。


    开始发牌。


    ……


    太天真了。


    接过荷官发来的手牌,齐朗清紧紧盯着对面从容不迫的黑发少年,他想着,你和那个只会冲动的蠢货才相处多少时间呢?


    我可是和他认识了十四年之久,他每一个细微表情我都再清楚不过了,那家伙从来就不会说谎,尤其是这种需要伪装的博弈游戏,一举一动和公放自己的心声也没有差别了。


    瞧瞧看吧,眉眼积聚的戾气说明底牌一定不好,指尖擦过了首尾两张,应该是拿到了一双对子,正纠结点数是否太小,让他猜猜,是9还是10的对子?


    齐朗清简直都要发笑了。


    从小到大路骁都是这样,一旦陷入劣势就容易失去冷静,每当大人质问他“是不是抢了齐哥哥的零食”,明明是占理的一方,却因小孩辩解的姿态过于激烈,总让人觉着是在强词夺理。


    他好像从来就不知道“服软”两个字怎么写,不知道会哭的孩子才能获得大人更多爱护。


    而那副委屈抹泪后,又顾自开心起来的模样,让人看了……


    黑曜石的棱角被齐朗清用力压入掌心。


    就心生妒恨!


    彼时年岁尚幼的齐朗清不止一次想过,你为什么要回路氏庄园呢?


    他自幼失去母亲,被父亲带着常年居住在路氏庄园,路云琛亲自教导,林钰歌悉心疼爱,就连庄园佣人都把他当作主家少爷看待。


    直至林钰歌修养好身体,将两岁的路骁从林家老宅接回。


    打理花圃的花匠闲聊嘲讽,说咱正儿八经的小少爷回家了,冒牌货也该退下了吧?


    “不就是小少爷不在,先生夫人养在身边逗乐子的玩意吗?成天小领带打着,小西装穿着,还真以为自己是正牌太子啊?”


    “我家那孩子都比他疼人多了,上回我让他去给夫人送花,你猜怎么着?让那小子给拦下了,说什么不要打扰夫人休息,他可以帮忙转交,切,多了不起呢。”


    “哪有父母不疼自己的亲生孩子,我看啊,他就快要被赶出去啰……”


    冒牌货、替代品、赶出去……花匠没有看到,他们谈论的对象就躲在花丛下,手里攥着一束摘给林钰歌的红色蔷薇。


    稍一用力,鲜血淋漓。


    来到小小孩童熟睡的儿童床前,齐朗清默默看着,忽然生出一种天真又恐怖的恶意,用满是鲜血的手掌,扼上那幼嫩脆弱的脖颈!让他醒来!向他质问!


    为什么你一出生就可以拥有我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


    为什么要回来代替我的位置? !


    “换两张,加注30枚。”


    齐朗清笑着丢入相应的筹码,看对面两个少年不得不继续跟注。


    席昭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路骁的动作却更多了几分迟疑。


    接过荷官递来的新牌,alpha又回忆起在里斯克林宿舍楼下同黑发少年的初见。


    仅仅一个照面,齐朗清就明白,眼前少年是极难对付的角色,那双深邃黑眸仿佛有着看透人心的魔力,轻易就将他的伪装击了个粉碎。


    可是,可是。


    席昭同学,你孤身一人的时候或许足够强大,可人一旦有了软肋就等同于有了弱点——


    齐朗清揉开新牌边缘,“黑桃A”的棱角犹如死亡之箭般击穿了眼前一切阻拦。


    他对着席昭一一掀开自己的手牌。


    ——席昭同学,你要怎么带着一个“拖油瓶”,来赢被幸运女神眷顾的我呢?


    黑桃A、红桃K、梅花K、黑桃10、方片10。


    “万能牌”黑桃A组合形成的3条K加一对10的“葫芦”,远胜席昭手中的J 、 K两对和路骁手中的高牌A 。


    “八百万,”场外观战的明天杰笑着鼓掌,“明董大气,我替小齐先谢过您了。”


    周围阵阵倒吸凉气,虽说研究人员们也没少经手上千百万的项目,但短短几分钟就输掉了八百万,这未免也太过恐怖。


    已经被看成“冤大头”的明天奇脸色如常:“大哥别急,这才第一局,三局结束我们再来清算也未尝不可。”


    第二轮发牌开始。


    林教授面露担忧,紧紧盯着席昭对应的监视器,这一局席昭显然运气比上一局还糟,竟然在24张这种短牌局里拿了一手9 、 10 、 J 、 Q 、 A的杂牌,相比之下开局就拿到一对A的齐朗清运势简直逆天了。


    略一思索,席昭下注十个筹码,抽出方片A,选择换一张牌。


    同样关注这块屏幕的赵师兄顿时“嘶”了一声:“老师,不对吧,这不该是小师弟的实力啊?第一轮把唯一的高牌A换出去了,难道是想凑顺子,还是想先观察局势然后在第二轮里博一把?这也太冒险了吧。”


    小老头没说什么,加深的皱纹却暴露出内心的忧虑不安。


    “先看看,先看看……”


    轮到路骁换牌,棕发少年咬着唇,目光纠结犹豫,指尖刚触上牌面——


    “阿尧,”齐朗清捻起一枚筹码,“虽说亏损是由明董来支付,可路氏和明诚多有合作,路叔叔要是知道了,难免不会在今后的项目里做出让步,也好帮你补上这份人情啊。”


    指节攥到泛白,路骁压着眉眼,跟上十枚筹码后终是放弃了换牌。


    屏幕外的林教授叹息一声:“路小子怕是 被上一局吓着了。 ”


    上一局路骁手牌就是越换越糟,这局难得开场拿了个不错的顺子,路骁应该是选择了保守打法。


    到齐朗清的轮次,alpha换了两张牌,并再次加注到30枚,新牌展露的一瞬间,屏幕外CBM的师兄师姐们心就沉了下去,林教授更闭上了眼睛。


    悬了。


    齐朗清弃了两张低牌,入手了一对黑K。


    “这家伙是幸运女神的私生子吗……”赵师兄喃喃道。


    第二轮换牌开始。


    席昭换了两张,众人理所应当地跳过大概率会继续保留手牌的路骁,把目光聚焦齐朗清的身上,就连齐朗清也认为席昭又是和第一轮一样跟注到30枚,准备继续加大筹——


    “等等。”


    慵懒嗓音于空中溅起清冽涟漪,黑发少年一手将牌倒扣在桌面,一手闲闲支起了下巴:“不好意思,我说错了,应该是换三张。”


    随即在一众错愕目光中,将三张手牌拨入弃牌区。


    “同时我还要加注到50。”


    哗啦——


    黑曜石与黑曜石碰撞出清脆声响。


    “小师弟怎么了?五百万啊!那是五百万不是五十颗石头啊!”


    “啊啊啊别吵别吵!让我算算,让我算算,他那个手牌换三张的胜率是,胜率是——啊啊啊啊五百万啊!”


    师兄师姐们正兵荒马乱着,转眼又见开局以来就不耐烦躁的路骁忽然也笑了。


    “啊,那我也换三张加注到50好了。”


    同样被震住的小老头神色一肃:“他们已经换了几张?”


    下一秒,荷官给出了答案。


    “公共余牌同玩家更换数量相等,触发——”穿着黑西装的荷官喉结滚动。


    “——强制洗牌。”


    第一轮席昭弃牌一张,齐朗清弃牌两张。


    第二轮席昭弃牌三张。


    六张弃牌同未分发的三张余牌混合重洗,再重新发给路骁三张。


    到齐朗清的轮次。


    齐朗清久久未有动作。


    “齐先生,”没看自己的手牌,席昭嗓音含笑,“你现在要换几张?”


    修长指尖从公共区域的六张新牌随意拂过,深红桌布将冷白皮肤衬得几近透明,仿若从寒潭打捞出的上好白玉。


    黑眸却比寒潭更为幽冷。


    “还是说,你找不到你的幸运黑桃A了?”


    齐朗清的脸色骤然苍白起来。


    第138章


    “所以, 是那位明经理比较会算牌才能一直赢?”


    ……


    新牌局开始前,席昭算完一大段的样本标准差,又在“下注”方面延伸补充了点“期望值模型” ,路骁皱眉挠头、冥思苦想、眼冒蚊香,终于理解了七七八八,然后听着听着就给听饿了。


    琥珀眼瞳无辜眨眨, 席昭沉默片刻, 忽然发现自己这十八岁的身体好像也饿了。


    魔王也是要吃饭的。


    其他人都在认真观战,他们不好大摇大摆地点菜,遂决定去包厢外面整点薯条。


    听路骁这么说,黑眸弯了一下:“你认为一个游戏最重要的是什么?”


    “玩法规则?玩家的参与感?玩起来很新颖刺激?”


    席昭摇摇头:“是公平,”说罢又在路骁似懂非懂的眼神里继续补充, “或者说,至少要让参与者感觉这个规则是公平的。”


    拿经典的“斗地主”“围棋”“象棋”这一类游戏举例, 它们本质上就是玩家之间的资源消耗战, 或许有一定的运气影响, 但每个参与者都认为可以通过自己的智慧获得胜利。


    倘若一个规则一眼就看出是有利于某一方的, 傻子才来和你玩这个游戏,眼下进行的“24张牌”也是如此。


    席昭:“这个游戏其实并不复杂。”


    —— 24张总牌, 每人初始五张手牌, 每轮有两次换牌机会,每次可换1到3张, 说白了就这些流程。


    “但比较特殊的有两点, 第一是公共余牌等于或小于换牌需求时就会触发强制洗牌,第二是可以充当万能牌的黑桃A。”


    路骁开始在脑海模拟演练,边想边说道:“没错诶!只要有黑桃A在手,牌型最小也是一对,起始就会比别人更具优势,但发牌是随机的……”


    瞅一眼自己的学神男友,小路同学沉着表情,推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死神小学生”款眼镜——新机子挖一次摸黑拖次!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每个人可以拿到黑桃A的概率都是5/24!”


