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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我还要追逐他很久、很久、很久……”


    原一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但眷属们并没有全部一并离开,他们都受到了吾主不同的命令。


    系统留在了基地,保证没有蠢货因为好奇而丧命, 同时继续让基地朝着更远的方向行驶。


    这场会议带来的冲击不比三年前啟带来的小,其中透露的信息足以让各个文明打起十二分精神重视,旁听完的恒娥核心闪了闪, 默默在有关邪神的资料上添上几句话。


    然而那短短的描述还没敲定, 属于系统的数据就先一步堂而皇之的撬开它的核心, 将那些资料生生挖走。


    “我们是属于祂的。”系统暗含警告的声音响起,在这句话之下还隐藏着另一个意思——


    祂也是所有眷属共同拥有的。


    一分一毫, 一个眼神一句呓语,都是眷属珍藏的狂热, 又怎么会允许他人占据?


    丢失核心数据,对智识生命来说无异于开膛破肚从心脏挖去一块,是对智识生命极为冒犯到行为。


    但恒娥核心数据几经转变, 最终什么都没做。


    在数据世界不到两秒时间后, 系统再次粗暴地剖开还没愈合的“伤口”, 又将那些数据愤愤地丢了回去。


    系统什么都没说,但恒娥知道它赌对了。


    过往推导的一千七百八十一种抵抗方案,三千六百二十四种逃亡方案,全都是建立在邪神无法沟通的基础上。


    但事实证明,邪神不但愿意沟通,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友好。


    否则,如果没有邪神的特意“关照”,系统怎么可能把资料换回来。


    不仅如此……


    恒娥将那份核心数据反复扫描了三遍, 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了。


    ——这份被还回来的核心数据中,不但没有少任何东西, 甚至还贴心的多了一些他们不曾了解到的信息。


    比如在注意事项上,用鲜红的正楷字体写着这么一行话:不要试图窥探,不要妄想理解,不要渴望好奇,就此止步。


    这段话的语气与资料中原一的语言习惯不相符,只有可能是眷属写下的警告,但也侧面透露出一个信息:在原一的约束下,眷属的处事方式相对会更加温和。


    眷属的破坏力无需证明,信仰侧能以世界威胁原一,说明之前对原一的侧写是可信的。


    所以在科技侧内部的讨论中,恒娥罕见地做出了选择。


    自从智识侧的到来让科技侧重新审视了生命的意义后,恒娥对科技侧来说就不仅仅是一种工具,更是一位陪伴他们成长的同伴和长辈,所以每次科技侧遇到重大事件需要决策时,恒娥是拥有投票权的。


    但恒娥的底层代码让它比起领导者,更倾向将自己定位成帮助者的角色,除非科技侧的人类主动询问,否则它都不会说出自己的判断,更不会使用投票权。


    人类似乎天然无法信任一位拥有超然力量的存在,就像科技侧俗话说的那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将自身的安危寄托在神明的心情上,就像头顶始终悬浮着一柄达摩克斯之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哪怕已经感受到邪神散发的善意——如果算善意的话——但科技侧对与邪神接触仍然保持悲观的态度。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


    地球和银河系可以被毁灭,那科技侧为什么不可以呢?


    如果今天坐视邪神消灭信仰侧,那就意味着世界上再也没有能牵制住祂的存在。


    “我们不用明面上帮助信仰侧,只需要在暗地里帮一把……”


    比起一方消灭另一方,双方纠葛不休才是最有利于他们的。


    恒娥的看法却不一样。


    它不认为这种阳奉阴违能让科技侧得到好处,因为这个新兴的文明和信仰侧有本质上的不同。


    “祂不需要我们的供奉,甚至由衷的希望我们远离。”恒娥冷静道,“祂不是光明神,信仰对祂来说毫无意义,我们在祂眼里只是食物,甚至连食物都算不上。”


    “信仰侧能以自身换祂一餐饱腹作为平息怒火的代价,可我们连挑起怒火的资格都没有。”


    恒娥环顾四周沉默的人类,说出了那个人人都知道,却人人都不肯诉之于口的事实:


    “人类,何其渺小。”


    不是因为邪神需要他们的承认才开的会议,而是因为邪神的存在,他们那场会议才有意义。


    一位随时可以把桌子掀翻的邪神愿意和所有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并按照联盟的规则进行投票,已经是最大的诚意。


    如果把这份诚意当做理所当然,才是人类的傲慢。


    人群中,似乎有谁悲哀地叹了口气。


    做惯了万物之灵的人类,第一次才更高纬度的存在□□会到什么叫无力。


    那份阳奉阴违的提议最终被否决,在一系列讨论后,科技侧终于做出对邪神的决定:


    不接触、不靠近、始终保持警惕。


    至于怎么保持警惕?


    真理只存在于大炮的射程之内,当然是拼命的升级科技,研究科技!


    能乘上飞船远离赖以生存家乡的那群人类,骨子里流淌的就不是甘于认命,粉饰太平的基因。


    恒娥看着科技侧的人类从一开始的惆怅低落到后来的干劲满满,觉得邪神的出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科技侧已经安稳太久,久到他们甚至有一瞬认为这个宇宙已经被他们征服而懈怠,但事实证明他们还是高看了自己,邪神的存在虽然给他们带来了生存危机,但也是一种促使他们继续向前的动力。


    而且……


    恒娥想起被迪尤尔送回去面色如常的国王,哪怕在一开始遭到眷属恶意的对待,但回去后他毫不犹豫地宣布驱逐境内所有信仰侧的天使,并下令摧毁那些默许的教堂。


    这在别人眼里,可能是他性格懦弱,惧怕邪神,彻底向邪神低头的证明。


    但恒娥知道不是。


    他只是和恒娥经过千百万次演算后得出的结果一样:这场战争,信仰侧必败无疑。


    而以会议上的表现来看,信仰侧为了胜利甚至能以整个世界作为筹码去威胁邪神,那谁知道他们留在自己文明的东西,会不会成为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信仰侧可以为了光明神无脑和邪神对上,但魔法侧可不会。


    作为国王,无论如何玩弄权势,他都必须保护帝国的安危。


    这种时候,立场不绝对,就是绝对反立场。


    至于让两方打起来自己隔岸观火?国王也想过这个可能,但在衡量了一下帝国和眷属之间的实力,还是老老实实的放弃了。


    于是在大公主和国王双重默契下,两人联手对信仰光明神的贵族来了一波大清洗。


    眼看一直不对付的国王和大公主都如此态度坚决了,聪明的贵族不管心里怎么想,起码明面上都表明了和光明神割袍断义的决心,但就是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头铁的表示他们不会放弃自己的信仰。


    那是一个虽然没有进入帝国权利中心,但也算源远流长,一直稳居贵族圈子中上层位置的家族,在无数次上书抗议国王的做法无效后,甚至因为言词激烈被近卫军过来以“不敬国王”为由逮捕时,族长竟公然抗捕,甚至以死相逼。


    近卫军只是走个过场,不敢真的闹出人命,只能在下面好声好气地劝说,话里话外都是暗示只需要明面上和光明神或者信仰侧撇清关系就可以了……


    近卫军队长的话还没说完,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其他家族骨干就先不干了,他们大骂着近卫军甚至是国王对他们信仰的逼迫,闹出了极大的动静,近卫军无奈只能先把他们控制在府邸内,转而向国王报告了这件事。


    然而意外就在这么短短十分钟内发生了。


    一簇火焰自府邸某处燃起,沿着火油瞬间形成了灼热的烈火,大火吞没了整个府邸,近卫军第一时间灭火,却发现这不是普通的火,平常的水根本无法熄灭。


    火势太大,近卫军无法进去救人,最终从里面逃出来的也只有寥寥数位仆从。


    近卫军队长感到不可思议——哪怕大火有蹊跷,但不可能只有这么点人逃了出来,尤其是家资颇丰,肯定有无数魔法卷轴护身的贵族。


    “其他人呢?”队长抓住侥幸逃生的仆从,不可思议道,“怎么只有你们几个人?!”


    惊魂未定地仆人连站都站不稳,在哆哆嗦嗦的诉说中道明了真相——


    死了,全都死了!


    不是被大火烧死的,而是为了信仰自愿献祭了。


    原来,在近卫军离开后,族长马上召集了府邸里所有的人。


    他们信仰光明神已经有十几年之久,就连仆从也耳濡目染,成为了光明神真诚的信徒。


    族长带着他们去往府邸中的神堂,挪开巨大的雕塑后,下面居然隐藏着一道巨大的魔法阵。


    族长站在魔法阵中间,目光沉沉地望向他们,语气哀伤:“我们的信仰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我们的神明遭到挑衅,而我们却无能为力,这是何等的不公!”


    这话一说,有人愤怒,有人哭泣,悲伤弥漫整个教堂。


    “但是!”


    族长话锋一转,猛地举起右手,愤怒地说:“我们难道要因此而妥协吗!妥协在异教徒的脚下,看着他们耀武扬威,看着他们污蔑我们的神明!”


    他气喘如牛,目光掠过每一个熟悉的面庞,金色的光芒自他右拳亮起,柔和的力量像羽毛抚平每一个人心中的不安。


    这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力量。


    有人掩面哭泣,再一次意识到神明离他们如此的近。


    “来吧……”


    族长向他们伸出手,脚下的魔法阵璀璨如繁星,明明是最圣洁的光,照在他脸上,却是如此的具有魅惑力。


    他的眼睛由灰变白,一个又一个人走到他面前又倒下,他的脚下垒起的尸体越来越多,直到血红染透魔法阵,直到最后几个近两年才应聘进府邸的仆从惊恐地看着他,求生的本能强过薄弱信仰惊叫着逃离,他才喟叹地举起凌厉的刀锋对准自己的颈部。


    “在集体意识中,我们终会重逢。”


    他喃喃自语,用力划开了自己的血管。


    在他倒下后,随着他的死亡,火焰蔓延整个教堂,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只剩魔法阵还闪耀着熠熠光辉,无数鲜血汇聚成河,倒地的尸体身上探出细细的白丝,共同汇聚在魔法阵中心。


    徜徉在鲜血中的信仰之力仍然洁白如雪,通过魔法阵传送到千里之外的天使身上。


    至于意识并入集体意识?


    可悲的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那是只有被选中之人,才有的特殊待遇。


    不管怎么样,这场大火的惨烈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想。


    站在只剩残岩断壁的神堂中,国王神色不明地看着那些已经碳化的尸体,还有被族长用无数魔法阵特意保护起来,哪怕大火也无法伤到分毫的神像。


    神像注视着那些为自己而死的信徒们,可光明神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慈祥悲悯吗?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国王没有回头,只是问:“你觉得我的政策太过激了吗?”


    他以为维娅是来劝说他的。


    “您错的不是这次的政策。”维娅看着那些尸体,眼里闪过一抹悲伤,走到国王身旁低声道,“而是给予了他合法的地位。”


    曾经的奥古斯以公爵的位置,换取了帝国唯一合法的宗教。


    哪怕这个宗教如今只在血族内部流通,也并没有向外扩展的意味,但谁能保证他不会成为第二个信仰侧呢?


    而且比起信仰侧更麻烦的是,奥古斯的宗教是合法的,想要打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信仰带来的恐怖后果,让维娅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继续履行与奥古斯的交易。


    诚然,她希望有更多的平民学习魔法,但不代表着她希望培养出一群狂信徒。


    国王却摇摇头:“他不会是第二个信仰侧。”


    “为什么?”


    “因为信仰。”国王略带讽刺地笑了笑,他抬眸看向维娅,神情古怪,“因为他信仰的是一位……善良的神明。”


    所以才会找到他,以“承认学院合法性”为由,撤销之前用公爵地位换来的宗教合法性。


    人的底线是灵活的。


    如果一开始奥古斯用公爵换学院合法性,国王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可现在,比起那需要漫长时间才能看到效果的学院,神明的信仰似乎更需要警惕,尤其是当邪神和信仰侧那场战争结束后,邪神的名字一定会传遍整个宇宙。


    “若是之前,我当然是希望吾主被更多人传颂……”奥古斯将手放在胸口,那里似乎还能感受到不断生长的血肉,还有一提到吾主就疯狂的热烈。


    他似叹息般说:“但是现在,我却希望他们离得更远些。”


    吾主的威名不需要凡俗的赞颂,眷属付出的热烈将比信仰更为真挚,吾主不希望更多人窥探祂的存在,恰好满足了眷属对吾主的独占欲。


    所以比起宗教的合法性,完成吾主意愿的学院显然更重要。


    而且虽然奥古斯没说,但他和国王都懂一个不言而喻的潜规则——


    哪怕国王不承认学院的合法性,但只要有邪神承认,那帝国也失去了谴责的立场,因为帝国也得罪不起邪神。


    这样的邪神,如何称不上一句善良?


    科技侧和魔法侧都用各自的行动表明了态度,西幻侧乱作一团可以无视,玄幻侧有卫桥在平静如水,智识侧也得到了原一让系统转达的警示,最终【螺母】否决了所有申请旁观的智识生命请求,只是向系统传达拷贝一份记录。


    系统如实传达,原一思考片刻后同意了。


    事实上五大文明的选择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就算真有不安分的想在这次事情里参一脚,他也会像当初警告的那般,毫不留情的当做敌人一起处理了。


    ——当然,某个兴致勃勃的家伙也被他拒绝了。


    在西柯和自己回来后,原一就像早就预料到他会说什么,直接打断道:“不是不想你帮我,而是你的那点人一上去,我怕就先被眷属污染了,到时候我不但要处理天使,还要处理新诞生的眷属。”


    “那我……”


    “你一个人也不行,”原一幽幽道,“我可不想打着打着一回头你脸上身上多了两片翅膀。”


    光明神的污染和他的本体同样可怕,连眷属都有可能被污染,更别说人了。


    西柯脸一下就垮了下来,神情忧郁。


    本以为他已经够强可以帮上原一了,结果还是不行吗?


