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二楼看护病房的沈晚月办理出院。”


    “有身份证明介绍信吗?”


    沈立民从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张村大队签了字的的黑白打印纸递过去,“有。”


    “同志,你的介绍信……”


    窗口的工作人员仔细辨认了一下,皱着眉又拿给旁边的人看。


    “稍等同志。”


    说完介绍信又被其他工作人员送出了窗口,没一会儿,在医院值班的侦缉队拿着介绍信走了过来。


    “咋了?”沈立民莫名其妙看着他们。


    “同志,你的介绍信上写你们是在沪市寻亲戚的,需要停留大概十天对吗?”


    “……”


    完了,沈立民猛然想起来,眼瞧着他们都快来一个多星期了,今天好像……刚好第十天。


    他跟大哥平时去县城次数都不多,处理这种事情没有经验,一时间没想到就给疏漏了。


    两名侦缉队队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想了想,笑着说:“同志你别紧张,按理来说换了别人到期不去居委会打报告延长日期,是要没收介绍信的,可这位沈同志是特殊情况,她是因为救了人做了好事才延期,所以我们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


    沈立民松了口气,连忙说:“这几天在医院我都把这事儿给忘了,同志,我下午就去打报告。”


    “你们这是要出院吧?”


    “对。”


    “那这样,你们先办理出院,这介绍信我们帮你去打报告换新的就行,等还完了,你留个地址,我们给你们送过去。”


    沈立民瞪大眼睛,“啊?这合适吗?”


    “合适。”


    “当然合适,沈晚月同志的事迹已经登报了,现在是市里大力宣传表扬的英雄榜样,她受伤行动不便,这点小事而已,我们能代劳一下也很荣幸!”


    “没错同志,你就安心办出院吧。”


    除了两位侦缉队同志,医院的同志也点头,得到同意后,很快就把出院手续给沈立民办了出来。


    本来还要去三楼找主治医生签字,都有人小跑着过来帮他忙。


    这种领导级别的待遇,是沈立民从来没有享受过的。


    等回到了病房里,沈立民还有些发愣,急切又兴奋的给沈晚月说着刚才经历的一切。


    “姐,我去买个报纸回来看看吧,看把你给报道成了什么,怎么一下子这么多人认识你。”


    “我还以为不会写名字呢。”沈晚月将换下来的病服摆好在床边,一边收拾着东西,“回去了再买,赶紧收拾东西。”


    “哦哦。”


    沈立民连忙弯腰找了个网兜装东西。


    来的时候,沈晚月只带了一身衣服,结果住了三天,回去的时候在足足装了三个网兜才把东西给装完。


    有前几天冯秘书送过来洗刷后没带走的食盒,还有让沈立民买的肥皂,小王送过来的桃酥,以及一些毛巾毯子洗脸盆皂角粉这样的日用品。


    “小沈啊,以后你打算留在沪市吗?”


    “小沈,你要是留在沪市,往后咱还有机会再见面呢,交个朋友,往后有事儿了互相来往。”


    “是啊是啊……”


    短短几天相处,病房里几个人都对沈晚月有个不错的印象。


    漂亮勇敢,还善良大方。


    甚至将来还可能跟陈家有关联,这种人脉,当然要尽量把握住机会。


    沈晚月一一点头答应,笑着跟病房里其他人道了别。


    除了刘丰收。


    打从前天又看到小王来给沈晚月送东西以后,刘丰收两口子就跟鹌鹑一样缩了起来。


    “你说,你们厂长不会真的要跟她相亲吧?要是真的,将来成了,小心这妮子跟你们厂长告黑状。”


    刘丰收看着正在跟其他人说话的沈晚月,摇了摇头:“我反正不信,厂长就是出于情义慰问一下病号而已,我觉得是不可能。”


    “就是啊,而且你们厂长


    那么忙,咋可能有空听她说这些”


    刘丰收却抿抿嘴,低下头,“要不……还是再道个歉?反正服个软也不少点什么。”


    “你去说,我不去。”


    两口子互相推脱,谁都不愿意拉下这个脸面去说好话。


    最重要的是,刘丰收还是不信厂长会去相亲。


    陈勋庭陈厂长啊,这说出来简直天方夜谭一样,反正厂里人都觉得厂长是决心为建设工厂奉献余生了,绝不可能结婚。


    可万一呢……


    “沈同志。”刘丰收陪着笑坐了起来,“那什么,我跟你道个歉,前几天咱们之间有点误会,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以后做个朋友。”


    沈晚月刚跟对床大爷说完话,转头看也没看刘丰收:“你?那还是算了吧。”


    别的人都可以,他这种拜高踩低的小人,做了朋友万一哪天反过来咬你一口都有可能。


    冯娟皱起眉:“你怎么给……”


    “娟儿,别说了。”


    刘丰收压住了她的胳膊,惹了个没趣儿的翻身躺了回去,“算了,这沪市可跟乡下不一样,有些人初来乍到就想跟人结仇,往后走着瞧吧。”


    “瞧什么?”沈晚月终于施舍过去一个目光:“瞧你跟个死狗一样装病来医院?”


    又看看冯娟:“还是瞧你自己引以为傲的男人其实是个怂包?”


    “你!”


    冯娟气的脖子梗着,反倒是刘丰收确实有些担心什么,连忙拉着媳妇儿到旁边,安抚的说了几句话。


    “沈晚月同志在吗?”


    病房外,钟强走了进来,“我昨天听沈家大哥说沈晚月同志今天出院,就跟他说了来帮忙。”


    沈晚月抬起头,碎发因为动作太大垂落在耳边,“不用了钟强同志,别听我大哥说的,我们俩就能忙的过来,你……”


    ‘当啷’一声,沈晚月手里拎着的一个茶缸子掉在了地上。


    沈晚月:“……”


    没办法,东西实在是有点多,她也没想到怎么就拾掇出来了三个网兜的东西,脸盆跟食盒茶缸子只能用手单独拎着,不然都装不下。


    这些东西单就一个茶缸子外面都得要票要钱才能买到,扔了她也舍不得,只能带回去。


    钟强憨厚的笑了笑,弯腰主动捡起了地上的茶缸子:“同志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跟你家大哥很聊得来,来帮个忙也不算什么。”


    沈立民自己手上有两个网兜,也只能看向沈晚月:“姐,要不让他帮忙带下楼吧。”


    钟强:“你们等会儿还得做公交车吧,那也不方便拿也,我也没什么事儿,就帮你们一起送回去。”


    这话一听,就肯定是沈建国教的。


    上次跟沈建国吵架,沈晚月现在也没搭理他,可眼瞧着拿不住,只能答应。


    下楼时,沈立民好奇的问。


    “钟强同志,怎么总是见你在医院,你不用上班的吗?我大哥还说你升了什么组长,不是应该更忙吗?”


    钟强:“厂里知道我每年夏天都要给母亲看病,所以批了我夏天上半天班就行,而且我周日是不休的,也能补一部分工时,等过了夏天,我妈病足就稳定了,到时候我除了全天班,还是会上夜班加班,这样就把工时给补完了。”


    “你们厂长人还挺好的。”


    沈晚月也在旁边认可的点头。


    纺织厂的孟国富孟厂长,那可是原书女主的父亲,自然人品响当当的好。


    钟强笑笑,眼神里满是崇敬:“我们厂长干了一辈子纺织厂,对员工可好了,虽说我们纺织厂没有炼钢厂这种大厂有钱,但福利也从来不缺,就是每年都会有几个月发不下来工资,不过等过去了,厂长还会另外给我们补钱。”


    “这么好啊!”


    “嗯。”


    钟强说着,余光偷偷看了一眼沈晚月,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但我今年夏天的福利不打算要了,想着如果今年能结婚,就跟厂里换一张工业票,到时候领个二八大杠自行车,结婚了载着媳妇儿风光风光。”


    沈晚月压根没注意他的眼神跟语气里的暗示,反而看着脚下的楼梯,有一瞬间的失神。


    国营大厂拖欠几个月的工资?


    这不能够吧……


    “沈晚月同志!”


    下了楼,有人匆匆忙忙喊了一声。


    沈晚月回过神,定眼一看,是熟人小王,他似乎是刚到医院楼下,身后的黑色小轿车门还没关上,小王就脚步匆匆跑着过来了。


    “我来我来,沈同志你膝盖还有伤呢,我来拎我来拎。”


    小王十分殷勤的接过沈晚月手里的网兜,“今天要送厂长去北区那边谈一笔生意,就怕赶不上同志你出院,幸亏我抄了近路,不然等同志你上了公交车,我今天一天都得难受着。”


    沈立民噗嗤笑了。


    打从第一次在炼钢厂见这个小王同志送伞,他就对小王印象很好。


    沈立民:“你难受啥?”