    ——好一出现学现用。


    被路某人这幅硬凹出来的学霸姿态逗乐,席昭压住嘴角,抬手往人脑门上弹了一下。


    “学霸”小狗立刻疼得嗷呜直叫。


    “正常情况是这样,但在这局游戏里,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上场,”黑眸凝出厉色,“拿到黑桃A的概率都是0。”


    因为某些人假借幸运女神之名,早就将这张万能牌牢牢掌控在手了。


    “你是说——!”左右看看,路骁凑近压低了声音,“他在出千?”


    席昭哼笑一声:


    “准备准备吧,应该要逼我们上场了。”


    ……


    席昭很早就注意到了,明天杰总会在某个时刻故意加大下注筹码,以此给场内竞争者增加心理压力,林教授没必要硬扛,弃牌就弃牌了,明天奇虽不会退出,但接下来的换牌也会更加保守,最后导致的结果便是公共余牌的数量始终大于或等于2 ,即,不触发“强制洗牌”。


    为什么他一定要拿到最后几张牌?


    带着这个疑问,席昭再度回顾所有对局牌型,并于亲自上手实践一局后验证了猜测——“黑桃A”就在最后几张牌里。


    荷官是明天杰的人,可如果开场就把“黑桃A”发给他们,那也太容易被人看出端倪,因此才以巧妙的洗牌技巧将“黑桃A”固定在牌序末端,如此便呈现相对公平的对局——


    大家手牌随机,每次提出的换牌也是由自己决定,获胜与否可不就看组牌策略和一定的运气么?


    可事实真就如此?


    席昭回忆起介绍规则时路骁提出的疑问,以及齐朗清“很少开局换三张”的回答。


    在场都是聪明人,都能想到他对路骁的那番解释,聪明人行事总会多考虑几步,尤其当自己的对手同样聪明绝顶。


    齐朗清那句话无意识给大家植入了一个观点,“开局不要换三张”,这样就保证他们对后续余牌的操控空间更大。


    众人从此刻便已入局。


    当然,就算开局换了三张也无妨,短牌局保证了每个人的初始手牌不会太差、大幅筹码的加注、场上对手的言语及状态压迫……人不是机器,环境对一个人的决策其实有很大影响,而固定一张“黑桃A”入手的明天杰一方,只需尽可能优化剩下四张牌的组合,操作难度和心理压力都比其他人小了不少。


    知道了出千的手法,接着就该破局。


    席昭迅速想到了利用“强制洗牌”机制,但什么时候触发也是个关键,倘若他和路骁做得太明显,齐朗清也可以在自己的轮次强制洗牌让“黑桃A”来到自己手中。


    只有第二轮,也只能是第二轮换牌,荷官和齐朗清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回到眼下牌局。


    “强制洗牌”的瞬间,被固定的“黑桃A”发出一声死亡哀鸣,重新组合的六张余牌在桌面并列摊开,席昭问:


    “还是说,你找不到你的幸运黑桃A了?”


    齐朗清注视着少年的指尖,那骨节修长得近乎锋利,指盖表面盈着珍珠母贝一样的冷光,手背淡青色的经络蜿蜒向下,直至没入衬衫衣袖。


    良久良久, alpha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说道:“席同学真会开玩笑,我又没有特异功能,怎么能知道黑桃A在哪?”


    依旧没看桌面手牌,席昭向后靠上座椅,意味不明地笑笑:


    “是么?”


    沉默之中,路骁悄咪咪地使了个眼神——你猜他会换几张啊?


    席昭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


    齐朗清看过自己的手牌。


    红桃A,梅花A,梅花K,黑桃K,红桃Q。


    AK两对加Q的高牌,即便没有万能牌的加码,胜率也已经非常不错,那么……他还要换吗?


    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


    不能慌,让他好好想想,路骁第一轮没有换牌,初始手牌基本确定为顺子,第二轮换掉了三张“ 9 、 10 、 J” ,那么这家伙应该还剩两张Q 、 K ,入手三张新牌后,如果拿到了万能牌,他此局必输无疑,如果没拿到万能牌,他换牌拿到A 、 K的概率也很低。


    而席昭第一轮丢掉了A……


    齐朗清蓦然一哽——该死的!席昭为什么会在第一轮丢掉方片A ?难道他剩余手牌非常好?可他后面又丢掉了三张“ 9 、 J 、 Q”……


    额角突突直跳, alpha耳边嗡鸣不宁。


    换么?也许有机会能拿到那张被丢掉的方片A 。


    不换么?拿着组合相对较优的两对……


    ——“没事,按我教你的就好。”


    开局时席昭对路骁的叮嘱蓦然浮响耳边,灵光闪过脑海,齐朗清陡然一惊。


    不对!


    席昭的初始手牌一定非常差,所以才孤注一掷将高牌A丢了出去,目的就是令其进入弃牌堆,从而在“强制洗牌”时让路骁有可能拿到这张A !万能牌加高牌A ,胜率自然大幅提升。


    ……因为他开始前的挑衅,想让那家伙以这种方式胜利么?


    再度扫过那六张新牌,齐朗清的眼底多了几分狰狞。


    他就赌路骁拿不到那张万能牌! ! !


    ……


    席昭路骁都把自己的手牌盖住了,场外观众只能集中到齐朗清的屏幕前。


    “老师,您觉得他会换吗?”赵师兄问。


    小老头眯起了眼睛:“这齐小先生的思路被那两小子神来一笔的换牌打乱了,以及啊……”


    “算了,”齐朗清颔首道,“我就不换了。”


    开始摊牌。


    齐朗清的AK两对和席昭的散牌众人都知晓,于是目光便都集中到了最后一次换牌的路骁身上。


    “一定要有黑桃A啊……” CBM的师兄师姐们祈祷着。


    只要有万能牌,换三张最低也是个三条,这局就稳赢不亏了。


    路骁开始掀牌。


    方片Q,红桃K,黑桃Q,方片K……


    “QK两对了……”赵师兄喃喃道。


    最后一张。


    棕发少年捏住扑克牌的边缘,黑桃的一角依稀浮现。


    林教授不禁屏住了呼吸,明天杰身体微微前倾。


    啪——


    黑桃9。


    齐朗清笑出声来。


    呵呵,他就知道,从小到大都倒霉至极的家伙怎么可能会……


    “啊,”路骁惊呼一声,“我们赢了!”


    什么? !齐朗清愕然望向桌面,正中央的首发位上,席昭也悠然掀开了最后一张牌。


    梅花9,黑桃J,方片10,红桃10,黑桃10。


    黑发少年眉梢微挑:“ AK两对很大么?”


    ——本场最高三条10。


    “我去!小师弟什么时候凑到三张10的?!”


    “我眼花了?他开始不是一手散牌吗?”


    “哎呀!”对德扑有些研究的赵师兄以拳砸掌,几分懊丧道,“我们都走进死胡同了。”


    就如席昭对路骁所解释的,德扑里最终决定胜负的是牌型本身的大小,而24张牌的特性让众人明白肯定能抽到AK这类的大牌,下意识就忽略了九十这种小牌,所以在看清手牌的那一刻,席昭就放弃了凑高的方案。


    ……


    啪、啪、啪。


    掌声响起,明天奇含笑看向明天杰:“真是精彩的对局,八百万打平,大哥,承让了。”


    明天杰松开掌心,朝远处下属使了个眼色,牌桌上,齐朗清的手机铃声响起,借口要先谈个生意,正巧路骁想去厕所,双方便在决胜局前叫了暂停。


    水流穿过指缝,棕发少年拍拍紧张发热的侧脸,舒出一口紧绷的气息。


    另一边水龙头被打开,镜面映出alpha恢复温和的表情:“配合得很好,不过阿尧,你就打算一直躲在他的身后,当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吗?”


    “你又在瞎说什么?”路骁眼神警惕。


    抽出纸巾,齐朗清擦拭着指尖水滴:“没错,我承认你们看出了牌局的破绽,黑桃A在末尾几张牌里,可你上一局开场拿的是顺子吧?为了帮他触发强制洗牌,你拆掉了自己的连牌。”


    路骁不语,顶级alpha的戾气丝丝压迫过来。


    齐朗清恍若未觉,继续道:“刚才你也听到了吧,原本所有人都认为你能赢过我,结果你不仅没抽到那张万能牌,更把自己整场最高的顺子拆成了比我还小的两对,但如果你坚持下去呢?”


    卸下所有伪善, alpha的眼神嘲讽至极,是路骁从小到大经受最多的怨毒嘲讽。


    “我听到了,你开场是不是还问过他,顺子和三条哪个更大一些,所以其实你只要坚持下去,你不仅能赢过我,”齐朗清压低嗓音,宛若蝮蛇吐出蛇信,“你甚至还能赢过你家那位席昭同学。”


    “够了!”路骁怒目而视,狠狠揪住了齐朗清的衣领,“你给我——”


    “人们在为他欢呼尖叫——!”齐朗清猛地甩开制掣,头一次反手揪住了棕发少年将他“砰”地一声摁向身后的镜子,“可谁又记得你呢?!”