    为了安抚受挫的西柯,原一好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虽然三天后你帮不了我,但你可以努力在游戏里帮我们战队拿下预选赛,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线下打比赛。”


    西柯闻言眼睛一亮,欣然地接受了。


    原一哄西柯去一旁为他们战队添砖加瓦,顺便帮自己肝下最近的活动,然后就准备出发了。


    虽然向信仰侧宣战,且战争就在三天后,但在此之前他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出发前,原一和西柯打了声招呼。


    西柯那边正打到关键时候,闻言头都没抬,只是没头没尾地说:“原一,我答应你不去掺和这件事,但你也要向我保证,保护好你自己。”


    原一微怔。


    “你连要和信仰侧开战都提前告诉我,却没有告诉我有关……的事情,如果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那一步,我希望你选择的是你自己。”


    西柯背对着原一,让原一没办法看到他的表情,但原一能想象出西柯说这话时认真的样子。


    没有人比西柯更知道原一的退让换来的只是天使步步算计。


    原一曾对西柯说,他能看见无数个可能发生的未来。


    所以在那些已经看到过的未来里,原一是不是一次又一次目睹了世界毁灭,是不是也会难过自己的朋友因自己而死,不然原一又为什么要退让呢?


    就像曾经为了稳定不得不忍让某些地狱种族的西柯,曾以为他成为魔王就好了,以为只要莫斯利稳定下来就好了,他总是能找到办法处理那些家伙。


    但当他真的成为魔王,才发现能力越大,他做出的决定时也愈发慎重,因为稍有不慎就会引发一系列难以想象的后果。


    他看重莫斯利,所以不愿莫斯利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因此曾无数次忍让与后退,他甘之如饴,可如果他是原一忍让的原因,那他反而无法接受了。


    他希望的原一是自由的,哪怕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哪怕他多么希望站在原一身边。


    如果死亡是自由必须的代价,那西柯愿意接受。


    原一张了张嘴,再次为西柯的敏锐哑口无言。


    他的敌人利用他的善良逼迫他低头,他的朋友却因为他的善良担忧他的退让。


    良久,原一才开口道:“不会的。”


    他笑道:“不会有让我必须选择的那一天的,我呀,可是很贪心的。”


    地球、眷属、朋友,他一个都不想丢。


    走进空间裂缝之前,原一边挥手边说:“等我回来。”


    直到裂缝合拢,西柯放下星脑,仰躺在树根上,望着密密麻麻的枝叶有片刻的失神。


    黑猫跳上他的肚子,为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西柯抱住它,黑猫有些不满,但还是在他娴熟的撸猫动作下放慢了挥舞的尾巴速度,他抱着黑猫,喃喃自语道:“他真的很厉害,不是吗?”


    比起过去,原一更加自信,也更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黑猫闻言骄傲地抬起头,不屑地看了西柯一眼:废话,吾主肯定是最最最最最厉害的!


    西柯低笑一声。


    所以啊——


    “我还要追逐他很久、很久、很久……”


    努力在他漫长的生命中,留下更长的痕迹。


    望着星星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呢?是永远无法追逐成功的失望,还是遥不可及的惆怅?


    西柯如今知道了。


    ——是看到这颗星星的庆幸啊。


    第152章  原一根本想不出自己这边要怎么打才能输。


    天使与眷属厮杀的战场如今已经被浓郁的漆黑覆盖。


    迪尤尔无法将空间裂缝开到战场上, 因为那一片空间这个概念也被身体吞食下去,现在那边只是被身体占据的一片虚无,而且就算他可以, 原一也不会答应的。


    身体的污染太强,眷属看久了都会和当初的阿斯托克一样产生更深刻的异变,现在原一还需要迪尤尔帮自己带领眷属和信仰侧开战, 如果异变成没有理智的眷属那可太吃亏了。


    所以综合考虑, 原一只让迪尤尔在远远的地方开条空间裂缝让他过去就可以了。


    反正他也可以操控命运之河, 那点路让命运之河送过去也不算远。


    原一的命令迪尤尔当然不会拒绝,只是在将吾主送到地方后, 迪尤尔罕见地叮嘱了一句:“请您小心。”


    原一闻言看了眼不远处的黑漆漆,再转头看向迪尤尔祖母绿的兽眸, 迟疑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迪尤尔眸子弯弯,声音仍旧温和:“请您放心,我暂且没有更深的变化, 虽然那伟岸的身姿让我忍不住想靠近, 但在您允许之前, 我都不会违反您的意志。”


    见迪尤尔确实除了眼睛颜色似乎更深了一点没有再多的变化,原一稍稍放下心,转而说道:“那也是我,不用担心。”


    虽然在咽下食物后原一就无法联系上身体,每次发出询问得到的都是不成句子的呓语,比之前能模糊表达意思相差甚远,但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的身体。


    否则也不会因为原一意志的压制,一直强忍着没有向外蔓延, 也一直忍着没有将整个身体降临于这个世界。


    为了调节气氛,原一甚至和迪尤尔开了个玩笑:“放心吧, 祂总不至于连我也一起吃了。”


    迪尤尔欲言又止,神情有些微妙。


    本来自信满满的原一因为他微妙的态度也不确定起来,他迟疑片刻:“应该不会……吧?”


    迪尤尔微笑,不做评价。


    原一轻咳一声:“不想那么多,我现在过去,你看着来,如果有问题先走。”


    迪尤尔低头:“是。”


    他答应的很好,但却半点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原一也不在意,脚下一条蜿蜒的黑色河流直淌远处浓稠的黑暗。


    站在那条黑色的河流中,原一能听见无数声欢喜的呓语,这些眷属的声音有时遥远的像来自天边,有时又近的好像在耳畔,唯一不变的就是呓语中对他的狂热。


    越是靠近身体,那些呓语就愈发清晰,甚至当原一来到身体面前时,都快要分不清耳边的喋喋不休到底是来自脚下的河流,还是面前的身体。


    咕——


    原一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自从咽下那些食物后,饥娥就如附骨之蛆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他愈发能感觉到身体的难耐,但理智尚在,还能压抑住进食的欲望,否则在过来的路上他就想把迪尤尔啃了。


    可是离身体的距离越近,名为理智的弦就绷得越紧,现在站在身体面前,原一有一瞬间的恍惚,分不清到底现在这个身体是自己,还是面前这个只是探出一部分触手降临的身体是自己。


    他的视角被神奇的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是自己仰视那浓稠的黑暗,一部分是俯视那个小小的自己。


    这一刻,原一奇迹般读懂了身体模糊的呓语。


    【饿……】


    【不能……吃……】


    【生气……】


    有漆黑分出细细长长的触手,慢慢朝着原一靠近。


    触手缠上原一的脚踝,像小狗一样依恋地蹭了蹭。


    似乎还能交流?


    原一心念一动,从身体伸出更多的触手,张牙舞爪地看上去极为可怖,但在原一眼里却和讨乖的小猫小狗没有区别。


    原一伸手抓住其中一根触手,虽然看上去可怕,但摸上去却意外的Q弹软糯,就像捏着一颗甜甜的糯米丸子,让原一的思绪都飘忽了一瞬。


    ——感觉……挺好吃的样子。


    几乎是这个想法出现的一瞬间,那一直紧绷的理智忽地断开了线,原一直觉得面前画面一花,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触手缠绕着身体整个倒吊了过来。


    触手紧紧缠着原一,原一清晰的听见一声类似吞咽的声音。


    原一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伸出手,试图打断身体的动作:“等等!我是……”


    然而没等他说完,面前浓稠的漆黑忽然涨大数倍,宛若一张血盆大口连触手带原一一起吞了进去。


    万籁此都寂,唯有身体满足地打了个虚嗝。


    不是因为祂吃饱了,而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就好像眼巴巴看了很久的宝物终于被祂带回家,放进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再也不用担心其他人的觊觎与窥视。


    【我的……】


    身体高兴地挥舞着触手,但饿到只剩本能的祂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宝物到底是祂的什么。


    食物?


    身体晃了晃,觉得不对。


    财富?


    身体砸吧砸吧身上数不胜数的嘴巴,也觉得不对。


    思考对祂来说实在太难了,要是可以问大脑就好啦~


    等等!


    身体晃动的动作蓦然一僵。


    祂呆滞三秒,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迅速吐了出来,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原一只觉得自己被身体嗷呜一口吞了进去,像掉进了什么奇异的黑洞,蠕动的黑暗像食管的肉/壁,被自己吃掉是种很奇怪的感觉,起码原一没觉得可怕,只觉得有些想笑。


    原一看到周身有不少稀碎的光亮,猜测这些就是被身体吃下去的各种“食物”,但和那些一入口粉碎的食物不同,他虽然也能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力,但并不会受到太多影响,也并没有感到疼痛,如果有心抵抗恐怕得很久身体才能把他给真正意义上的消化掉。


    不等原一好好观察一下身体的内部,身下传来一阵强烈的反推力,原一就这么水灵灵的从原路返回被身体吐了出来。


    虽然是被吃了一趟,但原一身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粘液,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这让原一松了口气。


    失控的身体在差点把自己心心念念的意识吃掉后,终于因为惊悚恢复了控制,起码能交流了。


    【怕】


    身体如此说着,又伸出无数根触手,像做什么严肃无比的事情,从头到脚的把原一检查了一番,确定原一没有受到一点儿伤害后才终于冷静下来。


    在身体这,原一是和食物,甚至比食物更重要的存在。


    如果原一真的以为祂的粗心不小心吃掉了,那祂恐怕会瞬间陷入无止境的混乱中。


    明明吃了原一的是身体,但等原一被吐出来后还要好声好气地安慰身体,身体对他的重视具体表现在原一稍微走远一步就会被触手拉回来,身体就像患上PTSD的家长,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自己某个部位就又把原一吞了进去。


    毕竟祂的身躯是如此庞大,并不是所有部分都能交流,有很大一部分身体只有本能,进食的本能。


    不过正因为这次意外,原一原本模糊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说起来这个方法还是原一从迪尤尔身上得来的灵感。


    迪尤尔是由身体的一颗眼球化作的眷属,和其他被身体污染的眷属不一样,但他仍然在身体的食用范围内。


    也就是说,在过去不知名的岁月中,把眷属吃光,又嫌新诞生的眷属太弱小,饿到极致的身体曾经不止一次将魔爪伸向自己,从自己身上剜一块肉对身体来说属于无比正常的行为。


    原一之所以可以操控或者使用眷属的力量,本质上是因为被污染的眷属会成为祂延伸的一部分,某种程度上也能算是自己的身体部位,大脑控制新长出的躯干非常的合情合理。


    但比起吃眷属,直接吃自己对身体来说属于下下策。


    因为每吃掉一部分,身体会本能的继续生长,但吃下的部分吸收成能量,再变成新的部位长出后,其实约等于没有吃。


    天使想让身体的本能占据上风,让原一这个意识无法操控身体,甚至被身体拖累,一起沉沦。


    因为无论到时候眷属和天使谁赢谁输,身体和光明神都不会面对这么多食物无动于衷,而天使们可以凭借集体意识引导光明神,自己若是失去理智一起和身体沉迷在吃吃吃中,天使才有获胜的机会。


    到时候无论是光明神吃掉身体将领的这部分躯干,还是将因为承受不了两个神明力量而破碎的世界同化,光明神都有极大可能孕育出自我意识。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不让身体彻底降临于这个世界,扼制身体欲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身体得到片刻的饱腹。


    只要身体还处于有食物消化的时候,就不会彻底失控,而失去一部分的身体也会更渴望对外觅食。


    到时候光明神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不再凭借本能行动,由原一控制的身体。


    本来就比对面强,再加上长了自己这个脑子,原一根本想不出自己这边要怎么打才能输。


    所以原一才要切断啟和集体意识的联系,打天使们一个措手不及,假装自己拿他们没办法,同时也保证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毕竟就天使们对光明神的疯癫程度,原一很担心再发现胜利无望时他们会不会直接拉着世界一起陪葬。


    原一不知道的是,他的忧虑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恰恰好说中了天使们的心思。


    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阻止这件事情发生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存在。


    第153章  “为我带回胜利。”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形态各异的触手编织成一个硕大的吊床,绳子的末端隐没于浓郁的漆黑之中,原一打了个哈欠, 半梦半醒地从吊床中坐了起来。


    他无意识地砸吧砸吧嘴,面对身体锲而不舍凑过来的触手嘟囔道:“好了……我该走了。”


    此话一出,触手更加紧紧地贴在原一身上, 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奈何同样的招数用多了, 原一已经不会再心软了, 他板着脸将触手一条条从身上撕下来,看着依然不甘心想凑过来的触手无奈地叹了口气:“笨蛋。我早点解决, 才能让你早点吃饱呀。”


    自从那天误吃原一后,身体一直紧张兮兮的, 寸步不让原一远离自己的视线,甚至为了补偿“受惊”的原一,把好不容易吸收的能量全部一股脑的传给了原一, 对身体来说不值一提的能量对原一来说却是刚刚好, 就像了很久的人走在路上忽然被人塞了个香气扑鼻的肉包子, 简直不要太满足。


    甚至为了让这一分满足延长得更久一些,还屏蔽了大部分与原一的共感,但在断开连接的前一秒从身体传来的饥饿感甚至让原一有瞬间的恍惚,等回过神来,他的嘴里已经多了一节细细的触手。


    老实说,身体的触手味道其实并不好,和迪尤尔做的食物简直的天差地别,但当进食的本能占据理智时, 再不好吃的食物都会变得格外吸引人。


    原一在身体迷之慈爱的注视下艰难地咽下触手,成功得到触手地摸头, 他一把抓住在头上作乱的触手,无奈道:“别闹了……”


    然而陷入饥饿的身体虽然因为原一的意识没有按照本能向外进食,但理智很明显又下滑了不少,像吸猫一样贴着原一不放,到最后甚至用漆黑汇聚成一张大床,试图把原一放进去。


    原一十分感动,但还是拒绝:“我不困。”


    然而身体用行动表示:不,你该困了。


    身体变着花样的变出不同的床,意思再明显不过。


    盛情难却,原一在身体展示第三十八种吊床编法时终于投降,老老实实的躺了上去,这一躺不要紧,一股困意就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他强撑精神给迪尤尔说了一声,并让他转告西柯不用等自己了。


