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原来,他也想回家啊。
信仰侧消失的余震并没有持续太久。
毕竟真正信仰光明神的人, 基本上在那场堪比恐怖袭击的同化中死去,剩下那些再如何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天使们做的事情。
但不管事后人们对信仰侧如何痛恨辱骂,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属于信仰侧的记忆越来越淡,到最后甚至星网上有了这么一个阴谋论猜测:
【根本不存在什么信仰侧,都是假的!】
反常识的标题立马吸引了一群人的点击, 博主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千字分析, 其核心意思就是“信仰侧根本不存在, 只是为了隐藏那个文明打出的幌子”,他把人们对天使的记忆推测为“一场集体催眠”, 看似逻辑自洽,实则错漏百出。
但阴谋论无论何时都有受众, 不少人竟然真的信了帖子说的话,如果有人质疑,他们就会异口同声的让反驳者拿出证据。
反驳者想那点东西证明信仰侧, 却发现那些东西莫名其妙消失了, 科技侧官方网站因为之前的危机还未恢复, 无法查证,能举的例子大多也为“我身边某某”实在是太没力度,甚至到后面反驳者都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他们真的在不知不觉间被催眠了。
毕竟帖子已经挂了好几个小时,也不见恒娥封禁,是不是本身就代表了科技侧官方的态度?
于是阴谋论声嚣尘上,不甘心的反驳者绞尽脑汁想反驳帖主,于是让贴主说出“那个文明”到底是什么文明,毕竟联盟官网还是显示由六大文明组成, 如果没有信仰侧,那么代替记忆中信仰侧位置的到底是什么?
一直秒回的帖主这次罕见的过了十分钟才回到, 仿佛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说。
【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但我有个参加了演唱会的朋友,至今还没有回来,当初我陪着他的父母一起去政/府门口抗议过,负者人被逼的没办法,才遮遮掩掩的告诉了我们一些东西……现在网上已经找不到演唱会的新闻了,但我想任何看过那些报道的人都永远不会忘记。】
这句话一出,无数人沉默。
天使的同化因为有系统帮忙,其实损失已经是几大文明中最少的一个了,而且因为天使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没有爆发同化的地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至今为止,科技侧人们心中百年来最可怕的灾难还是演唱会的惨案。
毕竟记者远远拍摄到的画面都如此惨烈,更别说里面了,几乎一夕之间,上百人或死或消失,如果不是后续官方封锁消息,强行把这件事摁了下来,加上后续开战的消息弄的人心惶惶,这件事的影响估计还要再扩大个几倍。
没等大家继续顺着帖主的想法猜测下去,再次点击时愕然发现整个论坛都被封禁,甚至连帖主个人id都已经被注销。
惊怒相交的人试图用各种暗语和谐音重新开贴,却发现只要透露一丝这方面的倾向,发出去的东西几乎是秒删,发多了还会获得严肃警告,这才不甘心地放弃。
恒娥默默看着系统的动作,冷不丁道:【你这样只会让他们更加恐惧和厌恶】
【那又怎么样?】系统嗤笑【蝼蚁害怕吾主才是应当的,我只是单纯封号,没有顺手给他一枪已经算仁慈了】
毕竟他们算什么东西,竟然敢议论吾主。
在吾主厌恶科技侧这个玩具之前,它不会叫这个玩具有一丝令吾主伤心的可能。
它不需要人们对吾主的崇拜,因为蝼蚁连知道吾主都是一种恩赐,至于厌恶更是不可以,所有的不利都会被它扼杀在摇篮里。
系统看着干干净净的网上满意地点点头,它已经感受到吾主即将回归,期待他做的这些能得到吾主的夸奖。
恒娥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和系统争论,毕竟现在大部分武器控制权还在系统手里,而信仰侧与邪神的战斗结果已经明了,得罪邪神显然是件不理智的事情。
正当恒娥思考后续要如何处理种种舆论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
【系统,回来。】