    “你努力脱离林阿姨和路叔叔的掌控,为的就是被另一个人完全掌控,给他垫一辈子的脚、铺一辈子的路吗?”


    放开手,齐朗清眼神怜悯:


    “真可悲呀,阿尧。”


    离开洗手间,在齐朗清身后,棕发少年靠上墙面,久久地,久久地……


    沉默不语。


    ……


    *


    从热情簇拥、甚至给他搞怪放赌神bgm的师兄师姐中脱身,席昭递给路骁一张纸巾,见琥珀眼瞳有些茫然,解释说:“擦擦,脸上有水。”


    路骁轻声应了个“哦”,眼尾低垂着,一簇头发翘了起来,席昭抬手想给它捋下去,棕发少年却偏头躲了躲——


    掌心一瞬落空。


    静。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小狼崽子脖颈都僵了,嘴唇嗫嚅着,整一只肉眼可见的慌乱。


    席昭眸光渐沉。


    一种极度古怪的氛围在这个小小角落蔓延开来。


    直至明天杰喊他们回到牌桌,他们谁也没有再向彼此多说一句。


    ……


    “等一下。”


    褪去随意,清冽声线切割开空气,席昭抬眼望来时,与之对视的荷官后背冷汗直流,像被黑夜旷野上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怖之物盯上。


    “换一个人洗牌。”


    他不容置疑道。


    开了暖气的包厢忽然就凝出一层冰霜。


    场外的人们面面相觑,这话强硬到近乎无礼,但不知为何,竟没人敢去质问那表情漠然的黑发少年,只得把目光投向两位主事的大佬。


    “那就换一个吧,”明天奇笑着说,“反正发牌都是随机的,对结果都没什么影响,你说对么,大哥?”


    于是会玩扑克的赵师兄“幸运”地被赶鸭子上架。


    在场谁还没几个心眼了?大家伙都从席昭这举动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可真正出钱的明董没发话,他们也就继续装聋作哑。


    这一局,绝对是“公平”对决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着,同样也包括明天奇,然而余光打量过他那位气势汹汹的大哥, beta指尖微顿。


    明天杰,似乎有些过分镇定了。


    与此同时,场上的齐朗清似乎还没从上一局的失利中缓过神来,肩颈一同低垂着,瞧着甚至有几分脱力。


    太好了……


    牌桌下的地板映出alpha裂开的嘴角。


    那弧度狰狞,是一个胜券在握,看无知猎物步步走入圈套的阴狠笑容。


    呵呵……终于上当了……


    齐朗清缓缓抬起头来,缓缓扫过两个情绪异样的少年,他必须压抑着发笑的冲动,因为太过用力颈边甚至都凸起了青筋。


    他终于可以亲手将憎恶的对象送入深渊了!


    “沙沙”摩挲声中,赵师兄准备洗牌。


    席昭深邃难辨的眼神,路骁莫名紧抿的唇角,齐朗清狂热颤抖的指尖。


    一张张交叠穿插的纸牌映入三双神色不同的眼睛。


    决胜局开始。


    ……


    “他们怎么都……”场外监视器前,某个CBM的师姐语气茫然,“不看牌啊……”


    是的,发牌结束,场上三人却没一个主动掀开手牌,十五张扑克悉数倒扣于桌面,没给观众半点信息。


    公平起见,这轮首先由路骁换牌。


    深吸一口气,像做好了什么心理准备,棕发少年拿起手牌,思索片刻道:“换两张。”接过赵师兄递来的新牌后他眉梢一扬,“加注30枚!”


    齐朗清看他丢入弃牌区的方片10和方片Q ,猜测路骁初始手牌应该比较常规,剩余三张大概率是一对对子加一张高牌,而前所未有地加注到30……


    嗤笑一声,齐朗清百分之百肯定路骁手中现在有三张一样的牌。


    “换两张。”


    齐朗清想,可是这一局啊,幸运女神选择了他!


    所有眼睛都紧张盯了过来,看alpha一张张揉开重新组合的手牌。


    梅花K,红桃K,梅花9,红桃9……


    灯光洒落,一抹黑影挡住了最后一张牌,监视器前有人喃喃着:“我是出现幻觉了吗?”


    要不然,最后一张怎么会是……


    万能牌,黑桃A。


    对着明天奇骤然凝重的表情,笑容又回到了明天杰的脸上:“万能牌充作一张K ,如果没记错,刚刚路小少爷手中也有一张A ,剩余的A已经不够用了,那么K的葫芦(三张相同的牌+一对)就是目前最大的葫芦,明董啊,除非后续出现四条或同花顺,否则小齐这副牌赢面很大啊。”


    而所有人心知肚明,德扑里出现“四条”和“同花顺”,其概率无异于中百万大奖。


    怎么会……明天奇眉头紧锁,第二局席昭路骁触发的“强制洗牌”已经证明“黑桃A”在末置位,如今荷官也换掉了,赵无疾绝不可能同明天杰串通,齐朗清为什么还能精准拿到“黑桃A” ?


    难道真是运气好?


    ……


    怎么可能仅凭运气?


    明天杰心中嗤笑。


    时间溯洄几天前,同样是这家会所,明天杰向齐朗清说明了万能牌的位置秘密,并让他和荷官演练了几次,临了明天杰觉着差不多了,齐朗清却沉声表示这还远远不够。


    “您没见过那位席昭同学,他是一个相当可怕的对手,如果只靠固定位置,我敢断言,他很快就能看出破绽。”齐朗清阴冷一笑,“我们还需要多一重保险手段。”


    牌桌上,齐朗清悠哉摩挲着黑桃A ,头顶的水晶吊灯明亮至极,唯有在他这个角度,才可看见纸牌的边缘隐隐折射出一线金光。


    为什么上一局既他没有换牌,又肯定路骁也没拿到黑桃A ,因为他清楚看见了这张牌在重组牌堆的末尾!这局的位置甚至不用他做更多谋划,连老天都在帮他!


    最后是席昭的轮次,黑发少年神色平静,嗓音淡淡道:“跟注,换三张。”


    场外林教授“啧”了一声,心说真是不懂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了,手牌不看,新牌也不看,纯靠运气瞎蒙吗?现在公共牌库又只剩两张了,难道又要和路小子打配合再来一次“强制”……


    “不换牌。”


    ……“换牌”……


    啥? ! !


    小老头一双老眼都瞪大了,什么?不换牌?


    显而易见,被路骁惊住的不止林教授一人,充当荷官的赵师兄也傻了,下意识朝席昭望去。


    这……


    席昭很冷静,事实上,在场所有人都想象不出他失去冷静会是什么模样。


    长睫掩映,黑幽瞳仁泛出无机质的冷光,少年额前碎发细微摇晃着,有那么一瞬间,像极了某种精密冰冷的仪器。


    良久良久,他轻声问道:“真的不换?”


    路骁指尖蜷缩,低头避开了对视。


    “……不换牌。”


    席昭闭上眼睛。


    古怪又酸涩的沉寂终被打破,齐朗清将五张手牌放置牌桌中央,悠哉向后靠去:“我也不用换,席同学,请自便吧。”


    气氛一时越发尴尬,但凡有眼睛的都能感觉到场上已不单单是牌局的对峙了,小老头更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心脏病复发。


    俩孩子怎么这个时候闹别扭?这不明摆着给外人钻空子吗?


    牌局还得进行,赵师兄硬着头皮问:“小师弟,咳咳,那什么,你换几张?”


    席昭捏起两枚筹码,黑曜石在指尖转动时散出璀璨光华,出乎意料地,他竟然再度看向齐朗清:


    “齐先生,你确定不换牌?”


    齐朗清眼底恶意更浓:“是的,我很确定。”


    唇边牵起一抹冷笑,席昭说,那我敢断言,你彻底输定了。


    “换三张。”


    “强制洗牌”触发。


    赵师兄接过路骁帮忙收拢的弃牌,堪称慌乱地洗了几遍,听席昭说“再洗一次吧”,又连忙重洗接着分发三张,发完立刻从游戏厅里跑回包厢,就怕这三个alpha打起来误伤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beta 。


    额滴个神呐!太吓人了!


    至此为止,席昭五张初始手牌全部重新换过。


    他将手中两颗黑曜石立在筹码盘的顶端,随手一推——


    哗啦。


    黑色石子如银河般流泻而下,碰撞声响激得人太阳xue突突直跳。


    黑眸微阖道:


    “All in。”


    全押。


    “完了完了,小师弟是被气昏头了吗?他现在赢面不大啊……”


    “啊啊啊小师弟你冷静啊!赌气也不是这个气法啊!那是一千万啊!”


    “看他俩闹矛盾我心怎么这么痛,真的好难过好想哭哇……”


    齐朗清也懵了。


    他疯了吗? !


    发现向来温驯的小狗不听指挥,不肯拆牌帮你了,被情绪干扰到不能冷静思考了?


    还是说,真的有胜——


    不!齐朗清立刻否决掉这个猜想,两轮弃牌所有数字都出现过了,就算席昭最后换了三张,也不可能那么好运连着三张一模一样,他绝对凑不出四条。


    而剩下能赢的牌型,即三张A的“葫芦”……


    摊牌阶段,路骁首先展示手牌:黑桃J 、红桃J 、梅花J ,红桃10 ,梅花A 。


    梅花A……


    “白痴!”