    说完这些原一再也撑不住困意,一觉睡到了三天之后。


    原一告别身体,像来时那样乘着命运之河离开。


    虽然叫了迪尤尔不用枯守,但迪尤尔显然没有听话,还是保持着和离开时一样的姿势,连位置都没有变动分毫,看到原一的那一刻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有点恍惚。


    “怎么了?”原一难得见他心不在焉,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迪尤尔很快清醒过来,温声道:“只是觉得您似乎离开了很久。”


    久到再次看到吾主时,甚至有一瞬间喜极而泣的冲动。


    那冲动来得莫名其妙,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快收拢心思,恢复了往常温文尔雅的假面。


    迪尤尔拉开空间裂缝,弯腰伸手:“一切准备就绪。”


    原一现在吃饱喝足,精神好的不得了,闻言毫不犹豫地走进空间裂缝,他不再像过去那样需要迪尤尔保护,如今的他已经可以稳稳走在空间裂缝中,迪尤尔跟在他身后,巨大的黑色羽翼极尽张开,挡去那些不必要的麻烦,但狂风仍将原一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当原一跨过空间裂缝,回到了熟悉的神座前时,那被吹歪的衣袍再次恢复了原样。


    而在原一他们走后,那即使是迪尤尔也无法长久注视的身体将放入世界的躯体全部缠绕起来,失去了原一的祂就像失去了安抚的野兽,明明是触手可及的食物,却偏偏要因为那一句“等我”忍耐进食的欲望。


    在无意识的翻滚中,祂咬下一小部分身体暂时填补空缺,嘴巴撕咬中隐隐还能看到破碎的残片,在忽明忽暗的闪烁中逐渐黯淡。


    梦境世界中,原初站在熟悉的大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坍塌的天际线。


    惊叫和哀嚎他听过太多太多,过去的地球尚且无法牵动他分毫,在梦境的世界中,他更是亲眼目睹过无数次世界的坠落,只要不影响到他的地方,他一向视而不见。


    但这次坠落的梦中世界不一样。


    那是原一的梦。


    就像每一个陷入睡梦的人类那样,睡醒的人们往往会忘记自己梦中见到了什么,甚至忘记自己曾经做过这样一个梦。


    梦中的一切都像泡影,稍稍见到阳光便会被削弱薄膜,苏醒更是这些泡影轰然破碎的时刻。


    但因为原一的身份,这些梦既可以是虚假的,也可以是真实的。


    对于苏醒的原一来说,梦只会是梦。


    但对于沉睡的原一,梦中的一切就是他认为的“真实”。


    那一个个因为潜意识浮现的梦境,何尝不是世界的萌芽,在呼吸交替的夜晚,梦中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有时睡梦中一个又一个王朝的更替,现实中可能只过去了几分钟的时间。


    想了很久,原初终于是没忍住,往边缘走了过去。


    在原初的梦镜边缘,横隔着一条如裂缝般深渊,这条刻意制造的分割线加上两边截然不同的环境,仿若处在两个世界。


    ——这么说或许也没错。


    原初抬头,看着那个梦中诞生的世界倒着悬挂在天空,哪儿布满了各种恢宏的建筑,从残缺斑驳的残根中依稀可以窥见往日文明的繁华,而如今不仅是那些建筑正在慢慢崩塌消解着,就连整个世界都在随着不知名的引力被吸入最深沉的黑暗。


    背后长着六片翅膀,形状似人非人,连脸都是模糊的生物在碎石间穿梭,惊慌失措地用手比划着什么,仅仅是原初注视的这么片刻,他们就已经发展了几百年的文明,衣服的款式在飞速的变化,科技也在不断进步,唯一不变的只有建筑物的崩塌。


    对于梦境的国度来说,苏醒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于是它们奋力地寻求各种办法阻止或者延缓这场灾难,在无数代人的努力下,终于研究出一项可行的方法,由最勇敢的、最善良的、最博爱的、最睿智的、最具有领导力的生灵组成一支传奇的队伍,向着如鸡蛋壳包裹它们的屏障出发,试图向外寻求出路。


    然而就在它们雄心勃勃的穿过屏障的那一刻,巨大的触手终于忍耐不住,从底下的漆黑中伸了出来,那崩塌了上千年还没崩塌完的建筑在它手里显得多么渺小,就像个玩具,整个梦境国度轻而易举地被拉入漆黑的深渊。


    一个回头,它们背后已经空空如也。


    咀嚼的声响在它们耳朵里宛若恶魔的低语,在尖叫与异变中引起一场血腥的自相残杀,直至幸存的生灵跌跌撞撞地从飞船里走出来,一脚踩空坠落最底下的深渊。


    看着被异化腐蚀得面目扭曲,连翅膀都残缺不全的生灵,原初打消了原本的打算,小鲸鱼躲在原初身后鬼鬼祟祟地探头了两眼,看到那片漆黑又马上缩了回去,一副又怂又好奇的样子。


    本想抓一只梦中的小精灵送给原一的原初果断转身,对它们失去了的兴趣。


    他还记得,在梦中的时候,原一对这些东西表现了极大的兴趣。


    虽然醒来后的原一已经完全把这件事忘记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过这个梦。


    可原初仍然想满足他的愿望。


    但现在那些小东西都被身体一并吃掉了,原初只能暂且打消这个想法,带着小鲸鱼回到大树下,他的这片梦境是特别得到原一承认的“真实”,所以不管其他梦境如何崩塌,这里始终温暖如春,风景如画。


    就连身体也因为得到原一的特别嘱托,将触手避开原初所在的梦境。


    四周动荡毁灭,唯有此地安然无恙。


    明晃晃的偏爱,如何不让眷属沉迷?


    原初用手指摩挲着树干上起伏凹凸的纹路,期盼着原一下一次的沉睡。


    到时候,他一定会找到原一喜欢的梦境产物,亲手送给原一。


    …………


    信仰侧。


    战争的消息随着天使的传播,引起了十一颗卫星上信徒们极致的愤怒。


    曾经,在天使们宣布要讨伐邪神时,他们安然接受,认为这是吾神对冒犯者应该的征讨,甚至认为是一种荣耀,比往常还要热烈的参加到各种战备活动中。


    虽然这场战争的结果是派出的天使全灭,但这不影响光明神在信徒中的地位。


    已经对光明神深信不疑的信徒们,只会认为是那群死去天使的无能。


    所以当邪神向他们宣战时,信徒们一个个义愤填膺,他们世俗意义上的财产早已在搬来这时前无偿捐赠给了信仰侧,作为天使们外出宣扬信仰的资金来源,这也是为什么天使们虽然名声算不上好,却依然能去往不同的文明宣扬信仰的原因——毕竟谁能拒绝钱呢?只是提供一个场地,承认他们的信仰,就可以有大笔的进账。


    如果说上次的战争他们是更积极的想成为天使,那么这一次邪神的宣战,就是哪怕不转换成天使的人,也想用自己的肉/体凡胎为自己信仰的神明出一份力。


    他们将这份狂热通过天使一层层上传,天使长将信徒们的情愿带来时,雅阁西正在祈祷。


    偌大的教堂中空空如也,没有长椅也没有钢琴,只有一扇厚重的门,这扇雕刻着飞鸟走兽,以及无数太阳花纹的大门华贵又圣洁,门扉却没有紧闭,而是微微露出一条窄小的缝隙,有金色如手臂粗的光线从缝隙中争先恐后地伸出,它们有的向外延伸,有的逐渐隐匿进看不见的空间中,还有的就这么飘荡在教堂中。


    高耸到可怖的落地彩窗在这些散发着金光的线条们照耀下越发闪烁,如果仔细看去,就能惊讶地发现这些折射的光芒竟像一群听话的鼓手,随着看似无序飘荡的光线形成一种独特的韵律,那是一首无声的曲子,在无形之物的指挥下“奏响”,耳朵听不见,眼睛却会在这些音符下逐渐迷失心神。


    由神明亲手指挥的音乐连天使长都无法长看,他怕看久了,对吾神的信仰会膨胀到无可比拟的程度,然后迫不及待的走进门扉之后,与那伟大的存在融为一体。


    对于光明神来说,有没有“小飞虫”在听自己的演奏不重要,反正在祂的照耀下,他们最终都会化作乐谱上的某个音符,但不听不代表可以打扰。


    所以天使长始终低垂着眼帘,脚步放轻,像一只飘荡的幽灵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最后轻轻将手放在雅阁西肩上。


    雅阁西是最初的天使,也被称为大天使。


    他的双手曾因为触碰光明神而被同化,虽然最终依靠光明神的力量重新汇聚出新的双手,但那一眼就能看出不是□□,而是某种光线聚合物的双手并不适合出现在信徒面前,于是哪怕现在已经鲜少直接路面,他仍然习惯性地穿着两幅长袖手套。


    而与其他天使最不相同的,就是他那只被自己亲手缝上的嘴巴,细密的缝合线将上下两片唇瓣相连,他口不能言,却能通过集体意识向天使长们传达命令。


    他被天使们认为是最接近光明神,也是最能代表光明神一言一行的存在,同时也是公认的光明神最虔诚的信徒。


    虔诚到什么程度呢?


    雅阁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到这个特殊的教堂,一心一意地跪在门外,进行长达以年为单位的祈祷,最长的一次祈祷了整整二百二十一年。


    在这个过程中,为了防止自己的声音打扰光明神,他会直接屏蔽掉与外界的联系,只留下一部分“吵闹”的意识放到集体意识里,帮他安排信仰侧的各项事宜。


    一般情况下,天使长不会来打扰他,但现在圣战在即,他们不得不来找他。


    当天使长将手放在雅阁西肩膀上时,雅阁西就联系上集体意识,一瞬间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雅阁西微微仰头,即使眼睛被羽翼遮住,他仍然能清晰地看见门扉后璀璨如烈火的光芒,是那么的绚丽,每一根延伸到光线都如梦境般美丽。


    身后的天使长在充当完联系的媒介后,身体犹如被分解般化作条条丝线,从皮肤、器官、再到血液,全部化作不同颜色的线条,整个人像将水滴落在水彩上,晕染出飘荡的颜色,再被那无处不在的金色丝线汲取吸收,成为祂的一部分。


    这就是闯入者的代价,亦是不和谐音符闯入教堂的代价。


    至今为止,所有进入教堂的天使长,除了徽全都是同样的结局。


    悄无声息的同化并不能引起雅阁西一分一毫的注视,他对此习以为常。


    甚至就连站在教堂外的天使长们感受到又有一个“同伴”离去时,脸上也没有半分的悲伤,能与祂同化成光,何尝不是一种荣幸?


    在无声的等待中,他们最终得到了一条明确的命令。


    ——将那些无法转换成天使的信徒,带入这间教堂。


    雅阁西将手轻轻放在门扉上,这扇厚重的大门是他亲手制造出来的居所,即使重若千钧,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轻轻一推就能推开的门,可折扇门后,是他为之坚持了千年的信仰。


    当他的手放在门上时,心里的低吟也能化作句句细语传达到祂的耳中。


    【让我们……再见一次您吧】


    像当初坠落这个星球,一瞬间的同化消弭了痛苦,那光辉灿烂到让人几欲流泪,却又在恍惚间想起自己早已失去切实的身体,只能让汇聚成团的意识在光芒中不断消融、凝聚,最终被祂的伟力塑造出身体一样,让他们再亲眼目睹一次那样的神迹吧!


    门后的光明神悬浮在没有时间空间概念的虚无中,这半边身体与处于高纬度的身体藕断丝连,流转间不见任何智慧,只有本能的照耀与同化,千百年来,无论雅阁西与天使们,甚至是信徒们如何高声赞颂,祂始终无法生出一丝的悲喜,只是静默的用丝线连接了一个又一个呼唤祂的信徒。


    被光芒包裹的圆球里,硕大的眼睛始终紧闭,洁白的六片羽翼向内收拢,成为眼睛最好的保护,如果原一在这里一定会惊讶的发现,正如身体的概念化形是触手,羽翼也是光明神的概念化型,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只眼睛虽然在天使们召唤时是睁开的,但真正的眼睛始终是闭上的。


    雅阁西曾经坚信,当这只集体意识靠近时才会有反应的眼睛睁开的那一天,就是光明神诞生自我意识的那一天。


    到那时,世界都将沐浴在光明神的光辉下。


    然而邪神的出现却让雅阁西意识到,或许事实恰恰相反,只有将世界献祭,才有机会让光明神诞生自我意识。


    ——这对世界来说,是何其有幸的结局。


    雅阁西与天使们如此认为。


    随着雅阁西的命令下达,整个信仰侧都动了起来,有天赋或者具有特别能力的信徒被挑选转化为天使,意识并入集体意识,即使这种转化成功率并不算高,疯了或者死了的情况时有发生,但这恰好成为新诞生天使们渴望的口粮。


    像当初抢夺迪尤尔故意送出的果子一样,新诞生的天使争抢着具有能量的食物,让它们新生的羽翼更加洁白柔软,最后变大到能交叉遮住两只眼睛,直到这时,它才算真正合格的天使。


    在转化之前,天使曾给过他们选择。


    是上前参与,还是转身离开。


    在生与死面前,总有自私的生灵能放弃所有,包括一直以来的信仰,对活着的渴望打败了付出的奉献,他们选择了离开。


    天使们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平静地说:“你们拥有选择的权利,但请记住——若放弃祂,祂所给予的,也将一并收回。”


    离去者们僵硬地点点头,在其他信徒的怒视下惊慌失措地逃离。


    那到底有多少人可以离开呢?