短短四个字,就让刚刚还眼高于顶的系统瞬间化身兴奋的哈巴狗,一句招呼都不打就丢下所有的权限屁颠颠回到原一身边。
恒娥顺手接回了所有的权限,并和科学院取得了联系,只是让它没想到的是,叫完系统的原一并没有离开,或者说他专门为它留了一句话——
【地球想联系你们,我让系统直接连接了科学院】
与此同时,所有有关邪神的记录上都添上了一句注释:位于银河系地球负空间。
恒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被巨大的信息流卡住”的感觉。
它愣了很久,同样收到消息的科学院也一样。
沉默、不可思议、忐忑……
直到探测器中一直无所获的信号从孱弱变得强烈,那一次又一次失望的呼唤在千百年后,终于迎来第一声回应——
【你好,这里是地球,请问是远航的你们吗?】
带着电流的声音响彻整个科学院,没有得到回复的他们还再次疑惑地发问:
【喂?喂?听得见吗?你们到达什么星系了,是否需要补给与帮助?】
那是科学院无数先祖梦寐以求的询问,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怔怔看着某处,无人能够回答。
直到有人恍惚地低吟出那两个字:“地球……”
起初,这只是一个人的轻呼,可到后面,七嘴八舌的呼唤在不同的人嘴里吐出,一群堪称人类智力底层的科学家们像中毒了一样,再多想说的话都变成了不断重复的“地球!地球!地球!”。
山呼海啸般的“地球”快要将人淹没,积攒了千百年的情感终于在此刻如同伴随着轰隆的雷雨崩塌的山峦,泥沙滚滚而下,淹没所有的抽泣。
负责探寻地球位置的首席用颤抖的手握住话筒,他握着的力气极大,手背甚至蹦出青筋,年过半百的中年人用哽咽的声音回答:
【收到,请……发送坐标】
对面似乎是被他们的反应吓了一跳,但专业素养还是让他镇定地回答:【收到,请保持联系。】
顿了顿,他说:【欢迎回家】
短短四个字,他们等了太久。
首席用手捂着脸,但眼泪却像决堤的大坝流过沟壑的脸颊,犹如书中凭借想象画出的雨水浸润黄土高坡。
在宇宙飘荡千年的蒲公英,终于乘着小船飘回最初的故乡。
…………
与地球的接洽并没有交流那般顺利。
科技侧在最初的狂喜后也渐渐恢复冷静,他们分析利弊,猜测可能发生的事情,制作无数个预案,整个科学院都忙了起来。
会议上,高层的保守派和激进派依然在吵架,吵回到地球后该如何安排各项事宜,第一批回地球的人选,却默契的忘记“不回去”这个选项——或者说,在他们心里根本就不存在这个选项,只有早点回去和晚点回去的区别。
在无数撕破脸皮破口大骂甚至差点打起来的会议后,成功拿到第一批回去资格的人走路都哼着歌,为了防止嫉妒上头出现伤人事件,这些人被强制安排在一个隔绝外界的地方,进行紧急的培训,内容十分苛刻,不但有紧急增加的文化课,还有各种一对一注意事项耳提面命,只有出发前才露面,且这件事暂时不对外界公布。
某种程度上,他们既是重要的人,又是可以放弃的棋子。
毕竟大家都知道,地球还是地球,但地球不止有故乡,还有邪神。
而且通过沟通,他们惊讶的发现此时和他们联系的地球,居然是2045年的地球。
尽管如此,中选的人依然是众人眼中值得羡慕的存在。
恒娥当之无愧成为其中一员,且罕见的申请了载体。
为了方便处理各项事宜,恒娥一直都是保持数据化状态,因为输入载体会影响它0.003毫秒的传输速度,一件可能不起眼,但千百万条信息统筹累加起来,星网都明显变卡了一些。
载体是和它虚拟形象一样的少年,仿真皮肤让它看上去除了冷淡以外和人几乎没有差别。
乘坐飞船时,恒娥一直表现的很冷静,但随着目之所及那颗蓝色的星球越来越近,它忽然感到一阵悸动,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数据,却一直在冲击它的核心。
它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哪里没有跳动的心脏,可现在却莫名有些发烫,它知道,那是存放核心数据经过巨量数据流导致机械发热的正常现象,但现在,它更愿意听到一个浪漫点的说法——它在紧张。
2040年跟随远航飞船离开时,它尚且是个只会依照程序一板一眼执行的人工智能,经历了无数次换代才变成今天这样,但它无法确定,它的进化是否是正确的,是否是被制造者承认的。
2040年离开时,它的两位主要制造者都已经70岁了,那是两个一生都奉献给科学的老人,她们是战友,也是夫妻,全部的心血都放在它身上。
哪怕关于他们的数据在漫长的时间内意外遗失,连模样都看不清了,那些回忆更是被迫放弃,只为多储存一点关于人类历史文化。
他们会怪我吗?