    齐朗清猛地起身将手牌摔上桌面,狰狞又癫狂的兴奋瞬间蔓延至整个眼球,红色血丝都毛骨悚然地浮现出来。


    “席昭同学,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啊!我对你有那么高的评价,你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就输掉了?!”


    当初在番市见面我还请你听一听我的往事,你冷漠又无情地离开了,说那是一个无聊的故事,可你怎么被我这个“无聊故事”打败了呢?


    ——噢,月色多么怪异,你会认为这就像一个死去的女人,伸手去找寻她的裹尸布……


    ——约翰,可你为何不看着我呢?


    不!你现在已经配不上这首神圣的诗歌了,配不上莎乐美对圣约翰那暴烈又狂热的憧憬了!


    你终究只是个庸俗凡人而已!


    “我一直好奇阿尧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可结果真令我失望啊!”齐朗清将牌一一摊开,“看到了吧,是我赢了!你们还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趾高气扬!有什么资格说我是冒牌货低你们一等!是我——”


    席昭慢条斯理地列好自己的手牌。


    方片10,方片J,方片Q……


    不对……眼前一瞬模糊重影,晃晃脑袋,齐朗清再仔细看去。


    方片K……方片……


    “Royal Flush。”


    皇家同花顺。


    五张花色一致的方片连牌被推向桌面中央。


    “我不是说了么?”


    席昭嗓音从容,一如这场对局中每一个逆转,每一个“奇迹”,优雅又致命。


    他莞尔勾唇道:


    “你彻底输定了。”


    刺骨寒意窜上脊椎,齐朗清无力软瘫在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不可能……怎么可能……等等……方片10……方片Q……


    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牌桌另一侧。


    路骁眉眼满是轻狂,哪里还有受挑拨和席昭闹矛盾的迹象?


    少年抻了个懒腰,肩胛绷出的弧度好似振翅欲飞的白鸟,他嚣张恣意地靠着椅子,挑挑下巴,舌尖弹过上颚发出清脆的“嗒”声。


    “没有看错,那就是小爷我开局换出去的两张。”


    第139章


    “一千万, 大哥破费了。”明天奇笑得温和,“至于那5%的股份,我就当没有听到, 大哥也不必放在心上。”


    明天杰脸色阴沉,最后竟什么都没说,拎起外套直接离开了。


    作为本场最大幕后赢家,明天奇起身向面面相觑的研究员们颔首:“我对黑曜也有些了解,不如接下来由我带诸位四处逛逛?”


    游戏厅里的三位显然有些“私人问题”需要处理,研究员们一边回忆花边小报上的“路氏亲养少爷之争”,一边跟在明天奇身后识趣离开了包厢。


    “怎么可能……”通杀全场的皇家同花顺就摆在眼前,齐朗清失神喃喃个不停。


    “为什么不可能?”


    牌桌之上,黑发少年起身露出被西装裤包裹的笔直长腿, 十八岁少年独有的青涩身躯仿佛由冰晶锻造, 一眼望来, 通体生寒。


    “你能拿到黑桃A,我为什么不能拿到同花顺?”席昭冷笑一声, “这还要归功于你们自己制定的规则。”


    时间回到席昭向路骁揭穿“黑桃A”的位置秘密,想出“强制洗牌”的对局方案,但说完并安排好一切后他立刻察觉到不对——


    太明显了。


    如果仅仅只是位置特殊,多看几局牌型就能发现端倪,届时他们再随便找个借口换掉荷官,这一招就完全失效了,由此席昭判断明天杰和齐朗清一定留有后手。


    “那我们怎么办?”路骁担忧地问,如果最后一局齐朗清依旧能拿到万能牌,就证明“强制洗牌”也没用了。


    24张总牌、四种花色、弃牌换牌、首发顺序……种种细节流过脑海,片刻之后,席昭轻扣台面的指尖停了下来。


    “既然要玩,那就玩个大的吧。”他笑着拍了拍路骁的肩膀,“小少爷,最后一局我们能不能赢,到时候可全都看你了。”


    路骁:“啊?”


    ……


    一力降十会,管齐朗清用“黑桃A”凑成什么牌型,他们只要拿到最大的“皇家同花顺”就行,正如牌局开始前席昭对路骁所解释的,四种花色,五张手牌,每个人初始必然能拿到两张相同花色的手牌。


    席昭:“换个解释,我们最初就能凑齐同花顺的2/5。”


    所以第三局中,路骁第一个动作便是弃掉两张花色相同的牌。


    “说白了你们也没什么技巧啊,”齐朗清眼神不甘,“都是运气罢了。”


    “运气?”席昭慵懒靠着桌沿,“也对,的确需要开局这一点运气。”


    但剩下的,就成了“概率与推理”的游戏。


    决胜局席昭有两个主要任务,一是根据路骁首轮弃牌拿到五张同花色的牌,二是不能让场外的明天杰看出端倪,因此大多时间都将手牌盖住,这与最后一次换牌相关,此处先按下不表。


    从路骁弃掉方片10和方片Q ,并以大幅的加注方式暗示自己手中再无其他方片牌开始,席昭便在脑中黑板演算起了公式。


    路骁一弃一换间确定了7张牌,其中2张是他们所需的方片, 5张为其他非方片牌,因而在剩下席昭不确定的牌堆里,他拿到同花方片牌的概率为3/17 。


    接着是齐朗清的轮次。


    “齐先生,你似乎很喜欢通过弃牌来推断别人的手牌,”席昭拿起桌面上的牌堆,做了个漂亮的扑克花切,“没有想过,自己同样会被这种逻辑看透吗?”


    “而且你还比其他人多了一条固定信息——”


    手腕一动,那张被做了手脚的万能牌出现修长指间。


    “你最后的牌型必然出现黑桃A。”


    齐朗清自以为的必胜手段,同样可以被席昭看作是必输的致命破绽。


    第一轮中齐朗清弃掉的是梅花Q和梅花10 ,与路骁的辅助目的不同,他完全是为了优化自己的牌型,因此席昭肯定齐朗清手中还有一张高牌K和一对对子,再加上他此轮换牌极大可能入手万能黑桃A……


    想到什么,齐朗清陡然一惊,错愕迎上那双深邃黑眸。


    “发现了吗?”席昭淡淡道,“你弃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最后拿出来的会是什么牌型。”


    ——三张K的葫芦。


    第二局开场诡异弃掉的“方片A”其实是席昭的试探,诚如他最后能赢是赵师兄所说靠小牌凑出的三条10,但为何要弃掉A这样的高牌?


    因为那是“鱼饵”。


    把进度条回退些许,退回齐朗清第二局犹豫不决的手牌——红桃A,梅花A,梅花K,黑桃K,红桃Q。


    此时万能黑桃A已被重组进新牌堆的末尾,但齐朗清真就一点胜算都没有了吗?


    不,他其实可以再赌一把,拼1/2的概率换三张牌,看能否拿到席昭弃掉的那张方片A,从而组成更强力的三条A(此时余牌6张,若换3张,拿到方片A的概率就是1/2)。


    但结果我们已经知晓了,齐朗清没有换牌。


    “齐先生,您似乎在开局说过很少有人直接换三张。”为此路骁还觉着是不是自己太笨了,席昭继续假设,“那么如果您在第二局里换了三张牌,又会出现什么结果呢?”


    微微俯身,他笑得恶劣:“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弃掉的那张方片A,就在公共牌堆的第三张,但很可惜,你没有敢于冒险的勇气。”


    ——而这,就是你远远不如路骁的地方。


    掌心止不住地颤抖,齐朗清后槽牙咬得胀痛:“不可能,你在骗我……”


    居高临下,黑眸疏冷淡漠,仿佛祭坛上古井无波的神像,怜悯瞥过红尘中嗔痴缠身的蝼蚁。


    “是么?那你就当我在骗你好了。”


    第二局席昭证明了齐朗清的性格缺陷,齐朗清太看重所谓的万能牌了,所有核心策略都围绕着这张牌进行,既不能全面观察牌局,又没有果决冒险的信心。


    回到第三局,席昭最后一个弃牌。


    问,他要换几张才能将拿到方片的概率升至最高?每一个数量都对应着“有方片”和“无方片”两种结果,张张扑克于脑海不断排列组合,扬起规律又迷人的概率漩涡。


    答案是三张。


    他随机翻开的手牌黑桃9 、红桃Q 、黑桃10里同样没有方片牌的存在,再加上齐朗清弃掉的两张,从未知牌堆拿到同花方片的概率瞬间扩大至1/4 。


    那么毫无疑问, 5张重组手牌里必然会出一张他所需要的方片牌,结果也证明那张牌是方块K ,紧接着,他和路骁开始上演最“艰难”的苦情戏码。


    ——“第二轮换牌前,我会向你确定一遍是否换牌,你可以用回答字数来告诉我手上最多的点数是哪种。”


    路骁说,不换牌——第三个数字,骑士J 。


    截至此时,“Royal Flush”的进度已完成3/5,决胜局也来到最关键的时刻。


    席昭问,齐先生,你确定不换牌?