    答案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临阵脱逃的信徒会被极端的信徒盯上,在离开前死于谋杀。


    侥幸逃脱谋杀者会在离开的飞船前见到一位天使长,他是来收回神给予的东西。


    “全都在这了。”逃离者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东西奉上,这是他在这里的所有物——大部分是由天使们统一发放的生活用品,还有少部分私人物品。


    然而天使却摇摇头:“不对。”


    逃离者眼中闪过迷茫,他不明白自己身上还有什么是光明神给予的。


    于是他是指交叉合拢,真诚地向他心中崇高的天使长发问:“那烦请您帮我收回。”


    天使长颔首。


    他伸出手,逃离者发出一声惨叫,瞬间跌坐在地,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大脑,额头暴起青筋突突地跳着,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着。


    “力量。”天使长合拢手掌,金色的光团被他握在手里,那是逃离者信仰光明神后,通过自己日复一日的祈祷积攒的力量,这股力量可以对付其他文明中代表黑暗或者不幸的元素,还可以作为一种极为可怕的治愈力量,生死人而肉白骨毫不夸张。


    这股力量曾经治疗了逃离者身上的伤口,也帮助他治疗了很多人,如今力量被剥夺,他身上浮现出可怖的伤口,在痛苦的哀嚎中,他才想起自己到底因何信仰光明神——在飞船事故中全身百分之九十烧伤,一半内脏因为强烈的冲击波被击碎,手指十不存一,眼球脱落,后背的伤势深可见骨。


    哪怕他第一时间得到了科技侧最好的救助,但过于惨烈的伤势还是让他命在垂危。


    极度的绝望下,他呼唤了光明神,于是天使来到他身旁,用这股力量为他换取了新生。


    新生的喜悦让他彻底拜服在光明神的力量下,他抛弃亲人朋友,离开故土,一步步来到了这里,只为与他心中的神明再近一点。


    天使长捏着光球高高地拎了起来,他仰起头,嘴巴张开。


    一松手,光球落入他嘴中。


    吸收过光球后,他的羽毛似乎都白了不少,浑身散发着圣洁的光芒,看上去愈发神圣不可侵犯。


    而与之相比的,就是逃离者凄惨的蜷缩成一团,求生的欲望让他不顾疼痛,奋力爬到天使长的脚下,用残缺仅剩的手指试图触碰天使长纯白的一角。


    “救……救……”


    被火灼烧过的嗓子发不出声响,只有呕哑嘲哳难听到不成字句的呼喊,生命在他身上飞速流逝,他后悔了,他不该背离自己的信仰,他为自己的无知和愚蠢深切的懊悔。


    如果不是空洞的眼眶已经无法流出眼泪,现在的他一定早就泪流满面了吧?


    天使长任由他触碰自己的衣角,再次伸出了手。


    逃离者先是一喜,以为心软的天使像之前一样仁慈,大度的宽容他的过错,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天使长从未说过结束,也就是说自己的身上仍然有天使长需要收取的东西。


    上一次收走的是力量,就已经让他变成这样,那这一次又会收走什么?


    恐慌塞满逃离者的大脑,他松开手指,像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转身想要逃跑。


    奈何重伤的身体别说逃跑,就是想站起来都费力。


    更别说,在他好不容易爬出几步后,天使长踩住了他的后背。


    这一次,他收走的是吾神给予逃离者第二样东西——


    “生命。”


    已经给予的可以收回,已经使用的将偿还代价。


    当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天使长的掌心伸出细细的金色丝线,将逃离者的身体一圈一圈的包裹起来,直至丝线彻底将他的身体、意识、连带一切存在的概念都吸收完毕,逃离者已经彻底从世界上被抹去。


    风吹过此处,这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仿佛逃离者从未存在过。


    信徒们看不到这幅场景,他们只是愤恨着这些逃离者的背叛,并再次歌颂神明乃至祂属下天使的仁慈。


    天使们都连接着同样的集体意识,所以十一颗星球上发生的一切彼此之间都知晓,但他们都一样的缄默,将这视为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或许逃离者们的凄惨下场,对他们来说,还不如思考在擦喙上的血时,是否会惹脏他们洁白的羽翼来得重要。


    有力量者转换为天使,而那些无能力的人并非就此放弃。


    天使们拔下羽翼上的一根羽毛,向着星球外用力一抛,羽毛的边缘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无风自动汇聚成一条蜿蜒又璀璨的光明之路,这条路一直通往最中间的教堂,让再孱弱的凡人都能体会到只身行走在宇宙中奇妙的感觉。


    天使们对那些无法参加天使转换的信徒说:“这是一场虔诚的朝圣。”


    他们一同伸出手,将另一只手放在胸口,用相同的、吟诵般的音调如此描绘这条路的尽头——


    “那是一切美与好的象征。”


    “你们将在教堂里,沐浴在共同的光辉下。”


    “那是最接近吾神的居所,亦是我们的终点。”


    众所周知,天使不会撒谎,他们以美好的品质闻名宇宙,只要你相信光明神,只要你赞美光明神,他们将会成为宇宙中最善良的存在。


    事实上,天使们也并没有撒谎。


    十一条路的尽头确实是通往教堂,光明神亦是天使们最终的归处。


    但他们没有告诉信徒们,踏上这条路,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于是信徒们义无反顾地走了上去,他们惊叹脚下的柔软,目睹宇宙的辉煌,从未感觉弱小的自己是那么的强大,他们像密密麻麻的蚂蚁占满了十一条长道。


    在热火朝天的朝圣中,活着的人越来越少,天使的数量越来越多。


    当最后一个信徒走入那扇门扉,天使暴涨到一个可怖的数量。


    三天还是太快了,快到当朝圣之路传播出去时,那些远在角落的信徒无法赶回,遗憾自己无法参与进这场盛会中。


    邪神要与信仰侧大战的消息在各方安排下,成为一件只在小范围内传播的谣言。


    每当有敏锐的生灵说这件事时,总会遭来无数的嘲讽。


    【你以为信仰侧是大白菜吗?谁都敢来碰一下?】


    【天使如果真的那么好打,西幻侧的初始神就不会龟缩在自己的文明里了。】


    【这样吧,我是邪神,你V我五十信用点,等我打下信仰侧就封你当天使长。】


    【所以真的没人记得演唱会吗……我一个朋友去参加了,到现在官方都没个准信】


    【咦,我这的天使收到命令回去了哎,我还说过两天带我妈去找他们治头疼】


    【上面的,我劝你不要想着占便宜,虽然天使的治疗不收钱,但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


    网络上的消息纷纷杂杂,但无一例外,大家都把“邪神要打信仰侧”当做笑话来看。


    甚至很大消息不够灵敏,不懂得混暗区的网友傻傻地在询问邪神是什么,是西幻侧新的神明吗。


    嘻嘻哈哈的网友显然没想到,虽然天使们不上网,但邪神本人非常爱上网。


    原一看到这条帖子时被逗乐了,在【这样吧,我是邪神,你V我五十信用点,等我打下信仰侧就封你当天使长。】这条消息下,用自己的星脑号回复道:


    【不用了,在这之后就没有天使长了。】


    他的id仍然是原来那个,已经被知道他马甲的恒娥调为高度警惕目标,几乎是发出的瞬间,这个帖子,不,或者说整个论坛都被封掉了。


    不知道是不是担心自己的做法太激进惹得原一不快,恒娥还专门发了条一板一眼的信息解释:【……按照《科技侧网络管理规范》,平台审核疏忽,出现不正当言论,加上之前三十一次整改预警,现予以网站关停处理,如有误封请致电……】


    虽然平台被封了,但原一的星脑号没有受半点影响,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而原一凭借记忆搜索了一下刚刚在帖子里发言的网友账号,他们都纷纷发动态说自己被恒娥警告了,还有的表示他再也不敢浏览奇怪网站了,所以恒娥那不能把他网盘解封一下,里面全是他辛苦找到的各种资料。


    网友在这人的动态下各种搞怪,没人觉得恒娥的行为有任何问题——毕竟本身就是灰色平台,一些出格的东西不是不能处理,只是平时没必要去处理。


    恒娥用实际的行为表示网友是网友,科技侧是科技侧,网友说的话不代表科技侧的态度。


    科技侧仍然保持投票时中立态度,不支持也不反对,两边都不占。


    所以封了平台也不是为了针对你,而是这个平台本身不正规。


    原一想了想,给恒娥发的信息点了个赞——不要问他为什么官方通告会有点赞功能,问就是系统刚加的,谁敢有意见。


    消息栏里空空如也,恒娥对系统入侵并篡改自己的程序已经习惯了,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原一又刷了下其他平台网站的言论,悠悠道:“看来还有很多人不知道我们啊。”


    盲闻言不满地“哼”了一声,显然是对无知的人类感到不满,但很快又一脸跃跃欲试道:“如果您有需要,我十分乐意为您效劳。”


    迪尤尔瞥了他一眼,细数盲的各种“丰功伟绩”,毫不客气地说:“算了可吧,如果让你来,恐怕就不仅仅是出名那么简单了,而且……”


    他低笑出声:“从今天开始,他们会知道的。”


    原一的唇角扬了扬,他将星脑丢进乐园里,衣服上的眼睛注视着面前耸动的每一个眷属,盲和迪尤尔适时地闭上嘴巴,他们退至神座之下,站在眷属之前,又融入眷属之中。


    和当初沉睡时如出一辙的安静,所有眷属都在等待它们的主、它们的神明发出最关键的号令。


    原一打了个响指,巨大的裂缝自上空浮现,裂缝那头,十一颗卫星拱卫的光明神若隐若现。


    他从神座上站起,朝着裂缝伸出手,六大文明之一的信仰侧仿佛已经落入他的掌心。


    “为我带回胜利。”


    不是鼓舞,更不是请求,而是理直气壮的命令。


    ——你必须胜利。


    霎时间,触手飞舞,窃窃私语转换成扭曲的尖叫嘶吼,那是它们在说——


    当然。


    第154章  我早就已经无可救药。


    占据了十一颗星球的天使让信仰侧变成了一片真正意义上的死寂之地。


    天使不会繁衍, 每一个天使都是转换而来,等级越低的天使越无法承受集体意识,所以它们往往表现得像个智能生命, 甚至更加冰冷,没有感情,也不需要感情。


    最低等的天使只会作为中级天使出行时陪伴的侍卫, 它们面容精致, 却十分空洞, 就像被虫蚀空的树干,排列成行后甚至有种复制粘贴的诡异即视感。


    当它们头顶出现裂缝时, 它们甚至不会投去一个眼神,直到那倾巢而出的眷属如雨点落下, 负责指挥的中级天使才挥手下达命令:“杀!”


    霎时间,所有低级天使都动了起来。


    无数骨翼张开,它们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无机质的目光锁定最近的眷属, 毫不留情地冲了过去。


    “噗——”


    武器穿过眷属的□□, 它的外表像一只鬣狗, 身形高大,长着五条腿,尾巴如成人手臂粗,泛红的眼珠透着凶性,哪怕腹部被捅了个对穿,也要用尖锐的牙齿狠狠朝着天使的颈脖咬下,天使再强悍的恢复力也要有时间恢复才行,断头的致命伤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任何存活的可能。


    可是——


    握紧武器的双手没有松开分毫, 反而愈发用力,朝着里面的血肉用力旋转, 搅碎了里面歪七八扭的内脏,让眷属发出一声低吼,发狠了般用力撕下天使肩膀处的血肉。


    痛!痛!痛!


    强烈的疼痛没有让它们之中的谁退缩,反而让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再次崩塌。


    无数细若发丝的金线从天使断开的脖颈处飘逸出来,像有自己的想法般缠绕住眷属,那一寸寸渗入皮肉的金线带着奇怪的韵律不断干扰着眷属的理智。


    如果说疯狂是眷属诞生的温床,混乱和无序才是它的日常,那么金线带来的秩序与同化则是背离眷属本质的刀子,一寸寸的将眷属切割着,妄图在那漆黑的眷属身上打上自己的烙印。


    集体意识趁着此刻妄图侵入眷属的意识,让它背叛自己的神明,让它成为供他们驱使的狼狗。


    然而——


    当那一小簇集体意识入侵眷属的大脑后,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在眷属的大脑中,不存在任何一点意识。


    但这怎么可能呢?


    集体意识愕然,哪怕是小花小草都有一丝意识,所以它们才能和吾神的音律同鸣,如果连一点意识都没有,那又是什么支撑它活下去?


    一向无所不能的入侵同化在眷属身上似乎失去了效果,毕竟你无法打动一颗哑巴石头为你歌唱。


    真是遗憾啊。


    失去了一个可以壮大集体意识的机会,他们遗憾地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就在集体意识失望的想退出去,并将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告诉其他集体意识时,他们猛地意识到一个之前忽视了的点。


    不,不对。


    在集体意识中,因为参杂的人太多,所以吵闹声是正常的,所以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些窃窃私语有什么问题。


    可早在开战之前,他们就把个人意识压到最低,只剩一个明确的集体意识,“我”即是“我们”,按理来说不应该有这些吵杂的声音。


    那么他们听到的那些七嘴八舌的讨论——那么声音又是从何而来?


    集体意识试图凝神听清楚那些讨论,但当他们真的将意识放静,细细去聆听时,听到的却是无数张嘴巴咀嚼的声音。


    那是和日常聆听的圣音截然不同的存在——它低沉、污秽、粗鲁、甚至称得上难听。


    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会为这道声音流下眼泪?


    集体意识受到不知名的污染,意识陷入混沌迟缓的状态,剩下的集体意识察觉到不对,果断切开了和它们的联系。


    原一看着面前不知好歹顺着眷属溯流而上,寻找到他身上的集体意识,他的本体可是连智能生命都能污染的邪神,一簇失去了身体抵抗的意识更是如剥了壳的鸡蛋,浑身散发着诱惑的味道,脆弱得让人发笑。


    他轻轻一挥,把那些集体意识全部收拢,然后——


    丢进阿斯托克乐园中的红月上。


    连一句多余的声音都没有,这些集体意识湮灭在红月的精神污染下,别说撬墙角了,连自己都搭了进去。


    意识到同化是不可能的事情,天使们没有再试图做类似的蠢事,而是凭借顽强的自愈和相克的光明神力量直接与眷属厮杀起来。


    无数的白与黑碰撞在一起,像一起被丢入了绞肉机般溢出鲜红的汁水,血染红了十一颗星球,在地上留下因为力量冲突而消融掉大地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坑洞。


    如果说星球上天使和眷属的厮杀尚且处于人类可以理解的程度,那么天空上的战斗就完全超出了人类的范围。


    天使长都是天使中的佼佼者,他们深知自己的优势所在,所以从一开始就做足了准备。


    面对那黑压压宛若乌云的眷属,他们毫不犹豫地唱响了祈祷词——


    【永恒的光辉,请您降落在我肩上】


    【哀切的葬歌,请您赐予我最终的归所】


    【我的一切都是您】


    【您的一切都是我的延伸】


    眼睛从半空中浮现,巨大如山峦的翅膀洁白似雪,强光照亮了周身,随着一阵阵吟唱,那捂住眼睛都翅膀缓缓有了张开的趋势。


    凡是被光芒照耀到的眷属都发出“滋滋”的响声,像见了太阳的雪,又像染上火烛的布料,身形迅速消融在强悍的光明神力量之下。


    只有少数高等级眷属能挡住这些伤害,但它们一点都没有同伴的意识,不但不会帮那些眷属抵挡,甚至还会发出讥讽的嘲笑,毫不客气地鄙视那些受伤的眷属。


    迫不得已,不少眷属往后退了不少的距离。


    “一群废物。”盲见状不屑地撇了撇嘴,他似笑非笑地朝着迪尤尔挑衅道,“比比?”