    小王理所应当:“没送成沈晚月同志,我肯定难受啊,她算是我们炼钢厂的功臣好不好。”


    说完,他小跑着去开轿车的后备箱,又小跑着回来去接旁边钟强同志手里的洗脸盆茶缸子。


    “谢谢同志,同志我来吧,你回去就行。”


    钟强:“……”


    看着手里的东西被接走,又看看人家开过来的小轿车,钟强一时间,心里有种空落落的酸涩感。


    钟强:“……那既然不用坐公交车,我就先回去了。”


    “嗯,你回去吧。”小王招呼着。


    可钟强的眼神看的却是沈晚月:“沈晚月同志,我们……”


    “再见钟强同志,谢谢你帮忙。”沈晚月笑眯眯的挥手道别。


    没有丝毫想要再聊几句的意思。


    聊不动一点。


    尤其是听立民传达了他那番只想让媳妇儿在家带孩子的话,以及怕麻烦早早把亲女儿送养的事儿以后,她连大哥都不想理,要不是知道钟强也是好心,她也不是很想说话。


    钟强也不好再说别的,脚下顿顿,转了身。


    小王合上后备箱,“这么多东西,早知道我就再快点赶赶,还能帮沈同志你收拾一下。”


    沈立民耸耸肩:“我们也没想到这么多,不收拾没感觉,一收拾起来,全是你们陈厂长让人送的。”


    小王笑了:“我们厂长这不是看重沈晚月同志嘛。”


    不远处,还没走远的钟强脚下一个趔趄,脸色难看起来。


    他好像是听说陈厂长经常让人来医院送东西,可不是送给那个司机王师傅的吗?但王师傅那边好像可没有这些毛巾毛毯的……


    难道真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可陈厂长那么大个领导,怎么会呢……


    但又怎么可能不会,毕竟沈晚月同志这么漂亮,人又善良,性格还好……


    “唉。”


    钟强一想自己刚才还说什么自行车,瞬间有些觉得难为情,脚下加快了速度上了楼。


    “小王同志,你这车开的真熟练。”


    沈立民上车之前,凑到后面,羡慕的猛吸了一口残留的汽车尾气。


    “真好闻啊!”


    沈晚月:“……”


    什么癖好!


    她把沈立民拽上车,沈立民仍旧不舍的看了一眼,转过头,又好奇的打量着车内的环境。


    在后面看了一会儿,沈立民又伸着刺头脑袋看小王的动作,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划拉一下就能启动,再划拉划拉踩着下面的板子就能加快速度是不?”


    小王有些吃惊,后视镜里看了眼沈立民:“同志你学过开车?”


    “学过?哈哈哈。”沈立民笑了出来,“咋可能啊,我们乡下就半个拖拉机头,犁地的时候,后面还得绑着个铁犁,你开的这个铁疙瘩,那在我们县城都是宝贝。”


    小王有些诧异:“那你挺厉害的,一般人第一次坐,别说看明白了,还会以为我在划拉着玩儿呢。”


    “啊?”沈立民摸摸脑袋:“这不是很容易看懂吗,我都想试试开了……诶哟!”


    沈晚月一巴掌拍到他的毛刺脑袋上,“开什么开,这玩意儿得练,别说大话。”


    “真的姐。”沈立民委屈


    的缩回了脖子,“我真觉得不难。”


    当年考科目二考了三次才过关的沈晚月瞥了一眼沈立民,一脸的不相信。


    小王在前面乐呵呵的说:“其实这玩意儿真的也看天赋,我刚学,确实练了很久,但是我那个师傅说,有的人就是刚上手就能学会。”


    “看吧姐。”


    沈立民说着,又忍不住把脑袋凑了过去,“小王同志啊,你咋能混到给领导当司机呢?”


    小王苦笑:“我也算是高材生了,当年赶上工农兵推举上了个中专,去学了汽配,但是文化课没过关,本来厂里都不要我了,是厂长就让我留在身边开车的。”


    “汽配是啥?”


    “……这一时半会儿还挺难解释的,要不回头有时间了,你感兴趣我详细跟你说说。”


    “成啊!”


    沈立民兴奋起来,“小王同志,你瞧着挺年轻的,还没二十吧。”


    “我二十四了都。”


    “啥?你比我大这么多啊,那我以后就喊你王哥了呗。”


    小王一愣,笑了出来:“可别这么喊,我该不好意思了,咱们交个朋友,你喊我名字王小海就行。”


    “交交交!”


    他俩聊了一路的汽车,沈晚月在后面听的直打瞌睡,等终于到了平淞区的住宅区,已经过去了半小时。


    沈晚月打了个哈欠,下了车。


    再抬眼,望着前面一排排居民楼。


    沈立民下了车,看着沈晚月感慨:“姐,我头一次过来也吓了一跳,咱们那小县城哪有这么多的楼房啊,真壮观。”


    小王连忙在旁边介绍:“这附近是老公房,公家给出钱盖得,也叫工人新村,都是二三层楼高,比着弄堂地方大一些,没那么逼仄,不过车子还是开不进去。”


    沈晚月点点头,心中暗自感叹,难怪那天陈老爷子一说要转送房,病房里的人都瞪大了眼。


    这种工人新村,应该连分配都要看条件才能住到的,可陈家却能直接给了自己,还能帮她直接过户。


    虽然这年代没有直接的产权,但有居住权,也没什么区别了。


    小王帮着他们把东西送到中间区域的一个筒子楼楼下,本来沈晚月想留他喝口水再走,小王却直言还赶着回北区接陈勋庭,便匆匆离开了。


    沈晚月两人上了楼,屋里听见声音的沈建国也开了门,两个孩子挨着跑了出来。


    “妈妈——”


    “妈妈你快进来歇歇。”


    “妈妈我给你倒茶喝,这个房子里的水可以去一个管子里接,都不用打水……”


    两个孩子忙前忙后,扒拉着沈晚月进了屋。


    “这屋里……怎么连家具都这么齐全啊。”


    沈晚月左右看看,大概十几平米大小的屋子里,有一张八仙桌,两人位置的海绵沙发,甚至还有一个木头柜子。


    大方。


    有钱。


    任性。


    沈晚月脑海猛猛往外蹦这几个词。


    沈建国在旁边犹豫了半天。


    想了想,转身拿了两根黄瓜:“我早上赶大集买的,去楼下给你们洗洗。”


    沈晚月跟沈立民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再说话。


    那边黄瓜还没洗回来,门外就有人敲门。


    “沈家大哥在家吗,晚月出院了吧,我是席巧云。”


    门被打开。


    除了席巧云,意外的陈宏伟也在。


    席巧云打量了一眼屋里,里面的家具还是当初他们搬走之前置办留下的,很是有种熟悉感。


    眼瞧家里老四该毕业了,她年初还跟陈宏伟商议着把这房子给出了,回头看能不能给老四换个大点的。


    如今……


    谁让摊上事儿了呢,这个想法自然也就作罢了,往后再想主意就是。


    席巧云进了屋,亲热的拉着沈晚月。


    “诶哟,我算着时间大概就是就是这个点,晚月啊,你腿感觉咋样了?”


    陈宏伟跟在后面,有些局促。


    “除了碰着的时候有些疼,平时走路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沈晚月说着,让沈立民去给他们倒水,“云姨,你咋过来了,还有陈叔叔也在。”


    “那就好那就好。”


    席巧云心疼的打量了一下沈晚月,轻柔拉住了她的胳膊:“我就开门见山了,这次来是跟你商量相亲见面的事儿的,晚月啊,你考虑的咋样了?我们家勋庭那边没什么问题了,就看你的意思了,你要是答应,相亲就安排在明天。”


    “明天?”


    沈晚月眼睫微微颤了颤,下意识,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对。”席巧云说着,又连忙说:“也不是非要明天,你可以再考虑一下,跟沈家大哥商量商量,见面时间你来定也可以。”


    提到沈家大哥,沈建国还真就拿着两根黄瓜回来了。


    沈建国:“……”


    黄瓜增光哇绿。


    沈晚月眨眨眼,脑子第一时间想的是他大哥黄瓜洗少了……


    而看着家里多出来的人,沈建国也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


    席巧云那边把话又说了一遍,沈建国犹豫着,看了看沈晚月的神情,声音沉沉:“晚月自己拿主意吧,我虽然是她大哥,但她的人生她自己决定,管她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她。”


    沈立民抱着个胳膊靠着墙,拦着两个躲在自己身后的崽,暗暗给大哥投了个赞许的眼神。


    不错不错,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脱离爹味儿第一步,先学会尊重别人的选择。


    沈晚月沉默了片刻。


    她并没有想很久,便笑眯眯的点了头:“可以呀,明天就明天。”


    “真的?!”


    席巧云长松了口气,激动又兴奋的抓紧了沈晚月的手,“好丫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能把陈勋庭的婚事给解决了,爸妈那边她也好交代了,而且这是全家人都期盼的事情,能不高兴嘛!