    齐朗清只当他被路骁的“不配合”气昏了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志得意满, alpha以为这是对席昭的嘲讽,殊不知当那句“是的”溅落空气,整幅牌局在席昭眼中已经形同透明。


    齐朗清不换牌,说明他拿到了黑桃A,第一局也组成了葫芦牌型,而10、J、Q的牌已经不够用了,他开局的对子必定是“9”。


    24张牌在席昭眼前悉数铺开,他不用管点数大小,所有扑克对他而言只有两类——5张方片同花,19张非方片杂牌。


    席昭还真得感谢一下明天杰齐朗清自己定下“公开弃牌”,经过以上信息推理,他已经确定了16张牌的方片与否,其中包含3张方片,在剩余未知牌中拿到余下2张方片的概率为1/4,而这8张未知牌里,他一人独占4张,必出一张方片……


    “齐先生,”席昭好整以暇地问道,“你不妨猜猜,最后一张方片会出在哪里?”


    齐朗清如坠冰窟。


    ——没有被更换的公共牌库。


    他唯一能战胜席昭的机会就是在那个时刻选择换牌。


    是他自己,亲手葬送了自己的胜利机会。


    “可就算这样,就算这样……就算这样重洗之后你也不能保证抽到的三张牌都是——”


    齐朗清的声音断在喉咙,似是恍然大悟,扭头恨恨盯住了路骁:“你在最后洗牌时做了手脚!”


    路骁“切”地一声翻了个白眼:“我们可不像你们一样耍赖出千。”


    当时路骁帮忙收拢了所有弃牌,但也仅仅只把自己的两张方片弃牌和剩余的那张一起放在牌堆顶端罢了。


    席昭点头补充:“你没有发现,我们赵师兄洗牌很有特点吗?”


    “师兄,今天才发现你原来还挺会玩扑克。”跟着明天奇参观“黑曜”,想起刚才的牌局,有研究员凑到赵无疾身边感慨了一句。


    “那可不,”赵师兄瞬间来劲,“就那洗牌我都练了好久,是不是很帅?那个叫完美洗牌。”


    ——鸽尾式完美洗牌,即将牌堆分成两半,一张交叠一张的交错洗牌方式。


    在CBM第一次见赵师兄玩牌时,席昭就觉着这种“完美洗牌”很有意思。


    “假设每张牌的初始位置为p,移动后的新位置为q,建立函数f(p)=q来表达这种置换关系,以此确定洗牌前后的位置映射,分解循环之后取最小公倍数,就是能使牌序回到最初的最少洗牌数。”


    眼见某位同学又开始眼冒蚊香,席昭顿了顿,收回更多解释性话语,直接给出最后的结论:“九张牌,只需要经过六次完美洗牌,牌序就会回到初始位置。”


    所以当时他对赵师兄说“再洗一次”,并不是心情差的无理取闹,而是在计算赵师兄的洗牌次数,等三张方片重回顶端——这就是为什么他要以盖住手牌的方式防止明天杰看出端倪。


    “真可惜啊齐先生,以为拿到了万能牌就能百分之百获胜?”席昭微微俯身,长睫于眼睑洒落莫测阴影,“但你似乎忘了,这场比赛我们从来就不是单打独斗。”


    所以这局比拼的或许真非“计算”,席昭想,是“信任”。


    路骁会无条件地相信他,不管面对什么险境,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


    从始至终,绝不动摇。


    ……


    ……


    *


    狼狈跌坐在地,齐朗清忽然低低笑了出来,怨毒又病态,他抬头望向席昭,眼底是某种诡异的疯狂:“说到底,你不也是在利用他吗?大家都是虚伪的人,装什么正人君子假清——”


    ——“没错,我承认你们看出了牌局的破绽,黑桃A在末尾几张牌里……”


    按下暂停,路骁眉眼戾意浓重:“齐朗清,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一点!不然我保证你承认自己出千的录音第二天就会传遍各大网站。”


    似是没想到从小冲动到大的人也学会了冷静留后手,甚至可以和自己周旋做戏,齐朗清的震惊竟不亚于方才牌桌上的失败。


    没管他的反应,路骁偷偷看一眼席昭,得到一个鼓励的浅笑后精神一震,清清嗓子,孔雀开屏:“你当我傻啊?还第二局我如果一直保留顺子就是全场最大,我要真这么做了,你就会拿到黑桃A组成葫芦牌,我们就彻底输了,我脑子又没进水,怎么可能相信你说的?呵,全~场~最~大~”


    席昭轻咳一声,提醒用词可以文雅一些,也不用呲牙cos那个阴阳怪气的粉胖子表情包。


    杀伤力太强,他看齐朗清一口气没喘上来已经快抽过去了。


    小路同学表示好的,随即更阴阳怪气了。


    ……


    “我们没有谁为谁铺路的说法。”棕发少年的表情忽然认真起来。


    席昭神色微动,同琥珀眼瞳对视一眼,看他专注的侧脸。


    “你说我离开路家的掌控为的是被另一个人完全掌控,”路骁嗤笑一声,“齐朗清,怪不得你长这么大都没谈过恋爱呢。”


    齐朗清的表情顿时异常精彩。


    林钰歌路云琛于他是处刑的绞绳,以“爱”和“愧疚”的名义收紧路骁的喉管,稍有不慎就痛苦万分,他从来都没有被选择过,更可笑的是都无法在亲生父母这里获得一分信任,直至席昭出现。


    看穿他的彷徨,理解他的情绪,接纳他的脆弱,还未在一起前,席昭对他来说就已经是“真实与安全”的锚点,在一起后,那带着掌控欲的喜爱更是肯定告诉了他,他被坚定选择着。


    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


    席昭很厉害,非常厉害,路骁也清楚自己那无可救药的眷恋里有一部分源自于崇拜与欣赏,可当别人浑身散发光芒时,难道就一定要满是妒恨和自卑?就不能自信但不自负地告诉自己,我想变得更好,我要变得更好!


    追逐光,成为光,总有一天能势均力敌,一起走向更好的远方。


    “齐朗清,不要用你看谁都脏的眼睛来看我们,”路骁眼神鄙夷,“我会当你是单身狗寡疯了才这么嫉妒。”


    而且以大魔王那恐怖的实力,哪里需要别人给他铺路垫脚?你主动送上门去他都会嫌你蠢好吧?退一万步讲,我们席昭要真“利用”了你那也是看得起你,你应该感到荣幸好伐?


    得亏路骁还有几分“善良”,没把这话直接说出来,否则他们待会真要给齐朗清打急救电话了。


    alpha气得满脸通红,眼底的不甘依旧没有消散,路骁看着,想起自己和齐朗清尚且年幼的时候。


    那时齐宙还在,那人外表看着正经,内里其实是个孩子王似的大人,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事情从没少干,还曾经带着路骁一起捅了庄园里的蜂窝,被一群蜜蜂追着跳了河……有他在中间引导,路骁和齐朗清的关系并不算特别糟糕,直到……


    琥珀眼眸暗了暗,路骁说:“你一直那么恨我,不就是认为,十年前是我任性才害死了齐叔叔吗?”


    一种奇怪的预感袭上心头,齐朗清微微愣怔,“父亲的死”像一根尖刺梗在心口,稍一触碰就涌出滔天的怨毒和憎恶,如今他还是恨的,可望着棕发少年脸上凝重又释然的表情,神经末梢竟颤栗起一分他不愿承认的恐惧。


    那种预感告诉他,路骁接着要说的,不会是他想听的。


    ……


    唇边笑意淡下,席昭知道路骁要说什么了,主角逃跑的生日宴会后,次日清晨的酒店里,路骁问他是否愿意听一段过往,有关给路骁生活带来巨大影响的“救命恩人”。


    ——那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下一秒,棕发少年的声音缓缓没入房间沉寂的空气。


    “十年前,我生日那天,并不是我一个人任性要出去玩,”路骁顿了顿,“是齐叔叔和我约好要一起去游乐园的。”


    “他想给你一个惊喜,带着我一起去给你选生日礼物。”


    齐朗清的生日只和路骁隔了一天,只不过,当这天成为齐宙的忌日后, alpha就再也没有为自己庆祝过生辰。


    十年前路骁的确很想去那家新开的游乐园,但他也知道生日这天路云琛林钰歌会很忙,所以一直没有开口,齐宙看出来了,恰巧齐朗清最近不太开心,那家游乐园附近有卖自家儿子喜欢的汽车模型,一大一小本质都不太靠谱两个的人遂想出了个绝妙的“惊喜计划”。


    ——路骁向路氏夫妇提出“去游乐园”的想法,齐宙“恰好”经过,表示可以由自己代劳,自己的父亲只顾带其他小孩出门玩,齐朗清肯定很不开心,就在这时他们拿着买好的礼物回来,华丽登场,暖心惊喜!两个孩子一起庆祝生日,路骁和齐朗清的关系也能有所缓和。


    生日当天,路骁请佣人去帮忙问一句“我能不能去游乐园玩”,然后在约好的地方等齐宙和路林两人沟通好一切——他那时已经有点怕路云琛了,当面提出肯定又会挨骂,但不知中途哪里出了差错,传出来的版本竟然是他任性妄为自己一个人跑了出去。


    除去这点差错,当天计划还是顺利进行了,齐宙带他去往游乐园,后来的绑架惨案也已不用更多叙述。


    路骁因爆炸的余波陷入昏迷,醒来已是半个月后,他连伤势都没修养痊愈就被路云琛押往灵堂,要求跪在齐宙的灵前忏悔。


    年仅六岁的小孩分析不了太多的情况,路骁只听到所有人都在指责他“任性”“冲动”“害死了齐宙”……


    不……茫然的眼泪簌簌滚落,脑袋好疼,胳膊好疼,腿也好疼,浑身上下疼得他快死掉了,可路骁没有跪,就算被路云琛踢中膝盖也没有跪。


    祭拜在混乱中结束,他磕磕绊绊地向稽查司前来补充调查的警官和心理医生说出了自己视角中发生的一切,那位医生只温和拍了拍他的肩膀。


    “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好好休息吧小朋友。”


    大人们的交谈隐约从门缝中飘出。


    “路先生,路小少爷今年也才六岁,伤势还没痊愈,我看记忆也有些混乱,也许是爆炸余波的影响并未完全消……”


    他们不信我。


    路骁手脚冰凉。


    他们不信一个六岁孩子因惊吓和为逃避大人指责的“证词”。


    可不是这样的啊!他们出门的原因不是这样!绑架现场的情况也不是这样!