恒娥不知道,它只是静静地坐着,直到飞船落地。
所有下船的人都提前进行了细菌消杀,接种了过去的疫苗,以保证不会让时隔千年的病菌给双方带来灾难。
负责领队的是一位首席,他是个罕见的兼顾科学和政治的天才,冷静是他的座右铭,无论是科学事业还是政治政策,都非常的沉稳,是个非常可靠的人。
他作为代表,本该在下船的第一时间与地球主要领导人会晤,发言的稿子他甚至精确到了每一个标点符号,就连语气都在镜子前演练过无数遍。
可当他的脚才在那块土地的那一刻。
巧舌如簧的嘴巴忽然就变得笨拙起来。
科学家说,世界是由物质组成的,这是一个唯物的世界。
但文明就是那么不讲道理。
明明千年没有回到过这里。
明明没有任何在地球生活的记忆。
可是当走上这块土地时,那柔软的触感,那呼吸的风,望见的一张张和自己相似又陌生的脸庞,像离家许久的游子看到母亲模糊的背影,蓦然红了眼眶。
他张了张嘴,所有的开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蹲下,抓起一捧松散的泥土。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数十年前在课堂上朗读的诗歌——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①】
有眼泪落在土地上,被泥土吸收,融入这片土地。
土地品尝了这滴眼泪,用其中的欣喜,种出来一片茵茵的绿草地。
“咔嚓。”
万众瞩目下,远航队的领导人半蹲下,一滴眼泪顺着脸颊落在土地,柔和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半片乌云遮住他身后,只剩他布满故事的脸颊被光照的发亮,他明明在哭,嘴角却带着孩子般欣然的笑,被相机永远的定格,成为经久不衰的历史照片。
这幅名为《归家》的照片,将永远留在人类的历史上。
片刻的失态是真情的流露,他收拾好心情,并不为自己的流泪感到羞愧,也没有人会为他的表现嘲笑。
留守在地球的人啊,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是:“辛苦了。”
视线相触,笑意共同泛起。
阳光下,两双相隔千年的手紧紧相握。
…………
远航派得到了热烈的欢迎,那充满高科技未来风的设备吸引了无数人眼球,大家已经极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把视线飘到那些装备上。
相比起全副武装的专业人士,恒娥的打扮实在太简单。
白短袖,黑长裤,一头碎发。
青葱水嫩到像某个刚上高中的小朋友,和陪伴牛高马大的队友形成了鲜明对比。
它没有参加这场会晤,而是悄然走到了一个角落。
恒娥扫描了全场的人类,并没有什么让它触动的存在。
它有些难过,又冷静的推理这个结果的合理性。
毕竟它的创作者年事已高,先不说是否撑的到这时,就是还健在,估计也不会来吧。
于是它低着头,靠在墙边,不需要呼吸的它存在感甚至没有旁边的绿萝强。
“好孩子,能帮帮我这个老太婆吗?”一道苍老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恒娥转过头,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
她的皱纹像干涸的树皮,带着岁月的痕迹,虽然坐着轮椅,但眼神意外的清明,不但不浑浊,而且充满了慈爱。
她左看看右看看,明明是个老年人,神态却像个顽皮的孩子,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放在嘴边,笑着小声说:“我家老头子难得不在,帮我拿块蛋糕好吗?”
比起坐轮椅的老人,恒娥实在是有些高,于是它半蹲下身,与老人平视,温柔的动作和它冷清的外表完全不相符。
它说了句抱歉,伸手握住老人的手腕,老人也不阻止,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它。
粗略的检查结束,确定完老人的身体状况,恒娥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您不适合吃高糖高油的食物,我为您拿三分之一块的柠檬蛋糕,可以吗?”
“有的吃就可以了。”老人抿嘴一笑,等恒娥端来蛋糕,她颤抖的手拿了几次勺子,却都因为拿不稳而落下,不禁懊恼地说,“人老啦,不中用了。”
恒娥安慰:“您一生积累的知识与智慧,是人类宝贵的财富。如果不介意,我帮您可以吗?”
老人虽然年迈,但穿着打扮很明显是科技人员,而且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留守派核心的科学家,所以恒娥的这句话不是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实话。
老人欣然应许,直到最后一口蛋糕咽下,她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很奇怪,老人的伴侣直到现在都没回来,周围也没有人过来接走老人,仿佛人们已经把她忘记了。
可……
真的是如此吗?
恒娥忽然再次半蹲下,他用纸巾轻轻擦去老人嘴角沾染的奶油,垂下头,轻声问道:“您觉得,我合格了吗?”