    “不过也得相看完才能确定。”席巧云又委婉的捂着嘴笑了笑:“但不管你俩最后咋样,往后有事儿了就来姨,可千万别客气!”


    “咳咳咳——”


    陈宏伟在旁边连忙拉住了媳妇儿:“还有件正事儿没说呢。”


    席巧云平复了下心情,给陈宏伟使了眼色,陈宏伟这才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个信封来。


    陈宏伟:“这钱是这次事故的赔偿金,交警队那边跟保险商议后的数目,含了营养费护理费在里面,零零碎碎加一起,是六百块钱,同志你收好。”


    沈晚月一愣:“我都差点忘了,云姨,你们那边赔偿金应该不少吧,我这边不急着用钱的。”


    “该你的你就拿着。”席巧云连忙将信封塞过去。


    “晚月,这就是你应得的,要我说,该把我家那小兔崽子也拉过来给你跪下磕头。”


    可这事儿,席巧云做不得主。


    不是不行,而是不能,老二不是她亲生的,万一给得罪了,将来肯定落埋怨,陈宏伟不发话,她只能在家里当当老好人。


    陈宏伟:“收了吧晚月同志,你不收,往后我们做了一家人,我也脸上觉得过不去。”


    席巧云白了陈宏伟一眼,“这一家人看得是缘分,做不做一家人,钱都该给该收。”


    “是是是,我说话不严谨了。”


    想想倒也是,沈晚月没有再推辞,点头应了下来。


    任务顺利完成,席巧云夫妻俩也没有再久留。


    送走了他们,沈晚月这才注意到,沈建国打从刚才开始,就还握着两根黄瓜在旁边站着。


    “……”


    “晚月。”


    沈晚月垂眸,再抬头时已经浅笑着看了过去,“大哥,我已经不气了,你能支持我就好,这附近我头一次来不熟悉,我带着天凯琪琪出去看看,黄瓜先留着回来再吃。”


    说完,沈


    晚月喊了两个崽崽过来安抚了一番,一手牵一个下了楼。


    她心知沈建国上次一定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不然今天也不会这么说,可他明知道自己不同意,还是在昨天暗示了钟强过来帮忙。


    这样让她自己心里有负担,也让钟强同志心里不舒服,如果以后不改,自己只能跟沈建国建议一些边界线,不然以后多得是麻烦。


    她很明白,沈建国一定是一心为了自己,可她也渐渐分辨出了亲情也有不一样的。


    比如沈立民跟母亲,一定是无条件的支持她。


    再比如沈建国,却喜欢打着为了她好的名义,把自己想法三番两次施加在她身上,给她压力。


    这两种都属于亲情,但她想,亲情也是可以选择远近的吧。


    上辈子她没有亲人,长大过程中,很是渴望得到这种陌生却温暖的感情。


    来这里得到了以后,有一段时间她其实很喜欢这种被关心的感觉,可察觉到不舒服了,这也才渐渐明白,亲情之中,也会夹杂着一些不该有的压力。


    沈建国一定是对她好的,所以她选择不再生气,只是两个人的关系,肯定是回不到从前了。


    “妈妈,你终于要给我们找新爸爸了吗?”


    下了楼,沈天凯好奇的问。


    有了上次相亲的预告,这次,沈天凯兄妹两个已经很坦然的面对这件事了,甚至还隐隐有种好奇的感觉。


    “嗯,有个这打算。”沈晚月没有瞒着他们。


    沈天凯小大人一样点点头:“那妈妈找到新爸爸一定要对妈妈好,不然我就会教训他!”


    沈琪琪立刻冷静分析:“你不行,还得是我来。”


    沈天凯竖起了拳头:“我为什么不行?”


    “咱们年纪小,肯定教训不了大人,到时候只能动用我聪明的大脑才行。”


    沈天凯挠挠头,“那你来动脑我来动手,我们一起保护妈妈!”


    沈琪琪难得跟沈天凯站在统一战线,“对,我们一起!”


    两个孩子宣誓一样,把沈晚月给逗笑了。


    别人她不能保证,但她可以肯定,两个崽崽跟她之间的亲情,一定一定是最浓厚的,没有之一。


    或许……


    沈晚月想起明天的相亲。


    或许自己将来真的结了婚,她跟陈勋庭也能当成亲情来相处。


    反正他心里有个白月光,她不干涉陈勋庭的感情,俩人能做到相敬如宾就够了-


    转眼到了第二天。


    六点钟,陈勋庭生物钟很准时的醒了。


    只是还没等起,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周姨去老爷子那边儿跟着照顾两个孩子了,陈勋庭套上衣服去开门,就见陈老太太跟席巧云都一脸紧张的等着他。


    “天老爷,你不会打算穿这个去相亲吧?”


    老太太白发苍苍,眼神炯炯,上下打量着大孙子的打扮,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


    “……奶奶,我刚起。”


    “我知道你刚起,不然我为什么赶着点过来?”陈老太太嫌弃的又看了一眼孙子,示意席巧云跟上。


    张秀卿眼瞧已经七十五了,但她从前是部队的勤务兵,身子骨比着一些年轻人还硬实,说话中气十足。


    “赶紧去洗漱,我给你带了身衣裳过来,我就知道你死板还没经验,都怕你穿你的工装去见面,哎哟,我这昨天知道的消息,紧赶着拿了布,催着人家裁缝给你比着尺寸做了新衣裳,等会儿早饭你就别吃了,试试衣服,不行了咱们就去找裁缝改改,时间还来得及。”


    陈勋庭:“……”


    席巧云跟在老太太身边,陪着笑示意陈勋庭别耽误时间赶紧去。


    陈勋庭叹了口气,无奈但听话的去了。


    “你说说这小子,我要是真不管他,这孙媳妇儿八百年都娶不回来,别看人家姑娘是有孩子的,我打眼瞧过就知道,那姑娘是个心里有主意的,性子又善良模样又俊俏,也就是让陈勋庭碰巧遇见了,不然别人家照样上赶着上门提亲。”


    “是是是,您说得对,晚月确实是个好同志。”席巧云连声附和。


    陈老太太喝了口水:“再瞧瞧人家那俩孩子,那天晚上我瞧了一眼,一个赛一个的水灵,还大晚上的也要陪着妈妈,瞧人家孩子那性格!就知道晚月这姑娘教育的好,养得好,你再瞧瞧咱们家……”


    陈老太太说着,瞥了一眼席巧云,“松柏我就不提了,你心里有数。”


    席巧云:“……有数。”


    有数的很啊。


    “就说勋庭带回来的这两个,这都一年了,小的见了勋庭跟耗子见猫似的,大的就更离谱了,整天见了他跟见鬼一样!”


    “噗嗤……”


    席巧云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陈老太太白了她一眼,继续念叨:“别笑,我看的真真的,勋庭工作上那我是没有发言权,但在家里,我恨不得把我脑袋拧下来,再装他脖子上去!”


    席巧云:“……”


    不能笑,再笑又要挨老太太白眼了。


    席巧云是街道办专业人员,除非是真的憋不住,不然必不能笑出声……


    “人靠衣装马靠鞍,陈勋庭那天知道把鞍给装上,那他们老陈家祖坟都得冒青烟!”


    “奶奶!”


    陈勋庭脸都没擦干,无奈的赶过来止住了奶奶的话。


    他怕再不过来,二婶儿绷不住要笑出声来了!


    “行了,换衣服!”


    “……诶。”


    陈勋庭拿起衣服,正要去换,这才注意到那是一身的确良料子的套装。


    上身是天空蓝正领的短衬,下身比着西装裤要休闲一些,也利索很多。


    料子不错,颜色也好。


    陈勋庭本来准备的是黑色的衬衣,相比了一下,他对这个更满意一些。


    “奶奶,您眼光好。”


    张秀卿满意的笑了:“那肯定的,我当年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早些年皇帝还在位的时候,在京市还见过俩格格呢。”


    陈勋庭:“这话现在可不兴说。”


    “我比你明白。”张秀卿催促着:“快去换吧。”


    “诶。”


    旁边,席巧云一副有话但不好意思开口的模样,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坐着了。


    片刻后,屋门被打开。


    没换衣服的陈勋庭脸色有些黑沉,大步走了出去。


    “奶奶,胸口的红色的‘为人民服务’是不是没必要加啊。”


    “……”


    天知道席巧云多么努力才忍住没笑出声,她紧了紧拳头,硬是让自己头扭到了后面,别开了老太太的视线。


    陈老太太瞪了过去,“刚才还说你思想觉悟高呢,你三叔当年相亲的时候,我就是给他安排的这衣裳,人家一看就知道他成分好,觉悟高,就是可惜时间太紧没办法把字给绣上去,只能给你缎子缝一下,赶紧换了去。”


    “……奶奶,现在不是五十年代了,我知道这字是好字,但是跟这衣服不太搭吧,我最多答应戴个胸章,这字还是去掉吧。”