    全都不对!全都不对!


    为什么没人相信我啊! ! !


    随后就是被路云琛以反省为由关在房间里的禁闭,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路骁依旧无法思考太多,只想着至少要告诉齐朗清,齐叔叔没有忽略你,一直都在关心你,想着——


    “嗵”一声巨响。


    他被推下了楼梯。


    骨头磕上台阶,黑暗侵袭眼前。


    尚且幼小的年纪,他在剧痛中竟无师自通了那个残忍的道理。


    ——不建立在信任之上的对话,不具备任何意义。


    而当所有人都认定你是个罪人,再多的反驳,在他们眼中都成了为自己开脱的“狡辩”。


    ……


    “不……”齐朗清摇着头,想要维持那个憎恨怨毒的笑容,嘴角却无端变得沉重,“你在骗我,这都是你为了洗脱自己编出来的借口!”


    “啊对对对,我都是骗你的,”早就和当初不一样的棕发少年无所谓地耸耸肩,“你爱信不信吧。”


    再度看来,琥珀眼瞳又多了几分狠厉强势:“我一直不说这些,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你以前针对我的事情,我能忍就忍了,但你要是再拿齐叔叔当借口来伤害我身边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良久良久的沉寂。


    齐朗清慢慢从地上站起,神情狼狈,眼眶发红,直至离开包厢,依旧只留下尖锐又颤抖的四个字。


    “我不相信……”


    绝不相信。


    ……


    无关人员悉数离开,席昭想说一句“应该不止这些吧”,可看看他眼底也有几分落寞的棕发小狗,也只轻言道:“你做得很好。”


    “我以前只觉得他很可恶,很恶心,”棕发脑袋闷闷抵上肩头,“现在不知道为什么……”


    竟然都有点可悲了。


    席昭没说话,路骁却也从身后轻抚的掌心听到了回答。


    世上哪里那么多的非黑即白?


    他们一路走来遇见了那么多人,宋礼秋、徐子夜、元心粟、常忆卿、欧阳宇彦……谁能以简单的“好”“坏”来定义划分?


    逝者容易带来感伤,但没有陷在这种情绪里太久,路骁长舒一口热气,灵魂出窍般地瘫进了椅子里:“累死我了……”


    又是斗牌又是演戏,一个晚上过去,他脑细胞都快烧没了,这种智斗局对他来说真是太可怕了QAQ!


    真掌控全场,唯一智商天花板的大魔王同样悠哉坐下,仿佛只微微皱了衣角。


    “好玩吗?”席昭笑着问,见路骁都快把脑袋摇出了残影,话锋一转,“听他说了那些话,没有一点难过吗?”


    眼前之人愣怔些许。


    棕发少年趴上桌面,拇指食指捏在一起比了个小小的长度:“一点点,”想想又再次缩短,“就一点点郁闷。”


    洗手间里,齐朗清说他是不是要一辈子躲在席昭身后当个长不大的小孩,路骁当然没被影响,立刻就在暗中打开手机悄悄录音。


    但若说一点都不在意……又好像还是有一点点在意。


    大半张脸都埋进胳膊,只露出一双亮亮的小狗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席昭,戏精附体地哀怨。


    “就是想着啊,你这么厉害,我该不会真一辈子都追不上你了吧?”


    席昭当然知道这话玩笑意味居多,小路同学想得开,更不会因为一些酸不溜秋的原因内耗自己,但少年人总归有些争强好胜的敏感心思,两头身的棕发路小骁们都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眼巴巴地围住黑发席小昭,要他来挨个摸头哄哄。


    眼帘微垂,席昭“叹息”一声,尾调含着懒懒的长音:“其实,如果认真算来,我的实际年龄比你大了快五岁。”


    “啊?”小狗歪头疑惑。


    “如果在正常时间线遇见,我三十岁的时候,你才刚满二十五,所以——”


    黑眸笑意流转,像春日融化的积雪,戏谑又柔和地映出某个呆愣身影。


    “小少爷,你现在才多大啊?”


    没做更多解释,席昭起身拍拍傻掉的小狗脑袋。


    “走了,回家了。”


    在他身后,一秒,两秒。


    路骁从指尖到脸颊全烧了起来。


    啊啊啊……什么啊……


    焦糖棉花团又捂着脸炸成了蒲公英,风一吹过,就哗啦啦地散开。


    第140章


    “愿赌服输, ”写好一千万的支票,明天杰的表情依旧很臭,“股份的事情我会让律师来联系你。”


    “我替两位同学谢过大哥。”


    明天奇伸出手, 然而指尖还未碰上支票就被人故意移开,他眼底寒意刚起, 明天杰就猝不及防拽住领带逼他低下脑袋!


    beta和alpha的力量完全不在一个层级,看着眼前之人极力板正的腰身,快意瞬间没过了明天杰的头顶,他俯身凑近明天奇耳边,辛辣香水和轻蔑语气一点一点渗进骨血。


    “明天奇,我叫你一声明董,你还真当自己有个人样了?”另一只空闲的手拍拍beta脸侧, alpha笑得恶意十足, “忘了你曾经是怎么向我摇尾乞怜的吗?”


    沉闷的巴掌忽又变了力道,换作一种抚摸宠物的高高在上,明天杰叹了口气:“我们三儿当初真是可怜得要命,和路边没人要的流浪狗简直一模一样,怎么越长大越不可爱了呢?”


    明天奇默不作声,由于低头的姿势也看不清真实表情, 仿佛一潭不会流动的死水。


    许是这幅模样太过无趣, 明天杰眼底的趣味都淡了不少。


    “别以为我不知道老二在Y国被扣下是你的手笔,明董啊,你一定要藏好你的小尾巴,不然呢——”支票被塞入beta散开的衣襟,明天杰放开手,像沾上什么脏东西似地往明天奇的衬衫上擦了擦。


    “保不准哪天就被我彻底拉下来了。”


    慢慢直起身体,明天奇脸上并无多少气恼,甚至还微微勾着嘴角。


    他说:“多谢大哥指教。”


    alpha的气息从空气中淡去,明天奇整理好衣着,始终维持着那个笑容,直至另一道身影映入视野,眼神才多了几分温度。


    “席昭同学,你们结束了吗?需不需要我派车送你们回家?”


    席昭表示会有人来接他们,路骁已经去会所门前等着了。


    “那就好,”明天奇眼含歉意,“这是赌局获胜的奖金,CBM5%的股份我也可以按市场价格折算给你们,今天真是抱歉让你们卷入——”


    “明董,”席昭淡声打断,“这笔钱对我和路骁而言都非必需,方便的话,还请您捐作慈善用途,今天的事情,我也真诚希望不再重演。”


    明天奇还想解释,可一对上少年沉静深邃的眼眸,周全圆滑的句子又全滞在了喉头。


    席昭:“CBM的研究氛围很好,我也很佩服明董对于明诚的经营,可从始至终,我都无意介入您和您家人之间的纠葛。”


    明天杰如此关注他一个编外实践人员,虽说大部分源自齐朗清的推波助澜,但今天来拉拢林教授时又那么“巧合”地撞上了明天奇,更卡在席昭将将离开之际,尔后他也“顺势”代表明天奇一方同明天杰进行对抗。


    而回想发生的一切,以明天奇对手下企业的掌控,不可能做不出更好的安排,除非这位明诚总裁就是希望席昭能和明天杰对上。


    当然,席昭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这是出于自己的价值,明天奇看重的,分明是他背后的“附加意义”。


    ——林教授对他的喜爱有目共睹,明天杰针对他,自然会降低在林教授心中的评价,席景臣伪装的张九少爷同样在年前出席了里斯克林的元旦晚会,稍一调查便知晓是为谁而来。


    坐上牌桌的那一刻,席昭就想通了今晚这场赌局的真实起因——他不可能在齐朗清挑衅时示弱,那不是他的风格。


    明天奇正是洞察了事情的走向,以及一众局中角色的性格,才有了这出明晃晃的“阳谋”。


    客观来讲,不至令席昭厌恶,天时地利具备,明天奇不过抓住机会顺水推舟,行事也很有分寸。


    但他也没多“喜欢”就是了。


    明了指出,是因为对明天奇的观感一直不错,但如果对方还要继续利用他身上这些“附加意义”,席昭就得认真考虑考虑下个假期是否还来CBM实践了,贺聿声可疯狂暗示他可以去赫利舍兰家的Helan,成天在朋友圈分享Helan的条件有多好……


    狂妄。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高中生和功成名就的药企董事对谈,这番言论都要被打上“狂妄”二字。


    明天奇的表情被暗色模糊,却无任何恼怒迹象。


    “抱歉,” beta抬头望来,语气诚挚而端肃,“是我考虑不周。”


    会所走廊的灯光随音乐变幻亮度,席昭这才发现明天奇似乎刚与人有过争执,领口微微开散着,一个陈年烟疤烙在锁骨上方,一看当初就没有妥善处理。


    明天奇曾在交谈中隐晦透露的“讨好”与“过往”从耳边响过,唇角微抿,席昭没再多说什么,颔首道了声“告辞”,转身离开今夜风起云涌的会所。


    被遗留的安静角落,明天奇轻轻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掏出手绢细心擦拭着。


    一下,两下,灯光闪闪烁烁。


    脸上还是那分毫不差的笑容。


    ……


    ……


    “席昭!这里这里!”