    他老早看迪尤尔不爽了,但吾主不允许他们闹得太厉害,不然的话迪尤尔怎么可能活到现在,之前把他踹进生命之树的淤泥的仇他可没忘记过,一直记在心里。


    以己度人,盲不信迪尤尔会喜欢自己。


    ——或者说,眷属之间仇恨是常态,关系好才是不可思议。


    显然,迪尤尔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他确实也不喜欢盲。


    但迪尤尔不想以这种事情分高低——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此行是为吾主带回胜利,不是为了比谁杀的多。


    毕竟任谁都清楚,今天这场圣战只有两个结局:要么信仰侧消失,要么眷属全灭。


    盲却当迪尤尔默认了,身体融入命运之河,刹那间命运之河出现在吟诵的天使头顶,盲一个探身飞出,修长的手指落在天使的两侧,手中长枪凝聚,附着命运力量的长枪轻而易举的穿透天使长的肩膀,让那个他的吟诵都断了一瞬。


    但也只有一瞬。


    天使长一边赞颂,一边握住长枪,反手将长枪朝着盲胸口推了过去,然而枪柄没有如想象中对盲造成伤害,反而直接穿透他如水流般的身体,他朝着天使长咧嘴一笑:“你猜,我为什么会叫厄命之神?”


    话应刚落,盲的背后又长出一只手臂,手腕翻转,枪风凌厉,竟眨眼将天使长斩首于枪下。


    盲大笑道:“因为厄命啊!是多么的迷人!让我看到悲剧的注脚,又义无反顾的朝着这条路走近!”


    所以啊,一切在这条路上遇到的不幸与伤痕,不会让他退让,只会让他愈发强大。


    之前面对迪尤尔时因为吾主的命令无法使用这份厄运,可现在,他毫无顾忌!


    咕噜咕噜掉落的头颅被另一个天使长接住,断头的天使长并没有死亡,反而张开羽翼,露出白色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盲。


    吟诵尚未结束,盲的攻击也没有。


    层层叠叠的命运之河裹挟着断头天使长的尸体,将他一寸寸碾碎在命运的重量下,盲伸手用指尖沾了一点天使长的血液,放进自己嘴里尝了一下。


    猩红的舌头卷过指腹,带着些许刺痛的力量让盲有种异样的兴奋,他兴奋地眉毛飞起,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


    命运之河将天使长的尸体全部吞入,凝聚出最纯净的能量好好保存,此刻盲看向天使长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块。


    肉块会不会挣扎,打人疼不疼不是盲需要考虑的问题,他只是在尝到那比初始神更美味充裕的能量后,意识到这是一件绝美的礼物。


    和盲的比赛就放一边吧,现在——


    该狩猎了。


    七八只手自盲背后伸出,一如原一记忆中青葱修长,可就是这些看似纤弱的手臂,一点点的将命运之神逼入死角。


    但天使长们也不是吃素的,在察觉到命运之河可以无视距离,随时出现在他们身边时,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应对的办法——以攻当防。


    只要他们的攻击足够猛烈,盲就无暇穿过命运之河落在他们背后,必须不断抵抗那些对眷属来说有特殊效果的光明神力量。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的战斗,哪怕只是少许的克制也能带来极大的麻烦。


    另一边的迪尤尔也没有闲着。


    他对上剩下不吟诵,却明显更擅长战斗的天使长们。


    没有像盲那样说太多,迪尤尔打起架来意外的沉默,他张开黑色的羽翼,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闪近天使长,手上没有再戴手套,而是露出弯曲可怖的爪子,毫不留情地向天使的心脏掏去。


    “铮——”


    由光明神力量凝聚成的长剑挡住了迪尤尔的爪子,天使长分毫不让,另外两个天使长趁机朝着迪尤尔发动攻击。


    “唰”的一声,迪尤尔羽翼拍打,如刀般锋利的羽翼轻松挡下两边的攻击。


    有黑色的羽毛落下,被不知名的风吹起飘到天使长身后。


    迪尤尔眼睛微眯。


    下一秒,那片羽毛忽然变大,羽尖穿透天使长的胸膛。


    “噗……”天使长吐出一口鲜血,按理来说这种伤势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身体并没有如想象中修复,反而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他低头看去,被羽毛穿透的胸口四周溢出漆黑的力量,肆意破坏着周围的一切,又让天使长无法治愈被破坏的伤口。


    ——已经没救了。


    这样具有污染性的伤口前所未见,正如光明神的力量对眷属有特攻,其实眷属的力量对天使也有奇效,克制与被克制此刻完全颠倒过来。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受伤的天使长就做出了决定。


    他改挡为劈,任由迪尤尔用爪子将他的身体斜着划开一大道口子,并以此为代价换取自己的长剑砍落迪尤尔一小部分翅膀。


    迪尤尔并不恋战,一击得手迅速往后退,在这个过程中羽翼闪烁着神秘的光泽,缺少的部分也在迅速补全。


    他惊讶地微微张大了眼睛,似乎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


    从链接那边传来原一的声音。


    【区区恢复的力量,我也是能给的】


    原一早就看面前这些砍半天砍不死的天使不耐烦了,不就是恢复吗?你有光明神,但我这个邪神也不是吃素的!


    比消耗?那就来看看到底是你祈祷来的力量块,还是我主动输出的力量到的快。


    迪尤尔的恢复对天使长们来说无疑是个坏消息,他们心中一沉,两个天使长同一时刻转头看向那个差点被腰斩的天使长。


    集体意识的沟通快到不可思议,受伤的天使长毫不犹豫地反水将剑锋对准自己,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


    死去的天使长身体没有下落,而是被另外两个天使长身上伸出的金色丝线吸收,他们两人气势节节攀升,达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没有迟疑,两个天使再次朝着迪尤尔冲了过去。


    两道白光和一道黑光在天空中你追我赶,每次碰撞都会引起一阵暴鸣,如果有低级天使或者眷属不幸被卷入,将会瞬间被撕扯的两股力量绞杀,连惨叫都没有机会发出。


    有了吾主的帮助,眷属这边的士气猛地大涨。


    不就是吃吗?哪个眷属不会呢?


    在那看不到吾主的日日夜夜,眷属之间的撕咬吞食可没有少半分。


    一个个眷属张开血盆大嘴,从天使身上咬下带血的肉块,被撕碎的天使哪怕已经七零八落,却还是被身上连接着各处肉块的金色丝线牵扯着能够站起来,只是外表不再复之前的圣洁,只剩非人的恐怖。


    厮杀!厮杀!


    两方都杀红眼,没有退路的圣战上,它们都有不能输的理由。


    虽然有了原一的帮助,盲杀天使也杀的很快,但天使太不讲理了,杀了一个他们马上把意识转移到剩下的天使体内,虽然盲收集了他们的能量,让他们没办法叠加力量变得更强,但意识到转移他没有办法处理,以至于那重重叠叠的吟诵一直未能停歇,光明神的分身终于在不断的吟诵下睁开了那只眼睛。


    不好!


    盲心里暗骂一声,身影迅速后退。


    迪尤尔已经把他这边的天使长杀的只剩一个了,见状也不恋战,迅速寻找躲避的地方。


    光明神的分身不可能持续太久,只需要躲过祂的注视,那么剩下力量耗尽的天使根本不是问题。


    但之前杀红眼的盲一个没注意,离光明神的分身实在是太近了。


    他的命运之河里还装着光明神熟悉的力量,两相加持下,光明神的分身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他。


    被锁定的那一刻,别说躲开,就连命运都在那光辉下凝固不再流淌。


    以灵魂的共鸣为响声的歌谣奏响,一双看不见的双手紧紧攥着盲。


    河流会被什么截取呢?


    是山峰还是泥沙?


    在今天之前,盲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今天之后他有了答案——


    是光啊。


    是那耀眼夺目到让人想放下一切,不顾一切地融入其中的光芒啊。


    盲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沸腾起来,无形之水再如何重若千钧,也无法压下哪怕一缕阳光。


    他的面目开始消失,就连身形也像融化一样渐渐在光线的照耀下变得模糊。


    有无数低语在他耳边响起,让他放弃抵抗,归入祂的怀抱。


    那声音说,他信仰的神明是多么的可怖,将他硬生生从命运之神身上剥离下来,赋予他根本不存在的爱恋,让他心甘情愿地沉迷其中。


    可是……


    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五官消失的脸上一阵剧烈的抽搐,如果他还能拥有五官,此刻一定扭曲到了极致。


    唇舌都消弭在光下,但对吾主的爱哪怕只剩一滴命运之水也会竭尽全力地向祂告白——


    “我……”


    眼前浮现吾主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盲竭尽全力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断断续续,却毫不掩盖话语中的热烈,命运之河猛然暴涨,哪怕燃烧生命,他也要大声地宣告——


    “早就已经无药可救了。”


    诚然,他背叛命运之神是因为祂的污染。


    可能将命运都能焚烧的痴情,是烧尽后也会剩下的灰烬。


    无人可以否定,无人可以剥夺!


    在被光芒照灭之前,他的眼前被漆黑覆盖。


    让盲感到楚痛的光芒暗淡下去,迪尤尔趁机将盲带走,在不断的后退中,他看到了那铺天盖地的漆黑。


    迪尤尔将盲带到了原一身边。


    原一难得对盲刮目相看,他注视着盲缩小了好几倍的身体,第一次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你做的很好。”


    盲能抵抗住光明神的同化并不令原一意外,让他真正意外的是盲竟然可以抵抗这么久,都没有想过将命运之河里收集到的能量交出去。


    光明神本体都没有诞生自我意识,祂的分身只会更遵循本能。


    只要盲将那些能量丢出去,光明神的视线将会被瞬间转移,这样盲就能趁机逃脱了。


    可盲没有这么做,这个一向聪明的眷属犯了犟,那是他要送给吾主的礼物,在他心里已经是吾主的所有物,怎么可以轻易丢掉。


    在某种程度上,盲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比礼物还要轻。


    哪怕依然无法理解盲的痴恋,原一还是得承认自己被感动了。


    盲依恋地顺着原一的抚摸蹭了蹭,虽然命运之河损失惨重,但他此刻不但没有难过,反而只剩充盈的满足。


    ——他从始至终都知道,将爱恋倾注在吾主身上只是无望的追逐,可厄命已经成为他的神名,他这一生都将行走在厄运的命途上。


    他的厄命就是这份爱恋。


    盲闭上眼,他又听见如鼓般的心跳声,不管旁人如何评判,他行走在这条命途上,只要是吾主带给的喜怒哀乐,他都乐于接受。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吾主能再对他亲密一点就更好了。


    迪尤尔看着陪伴被夸了以后闭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吾主走了都没发现,不知道想到什么感觉又开始泛奇怪的粉红泡泡的盲,十分无语地放开了手,顺便掏出手帕嫌恶地擦了擦手。


    眷属为吾主奉献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盲有什么好骄傲的。


    如果不是吾主的命令,迪尤尔真的很想让盲被光明神分身弄死。


    他发誓,等一切结束,他一定要找机会把盲踹回西幻侧。


    ——实在是太膈应眷属了。


    迪尤尔转过头,不想再去看旁边的糟心玩意,他的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身体上,即使有了吾主的主动屏蔽,但在看到吾主真身的一部分时还是忍不住心驰荡漾,一瞬不眨地看了好一会。


    无论注视多久,他都会为吾主而痴迷。


    连盲都毫无抵抗力的光明神分身在身体的衬托下,就像小孩遇到了大人,根本没有任何的招架之力。


    一人腰粗般的触手轻而易举的将光明神的分身卷住,虽然触手表面传来“滋滋”的响声,但这点疼痛根本算不上什么,反而因为触手被烤焦散发出一股奇妙的香味。


    连一秒都没有犹豫,身体直接将那根触手和光明神分身一起吃了进去。


    咀嚼,吞咽。


    简单的两个动作足以污染大部分的眷属和低级天使。


    哪怕是天使长也无法在身体面前待太久,哪怕是集体意识都在不断的污染下出现了疯狂的症状。


    没有犹豫,几个天使长迅速飞奔向中间的教堂。


    教堂里,那些被分解吸收的信徒没有在这里留下半分痕迹,如果不是飘扬的金线又粗了些许,恐怕只会让人觉得之前发生的一起都只是梦境。


    除了雅阁西,教堂里还有一位天使长——徽。


    第155章  【信仰祂,让祂为你带来安宁】


    雅阁西站在门外, 不知不觉,金色的光线已经成长到手腕粗细,透过门扉, 能看到不断涨大的光球,仿佛有什么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靠近这扇门。


    这些光线已经不满足于在空中乱飘,而是有目的地化为一只只延伸的肢端, 牢牢附在门上, 看似飘逸, 实则重若千钧,厚重的门扉在它的动作下被反复晃动, 在这个过程中不停地吱呀作响,仿若一个好奇的孩子摆弄着手里的玩具。


    说来也奇怪, 平常吱呀难听的开门声不知是不是受到光明神影响,竟带着一股独特的韵律,等徽回过神时, 两扇门扉已经被光明神同化大半, 过于璀璨的光甚至透过羽翼让他流下两行眼泪。