    席巧云终于是不忍心了,跟着劝:“是啊妈,其实现在不流行这个了,要是晚月看见了,还以为勋庭是个老古板呢。”


    “他本来就是老古板。”


    张秀卿说着,眼神有一些怀疑,“不过现在好像确实没怎么见人这么穿了。”


    “……”


    好在只是缝了针线上去的缎子,把字去掉后,衣服便看起来时髦了许多。


    陈勋庭换上衣服,左右看了看,自己还有些不适应。


    他很少穿其他颜色的衣服,除了黑白两色正领衬衣,更多的时候,穿的都是工装。


    张秀卿上下看看,觉得还不错,点了点头:“头发抹点油吗?我也给你带了。”


    “……也不用了奶奶。”


    张秀卿这才放下袋子,叮嘱道:“我眼光可能跟不上你们的时代了,不过在感情相处上,我可比你有经验吧,去了以后积极主动点,别板着你那


    张脸吓唬人,该说的提前说,人家女同志不是本地的,难免心里对未来会担心,你提前跟人家做好保证,争取这次相亲获得认可。”


    “我知道了奶奶,您放……”


    陈勋庭说着,顿住了。


    过了会儿,他语气严肃了几分,稳重道:“我会坦诚对待沈晚月同志的。”


    放心两个字,他觉得现在说还早。


    相亲这件事,他从没经历过。


    跟女同志的相处,他也零经验。


    这种情况下,冒失的说让奶奶放心,是轻视沈晚月同志,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他只能说,他绝对坦诚相待,尽全力而为。


    尤其是……


    那日想到自己也许并非是她的唯一选择后-


    相亲的地点是一间茶楼。


    临走前,沈立民紧张兮兮的跟在沈晚月身边,“真的不用我跟你一起去吗姐,这县城相亲不都是在公园或者是国营饭店里,陈大厂长整个茶楼,这茶没滋没味儿的,喝了净尿尿,你们不能吃点啥嘛?”


    沈晚月整理着裙子,有些无奈,“那咋办?把大哥昨天赶大集买的黄瓜带两根过去?”


    沈立民:“……”


    沈建国:“……咳咳,不合适。”


    沈立民挠挠头,“我这不是替你担心吗,不然把家里桃酥带去得了,你俩边吃边聊呗。”


    沈晚月对着镜子最后整理了下头发:“去了再说吧,立民,你怎么比我还焦虑?”


    “……这不是你不让我跟着去我担心嘛。”


    沈晚月:“你在家帮我在附近问问有没有幼儿园吧,宣传部那个科长不是说帮忙解决孩子上学问题吗,我想着咱们选一选,再让他帮着给孩子送进去。”


    “成,保证完成任务!”


    “妈妈,我们俩也不能跟着去吗?”


    沈天凯眼神里满是渴望,“我真的对新爸爸太好奇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呀,他会不会跟别的爸爸那样打人?我要不要也去跟新爸爸相亲一下?”


    沈晚月压着头上的黑线,耐心道::“放心,我去相亲,也是给你们选爸爸,如果不是合格的爸爸,我一准也不同意。”


    沈琪琪在旁边也跃跃欲试:“妈妈,你记得相个聪明点的爸爸,要是太笨了你以后给我生的弟弟妹妹就跟天凯一样了。”


    沈晚月按住又要大闹的沈天凯,无奈的捏捏女儿的小脸蛋,“就算有个聪明的新爸爸,妈妈暂时也没打算要弟弟妹妹哦。”


    要孩子?


    陈勋庭能不能准时回家都两说,她只想要平静安稳的生活而已。


    “晚月。”


    临出门前,沈建国喊住了她:“爸妈那边,我得去发个电报,还是说,等你回来了给他们打电话?”


    毕竟结婚是人生大事,如果相亲成了,怎么也得通知家里。


    不过沈建国这次先征求了妹子的意见。


    来前家里以为沈晚月是找顾清树要账来的,谁也没想到,到了地方,沈晚月忽然这么有主意的决定要留下。


    不过沈晚月倒是心里很有数,她如果来前说要留下,她那个爹,一准连门都不大可能让她出。


    所以来了沪市,在说服了沈建国沈立民后,她并没有将这事儿告诉家里。


    沈晚月想了想,“大哥,毕竟也算是人生大事儿,早晚是要告诉爸妈的,你发电报吧,就说是我自己的决定。”


    沈建国握了握拳头:“晚月,放心,我之前的话算数,我一直都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到底的。”


    “嗯,谢谢大哥。”


    沈晚月说罢这才转身。


    她倒是显得风轻云淡。


    可身后的沈建国拳头却没松开,垂着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失落。


    ……


    似乎是为了照顾沈晚月,茶楼的地方距离工人新村不远。


    沈晚月很快按照路线走到了茶楼,她这才发现,原来就是国营饭店经营的分属饭点,不过更加雅致一些,除了大堂,还有一楼二楼的包间,的确是个相亲的好地方。


    “沈同志。”


    沈晚月才到门口,便听见了陈勋庭的声音。


    他早早就到了。


    第22章 第22章


    陈勋庭的作息已经雷打不动保持了将近十年。


    打从国外回国进了炼钢厂,他似乎就没有再睡过懒觉,身体早已经完全被驯服,跟时钟一般精准。


    相亲约的时间是九点。


    换好衣服送走了奶奶,陈勋庭还是照旧吃了街口处那家开了多年的小摊馄饨。


    因为提前推了上午的工作,吃完饭后,他难得空闲下来在这条生活了十几年的巷子里走走。


    七月末的清晨风里还带着热气,但平淞区河水面积大,水汽也足,呼吸间的润泽反而容易让他更加沉静。


    他习惯了工作围的密不透风的感觉,忽然清闲下来,心里却也没有什么放松感。


    相亲是他主动选择的人生大事。


    如果之前还可以说是因为老爷子的胁迫,可现在却不全然是这个原因。


    陈勋庭向来对自己诚实。


    他承认,选择跟沈晚月相亲,是他在见过她之后再彻底做出的决定。


    缘分两个字有时候就是这么的莫测,可能在某一天就这么突然的出现了。


    他需要一个应付家里长辈的存在。


    他的两个养子一直跟自己疏远,或许有个女性角色出现在家里,会是个很好的选择。


    他从未想过步入婚姻,如果真的有一天要开启婚姻生活,陈勋庭觉得,可能这个关系里,合作的成分要更多一些。


    不过说到底。


    其实谁也强迫不了他。


    所以就算抛开种种‘需要’,他还是愿意认可沈晚月是个很好的女同志。


    善良勇敢,真诚,且说话直率。


    直率在他这里,从来就不是缺点,从火车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不是。


    不是他的‘需要’,才有了沈晚月的出现,而是沈晚月的出现,才成为了他的‘需要’。


    “爸?”


    陈勋庭有目的地在走,此刻已经到了洋房区外面。


    才刚出门准备上学的陈文杰看到他却吓了一跳,就像陈老太太所说,真跟见了鬼似的,猛地朝后挪了两步后,握紧了身后的书包。


    他的小动作落入了陈勋庭眼里。


    陈勋庭:“去上补习班?”


    “嗯。”陈文杰掩饰了一下眼神中的慌乱。


    现在暑假,陈文星这个点还没起,但他这边,有陈老太太给他找的补习老师。


    陈文杰的书包是陈老太太亲手绣了红星的军绿色挎包,刚好比书本大一圈,正正好的尺寸,但是放了别的,就容易很明显。


    陈勋庭目光从他书包上掠过,“有话跟你说,我送你去。”


    “……”


    陈文杰往后挪了两步,“这、这就不用了吧,这条路我已经走的很熟悉了。”


    “走吧。”


    他说得可不是问句。


    “……哦。”


    两个人平时话都不多。


    走了一会儿,陈勋庭看了看养子分明的颧骨,“怎么养了一年还是没吃胖多少?”


    “我就是吃不胖的体质。”


    “嗯。”


    对话戛然而止。


    跟从前无数次的对话状况一模一样。


    陈勋庭不知道还能问些什么,陈文杰更是不敢随便说话。


    看起来和平相处,实则各自都不自在。


    可能父子关系都是这么奇怪。


    陈勋庭六岁后就没见过父亲,他跟爷爷就是这么相处,所以理所当然这样觉得。


    “我今天去相亲。”


    “……”


    陈勋庭突然的开口,陈文杰愣了愣。


    “那……祝您马到功成?”


    陈勋庭:“……”


    陈文杰撇撇嘴,看着养父忽然冒火的眼神,地了头,“我、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


    陈勋庭神色冷淡下来,“文星那边还不太明白这些,但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


    陈文杰:“我之前也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知道了他还能不结婚了?