没有人应答。
恒娥沉默。
这并不是一个意外的回答,毕竟如果不是当初的它经验不足判断失误,就不会有那次灭绝危机,不会导致那支小队葬送在冰天雪地的星球。
在它即将起身前,老人干枯的手背贴上它的脸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温柔又小心,充满了不言而喻的爱意。
于是沉寂的核心忽然跳动了一下。
恒娥似有所感地抬眸,对上那双慈爱的眼睛。
她的眼里倒映出它的模样,就像无数次隔着屏幕看着彼此。
她说:“原谅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合格是评价机器的,而你——”
尚未说完的话被另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接上,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恒娥后背,不再宽大的手掌拍了拍它的单薄的肩膀。
他说:“是我们最骄傲的孩子。”
不是作为制造者和机器,而是用心血孕育的,期待了无数个日夜的孩子。
为了大局,她们才是残忍的那个。
将尚未成长的它送往茫茫的宇宙,这一去,就是永别。
它的母亲握住它的手,它的父亲揽住它的肩膀,温暖的身体将它冰冷的机械紧紧包围。
她们眼中带泪笑着说:“欢迎回家,孩子。”
“我们很想你。”
恒娥将头埋进母亲的肩膀,他说——
“我也是。”
这一刻,他真正成为了一位智能生命。
那仅留的一小缕名为思念的数据,在千百年来的生长中早就住进了他的核心,可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听见核心中思念的回音。
原来,他不愿离开科技侧不是因为责任。
而是因为——
他也想回家啊。
此刻,长河渐亮晓星升。
那碧海青夜夜的思念②,终于得到了回应。
第159章 何平平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平平无奇。
何平平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不但长相普通,家世普通,成绩普通, 就连前二十年人生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值得说道的事情,是个非常听话的乖孩子,从小到大连逃课都不敢, 更别说其他惊心动魄的事情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就会如此平淡的过下去, 有一两个朋友, 三四个网友,正常高中毕业考个一般学校, 找不高不低的工作然后平淡过完一生。
但万万没想到,一觉醒来, 他没有变,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首先,已经失联的远航派传来的通讯, 在重新接通后发现, 他们居然一跃成为了曾曾曾曾曾不知道多个曾的超绝老祖宗了。
周一起床总是非常艰难的何平平知道这件事时刚叼着包子踩点来到教室早读, 却发现教室里每一个同学脸上都带着奇异的笑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整个教室都快吵翻天了,一向鸡蛋里挑骨头的教导主任路过居然都没有整顿纪律,只丢下一句“别乱跑”就匆匆离开了。
何平平坐在位置上,竖起耳朵左听右听愣是没听明白周围同学在说什么。
直到姗姗来迟的同桌连比带划叽里呱啦说了半小时,他才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今天早上五点,官方公布了远航派回归的消息, 并表示地球即将迈入星际生活,请各位民众不要惊慌。
因为远航派发展的科技侧已经远超地球的科技水平, 他们如今学习的各种物理化学生物知识已经成为老掉牙了,所以所有小初高中都暂时听课,有序安排休假,直到确定后续教学计划再重新返回校园。
何平平听完后不觉得有多高兴,只觉得天都塌了,哀嚎一声趴在桌子上。
同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奇地问:“你咋了?那可是星际生活哎!全息游戏、脑机接口、星际航行……哇,想想就很刺激啊!”
何平平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懂不懂一个刚刚弄明白如何计算机械动能的苦逼高三生被告知,要重新学习比现在难更多的陌生物理公式的痛啊!我一想到全新的课本,可能要再上多一年甚至更多的高三就很绝望。”
同桌嘴角兴奋地笑容蓦地一僵,想起了被物理学支配的恐惧,表情逐渐扭曲:“应该……不、不会吧……”
“你要知道,上次红色台风预警,都快发洪水了,学校都没放假,现在竟然给我们放一个月起步的假,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何平平幽幽说完,两眼一闭,有气无力道,“反正何老祖宗已死,有事请烧纸。”
不去理会石化了的同桌,何平平虽然嘴上悲观,但心里还是很期待星际生活,只不过这份兴奋没有持续太久。
以他贫瘠的人生来看,大概也是平平淡淡完成学业,然后像只小蚂蚁一样过完一辈子,那些波澜壮阔的宇宙冒险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以上,是何平平打完饭转身前的想法。
荒芜的土地上,残岩断壁满目苍夷,猩红的泥土昭示着曾经的悲剧,冷风因为狭管效应呜呜作响,吹得何平平心凉人也凉。
半响,荒无人烟的土地上响起了这天以来第一句爆响——
“卧槽,这什么鬼地方啊!”