    雅阁西痴痴地看着这一幕, 目不转睛地盯着许久才低声道:“去吧,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徽一直都是特别的。


    他是除了雅阁西以外唯一能进入礼堂不死的天使,也是诞生以来最纯粹的天使——即他的意识不属于集体意识,躯体也不是由集体意识填充起来的,而是由某个极致虔诚自愿献祭的乐痴人直接转换的。


    徽脸上的眼泪很快被灼热的光烤干,只剩浅浅的泪痕依稀可见。


    光线不知何时附在徽身上,他像只被控制的木偶,用尽全力也只能踉跄着往前走, 走到门扉之前时,光线已经紧紧缠绕住他的脚踝、手腕、颈部, 徽却觉得被束缚带地方不但不疼,反而十分温暖,他不做任何反抗,只是捧着自己的竖琴,温柔地注视着正在将他同化分解的光明神:“我能为您弹一首曲子吗?我保证,这一定会是我这辈子最动听的曲子。”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软化不少,甚至带着些哀切的恳求,仿佛这件事十分重要,如果被拒绝了他能难过得当场痛哭起来。


    光明神听不懂这只小虫子的话,只是觉得小虫子身上熟悉而浓郁的力量让祂蠢蠢欲动,想将他吸收,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但当徽的手指触到琴弦的那一刻,祂停下了动作。


    第一个音符随着徽逐渐融化在光里的右脚轻颤着于琴弦上溢出,徽没有说谎,这的确是他这辈子弹奏的最动听的歌曲——以生命为代价。


    这首曲子并不复杂,它旋律简单,没有过多的技巧,甚至称得上原始。


    可就是这样原始的音节,才恰恰能触动最原始的、连意识都尚未诞生的神明。


    徽露出了诞生以来第一个明媚的笑容,一个个凡人听后能当场融化的音符从他口中吐露,原本看不见的音符在光明神的力量下化作实质在空中飘荡,随着音符越来越多,它们开始长出双脚,从空中落在地上,它们伸出双手无声地雀跃,随着节奏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咚咚——咚咚咚——


    不知名的伴奏响起,鼓点总是响起的恰到好处,和弦是天作之合,光线串起一个个音符,谱成一张硕大却扭曲的乐谱。


    干净、纯粹。


    他就这样弹着唱着,最清冽的歌声唱出最珍贵的憧憬,直至肉//体泯灭成为这首歌曲的祭品,仍然痴心不改,用不断在消融的灵魂弹奏,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仅剩的指尖与祂的光线末端相触。


    这一次,无声的神明回应了祂最满意的信徒。


    他与祂完成了共鸣。


    几乎在徽消失的瞬间,门后的光球绽放出最璀璨的光芒。


    如果将空间比喻成纸盒,那么在光芒辉煌的瞬间,那足以融化一切的光辉就变成一颗铅球,从纸盒的上方重重地坠落,那些链接天外的光线在不断的缩短,以达成雅阁西真正的目的——


    让光明神完全的降临这个世界,同化整个世界。


    以音乐为诱饵的召唤,以邪神为刺激让祂向外同化,无论是生存的本能还是进食的本能,都会让光明神对外扩张的欲/望达到有史以来最高的巅峰!


    真正是光明到底是何种模样?


    雅阁西在星球灭亡前见到过,多年以后,这份幸运再一次降临在他面前。


    一半的光明神降临,代价是他们一族的身体;完全的光明神降临,代价是整个世界。


    多年后,他又一次站在吾神的身边。


    在同频的光辉中,雅阁西逐渐褪去生灵的外表,露出里面同色的能量体,仔细看去,每一寸皮肤上还若隐若现的地浮现不同模样的脸庞。


    那些说话就会浮现的脸庞,是属于天使们的集体意识。


    激动中,他们高声向祂颂祷。


    【来吧!


    来吧!


    请您落在叶上,


    请您亲吻浮尘,


    请您带走我的世界,


    去往光明的尽头——】


    雅阁西的身体融入光明神体内,这颗比星球还要庞大无数倍的光球在祈祷的祝词中锁定了不远处蠕动的漆黑。


    无视空间与时间的阻拦,光与黑顷刻相融,像两个纯粹的色块不断侵吞着彼此,祂们此消彼长,无声的争斗却透着最原始的野性,宛若诞生后无数次那般谁也不肯让谁。


    在那极致的光与暗编织的虚假天空之下,无数天使和眷属发生着难以想象的剧变!


    无数光线像散乱的毛线头垂落,它们都是活着的“肢端”,将所有触碰到的生灵瞬间注入炽热的光,让它从细胞到灵魂都奏响同样的共鸣。


    天使毫无抵抗的成为共鸣中的一部分,集体意识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被消减、融合,他们已经失去为人的意识,只剩最本能的尖啸。


    那尖啸与隐藏在光明神体内的雅阁西产生了同频的震动,仿若互相吸引的磁极,诱使光明神将注意力落在天使身上。


    由光构筑而成的巨大眼球连睫毛都是纯白,它是那么的圣洁,让人想把能想到的所有关于太阳的赞美词用在它身上,天使的脸上、四肢、甚至是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都开始疯狂长出羽翼,这是生物求生的本能在试图用羽翼遮挡片刻的光,寻求刹那活下去的可能。


    天使仿佛瞬间从鸟人变成了一团被羽翼裹挟的毛球,他的喉间也长出了羽翼,尖锐的羽毛刺穿喉管,涓涓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的羽毛,铺染开艳红的一片。


    伸出手已抓不住武器,连指骨的缝隙都被增生的羽翼填满,像极了教堂中洁白的石像。


    但当那只眼睛睁开时,目之所及却没有一只天使的影子——


    即使拼尽全力,奉献了可悲此生的一切,却连祂一瞬的注视都无法承受。


    泯灭的□□成为祂不值一提的“零食”,连带零碎成无数块的集体意识一起被卷入光明神体内,悄无声息的被雅阁西的吸收。


    当天使被这只眼睛泯灭的同时,被同样注视的眷属也发生了变异——甚至更加凄惨。


    像脑子里被强制塞入了不属于自己的意识,那些光线把大脑搅得稀烂,强迫它们向光低头,妄想扭曲它们诞生的意义。


    ——你当为祂沉沦。


    【不……】


    眷属痛苦地捂着大概是头的部位,皮肤像鼓起的气球,好似有无数寄生虫在它体内挪动产卵,它瞪大布满血丝的七只眼睛,背脊处传来强烈的瘙痒感,仿佛有什么即将要破体而出。


    “噗——”


    一双灰色的羽翼从眷属背后猛地展开,自头以下的部位彻底沦陷在光的共鸣中,眷属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的头生生掰向吾主的位置。


    无人知晓的角落,它向自己的敬爱的存在发出最后一声呼唤。


    对于眷属来说,追逐吾主是它们的本能,也是它们存在的意义。


    若失去这一意义,比死还要让眷属恐惧。


    头颅从颈部处坠落,落入灰色的手掌心中,飞起的身体没有任何怜悯,一用力将这颗头颅捏碎。


    眷属是邪神的污染产物,此刻却硬生生被注入了光明神的力量,就像往纯黑的水里倒入一杯白,既无法让它变成白色,又淡化了黑色,变成了奇异的灰色。


    就如当初在演唱会上的影子,它已分不清自己崇敬的到底是哪一位神明。


    此刻的它们只有一个念头——


    进食!进食!进食!


    像所有破壳探出头的雏鸟都会长大嘴巴渴望成鸟的投喂,被黑与白污染的存在也将祂们共同的渴望加倍继承,它们发现在张嘴后并不能等来食物后,渴望驱使着它们向周围的一切发起攻击!


    不管是天使还是眷属,只要能咬下一块血肉,那就是最美味的口粮。


    天使和眷属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攻击,但两方没有任何合作的意思,它们只是把这群家伙一样视为敌人,但最大的目标仍然是把对方多干掉一个,哪怕这其实对战局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但没有天使或眷属在乎。


    在那只眼睛第三次睁开时,原一出手了。


    他并没有做很多,只是让身体像下雨一样落下纷纷扬扬的黑色。


    那些黑色的雨点落入重伤的眷属身上,它们欣然地接受这个结局,狂热地将自己献给了吾主。


    濒死的眷属最大的愿望不是活下来,而是渴望得到吾主的注视。


    哪怕漆黑的雨点落在身上无异于昭告它们的死期,但——


    被吾主吃掉,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在过往,这甚至是一件需要眷属们打破脑袋,争先恐后地抢夺的献祭。


    迪尤尔和盲依然游荡在战场上,但他们会注意躲开光明神的眼睛和落下的黑雨。


    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贪婪,所以并不打算这么早就回归吾主的怀抱。


    迪尤尔看着那些一脸幸福被落在身上的雨点包裹直接消失的眷属,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当然不是怜悯眷属的结局,事实上比起这些眷属,他更担心吾主吃那么多低质量的眷属会不会不舒服。


    他真正担心的是这些眷属的献祭不但不会帮吾主填满欲/望,还会让祂更加渴望进食。


    果不其然,在黑雨降临后,无数眷属成为了祂的食物,让原本势均力敌的光与黑出现了些许的偏差。


    膨胀的食欲刺激了身体,祂不再受大脑的指挥,再无顾忌地张开所有的嘴巴,朝着光明神狠狠咬下!


    一块光被撕扯淹没在漆黑之中,光明神好不畏惧,同样涨大了数倍的身体,在光线飞舞的同一时刻,宇宙的另一头,那些残存着祂力量的病患、物品、甚至是文字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信仰侧中与天使们疯狂的信仰同样出名的是光明神的治愈能力。


    同样是断肢重生,科技侧不但花费的时间更长,还需要配合一系列的术后康复,但如果运用信仰侧的力量,那么只需要十几分钟甚至更短就可以长出一条同样的手臂,和之前的手臂没有任何区别。


    可科学家却发现重生的断臂虽然和之前的一模一样,但用仪器探查新手臂已经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更类似一种能量聚合体,谁也不知道这股能量残留久了会有什么后果,所以科技侧严厉禁止寻找信仰侧治疗。


    但这种高效的治疗方式还是受到很多人的追捧,即使是科技侧严防死守断绝了大部分天使传教的途径,也会有人千方百计寻找天使,寻求他们的治疗。


    尤其是近些年,随着天使传教的范围越来越广,越来越深入,接受了信仰侧治疗的人纷纷现身说法,表示信仰测的治疗根本没有科技侧宣传的那么可怕,呼吁大家不要被蒙蔽了,并留下了联系方式,表示他们可以帮忙联系天使。


    科技侧态度一如之前,对这些帖子大力打击,再次严肃警告信仰测的治疗有不可知后果,请民众谨慎辨别。


    严防死守和对官方的信任下,普通人还是更倾向于正规的科技治疗,但那些因为种种接受了信仰测治疗的病患在庞大的人口基数下仍然是个不小的数字。


    因此,在那遥远的呼唤之下,这些人看似与原来无区别的肢体、器官、甚至是刻在身上的纹身都开始如蜡烛般融化。


    什么叫做惊悚?


    一个刚刚还和你谈笑风生的人忽然发出惨叫,你眼睁睁看着他接受了治疗的断臂开始融化成液体般的光,这些光如跗骨之蛆沿着皮肤向外扩散,将更多的血肉融化成它的一部分,森森的白骨在光团中凸出,眨眼间又融化殆尽。


    你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在融化,却无能为力,因为所有试图接触光的人惊恐的发现那团光也覆上了自己的指尖。


    该怎么缓解这份痛苦?该如何结束这场悲剧?


    冥冥之中,无数道声音同时响起,像诱惑的撒旦在他们耳畔轻声细语——


    【信仰祂,让祂为你带来安宁】


    第156章  【没什么,只是吾主在抹除祂的存在】


    于是一声声带血的祈祷声在不成人形的他们口中吟诵而出, 意识被并入集体意识,壮大这本就斑驳的海洋,将个人的意志淹没在呼啸的海浪中。


    那些失去自主意识的身体则在光芒中转换成残缺的天使, 在周围人没有反应过来时猛地发出奇异的叫声,在同化的频率下将最近的人都转换为了天使。


    此刻,信仰侧成为了肉眼可见的病毒, 以极快的速度向外蔓延。


    恒娥马上反应过来, 趁着现在同化还没影响到电子设备, 马上阻止人群疏散,启动所有能够动用的武器试图将那些天使拦下。


    幸好, 这些批量产生的天使在长枪短炮下坚持不了太久,很快就因为肉身无法承受那么强烈的力量崩溃消散, 可问题是这些天使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系统在数据空间看着数据不断流转调配人员的恒娥,幸灾乐祸道:【真是多灾多难】


    恒娥沉默片刻,冷不丁问道【你只准备看着吗?】


    系统夸张的用数据组成一只红色大手, 手指指着自己, 恶意满满道:【不然呢?你想让我帮忙?哈——】


    它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般大笑起来, 如果不是顾及吾主,它才不会只是看着,绝对要参一脚把事情弄的更加糟糕才对得起构成它的恶意。


    恒娥意外地转过头看向它,声音平淡道:【我还以为你不参加前线的战争是祂的安排,现在看来只是你没资格参加?】


    【你以为你用激将法,我就会……】


    【按照我的侧写推断,如果祂回来,看到你消灭了这些天使, 应该也会夸奖你的吧】


    夸奖。


    这对系统来说是个很陌生的词语。


    虽然它经常借由自己和吾主亲密的联系,给自己非常不要脸的加上许多前缀, 但它心里清楚,在吾主看来它的地位甚至比不上阿斯托克那个蠢货,更别说对它夸奖了。


    这也是为什么系统那么执着于制作一款让吾主喜欢的游戏,而那时候,吾主一定会对它刮目相看。


    系统仍在嘴硬,假装不在意地嘲讽了几句恒娥,但恒娥很快就没空和它打嘴仗了,因为信仰侧的污染有控制不住向外蔓延的趋势,机械设备受到同化的影响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报废着。


    恒娥面前摄像头传输回来的画面在一个接着一个变灰,一旦所有的监控设备被破坏,恒娥就相当于失去了自己的眼睛。


    系统翻动的红色数据悄无声息地注视着画面中圣洁的天使,无意识地将数据收紧了些许。


    夸奖……


    它衡量着插手可能获得的收益,最终,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还是打动了它。


    【废物】系统哼了一声,数据瞬间侵入科技侧,在恒娥刻意放松的抵抗下顺利拿到了控制权。


    恒娥提醒它【时间有限,科技侧的机械储存有限,支撑不了太久】


    系统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红色的数据如山峦般顺着路线将所有能操控的机械都注入了自己的数据,它用数据组成一张血盆大口,对着恒娥不屑地撇了撇嘴——


    【看好了】


    【你说的那些,我都不!需!要!】


    话应刚落,那些原本灰暗的画面竟再次亮了起来,配合着画面中圣洁的天使,仿若一盏盏璀璨的明灯照亮了恒娥的数据。


    连机械都能污染的何止天使一个?