    早就知道当年他领养自己跟弟弟的时候,说他不太可能结婚是假的。


    反正自己整天也见不着他人,多个后妈他也不怕。


    区区女同志,他才不怕。


    陈勋庭转


    过头,打量着陈文杰,还是说:“你专心上学,做好自己的事情,别的任何事都不用担心,对方是个很优秀的女同志,你们可以相处好。”


    陈文杰明白了过来。


    原来是来敲打自己的啊。


    敲打自己一定要跟后妈好好相处,争取给他一个圆满幸福的家庭。


    “爸,那要是相处不好呢?”陈文杰眼神黯了几分,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陈勋庭脾气很硬,他很清楚,所以也做好了被骂的准备。


    陈勋庭果然眉头一皱:“还没见人,你就想这么多,还说这种话,陈文杰,不论面对谁,都不要一开始就带着敌意,不然怎么都不会相处好的。”


    “我没有带敌意。”


    “你带了。”陈勋庭语气笃定:“陈文杰,不要做一个自欺欺人的孩子,真诚面对自己才能成长。”


    “我在成长啊,我已经十六了。”


    “你别转移话题。”


    “我没有。”


    “……陈、文、杰。”


    陈文杰原本暗沉的脸上忽然笑了一下,他脸上的雀斑更加灵动,也显得他有些痞气。


    “爸,你是不是想说,我亲爸要是看到我这个样子,在天之灵也会不高兴对吧。”


    可他没有等待后续的斥责。


    陈勋庭目光反而恢复了平静,淡淡看着他。


    陈文杰一怔,心里很不舒服,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的感觉,无力,且心虚。


    “我不会这么说,陈文杰,我不会拿你父亲的名义来斥责你,他是他,你是你,你想要成长,早晚都得明白一件事,就是对自己负责。”


    “你心里有任何话,都可以说出来,但是希望你永远不要对自己撒谎,欺骗自己,是得不到进步的。”


    “……”


    陈文杰老老实实:“没听懂。”


    陈勋庭:“……”


    很好,他也打在了棉花上。


    不过陈勋庭修养远比儿子强,只是抬眼看了看前面,眼神平淡。


    “你以后会懂。”


    眼瞧到了。


    陈文杰捂着挎包,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压在树影上。


    “爸,你没有正面回答我,如果真的相处不了呢?怎么办?”


    到时候,是她走,还是我走?


    陈文杰不怕女同志,但却有些怕陈勋庭。


    这一年,他已经习惯了回到家里没有家长,自由放纵的感觉。


    突然多了一个人,肯定会不适应。


    如果真的跟后妈无法相处呢?他会不会被赶走?


    “不会。”陈勋庭顿了顿,肯定的回答。


    “可万一呢?”


    “没有万一。”


    “假如?”


    “……陈、文、杰。”


    他生气了。


    陈文杰却笑了笑,垂着的脑袋更低了:“我知道了,没有假如。”


    陈勋庭:“别想那么多,你只要记着,我永远都会是你爸就行,去上课吧,明年高考,别耽误了时间。”


    “……嗯。”


    目送陈文杰进了学校,陈勋庭这才转身回巷口。


    对于刚才的对话,陈勋庭却并没有那么担心。


    这孩子平时看起来话少沉稳,其实内心并不成熟。


    这样的孩子,面对未知往往容易第一反应龇牙咧嘴,但等真正面对了,还是很好顺毛的。


    就像当初自己刚说去带他回家,同样也是跟个刺猬似的,但没几天也就过去了。


    陈勋庭觉得,这次跟之前那次应该一样。


    不过虽说不担心,但等会儿要跟沈晚月开诚布公,将家里事情都跟她说清楚。


    然后……


    再由她来自己做决定。


    “厂长,到了。”


    小王殷勤的下车帮忙打开后门,忍不住再一次感慨着自家厂长今天的打扮,天蓝的衬衣加浅色休闲裤。


    真是难得穿的这样亮眼。


    “厂长,您今天看起来可真年轻。”


    要说平时,陈勋庭可能都不会在意这句话,可今天目光却扫过去。


    “平时很老?”


    “呃……”小王摆摆手:“不不不,我是说今天更年轻了。”


    陈勋庭倒不是想为难小王。


    他很少关注自己的外貌,对他来说,干净整洁就以足够,可今天听完,却莫名想起了自己已经三十而对方才二十四来,故而有了这么一问。


    眼见厂长不说话,小王犹豫着又说:“厂长,才八点半,您要不要进去等?”


    “把后备箱最新的精铁车间炼钢数据拿出来,我看会儿。”


    顿了顿,陈勋庭又皱起眉:“你还是跑一趟军区吧,到了以后找李进军,跟他说欠款打到财务部了,让他把账户给你,下午打款完再让冯秘书把条子拿过去我来批。”


    “我知道了厂长。”


    小王离开,陈勋庭这才进了茶楼。


    因为是提前一天预定的位置,所以也不用担心没有包间。


    陈勋庭报了名字以后,大堂经理亲自走了过来。


    “陈厂长,昨天您秘书打电话过来订了二楼的‘花开富贵’,您约的领导什么时候过来,我们提前给您准备茶点。”


    “不是领导。”陈勋庭接过单子,淡淡道:“对方是女同志,我来相亲。”


    “……”


    相亲?


    陈厂长居然有一天同意相亲结婚?


    陈勋庭跟人谈生意的时候,偶尔也会来这个茶楼,再加上经理也对这位陈厂长的脾气有些了解,闻言就诧异的瞪大眼睛,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歉。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推荐您可以换个包间,一般情侣来这里约会,会选择一楼的‘花前月下’。”


    “你们花样倒是不少。”


    经理擦了把汗,“现如今不比从前的环境了,所以我们也得与时俱进,满足客人不同的需求。”


    “有什么不一样?”


    “二楼更偏向办公谈工作的正式场合,一楼会有些精巧的布置,也会赠送一束鲜花,一般来说,女同志会喜欢这些。”


    “嗯,那换一楼。”


    “好的。”


    陈勋庭说完,经理不敢怠慢,连忙去安排。


    随后,陈勋庭又要了茶点,这才放下菜单,“等人到了再上,另外我常喝的茶换成熟普洱。”


    “好的陈厂长,那您先去屋里等着,我给您上茶。”经理按照从前他的习惯去询问。


    陈勋庭看了眼时间:“不用了,等会儿我再过来。”


    “行,看您方便。”


    说完,陈勋庭便走出了茶楼。


    经理一边安排,一边心里暗自感叹。


    不常喝茶的人,喝熟普洱更适口,且茶温和,也适合女性品尝,现在陈厂长又亲自到外面等人,可见这位领导是认了真。


    也因此,对这位女同志,经理更加多了几分好奇。


    眼看时间过了九点,就听见外面的陈厂长喊了一声‘沈同志’。


    经理一心里动,人站在柜台前面,但已经忍不住伸着脖子,止不住好奇的往外瞧。


    沈晚月倒是没有多么刻意的打扮。


    乡下哪有什么布料一说,都是棉麻做的衣裳,她来的时候带的都是自己仅有的那两件衣服,就算有个裙子,也是最普通的棉麻料子缝制出来的。


    可那身棉麻奶白色的裙子明明不起眼,但穿在沈晚月身上,就好像是经过了设计师精心调整似的。


    没有轮廓的长裙愣是因为她曼妙的身段,显出了一道完美的线条,玲珑有致。


    她人瘦些,称的下巴愈发精巧,披肩的长发被简单挽在了耳后,阳光洒下,那双漂亮的眼眸灵动妩媚,一点泪痣朱砂般被眼睫轻轻扫过。


    真好看。


    经理心想。


    是那种带着惑人魅力的好看,独有一种不一样


    的韵味在。


    让人根本不想挪开眼睛。


    就算他每日来来往往见过不少女人,但没有哪个像是她这样,妩媚却又带着蓬勃生命力的纯净。


    两种感觉,但在她身上却意外和谐的共生。


    “陈厂长。”


    沈晚月走近,笑眼盈盈,“是不是让你久等了,我已经很努力走快了。”


    陈勋庭:“没有。”


    “那就好。”


    她直接就信了,拒绝内耗,从相亲做起。


    “走累了吗?”陈勋庭疑惑的想,昨天是不是不用听席巧云的没有去接她。


    当时席巧云说虽然他俩不是第一次见面,男女相亲,最好各自都提前准备一下,给双方点空间。


    但这里其实距离工人新村很近。


    可沈晚月膝盖才刚好。


    想到这里,陈勋庭眼神沉了沉,“我的疏忽,应该去接你的。”


    沈晚月一脸莫名:“接我做什么?是走累了,不过不是马上要吃饭了吗?”


    不是走累了,但好像是走饿了。


    她以为真是来喝茶的,但是看茶楼紧挨着国营饭店,心里就明白一准还是有茶点的。


    沈晚月向来有话就说了,陈勋庭眼底浮出一丝笑意:“嗯,走吧,进去。”


    “原来在沪市这么早就有了这种谈事情的茶楼,还挺雅致的。”沈晚月进去看着大堂的布置感叹。


    经理引他们去包厢,一边笑着介绍:“也是这几年才兴起的,除了情侣,还有不少谈生意的喜欢来这里,比国营饭店清净一些。”


    情侣……吗?