    “黑曜”大门前,路骁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招手。


    席昭迈入这辆加长保姆车,后座笑意盈盈的正是他牌局开始前就联系上的席景臣,以及收到消息,无论如何都要跟过来的贺聿声。


    摘下领口一粒纽扣递给席景臣,席昭在路骁身边坐下:“这是今晚的视频,记得把我们出现的镜头裁掉。”


    “辛苦啦儿砸,”席景臣轻捏纽扣,掉出一枚微型摄像头,“这下可算有理由去调查那家伙了。”


    几天之前,席景臣给席昭发送了一份文件,正是他和南方军区对第二代gift的最新调查结果,除开几个一旦透露就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名字,席昭竟还在文件里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秦文洲。


    最初因嫉妒使用GZ1让路骁失控,并间接刺激席昭令他意识苏醒的秦家长子。


    “商场事件”后,秦文洲从里斯克林转学,之后更被秦家深度雪藏彻底消失在席昭视野,《焚心逐爱》这本狗血爱情小说不会记录一个小小龙套的去向,但对gift追查已久的席景臣绝不会放过任何线索。


    想起自己刚醒来就进了隔离宿舍,还被某位伪装成宿管大爷的上将先生送了条纪念手环,席昭瞥了席景臣一眼:“你那个时候就发现不对了?”


    席景臣但笑不语。


    “张九少爷”的马甲是为了在外方便行事,“宿管大爷”就纯纯为了观察席昭,防止他这魔王幼崽彻底歪去《致命天才》里人类大boss的“狂徒”道路。那天席昭前脚刚进隔离宿舍,席景臣后脚就去了他和路骁发生争执的器材室,果不其然在空气中检测出了GZ1的残留成分。


    之后随着席昭的调查,席景臣也盯上了拿出药剂的秦文洲,但暗中似乎还有一股势力在和秦家共同遮掩后者的踪迹,不久前才让他们的同事找到些许端倪。


    文件附有秦文洲和另一个alpha的交谈照片,好巧不巧,那个alpha就是席昭今天才“打脸”过的明天杰。


    再加上一个和GZ1同样有牵扯的齐朗清,此人可疑程度急剧飙升,但明天杰毕竟是“明诚”的大股东,加之行事谨慎并无大错,军方不可能不顾龙头药企的名声对其强行传唤调查。


    路骁弱弱举手:“可是,就凭今晚这个,真能把人扣下吗……”


    还真不是路小少爷法律意识淡薄,像路云琛明天奇这种层次的“大佬”,偶尔聚会也会来几场无伤大雅的赌局,这种“私人局”虽然也带点灰色性质,但远远达不到刑事立案的程度,凭这个抓人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路骁很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可说着说着,身前深谙“厚黑学”的席家三人都露出了一种“啊,真是单纯小朋友”的复杂目光。


    “天真可爱”路小骁:? ? ?


    轻咳一声,席昭含蓄解释道:“这只是个借口。”


    所以他才会答应席景臣录像的要求,这段视频说不准都不会完整上交,只宣称“据可靠线人举报,明诚经理明天杰疑似非法赌博,故我方决定展开调查,请明经理配合我们”。


    “一旦有个这个开头,”席景臣狡黠一笑,“怎么查,查多久,最后又查出了什么,里面门道可就多了。”


    商界代表,有丰富“扯皮”经验贺家家主适时补充:“而来到这个阶段,双方就开始比拼捉迷藏了。”


    看谁隐藏的最好,谁又能先抓住对方的尾巴。


    路骁:……


    一种掉进狐狸窝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往席昭身边缩了缩。


    可怕!


    ……


    车辆朝桐花别苑驶去,四人又交流了一番今晚的赌局情况,“死亡凝视”过哈哈大笑的席景臣,劝住了怒斥一千万不算什么要给他们打钱的贺聿声,席昭忽然开口:“你认识明天奇吗?”


    顿了顿,他思索着措辞:“他说他曾经追求过一个人,我和那个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嗯? ! !


    贺聿声和路骁的眼神同时犀利起来。


    状况之外的席景臣一脸茫然:啥?


    搞咩呀?我唔知呀!


    “儿砸你就和我一个人长得像吗?我一个人能——”一瞅席昭那张赶尽杀绝的脸,席上将默默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好吧,单从长相来看,“嫌疑人”还真只能是他。


    当初贺聿声回国,从贺子铮口中得知席昭的名字,只看照片便已七成肯定这是他当年失去的孩子。


    席昭气质偏冷,杀人不见血的锋利,席景臣气质偏邪,红尘嚣嚣中的浪子,一个内敛,一个外放,但不可否认两人都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基因的奇妙更具象在了眉眼间的相似,赫利舍兰的混血特征反倒没有体现多少,不然贺子铮当初打死都不可能向席昭表白——顺带一提,贺聿声至今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自己的大侄子,铮仔啊,你前表白对象其实是你亲表哥。


    那一巴掌挨得不冤。


    ……


    “明天奇……”


    没必要伪装,席景臣摸着下巴,纠结回忆的模样是真想不起自己和“明诚”的话事人有什么纠葛。


    “看来席上将年轻时追求者不少。”贺聿声冷哼。


    席景臣也只是笑,打了个响指,轻飘飘地回:“追逐美好是人类的天性嘛。”


    被这股浪劲扑了满面,贺聿声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拐着弯地自夸,刚要呛声,又想起自己也算“追逐美好”的一员,各种颜色都从脸上闪了一遍,最后也只能生硬地别过头,放柔声音看向席昭:“小昭,关于明董的消息,我或许能告诉你一些。”


    未和席昭相认前,生怕明天奇对他家崽崽有什么不好的心思,贺聿声可谓是把明天奇查了个底掉,整理过脑海的信息,他选了个最关键的开头。


    “明董其实并非明老夫人的亲生孩子。”


    直白一点,他是明老爷子的私生子。


    不算新鲜的豪门狗血,明夫人生下明家老二后老明总就出轨了带孩子的保姆,为 保全“明诚”的名声,他用一笔钱草草打发了那个可怜的女人,然而几年后又被对方领着一个孩子找上门来。


    具体商谈了什么外界不得而知,但明家的确陆续放出自家还有个三少爷的消息,只说对方身体不好,才一直留在家中静养。


    “但只要有心去查,就知道那几年明家两位少爷身边多出了一个跟班,”贺聿声的语气慢了下来,目光锁定至席景臣的脸上,“那个人叫,陈若寒。”


    果不其然,席景臣眉心微蹙,但很快又舒出一抹释然。


    “啊,原来是他……”


    ……


    示意秘书把文件放下离开,明天奇掐掐眉心靠进躺椅,神色略显疲惫。


    接管“明诚”多年,他处理各项事务已是得心应手,只不过今天被恶心的人唤醒了恶心的记忆,一时难以进入工作状态。


    窗外夜幕降临,灯火通明,如织如雾,beta的脸倒映在这片繁华之上,浮浮沉沉,像极了夜里游荡的鬼魂。


    他思绪恍惚飘远。


    耳畔是直升机悬停的轰鸣,身前是浮云遮眼的高空,寒风吹过发梢,十六岁的明天奇莫名生出一种纵身跃下的冲动。


    这是军方专为世家的少爷小姐们提供的军事训练营,按理说他没资格过来,可明天杰明天赐不知又生出什么磋磨人的主意,竟然把他的名字也报了上去。


    入营欢迎仪式是“高空跳伞”,军方为没经验的学员们都配备了专业教练,可等身边同学一个接一个离开,明天奇看着空荡荡的机舱,终于明白那两个恶魔是要他独自跳下飞机。


    没有联系基地,因为知晓就算求救了也会被阻挠,明天奇沉默地研究起伞包。


    我死了会有人为我悲伤吗?他垂眸想着。


    应该是没有的,唯一疼爱他的母亲因病去世,生前最后的努力就是让明家认回他这个私生子。


    可是妈妈,你知道吗?你给我选择的地方从来就不是乐园……


    是寻不到解脱的深渊。


    一步一步走向舱门边缘,宛若趟过鬼哭尖啸的地狱,身侧风声呼号,身后业火在烧,少年缓缓闭上眼睛,试探着迈开脚步……


    骤不及防间一只手臂自后探来,揪着衣领将他半个踏空的脚掌拽回舱内,明天奇错愕抬头,乍然对上一双惺忪困倦的眼眸。


    黑发墨眼的青年alpha打了个哈欠,手臂却有如千钧重量,制得人动弹不得。


    “啧,一群没良心的,不就是偷懒打了个盹吗?没一个来叫我……”


    迎着明天奇已经傻掉的表情,青年既没问他的教练去哪了,也没问刚刚那一系列自杀式举动是怎么回事,极盛的容颜扬起嘴角,是比日光还耀眼的画面。


    “同学,他们好像忘记准备我的伞了,帮个忙,和我一起跳呗。”


    ……


    地心引力拖着身体下坠,但或许是身后气息太过镇定,他竟也没多少害怕,失重的感觉充斥着心脏,激增的肾上腺素却又带来满腔的快意,一个侧空翻后降落伞打开,他们往上一滞,悠悠嗓音于风中荡来。


    “同学,你叫什么?”