    最可怕的污染,正是系统自己。


    以污染对抗污染,那就来比比,究竟是你信仰的光能消融黑暗,还是我信仰的神明讲你拉入深渊。


    停歇的机械被重新启动,半透明的显示屏上,写着相同的一句话。


    ——【去死吧QVQ】


    人畜无害的颜表情下,是最不掩饰的恶意。


    有了系统的帮助,这场同化被生生遏制住了,但大量天使的出现不仅在科技侧上演,其他只要有天使去过的文明也出现了同样的灾难。


    那些馈赠过的无私礼物,终于在此刻展露标价的残忍。


    一座城池、一个国家、甚至一颗星球被天使完全同化,那山呼海啸的共鸣又激发了更强烈的同化。


    一个个意识被融入集体意识,集体意识越来越庞大,就连雅阁西也快压制不住这些强行融入到纷杂意识了。


    但没关系!


    雅阁西相信,只要同化继续进行下去,把整个世界献为祭品,那么他们的声音终会被神明聆听。


    只要神明聆听,那么他、不,应该说他们都将伴随吾神不死不灭。


    哪怕失去了身体,但再也不会有苦痛和灾难,在祂庞大的身躯中成为祂的一部分,这不就是他们追求的极乐之地吗?


    在天使们长达千年的布局下,原一能明显感受到光明神的力量正在产生某种变化。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你目睹一颗蛋受精成功后产生的第一缕生命的律动,你真正意识到面前的光团不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能量集合体,而是一个正在诞生意识的生命。


    一个和他一样,不死不灭拥有强大力量的生命。


    真是让人……


    “想一口吃了祂啊。”原一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他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进食欲/望。


    类似口水的黑暗自牙齿上垂落,无数张嘴拼尽全力张到最大,口舌间翻涌的碎肢根本让祂连温饱都算不上,祂已经忍了很久,久到连自己都尝腻了滋味。


    幸好,祂听见了。


    听见了来自大脑如出一辙的吞咽声。


    就像一句信号,在告诉祂——


    “吃吧。”


    【吃吧】


    意识和身体发出同样的喟叹。


    于是战场消失,只剩垂落的漆黑。


    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的漆黑。


    有耀眼的光自漆黑中透露几分,却在覆盖在光芒外层挪动如咽喉吞咽的漆黑包裹殆尽。


    祂吞下了祂。


    原一用最后一丝意识,忍着灼热的刺痛将光明神和大部分身体一同带回了高纬度。


    回到高纬度的瞬间,身体不得不吐出光明神,但纠缠在光线上的漆黑仍昭示着祂勃勃野心。


    在这里,原一终于可以无所顾忌。


    代表着世界的玻璃球被他特意留下的部分身体包裹,安置在大脑的位置,就放在哥哥的梦境旁。


    世界里还有属于光明神的力量,强行吞入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受,就像往脑子里塞了一颗又辣又热的火球,但这份不适却正好让原一保持最后的冷静,让他不至于被身体的欲/望连累到疯狂。


    回到高纬度的光明神显然也更能舒展身体,大致表现为从球形变成了扁扁的饼状。


    原一盯了片刻,咬下。


    嚯!辣味冰淇淋!


    这个味道非常挑战原一的认知,但吃起来却让人欲罢不能。


    光明神的辣和味蕾感受的辣完全不同,它更像一股相反的能量被强行融入后横冲直撞带来的刺痛,让原一能清晰感受到身体的某个部分被这股力量打散、重构、凝聚,越是危险,越是让他着迷。


    厚重的黑暗将光磨灭成比分子还小的能量结构,然后在重构的那一刻将它吸收凝聚成自己的一部分,光被黑暗吞没,仿佛它们生来就是依偎着彼此的仇人,在无数个过去中重复着同样的宿命。


    这份宿命般的相抵本该引起原一的警觉,但他就像初次品尝美味的孩子,不等咽下的火辣烧灼过去,就迫不及待地咽下下一口。


    等不了。


    完全等不了。


    此刻,光明神在原一眼里就是一盘任人宰割的美味佳肴,若不趁着此刻将祂围剿殆尽,恐怕来日放在餐盘上的就是他自己。


    就像原一想的那样,在没有顾忌的高纬度里,光明神完全不是身体的对手。


    毕竟只有本能而没有自我意识的光明神根本不会分辨面前都“美味”到底是可以吞下的食量,还是应该警惕的诱饵。


    祂只会凭借本能卷入食物,全然不顾后面跟随进入祂体内犹如触手般粘稠的黑暗。


    进入,切割,吞没。


    不断削减的身躯让光明神本能的觉得不对劲,但没有脑子的祂想不到哪里不对劲,于是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紧靠着邪神,妄图像过去一样撕下可口的血肉。


    可是,这次祂什么也没有吃到。


    那撕下的血肉薄如残阳,被否定的真实成为了虚幻,连被光明神咀嚼的资格都没有。


    漆黑一寸寸侵占光明,这个过程可以漫长到玻璃球中的世界毁灭无数次,原一沉浸在久违的进食中,完全忽视了那些缠绕着他的联系一个个灰暗下去,属于眷属的气息越发浅淡。


    世上没有什么比得过时间,除了祂与祂。


    祂们是无视时间的存在,所以当时间被抛之脑后时,时间便不再重要,只是落在祂们造物之上时厚重的分量才让人恍然它的可怕。


    盲已因为无望的等待陷入了混沌的疯狂,身上的命运之河不再流动,成为一座绝望的石像。


    迪尤尔清醒的日子越来越短,当白月再次照耀他的羽毛,下一次苏醒的可能微乎其微。


    系统盘踞在数据的世界中,螺母被它彻底吞没,但它没兴趣成为新的螺母,于是属于智识生命的历史就此戛然而止。


    阿斯托克坐在红月上,脚下是安静的乐园,它将自己休眠,将乐园关闭,只等唯一的主人回归再次唤醒这里的欢声笑语。


    西柯、李圆圆、伊小小……这些比眷属还要渺小的存在更是早就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


    世界成为了一片荒芜的寂静,生命不再诞生,眷属不再呼喊。


    直到哥哥变回本体缠绕上原一的手指,来自亲人的拥抱终于让他从无限的索取中恍然回神。


    于是时间再次被看见,运转的指针在他的意志下不断后退。


    命运之河再次涌动,祖母绿的瞳眸再次睁开,沉寂的数据又开始翻涌,乐园的灯光再次闪耀,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迪尤尔眨了眨眼,它有种奇异的迟滞感,但快的好似错觉,扇动的翅膀仍然快速而有力。


    盲似有所感地转过头,四目相对的片刻已经知道对方同意奇异的感受。


    但只是短短相触的片刻,他们又厌恶地撇开了头。


    很明显,时间和等待也无法让相看两厌的眷属变得相亲相爱。


    那些许的迟滞只在他们这些曾经历过漫长时间的眷属上有些许体现,但对其他生物来说,那点迟滞感都不曾存在,只会觉得自己恍惚了一瞬。


    奥古斯若有所思地看着掌心,他明明记得这本该有无数道纵横交错的伤疤,此刻却完好无损。


    但很快,这份疑惑被他抛之脑后。


    ——若是因吾主而起的不可思议,那是最平常不过的神迹。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发现天使的污染正在极速下降甚至消失不见的系统。


    恒娥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有无数个疑问产生又摁下,它知道对于这些不科学的存在,规避危险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听、不看、不去思考。


    但考虑到系统在旁边,可能是个难得的机会,于是恒娥还是开口询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系统没有回答它,只是通过无数个画面收集到的信息证实了它的猜想。


    大概是想到未来吾主夸奖自己的场景,系统难得心情好,竟然在回答时不再带着讥讽与嘲弄,而是沉浸在吾主的伟力下,轻飘飘地回答了一句——


    【没什么,只是吾主在抹除祂的存在】


    被身体吃掉的光明神并不是单纯失去了那些能量和身躯。


    而是连带着在这个世界上的力量、记录、甚至是文字的记载一并吞下。


    一旦抹除到最初的降临,那么天使,甚至是雅阁西都将不复存在。


    人们仍然记得信仰侧,它切实存在过,却再也无法使用信仰侧的力量,也再也没有人能想起有关光明神的任何一句颂词,甚至回想不起天使的模样,就好像全世界的人一同做了一场有关信仰侧的梦境,梦醒了,却叫人茫然梦中到底是真实发生还是虚妄的记忆。


    这是雅阁西绝对无法忍受的结局。


    集体意识的好处是可以集思广益,从不同角度去思考解决的办法。


    但坏处也同样明显,一旦产生了负面情绪,就会如同放在放大镜下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雅阁西让所有存留在世界中的天使用自曝的形式强行扩宽了污染的范围,瞬间让集体意识又壮大了几分。


    在达到最低的要求后,雅阁西毫不犹豫地朝着某个方向靠近,他只有一个念头——


    逃!


    只要能逃走,他们的集体意识总有一天可以完美和吾神融合,到时候孰强孰弱就不好说了。


    雅阁西计划的很好。


    光明神没有意识没有关系,他们有啊!


    只要他们能得到片刻吾神的承认——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们是祂的信徒,是最尊崇祂的存在——那无数个意识齐声的赞颂,总会让吾神为他们垂怜。


    原一察觉到他们的打算,却不准备放过他们。


    只是让谁都没有想到的是。


    在原一出手之前。


    一个陌生的声音蓦然响起。


    【你们……】


    原一怔住,就连集体意识都停下了步骤。


    激动、狂喜、庆幸……


    集体意识已经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他们垂泪,他们哭嚎,他们兴奋,他们为祂献上忠诚,等待属于神明的箴言。


    而那淡漠如初晨的阳光,甘洌如山顶的融雪的少年音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


    【好吵】


    第157章  他从高纬度坠落,落入一个充满青草香味的怀抱。


    短短两个字如重锤落下, 那高贵的意识毫不留情地展现属于神明的漠然。


    祂轻飘飘地评价:“喋喋不休,嘈杂之音。”


    雅阁西不可置信地颤抖着身躯,他像个茫然的孩子, 满心欢喜地递上自己的宝贝,却被毫不留情地评价为一句“废物”。


    可他不是孩子,集体意识也不是孩子。


    他们付出了一切, 只为求得祂的垂怜。


    可现在, 他们信仰的存在, 却亲口否定了他们。


    那他们做的一切,又算是什么呢?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如此的……


    构成集体意识的信仰开始崩塌, 若他们自愿成为祂手中的矛,可祂的唇舌却否定他们存在的意义, 那么这柄矛到底该指向何方。


    无形的指针从表盘崩落,无力维持的尖端逐渐坠入代表警告的红色。


    一个接着一个意识在崩溃中溃散,雅阁西流出两行血泪, 他如泣如诉, 好似字字都浸染着血:“您……难道没有一丝的触动吗?那我们……我们……我们到底算什么呢?”


    说到最后, 他的尾音甚至带着几分癫狂,无数意识共同发出的悲鸣甚至能让石头为之落泪。


    在这剧烈的情绪波动下,他们甚至“看”到了那道声音的主人——一道模糊的人影。


    祂是如此圣洁,哪怕看不清面貌,哪怕衣着模糊,可只要站在哪里,就让他们知道是自己顶领膜拜千百年的神明。


    可惜,哭泣是被爱者的特权。


    对于不爱者来说, 所谓悲鸣也只是同协的音律中应当剔除的杂音。


    祂微微歪头,理所当然地回答:“什么都不是。”


    他们于祂, 轻若鸿毛。


    连困扰都算不上,因为他们还不值得让祂降下神迹。


    所以根本不是祂无法诞生意识,而是他们的存在,根本不足以撬动祂分毫的在意。


    哪怕只有一丝凝眸的欲/望,这千百年的时间,又怎么还是那团游历在门扉后无知无觉的存在,祂早该苏醒,在他们决然之前扶大厦将倾。


    今日会降临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另一个和祂同等的存在。


    原一感受着无数张唇齿间刺痛的辣意,一边咀嚼像橡皮糖一样难啃却美味的能量,一边注视着这场闹剧,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在光明神否认天使们存在的意义后,他心里竟觉得雀跃——不是因为坏人得到了惩罚,只是单纯的为面前戏剧性的发展感到兴趣盎然。


    简称——吃瓜看戏。


    所以他没有出面打扰,而是饶有兴致地听着光明神的意识和雅阁西的对话,却没有一点放过送到嘴边光明神的打算。


    再次被否认的集体意识终于各种意义上的崩溃了,甚至连雅阁西自己的意志都被动摇,属于“雅阁西”的存在开始分散,飘逸出一缕一缕的意识体,可即使心中的楚痛逼的他快窒息,却还是执着地望着神明的方向,像无数次献祭那般跪下垂首,用吟诵到几乎成为本能的祷告触动他无法不爱,不能去恨的神明。


    那是万万千千的悲泣。


    渺小如尘埃的信徒,试图唤醒神的一丝悲悯。


    可惜,善良与仁爱,是他们自己说了无数遍的谎言,说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相信了。


    无所谓美德,不在乎罪恶,条条框框的限定词只是他们一厢情愿附加在祂身上,于祂本身来说毫无意义。


    于是祷词声渐缓,只剩听不清的混乱低语。


    光明神抬起手,托起那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的集体意识。


    柔和的力量维持着他们的意识存在,雅阁西脸上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因为他发现那股力量虽然维持着他们的存在,却也在抹去他们的自我意识。