    沈晚月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一眼陈勋庭。


    陈勋庭很高。


    之前两人虽然见过,但却没有距离这样近过。


    男人就走在自己身边,沈晚月抬起头,才发觉自己只到了他肩膀下面的位置。


    这个位置能清楚看到男人的硬朗的下颌线条,以及他说话时,微微颤动的喉结。


    可恶。


    这男人真是有个不错的皮囊。


    之前只是觉得好看,今天还能从中看出几分港台明星的味道来。


    尤其是他今天还换下了黑色衬衣,天蓝的色衣服称的他胳膊肌肉线条更明显了,也不是那汇总突出的腱子肉,而是十分健康一看就体脂率很低的身材。


    他绝对健身了!


    沈晚月心里暗暗的想。


    但是他有这个时间吗?


    难道说领导办公室里放的有哑铃?


    “晚月?”


    “……嗯?”


    被这么一提醒,沈晚月才意识到自己跑了神。


    陈勋庭:“除了我点的这两样,还想吃些什么?”


    “唔,你来点就好了。”


    她对糕点不是很了解,以前蛋糕房倒是没少进。


    “好。”


    陈勋庭又圈了个什么后,这才将菜单递过去。


    屋里的窗户边的桌上,摆着一捧不知名颜色开的艳丽的花。


    刚进门时,还能闻到一股浅淡的花香,但是坐下后,味道便一丝都没了。


    “是铃兰。”经理注意到沈晚月的眼神,连忙介绍:“品茶的人讲究,是不允许房间里出现抢了茶香的物品的,铃兰花香最淡,放在窗户边更没什么味道,放茶楼也还正适合约会。”


    约会啊……


    不过也没说错,虽然没确定关系,但相亲也算是约会的一种了,她居然还真大厂长约会上了,真是奇妙。


    沈晚月又差点失神,连忙挪开了眼神。


    很快糕点便上齐了,经理关上门安静的离开。


    屋里静下来。


    沈晚月已经夹起了筷子。


    包房里陈设讲究,不论是桌面的桌布,还是窗台的铃兰,甚至还有看起来有些喜庆的龙凤座椅,这些一看就是特殊布置过的。


    可相比起来,她对吃的更感兴趣。


    “这个是百果松糕,先了米浆再加了莲子核桃做的,里面还有豆沙的夹心,这边家常也会做,不会腻。”


    陈勋庭在她夹起松糕时,适时的开口给她介绍。


    “怎么样?”


    沈晚月嚼吧嚼吧下了肚,也说不出个美食家那种详细的品鉴,如实看着他:“味道不错。”


    陈勋庭笑意渐深,“再试试别的。”


    “好。”


    她也不客气。


    “这个是蜜枣扒山药,桂花汁儿淋上去,把山药的味儿压了不少,没那么刺嗓子。”


    “好吃。”


    “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就先叫了温和点的普洱,腻了可以润口。”


    “嗯,好。”


    她吃着,他在旁边做着画外音介绍。


    不紧不慢,嗓音低沉好听。


    看她吃的起兴,陈勋庭也动了一筷子,随后便只是喝茶。


    特制的小杯子在他的手里显得更玲珑。


    若是沈晚月这会儿能从美食中抽空抬头看一看,就能发现他的目光没有离开,一直柔和的落在眼前人微微鼓起的嘴角上。


    只是她那双上翘勾人似的眸子微微垂着,眸光掩盖,皓白的手腕动作轻快。


    她吃东西的时候,小口小口却速度不慢。


    像是某种小动物似的。


    陈勋庭莫名冒出来了这个想法。


    很快,沈晚月垫了肚子,桌上的几盘糕点也都各自下了几块。


    她这才收起了筷子,找到旁边的杯子,抱在了手里。


    “吃好了吗?”


    沈晚月老老实实点头。


    她也不知道今天怎么走了一段路就消化的这么快,但是一想早上就吃了两根沈建国买的黄瓜,也就释然了。


    唉,自己明明都把饭钱给了沈建国,还是每天节省的不行,别的就算了,今天回去一定要说至少不能每天早饭只啃黄瓜吃。


    陈勋庭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看她似乎是很喜欢这些糕点,便说:“除了这些,还有几样味道不错的,我再给你叫?”


    “谢谢陈厂长,但是这些已经吃不完了,刚才是走得急,这会儿已经不饿了。”


    “还要茶吗?”


    沈晚月两口便将杯子里的茶喝完。


    陈勋庭已经主动拎起了茶壶,“喝的惯吗?涩口的话,我叫人给你换别的。”


    她喝咖啡一流,但是喝茶却喝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尽管这样,也能感觉到这普洱茶入口时的醇厚顺滑。


    想了想,沈晚月想起之前看的电视剧。


    于是学着赞叹:“不涩口,好茶。”


    好茶,好吃。


    反正加个好字就完事儿了。


    陈勋庭已经放下了茶壶,“除了茶楼,还有专卖特色糕点的铺子,比着这里味道更好,你喜欢,下次带你再去。”


    话音落下,纸巾被他递了过来。


    沈晚月下意识接过后,心里颤了颤。


    一番下来,说不动容那是不可能的。


    他实在是个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贴心的男人,说话温厚,关心也恰到好处,让人不会觉得越界,反而还有种安心的感觉。


    沈晚月想了想,回答:“那有机会的话,陈厂长可以带我过去尝尝。”


    陈勋庭眼神微滞,随后眼神浮出更深的笑意。


    她这话的意思,其实也是在说,她会给自己机会,如果往后再见面,自然是有继续发展的可能。


    “嗯。”


    陈勋庭点了头,随后,终于将目光正式的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


    沈晚月倒是最先有些不好意思。


    她那不争气的眼神,总往人家的身材上瞧!


    “沈同志,咱们之前虽然见过,但却还不够了解,我想把我的情况都跟你讲清楚。”


    相亲就是要互相摊牌全面了解的。


    “嗯嗯,你说。”沈晚月擦了擦嘴角,认真看着他。


    “如你之前了解,我今年三十,不上学后是在炼钢厂从车间工人做起,厂长已经坐了八年,工资每个月三百五十块钱,住的地方在平淞区的金桥街道,是分配的现代改建四合院。”


    三百五十块?


    三百五十块!


    沈晚月目瞪口呆。


    老天奶,知道厂长工资高,但没想到这么高啊。


    要知道哪怕是个零头,也是沈家人一年都说不定难以到手的金额。


    这难怪陈家财大气粗,抬手就是一套房子。


    沈晚月:“那……你们厂里的工人工资是多少?”


    “车间工人分几种,三十五到七十五不等,技术工


    更高,办公室的平均在五十左右。”


    “了解了。”


    沈晚月若有所思点点头,“您继续说。”


    陈勋庭也不因这忽然的打断气恼,继续缓缓道:“我工作后并没有谈过对象,一直单身,所以在跟女同志的相处问题上并不熟练,如果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跟我提出来。”


    沈晚月从善如流:“我一定提。”


    毕竟是正式考虑以后在一起生活了,哪怕将来没有感情,只是搭伙过日子,沈晚月也不想太委屈自己。


    这样的话,不如一开始就说明的好。


    显然陈勋庭也这么想,他不想她委屈,能直接说,是最让自己感觉高兴的。


    官场上人心浮动,说话弯弯绕绕。


    他很看重沈晚月身上这股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流露出来的率真。


    陈勋庭继续道:“我家里有两孩子,小的你见过,今年六岁了,性格有些胆小,但其实很懂事,另外……”


    陈勋庭回想了早上的相处,坦白的说:“大的十六岁,今年刚上高中,性格可能有些刺头,平日里不爱说话,但非常有自己的想法,……会有些小脾气。”


    沈晚月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喜欢,反而点点头:“你这么说我大概可以理解,青春期的孩子,都很有个性。”


    “青春期?”


    “就是已经开始认识到自我的孩子,十五六岁的阶段,有些个性是正常的。”


    “嗯,虽然这样说,但我还是想跟沈同志提前讲明一些,这样你也好再进一步考虑。”


    “这一点不用考虑。”


    沈晚月完全没当回事儿,“我大概能明白是什么状况,不过我是成年人,面对孩子,还是可以用理解的状态来处理问题的,不过……”


    “你说。”


    沈晚月眸子俏皮的眨了眨,“陈厂长,如果将来真的住在一起,我可以适当行使一些后妈的权利吧?”


    “……”


    后妈,这个词说出来,还真是带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陈勋庭点头:“自然可以,他如今的状态可以适当教育,而且我也算是后爸。”


    “诶?”


    沈晚月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不是说是白月光前任留下的孩子吗?