    明天奇张张嘴,鬼使神差回答了母亲给他取的名字,也是明家让他忘记的名字。


    “……陈若寒。”


    胸膛震出朗笑,alpha问:“陈同学,高处的风景是不是特别好看?”


    明天奇低头望去,视野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深邃海面漫卷波涛,辽阔地表都变成了弧线,极目远眺,万里河山。


    他从未发现这个世界原来还能这么好看。


    回忆里的风声远去,明天奇扫过橱柜里那一整排“高空跳伞证书”,眼神无比柔和。


    下了飞机他才知道,alpha叫“席景臣”,是南方军区最年轻的少校,也是这次训练营的总教官。


    席少校年龄只比他们大了几岁,为人处事却极为老辣,先雷厉风行地处理了抛下明天奇的教练,又在接下来的训练中多次帮他化解明家兄弟的刁难。


    业内总说明天奇洁身自好到了“非人类”的地步,可年少之时就已见过如此惊艳的灵魂,谁又能忘记刻在灵魂深处的震撼?


    临近训练结束,明天奇做出了他十六年来最大胆的一个举动,他给席景臣写了一封极为老派的情书。


    没有太多意外,席景臣拒绝了。


    alpha瞧着笑眯眯的,一副极好相处的模样,对待感情却半点都不含糊,他很明确地告诉“陈若寒”,“你是我很看好的后辈”,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过界想法,随后更被军区调走去执行其他任务。


    极度社死的场景,他扣着手,恨不得把自己缩小个千倍,好不容易熬过了尴尬,怯生生抬头, alpha眼底还是那样的潇洒温和。


    将情书妥善折好递还给他,席景臣转身离去,不带留恋地挥了挥手。


    “期待能在更高的地方看见你。”


    失去庇护,明家兄弟的霸凌又重新上演,可那些灰暗死念不知何时从身躯之中尽数抽离了,明天奇想,高处的风景,的确相当好看。


    为了看到更高的风景,他不断向上攀爬,利用明老头的同情在明诚拿到一个打杂的小职位,拉拢交际,组建班底,一步一步站到令明老头不得不重视的高度,直至对方重病卧床。


    白炽灯下,病骨支离,已经瘦成骷髅的“父亲”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泛黄指甲似要刺进他的皮肉。


    “我把……把明诚交给你……你答应我……答应我……”


    “一定要护住你两个哥哥……”


    明天奇睁开眼睛,所有幻觉都如潮水般自身前褪去,只剩留下一块闪着幽光的电脑屏幕。


    那是一封邮件,里面详细记录了明家兄弟和某个非法实验室的流水往来——亦是他当初他在明老头的电脑里发现的调查。


    眼神冷冷垂下,三角形的光标在“发送”和“删除”的按钮上来回移动。


    不知是“犹豫”还是“思索”。


    ……


    贺聿声:“小昭,你认为我们能和明董一起合作?”


    席景臣仍是云淡风轻的姿态,如常咧着笑,并未因对方变成自己的“故交”有什么特殊表示。


    沉思片刻,席昭摇了摇头:


    “先按你们的原计划来。”


    临下车前,提起“陈若寒”这个名字后就若有所思的席上将再度叫住了他。


    “小昭,最近小心一点。”


    老不正经的人难得严肃了表情,席昭清楚,假使他们猜测成立,明天杰真和gift有关,今晚的牌局八成就是个试探,那群丧心病狂的疯子绝不会放弃他这个唯一存活的实验体,而谁也无法预料疯子究竟能干出什么疯狂行径。


    略带凉意的晚风掠过他的轮廓,席昭给了路骁一个“没事”的眼神,点头没入归途的黑暗。


    “我知道。”


    一周后,阴雨淋到了寒假的最后一天。


    台风比老师班导更早向学生们发出了返校提醒,几天前就有人在年级大群哀嚎,问能不能推迟开学时间,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哭泣”表情顿时在群里乌泱泱地刷了一片。


    席昭今天是来CBM拿实践证明的,同时他也知晓,千里之外的“明诚”分公司前,席景臣和他的战友们也终于拿到了官方批准的“调查令”。


    签好名字,林教授嘟嘟囔囔着,明明舍不得,却还要撑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你小子,暑假还来我们这里吗?”


    席昭想想:“如果您愿意给我减少阅读量,或者让我更早一点下班。”


    小老头气得跳脚,吹着胡子赶他出门让他完成最后的日常工作,最后一天怎么了?不到最后一秒你还是得乖乖给我打工!


    席昭习以为常地去换实验服了,经过走廊时,黑眸瞥过监测天气的显示屏幕。


    今日阵雨。


    他按下更衣室的把手。


    轰——


    办公室的大门被强行破开,扫视过空无一人的房间,突袭人员向无线耳机内汇报。


    “老大,人跑了。”


    公司不远处停着辆越野车,席景臣没骨头似地坐在车顶,全然一副败家富二代的浪荡模样。


    “不着急,好好查查他那里都有什么。”


    隐在墨镜下的眼神隐含邪气,冷静观察着周边环境,直至一辆平平无奇的出租车从小巷闪出, alpha手臂肌肉骤然绷紧,一个翻身跃进了车内。


    “追。”


    席景臣踩死油门,一手拧着方向盘,一手甩开了脸上的墨镜:“都动起来,别影响市民,把他逼进郊区。”


    话音刚落,又有十几辆越野车从阴影深处窜了出来,逼着出租车开往指定的追捕方向。


    死亡摇滚的重金属乐中,车轮辗过路面积水,溅起城市倒影,以及无数斑斓灯光。


    “小师弟,辛苦你最后一天还要去上传数据啦。”师姐将调试好的平板递了过来,眨眨眼睛,“赵师兄已经在观察区等你了,听说他还给你准备了神秘礼物,暑假还来我们这里好不好?”


    想起自己刚到CBM那会,赵无疾以为他是小孩捣乱,把他放在休息室里晾了一整天,席昭心头莫名有些好笑。


    向师姐礼貌道别,他浏览着平板上的记录,一个假期的疗愈,“观察区”不少志愿患者病情都有所好转,最严重的那几个“腺体病”患者状态却依旧糟糕。


    林教授似乎又有了新的治疗方向,可惜他权限不够,无法了解更多内幕,其实以他如今的水准,完成高中学业——


    砰!


    黑眸骤然凝出寒芒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好像……有什么重物掉到了地上。


    打滑的轮胎擦出刺耳声响,席景臣下意识飙出一声国骂,打开车门从失控的越野车里跳了出来。


    都你大爷的疯了吧?还只是调查没到最终决战呢,冲锋枪都给你爹整上了? ! !


    马路上滚过一圈,席景臣顺势跃起从腰后掏出手枪打爆后方车辆的轮胎。


    “给我咬死了!连辆小出租都拦不住,回去就别说是我教的!”


    往通讯频道好一阵怒吼,席景臣避开子弹,看也不看地甩出几枪,一阵玻璃破碎的凄厉声响后,成功截停一辆吉普,一脚踹开车门把驾驶座上痛苦呻吟的光头拽了出来。


    不对劲。


    眉目沉着冰霜,想过这一路的追击,席景臣直觉有什么非常怪异。


    如他所言,这还只是调查阶段,对方完全没必要跟他们拼到这种程度。


    灵光闪过脑海,他瞳孔骤缩朝耳机内喊道:“不对!他们——”


    轰隆隆——! ! !


    爆炸声响令人一阵耳鸣,不顾这具身体在多次爆炸中遗留的痉挛,席景臣猎豹似地扑向那辆车子,徒手掰开了滚烫变形的车门。


    出租车里,驾驶座上的司机生死未卜,副驾上的明天杰却不知所踪。


    果然……


    席景臣的心蓦然沉了下去。


    他们中计了。


    将司机扛到安全地带,席上将眉头紧得可以夹死苍蝇,好死不死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他忍着烦躁按下接听。


    “怎么——”


    席景臣的表情出现空白。


    轰隆——


    “你说……什么……”


    天际雷声轰鸣,暴雨森寒而落。


    这场雨来得太急,从警车上鱼贯而出的警官们几下就被雨水打湿了肩头。


    “不许动,你的任何反抗行为都有可能被视作袭警并记录在案……”


    身后医护人员对着房间议论纷纷,被警察驱散出现场还不时朝里面张望,带队的林智昀林警官端起手枪,水珠顺着裤脚积聚地板,喉结艰难滚动了两下。


    “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在他眼前,狼藉不堪的休息室内,一个beta青年躺在血泊之中,穿着防护服的黑发少年指尖染血,长睫阴影滑过脸侧,黑眸应声抬起——


    “席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