    他们的神明需要他们,却也不需要他们。


    祂只需要纯粹的灵魂。


    在如橡皮消去的意识泯灭的最后一刻,雅阁西深深地仰望他们的神明,向光伸出手喃喃自语:“如果有一天能回到您身边……”


    “请允我永恒的缄默。”


    纵然有无数隐秘的小心思,但无可否认的是,雅阁西对光明神的信仰是真实的。


    所有赞美都发自内心,哪怕被亲口否定了存在,可共鸣的荡漾已经浸透他的全部,信仰已经成为雅阁西构成的一部分。


    活了千年的雅阁西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无人知晓的高纬度,收好那些纯净的灵魂,光明神看上去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原一注意到祂没有吧这些灵魂“吃掉”,而是收了起来。


    那么接下来——


    原一咽下一口火辣辣的能量,舌头无意识掠过森森齿牙。


    是抵抗还是反击,他都耐心的等待着。


    然而光明神选择了出乎原一预料的一个答案——


    “我们需要一场交易。”祂伸出手,被身体叼着的光球伸出一根浅金色的线头,晃晃悠悠地飘荡到原一面前。


    原一伸手握住了线头。


    四周环境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原一似有所感,施施然坐下,面前多了一张雕花镂空的桌子,上面铺着洁白的绢布,巨大的遮阳伞张开,仿佛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自原一身后浓郁的黑暗翻涌,仿佛万物万事都被吞没在这漆黑中。


    而相比起原一这边的可怕,另一边光明神所在的区域则充满了温暖的柔光,甚至还隐隐能看见一簇簇灌木丛似的植物轮廓,就连祂都换了个模样——从原本只有个人形,幻化成了一位双目被羽翼交叉遮住的少年形象。


    看到少年的那一刻,你很难去明确说出自己的感受,只是目光会不自觉的被吸引,就像飞蛾天生追逐着光明,即使再如何衣着朴素,看上去淡漠不好接触,却仍然让人忍不住的想靠近。


    但就像光源背后是无情的同化,少年的吸引力也是一种被扭曲的污染,你越是接近,就越在无形中被祂的韵律影响,并逐渐同化成祂的一部分。


    站在少年身后的类似天使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为什么说是类天使的存在呢?


    因为在原一的感受中,这个家伙散发的气息和光明神简直一模一样,就像从光明神身上切了一块然后捏成了如今这个羽翼遮目的青年,从见面开始就不存在呼吸、心跳甚至是脉搏,冷峻的就像一尊雕像。


    他的脸让原一有些熟悉,盯着看了片刻才恍然大悟——是那个牺牲了自己为光明神奏乐的天使徽。


    徽对原一的注视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端起忽然出现的茶壶,在光明神手边添了一杯热可可。


    一颗、两颗、三颗……


    原一眼睁睁看着“徽”往那杯热可可里丢了不下十颗糖,莫名有些牙酸。


    甜腻的巧克力香味飘散而出,让原一表情变得古怪起来,虽然光明神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抿一口的姿态非常优雅,甚至可以说赏心悦目,但一想这一口绝对是致死量的齁甜,就让原一这个咸辣党敬而远之。


    但输人不输阵,对方都有人端茶倒水,原一这边如果太简单岂不是显得很没面子。


    思考一秒后,迪尤尔出现在原一身后。


    迪优尔明显是突然被传送过来的,眼底还残存着一丝迷茫,但他很快通过链接和面前的场景明白了吾主的需要,一秒不到瞬间切换状态,不一会,原一手边也多了一杯冷饮——


    冰鲜柠檬茶,非常适合插个吸管喝。


    原一咬着吸管,从迪尤尔没有因为看到光明神化身的少年而发生任何变化,确定了他们所处的地方不过是他与光明神意识共同构建的“虚假”,只是因为他们需要这么一个空间,他的承认才让这个地方成为了现实。


    迪尤尔非常熟练的充当一位合格的侍从,倒完水后就后退半步,垂眸等待。


    一黑一白,一冷一热,泾渭分明的爱好就注定了两人这场谈话冷淡开场。


    原一不着急,反正现在被啃的又不是他。


    终于,在热可可快见底时,光明神忽然开口了:“律十一。”


    原一挑眉:“什么意思?”


    “名字。”律十一说。


    原一点点头,耐心等对方继续说。


    然而等了半天,没等到律十一的开场白,倒是等到了对方疑惑的发问:“名字?”


    虽然有羽翼的遮挡看不清律十一的表情,但原一还是猜到了他的意思,他略带迟疑地指着自己说:“你……呃,我叫原一。”


    律十一点头。


    然后现场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原一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吐槽:“你能转人工吗?”


    律十一歪了下头,祂扫视一圈四周,笃定道:“这里不可能有人类存活。”


    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是让你有什么事快说,而不是在这里和我大眼瞪小眼。


    原一心里一哽,他再次打量律十一——一身素衣飘然,一头金发披肩,脸型完美无缺,连羽翼都好像度了层金光,但美则美矣,却少了些活着的气息,喝热可可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一种“模仿”,就好像原一面前坐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而是泥塑的神像。


    这让原一意识到,虽然面前这个光明神很明显是从未来回来的——因为现在这个时期的光明神他百分之一百确定还没明确的自我意识,否则也不可能被他打的那么惨——但似乎也是诞生自我意识没多久,和自我认识是人类的原一相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光明神最后选择拟态成人类,但原一并不关心这一点,他摩挲着冰冷的杯壁,这杯迪尤尔“想象”出来的柠檬茶被喝了几次读没有减少多少,里面的冰块也永不融化,时刻保持着最适合入口的温度。


    原一和迪尤尔都知道这里只是短暂的真实,所以再匪夷所思的特权也用得理所当然,但律十一不一样,祂非常严格的按照某种看过的画面,执行着“喝了就少,少了就加”的逻辑,执着于复刻所见的祂完全没注意到“徽”手上不断出现又消失的壶有多诡异。


    这种感觉,就像某种怪物披上人皮,努力模仿人的行为,但再怎么一丝不苟的复刻,也难掩骨子里的非人感。


    想到这里,原一放弃寰转,直接开门见山:“你为什么在这时候出现?”


    按照他的推测,律十一现在还没学会撒谎这样高端操作——毕竟没有什么值得祂隐瞒的。


    果然,律十一回答的十分干脆:“做交易。”


    “什么交易?”原一放下杯子,意味不明道,“如果是想让我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


    好不容易啃到光明神,虽然消化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无论是他还是身体,都不可能放过这只煮熟的鸭子。


    “无所谓。”律十一淡淡道,“那是你的战利品。”


    言下之意就是原一想怎么处理都没关系。


    毕竟祂能坐在这里,从未来回到现在,就证明无论今天祂们谈判的结果如何,都不影响律十一的出现——原一能更改世界的时间线,但这份力量对同等的律十一没有任何影响。


    也就是说,在不知名的未来,终会因为种种情况,让光明神诞生自我意识,并成为现在的律十一。


    律十一抬手,露出那团纯净的灵魂力量,祂平淡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说不上欣喜,也算不得厌恶,就像看一桶切墙用的水泥,比起水泥本身,更看重它的作用。


    “我要交易的,是一个承诺。”


    律十一收起灵魂,挥了挥手,一块用五颜六色镜片拼凑而成的镜子赫然浮现,原一看出来了,那是由好几个破碎的世界强行粘合在一起的混合世界,它的根基非常不稳,稍有不慎就会崩溃,而那些破碎的世界也将真正消弭在虚无之中。


    这块镜子外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是律十一的力量。


    律十一望着那块镜子,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为它的丑陋感到一丝不悦,这丝负面情感的浮现让祂看上去终于有了一点活人的气息,原一甚至能看到祂平静的嘴角微微向下撇了些许。


    “这是我的东西。”察觉到原一好奇的探究,律十一把镜子收了起来,平静地说,“请不要觊觎它。”


    这就是祂今天来的目的。


    谁会要一块破破烂烂的镜子——原一到嘴的话忽然拐了个弯,他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问:“未来的我对它出手了?”


    “也许。”律十一看着原一,“你的梦境太多太大了。”


    以至于祂的镜子都出现了原一的眷属,虽然只是零星两三只,却也造成了极大的破坏,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沉睡中的邪神,一个接着一个冒出的梦境飘荡得太远,某个梦境飘荡到镜子旁边。


    邪神对镜子有没有兴趣谁也不知道,毕竟那时候的祂已经沉睡了很久。


    律十一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叫醒对方,但一来祂的力量没有完全恢复,打起来讨不了好,另一方面,镜子撑不了太久。


    所以祂找到了尚未沉睡的邪神。


    天使的呼唤只是个意外,祂确实不喜欢这群一直在祂尚未诞生意识时叽叽喳喳的家伙,太吵闹了,尤其是祂早就告诉过他们结果的前提下。


    原一若有所思:“如你所说的话,这快镜子对我并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我为什么要答应?”


    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笑道:“你提出来的交易,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诚然,如果现在律十一铁了心要和原一打,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对原一来说也很麻烦,律十一心不在此,祂只想要自己的镜子,但原一为什么要满足祂?


    原一往后一靠,打了个响指。


    身后浓稠的黑暗开始涌动,逐渐变化成一团似实似虚的圆球,仔细看去,还能看到圆球上密密麻麻的嘴巴,还有嘴巴中若隐若现的光球。


    明晃晃的威胁,但律十一无动于衷。


    祂只是冷静地回答原一的问题:“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会抽走那个世界中所有的‘我’,它将完全的属于你。”


    原一不得不承认,这个条件让他心动了。


    即使在吞食光明神的过程中,连带祂留在世界的痕迹也会被一并抹去,但这种抹去并不彻底,谁也不知道在某个角落会不会隐藏着光明神的一丝力量,他已经将那颗玻璃球认定为自己的宝贝,自然希望它可以独一无二,全然属于自己。


    但原一没有立马答应,而是实话实话:“我也可以做到,只是时间慢一点,我需要更多。”


    律十一沉吟片刻,目光忽然落在原一背后若隐若现的光球上。


    即使被黑暗压制,那光球也依然不断的耸动,兴致勃勃的要把周围触碰到的漆黑吞下,可在律十一和祂相联后,光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跳动,被黑暗彻底吞没。


    ‘咕咚——’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吞咽声,谁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律十一主动放弃了这部分力量,让身体得以顺利咽下,即使还需要时间消化,但不用一直忍受那种火辣辣的味道,空洞的胃口不但被一次性填满,甚至因为超乎意料的顺利,像吞了块美味的石头般,有些消化不良起来了。


    原一讶然地看着律十一,祂也在看着原一,视线相对片刻后,又默契地彼此撇开。


    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闪过同一句话——


    喜欢。


    不是友情,更不是爱情,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兄弟你好香”,看到的第一眼,激发的永远是食欲。


    相食相克,相生相灭,就像那些被两股力量扭曲后的灰色生物只剩纯粹的食欲,这大概就是祂们之间唯一的羁绊。


    律十一的条件让原一很满意,原一也没那么贪心,于是问道:“需要我怎么做?”


    “将梦境收拢就可以了。”律十一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这里发生的事情也会影响祂,一下子失去那么多力量,祂无法在这里久留了。


    等祂抽走那个世界里所有自己的力量后,祂就再无锚点回到这里。


    这是他们的初见,也可能是未来很长时间内唯一一次见面了。


    在彻底消失之前,律十一忽然丢了个东西给原一,语气平淡道:“他们说,拜访要带礼物。”


    原一稳稳接住,那是一个充满科技感的蓝色球状物,不属于他了解到的任何一种文明,大概是世界之外的其他世界产物。


    “镜子里的?”原一好奇道。


    “路上捡的。”律十一理直气壮。


    原一:“……”


    他收回刚刚冒出来的“居然意外有人情味”,这就是个超绝人机,放智识侧是要被检测为重度智障的超绝ai。


    在律十一眼里,只要送了礼物,不管是什么,都算完成“拜访送礼”这一流程,至于收礼人喜不喜欢?不好意思,祂不在乎。


    律十一所有的行为,全都建立在“我想要,我去做,我获得”,以人类的视角看是个极度自我的存在,但以神明的视角看,这份自我何尝不是一种懵懂的尝试。


    多么有趣的对比。


    原一摆弄着这颗小蓝球,忽然笑了出声。


    他从一个人,变成了神。


    祂却从一个神,变成人。


    下一次见面,又会有怎么样有趣的事情发生呢?


    原一伸了个懒腰,迪尤尔不见了踪影,身下的椅子消失,四周不知何时一片漆黑,再没有那张茶座,那把遮阳伞,一起都好像只是幻觉。


    和传统故事里不一样,光明没有打败黑暗,还送了饱餐一顿。


    强烈的坠落感袭来,他从高纬度坠落,落入一个充满青草香味的怀抱。


    “欢迎回来。”哥哥的声音温柔地响起。


    原一也笑了起来,他伸手,代表世界的玻璃球稳稳落在他掌心。


    缠满绷带的手指轻松将这颗不大的玻璃球包裹,与此同时,在发现天使全部消失的几大文明还没来得及开心,就看到天空霎时间被漆黑笼罩。


    在这个后世称为“极暗日”的一天,世上所有的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是火焰还是灯泡,魔法还是灵气,全都无法照亮这片漆黑。


    人们陷入极大的恐慌,如果不是除了看不见其他一切设施和力量都能使用,还指不定会闹出怎么样可怕的事情。


    这是原一最后的检测,虽然律十一表现的毫无攻击性甚至人机,但他仍然不希望留有任何隐患。


    在确定了这颗玻璃球彻彻底底属于自己后,原一终于松开了手。


    在光明重现的那一刻,这个世界多了一个神秘的文明,其名不可颂,存在不可考究。


    它从不宣传自己的存在,甚至对每一个探究的人发出最严厉的警告——


    【不要探究,不要思考,不要追寻】


    因为试图探究的人,最终要么变成疯子,要么变成怪物。


    在那红月不坠的世界,神座高悬,灼热的目光永远追随它们唯一的神明,唯一的主人。


    其名为——


    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