    “嗯,两个孩子是我领养的。”


    陈勋庭回忆道:“他父亲从前是我的邻居,算是发小,后来他去参军,前年因意外出了事故去世,家里没有别的亲戚了,留下两个孩子如果没人接收,就要被送去京市的孤儿院照顾,虽然那边条件也很好,但毕竟不如自己家里,我这才走手续把他们接过来。”


    “所以,我跟他们相处也才一年,有时候面对教育上的问题,也会有些不足之处。”


    “原来是这样。”


    他并没有任何撒谎的必要,沈晚月心里暗暗感叹书里的八卦不靠谱,那也就是说,他没有什么白月光咯。


    不过相比之下,沈晚月更诧异于陈勋庭的领养行为。


    在她眼里,尤其是今天之前,陈勋庭大概都是个只知道工作的天选打工人。


    他还是这样大的领导,三十岁未婚,应该情感方面没什么太多牵扯。


    可竟然愿意主动去领养发小的孩子,应该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陈勋庭点头继续道:“我的家里亲人除了你见过的爷爷奶奶,父母是不在身边的,有特殊原因……将来你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慢慢跟你讲。”


    原因的确特殊,所以不能现在就说。


    陈勋庭想了想,又补充,“不过你放心,原因虽然复杂,但却跟过日子不牵扯什么关系,都是父母辈的事情了。”


    他将能说的问题都坦白的讲了一遍。


    “我工作平时很忙,除了在沪市,也会面临出差的问题,时间久的话,可能一去就是一个星期半个月,有时候学习考察,还会去更远的地方,不过家里事情不算多。”


    “虽然不跟父母住,但日常家务有单独的人来打理,做饭也是,所以不会让你操劳,你可以选择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如果愿意,可以出去工作,如果觉得辛苦,也可以在家休息。”


    “我没有任何对女同志的限制,但如果有需要,我会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这一句话,让沈晚月心猛地颤了颤。


    他实在是比自己想的要好太多了。


    毕竟有些时候,就连自己的亲人,也不见得会支持自己的任何决定。


    可陈勋庭,他就是可以。


    他也有这个实力,可以大大方方说出这种话来。


    “除了我说的这些,沈同志还有其他的想法或者想了解的,都可以问我。”


    他说的很全面了。


    沈晚月胳膊不自觉放在了桌沿。


    藕断般白皙的肌肤在深棕色的桌面上显得更加娇嫩,柔软。


    胳膊交叠,她的手指轻轻放在下颌,似是在仔细思考什么,轻咬嘴角,唇瓣殷红。


    陈勋庭目光堪堪从她身上挪开,伸手再次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


    “陈厂长,我可以问一下,当初……你是怎么听到我的相亲消息的呢?”


    她才不信是顾家好心介绍的。


    陈勋庭没料到这个,但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她心里的不安全感。


    于是他将之前以外看到她信息的情况说了一遍,顿了顿,又认真的看着她。


    “我原本的想法,是觉得你是个适合搭伙过日子的同志,而且当时知道你也需要相亲,身边还跟我一样带着两个孩子,所以才觉得可以见面认识认识。”


    果然是为了搭伙过日子。


    也许还是为了应付家里人的催婚。


    不愧是你啊陈厂长。


    那你可就找对人了。


    沈晚月终于放松了一些,眼神带着笑意:“我明白了,那陈厂长对我还有什么要求吗?”


    陈勋庭摇头:“没了。”


    “那我来说一下我的情况,我是江北省的人,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乡下农民,在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另外就是——”


    “陈厂长,我结过婚。”


    “嗯,我知道。”


    他刚才的坦诚,让沈晚月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继续往下说。


    她跟顾家有约在先,拿过钱后,自己孩子的亲生父亲就算是死了。


    而且,她也并不想将顾清树的事情拿出来说。


    不是因为觉得难堪,毕竟这个人在自己眼里什么也不是。


    只是因为将来自己要在沪市立足了,而顾清树也在沪市。


    她想尽量把这个秘密隐瞒下去,尽量少的让其他人知道,这样将来也能对孩子少些影响。


    可陈勋庭……实在是个很真诚的人,面对这种情况,撒谎实在是考验人性。


    沈晚月眼神看着窗户边的铃兰,手又在衣角上搓了搓。


    这些小动作全然落在了陈勋庭眼中,但他却只是看着,安静等沈晚月自己开口。


    她咬咬唇角,衣角在手里早被拧成旋儿了。


    “婚后三天,我孩子的父亲就已经因意外死了,这些年来,都是我一个人在家里带着两个孩子长大的,这次来沪市,主要是想找一个欠家里钱的亲戚。”


    “之所以后来又相亲,是因为我想在这里立足,想让孩子以后也有更好的发展机会。”


    说完这些,沈晚月一颗心提到了半空中。


    除了当年给老板请病假,她可实在没有当面撒谎的经验,应该……不会被看出来。


    又或者说,也许陈勋庭压根不在意这个问题呢?


    陈勋庭果然不在意。


    沈晚月说死了,那便当做死了就好。


    他所要的,同样只是一份安稳。


    至于别的,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沈晚月不说,他便也没什么可问。


    更何况沈晚月的原话,是当那人已经死了。


    死人,他更没必要再去浪费哪怕一丝心力。


    站在高处惯了,许多事,都再小不过。


    “那这些年来你很辛苦。”陈勋庭看着她纤细的手腕。


    他信了,看起来也不像会多问的样子。


    沈晚月长舒一口气。


    但随后,她心里隐隐有些愧疚……虽然顾清树在自己这边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可自己到底没说实话。


    而且陈勋庭听完甚至没有一秒钟的怀疑自己,反而第一时间觉得自己辛苦……


    ……算了,反正两家也是要签协议的,孩子那早死的爹是早死的爹,而签了协议,顾清树就是个陌生人罢了。


    “我还好,有家人帮衬着,没有陈厂长工作辛苦。”


    沈晚月语气里的低落,陈勋庭敏锐的听了出来。


    他自己不觉有什么,同样,也不想沈晚月觉得有什么。


    陈勋庭:“沈同志,以前的事情不必再说,我只在乎以后如何生活,我明白你有你的经历,同样的,我也有自己的问题所在。”


    陈勋庭说的是实话。


    有不少厂的厂长,像他这么忙的,都会难免顾及不到家里。


    有些人的妻子自然不愿意,毕竟谁都想有丈夫经常陪在身边。


    陈勋庭:“我工作忙,婚后如果这样下去,可能还要委屈了你,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肩负着整个炼钢厂的工人还有沪市四分之一的钢铁产值,如果我放松了自己,我会觉得自己对工作不够负责。”


    “陈厂长放心,我完全可以理解。”


    沈晚月继续道,“你说的出差的问题,我也可以接受,不用为这个担心。”


    反正搭伙过日子,各取所需罢了。


    她除了隐瞒了顾清树的事情有些愧疚,别的地方,她觉得自己其实跟他十分合拍。


    结婚后做到相敬如宾,尤其对方还是厂长。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说来之前,她心里还有些犹豫,可现在,她想她已经想好了自己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看来上次说的荤素搭配,不留真情,还真是一语成谶。


    “嗯。”


    陈勋庭点点头,目光下意识,落在她刚才擦拭过得唇角。


    也许是刚吃过东西又擦过,比她刚来时要嫣红一些,但。


    也可能是刚才她纠结时啃咬的结果。


    “另外,我希望你还能明白一件事。”


    “什么?”


    她刚才那丝纠结已经被掩去,眼神清澈的看过来,眼睫处的泪痣诱人。


    陈勋庭当下手里的茶杯,轻扣了一声。


    “你所有的顾忌担心,在我这里都不会成为问题,如果咱们两个互相没有意见,都很满意的话——”


    “沈晚月同志,你对我大可以放心。”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沉,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平淡,但却很认真。


    “我放心。”


    在陈勋庭的注视下,沈晚月舒了口气,“陈厂长,我现在是放心的。”


    就算在感情上可能有些迟钝,但沈晚月也能感受出来,陈勋庭的认真跟诚恳,以及他向自己传达出来的,他强大的能力。


    “嗯。”陈勋庭看她终于放松了下来,淡淡应了一声。


    “那咱们两个,这算是定下来了吗,陈厂长?”没相亲过的沈晚月不是很确定的问。


    “如果你确定没有其他的事情要问跟介意的问题。”


    “那就是确定关系了。”


    同样没相亲过得陈厂长倒是比她笃定许多。


    沈晚月眨眨眼,用手托着的下巴微微向前了一些,身子倾着:“那咱们两个现在就是对象啦。”


    “……对。”看着沈晚月眉眼间的探寻,陈勋庭垂眸喝了口茶。


    普洱的味道糯滑,从他舌尖缓缓滑落入喉。


    第23章 第23章


    相亲的方式跟自由恋爱还是很不同的。


    自由恋爱可能在确认关系之前,就对彼此有一部分的了解,出于各种原因,才会提出谈个恋爱试一试的想法。


    但相亲则是在见面之前,双方就已经对彼此的背景条件有了估算个了解。


    准确说,相亲的双方,至少在见面之前,彼此心中都会有一个‘合适’的想法,目的性较强。


    剩下的,就是在相亲的过程中,各自了解一下脾性跟往后结婚的相处模式,预想一下将来能不能过到一块儿去。


    他是怎么预想的,沈晚月不清楚,可自己,却在来前就想的很明白了。


    陈勋庭的条件是她从前甚至想都想不到的好,至于人民,这几次见面观察下来,也是过关的,而且他也说了,婚后家中有阿姨做家务,自己只需要跟他搭伙。


    剩下的,就是沈建国最在意的问题。


    自己娘家在千里之外,而对方这么好的家庭条件,能不能给沈晚月提供足够的安全感。


    “沈晚月。”


    沈晚月低头喝着茶,闻声一怔,抬眸时,茶水升腾的雾气还在她眼前,水灵灵的。


    “嗯?”