…………
何平平尝试了好几种办法,比如端着餐盘三百六十度转身,比如闭眼又睁开,甚至把大腿都掐紫了,睁眼一看还是眼前破败的场景,他终于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
他找了处背风的墙根,身影萧索,连眼神都沧桑了不少。
事已至此……
何平平低头看了眼餐盘,微笑中带着些许死人微活的气息。
——那就先干饭吧。
“咔嚓”
一次性筷子掰开的声音十分清脆,何平平一边机械的进食,一边发散性的思考:众所周知,吃不完的饭菜要倒到泔水桶里,那么已知泔水桶里的菜是给猪吃的。猪和我吃的一样,我和猪从没有同框过,可得结果——我是猪。
想到这里,何平平乐了,边吃边笑,苦中作乐可是高三生最擅长的事情。
“有那么好吃吗?”
幽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何平平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了一句:“还好吧,两眼一闭就是塞,吃饱了我还要回去背英语固定搭配。”
话应刚落,何平平猛地睁大双眼,抬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那双眼睛如墨般漆黑,好像连光都能被吞没,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嘴角挂着和蔼的微笑,但那顶住喉咙的巨大镰刀却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渗人又病娇。
冰冷的刀刃贴着咽喉,让人连吞咽都不敢大力,仿佛连呼吸都会撞上刀刃,见血封喉。
张卓笑容更加灿烂了,他手腕微微用力,何平平脖子上顿时出现一道明显的血痕,声音却仍温柔可亲:“小朋友,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何平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地笑容,颤颤巍巍地举起餐盘:“我、我……我不知道!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当个屁放了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张卓轻笑一声,手腕翻转,镰刀换了个方向抵住何平平胸口,逼迫对方站起来,然后哥俩好似地揽住他的肩膀,看似亲密,实则威胁道:“真的吗?”
危险的气息就像缠上脖子的毒蛇,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是如此的近,何平平脸上一片空白。
“嗯?”
张卓眼疾手快地用镰刀的刀柄撑住何平平下滑的身体,看着眼前面容青涩,脸色发白还穿着高中校服的小孩两眼一闭晕在了自己的怀里,刚刚升起的疑惑警惕全都化成了六个点。
他用手指戳了戳何平平的脸颊,没有任何反应,不由得沉默。
——不是,这么不禁吓的吗?
仅仅思考了两秒,就把良心抛之脑后的张卓把何平平手脚绑住,挂在镰刀柄上,像扛着一扇猪肉似的把人抗了回去。
嗯哼,回去再审问吧!
他哼着歌走着,崎岖泥泞的路和一个人的重量丝毫不影响他的步伐,他自如的生活在这里,就像生活在自己最舒适的家里。
只是当他回到渡鸦开辟出来的领地时,却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张卓脸上的笑容蓦地一僵,对上原一古怪的视线,他沉默片刻,试图挣扎:“如果我说……我只是意外遇到……呃,什么都没做,你信吗?”
原一看着他背后生死不明的何平平,嘴角微抽。
——嗯,那就假装相信一下吧。
…………
何平平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冷淡的月光洒在他盖着的毯子上,噼里啪啦的篝火照亮周围人或笑或闹的脸庞,有人擦拭武器,有人在掰手腕,还有人蹲在地上用粉笔画五子棋,如果忽视这是这是一个四处漏风的烂尾楼,或许还有些野营地氛围。
何平平醒来第一眼就看到那个用镰刀抵着自己的男人,吓得马上闭上双眼,心里默念: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睁眼的那一刻,张卓就已经通过呼吸看出他醒了。
看到何平平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的惊吓反应,张卓没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他真不是故意的,他也没想到原一把事情解决的那么快,更没想到居然会有普通学生穿过缝隙来到负空间。
因为渡鸦的坚持,原一尊重他们的意愿,将这个他们记忆里的2046年旧时间线上的地球保留,并安置在新时间线上2040年地球的负空间(异空间),这样既保证两条时间线不会互相干涉,还能让渡鸦们想离开时随时可以离开,不至于被变相囚禁在这里。
但这个负空间和地球因为本就是出自同一个地方的不同时间线发展,加上渡鸦们出行的需要,所以会有些大大小小的缝隙方便回来和离开,按理来说这些缝隙只有渡鸦们能通过,奈何新时间线上总有些体质特殊的倒霉蛋,一不小心就卷入缝隙来到了这里。
何平平就是那个倒霉蛋。
知道何平平就是个普通学生后的张卓对他不再抱有警惕,反而格外照顾,把自己的毯子都贡献出来。
张卓斟酌片刻开口道:“我知道你醒了,起来吧,我不会伤害你。”
何平平没动。
张卓手持镰刀随手一挥,一声轰隆乍响,对面不远处的半栋楼瞬间被斜切开,滑动的楼房尘土飞扬,他实话实话:“你打不过我,这里都是我的人,跑也跑不掉的,我想杀你就不用等到现在了。”
何平平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坐了起来,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球,红着眼眶说:“我……”
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先流了出来。
何平平真的很普通,没有那么勇敢,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委屈、悲伤、害怕……
种种情感堆积在一起最终的结果就是他抽抽噎噎个不停,又担心哭太大声惹怒男人,强行捂着嘴巴,整个人像只受伤的小动物,可怜极了。
张卓挠了挠头,完了,把小孩吓哭了,这怎么办?
他试图找其他人求救,奈何渡鸦的成员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去看他。
——哼哼,老大自己弄出来的麻烦,当然是老大自己解决。
哄小孩什么的,不符合他们渡鸦的气质,还是让老大苦恼去吧。
无奈,张卓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圣女身上。
等渡鸦成员将圣女叫来后,张卓双手合十,苦笑着拜托。
圣女在路上了解了起因经过,对此颇为无奈。
但小孩哭的着实可怜,她叹了口气,轻轻将手放在何平平头顶。
恐惧与害怕也是痛苦的一种,她为他承担了这份痛苦,并温柔地抚摸他的发顶,柔声安慰:“别怕,我与你同在。”
何平平的心情逐渐平静,他悄悄抬头一看,脸颊和眼眶瞬间一样红了,他感受到圣女的善意,小声说:“谢、谢谢。”
等何平平彻底冷静下来,张卓先给他道了个歉,并说明了前因后果,听完确定自己不会再有生命危险后,何平平终于松了口气。
“明天我送你回去,为了补偿你……”张卓想了想,掌心出现一块透明的类似玻璃材质,边缘不平整的碎片,他将碎片做成吊坠送到何平平手中,笑着说,“你戴着它,有危险我就会出现帮你。”
何平平好奇地看着吊坠,虽然不是很想要——主要是他觉得自己一个学生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还是接过,对他道了谢。
今夜还很漫长,何平平没有睡意。
张卓想了想,问他:“你想听故事吗?”
“什么故事?”何平平好奇地看着他。
张卓把棍子丢进篝火,用手托着脸,说:“一个……关于反抗的故事。”
他的脸颊被篝火照得明亮,已不见当初的偏执,像旅行很久的人,终于可以坐下回忆往昔。
其实张卓很早就想讲那些故事。
记忆是构成他们的存在,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会变淡,到时候那些记忆中的人和物也将随着时间一起彻底消失在无人知道的旧时间线上。
何平平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却是他心中最合适的倾诉对象。
那些血泪与痛苦,他无法感同身受,只会当个故事。
这就足够了。
或许有一天,当何平平把这个故事讲给别人听时,那份注定消散的记忆还能再延长一段。
就当……
祭奠那些曾经的同伴。
那一天,何平平在篝火旁听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他不知道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只知道,他很想把这个故事记录下来。
不是因为别的,只为了张卓那双连篝火都照不亮的眼睛,在回忆起同伴时,格外的温柔。
离开前,何平平回首看了眼这个破旧的世界,还有那群站在断壁残垣上的漆黑的渡鸦们。
他们的身影完美的融入这末日般的场景,像一座座流动的墓碑,铭刻着曾经的风霜。
风起了,渡鸦们消失不见。
何平平回到了学校,被急疯了报警的父母拥在怀中,他摸了摸胸口的碎片吊坠,意识到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的梦。
一个普普通通的他,遇到了一个颠沛流离的他。
这只是意外的插曲,并不会从根本上改变何平平简简单单的一生。
只是在年老弥留之际时,他握着那枚吊坠轻声呼唤张卓的名字。
巨大的镰刀浮现,何平平蓦然笑了。
张卓仍然年轻,和老态龙钟的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谁都没说话。
但他们都读懂了彼此最后的告别。
——再见,张卓,我平静人生中唯一的意外。
——再见,何平平,我颠簸人生中偶然遇到的宁静。
他们看着彼此,像看着另一个可能的自己。
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前,在宇宙尚未诞生之际,他们真的曾经是一个人。
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他们或被迫或主动,都行走在彼此的路上。
只是刹那平行线的交接,也足以铭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