    “我现在可以这么喊你了吗?”


    这个年代,男女间不加个同志,都显得过于亲密。


    沈晚月点点头:“可以,那我呢,喊你什么?”


    “都可以。”


    他这样说,可沈晚月又觉得怪怪的,“还是陈厂长听起来更适合你,不过也可能是我喊习惯了,还是先喊陈厂长吧。”


    “我记得你说,在你印象中,厂长都是白发苍苍的样子。”


    “唔……”


    “咳咳咳。”沈晚月幸亏嘴里的茶已经咽下去了。


    “那次见面你还记得呀。”


    “记得,印象深刻。”


    “我当时也是随口一说来着,那我……就也喊你名字吧。”


    “好。”


    陈勋庭眼神滑过满意,继续道:“你是女同志,娘家又不是本地的,往后孤身一人跟我在这里生活,家里人一定免不了要担心。”


    沈晚月也坦白的点头:“是的,家里的确有些不放心,不过不是出于对厂长您……咳咳,不是出于对你人品但怀疑。”


    陈勋庭:“我明白,人之常情,担心你的家人一定是真的在心疼你。”


    “嗯,是的。”


    如果沈建国不担心自己,也不会答应陪她来沪市,沈晚月心里很明白这一点。


    “我考虑到了这一点。”陈勋庭看着她,继续说:“也想了如何才能让你娘家那边放心,甚至……也考虑过如果你跟家人同意的话,可以将你娘家人带到沪市这边生活。”


    很意外,沈晚月没想到他能替自己想到这一步。


    沈晚月连忙摆手:“这个方法实在太奢侈了,我不会这样麻烦你的,而且我想,他们也不会愿意过来,都是在故土生活习惯了的,换地方也不方便。”


    现在跨省进城,都得需要介绍信,不然连火车都坐不成。


    沈晚月不怀疑陈勋庭有这个转户口的能力,毕竟他可以用厂长的身份给他们直接安排工作,有了工作就好落户了。


    可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欠他一个更大的人情。


    而且,就算她给家里提出这个想法,大哥二哥可能还会觉得沪市条件不错,可他那位固执的父亲也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陈勋庭看她紧张,也连忙道:“嗯,所以后来我也觉得这个想法有些没考虑你家人的感受。”


    “所以——”


    陈勋庭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这次来,我提前准备了你的转组织介绍信,是用的我的名义替你申请的,你有这个,可以直接联系村大队的,给你把户籍迁到沪市,单独落户,不用非得等结婚后,落户到陈家的户籍关系里”


    “我知道市委宣传部对你也有所关照,但是他们那边只能帮忙提供临时工的工作,但你转过户籍关系后  ,就有机会做正式的员工,将来也少一分顾虑。”


    他给的安全感不只是在金钱方面。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给的,是她将来就算没有自己,也可以独立在沪市落脚安定的鱼竿。


    他想的真的很全面。


    考虑的甚至比沈晚月自己想的都要周到。


    毕竟她也是听了以后才知道,原来转组织关系落户后,才能当正式厂里的正式员工。


    怪不得之前她去服装厂,厂里的那位主任说只能给她临时工的工作。


    沈晚月拿着陈勋庭递过来的信封,指尖有些发烫。


    “陈厂长,谢谢你能考虑的这么周全,我……”


    “不用跟我客气。”


    陈勋庭笑笑:“这也是也是我的诚意之一,如果让你结婚前就有所顾虑,那作为对象的我也太失职了。”


    他想要做,便没有做不好的,既然考虑结婚,就不会让自己的人委屈。


    “另外,婚后我之前的存款,还有以后的工资会全部交给你来保管,储蓄还是使用,完全由你来考虑,我只需要一部分日常支取。”


    “全部?”


    沈晚月又愣了,看着他差点以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嗯,存折我倒是没有带,如果需要的话,定亲的时候,我会直接交给你。”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晚月低着头,看着桌子上刚才他给自己刚倒得茶。


    茶汤清润,口感醇厚,一如陈勋庭带给自己的感觉。


    “我的意思是没想到你这么说,有些意外而已。”沈晚月补充。


    毕竟就算放到现代,也有不少男人是不愿意上交工资的,更何况,他们两个的情况特殊,都各自带有孩子,算是重组家庭。


    他很信任自己。


    陈勋庭手指轻扣着茶杯,“我觉得真很正常,毕竟我年龄比你大许多,而且将来我的工作方面也必定会影响到家庭生活,甚至还需要你在生活中,分出一些精力去照顾孩子。”


    他的工作是他决定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将来对家庭的影响,势必只会多不会少。


    而孩子,大的虽然已经十六了,可仍旧不成熟,小的年纪才六岁……就算他请的有阿姨,可只要结了婚,都会让沈晚月多多少少的去操心。


    陈勋庭继续道:“所以在我看来,我的这些情况远超过我能给你提供的价值,甚至你还可以再跟我提要求,更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我知道了。”


    良久。


    沈晚月似是想通了什么,点了头,“那这个我就收下了,结婚前,我会把户籍关系转过来。”


    陈勋庭立刻笑了,眉眼中带着认真:“可以,如果需要的话,今天我就能带你去派出所联系你们村大队。”


    沈晚月想了想,“我们的事情还没跟家里父母将,等我今天回去跟他们说了以后,你再带我去吧。”


    “没问题。”


    陈勋庭舒了口气,“那就是最后一件事了,婚前定亲你的父母会到场吗?还是说,上门的时候有你大哥在就可以了?”


    “这个也需要回去问问看。”


    “那我等你的答复。”


    “嗯。”


    “明天可以吗?我去接你,顺便去派出所。”


    “好,就明天。”


    沈晚月一口气将所有的事情都答应了下来。


    父母那边同意与否,她都是要留在沪市的,户籍关系肯定要先转,结婚前,她需要这份安全感来让自己更加安心。


    聊完这些,时间已经将近中午了。


    站起身后,陈勋庭喊来了经理,让他打包了几份新的甜点,自己拎着送沈晚月出了茶楼。


    小王已经办完事回来了,就在街对面等着。


    陈勋庭:“我送你回去,或者你还有什么事情,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办。”


    沈晚月摇摇头:“暂时是没有。”


    “那走吧。”


    “好。”


    两个人一问一答,明明确定了关系,却好像又没有那种亲密的感觉。


    不过也正常,两人见面次数也不多,这毕竟跟后世恋爱是不一样的。


    而且沈晚月觉得这种状态正正好。


    陈勋庭替她打开了车门,送她进去后,自己坐到了前面。


    小王帮忙将糕点放好坐回了车上,左右瞧了瞧,又前后瞧了瞧。


    这都一起出来了,而且厂长神色也带着轻松,应该是相亲成功了才对。


    可他们家厂长……怎么不跟自己对象一起坐后面呢?


    “交接打款顺利吗?”陈勋庭问。


    小王回神,连忙报告工作:“打款后李团长来了电话,一切顺利,冯秘书让我把车间昨天的进度表跟打款的具体流程给您带过来了,冯秘书说下午清点完成后就可以给苏市那边汇报发货情况了,另外李团长约您见面,您看您是先去厂里还是中午去李团长那边。”


    陈勋庭接过小王递过来的文件,开口:“去工人新村。”


    “哦哦哦。”


    车开始行驶,车里安静下来。


    陈勋庭如往常正襟危坐,手里拿着文件,却只翻开了一页,目光随后落在了车窗外的后视镜上。


    沈晚月安安静静坐在后排,胳膊放在窗沿边,一手习惯性的托着下巴,正在朝外面看去。


    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也像是在放空。


    陈勋庭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候,张扬的话语眉眼间也满是活力。


    后来意外又见,她中暑后被雨淋,又见了她柔弱的一面。


    可她的柔弱这面似乎很少被展露出来,更多能从她身上看到的,是勇敢跟对生活的热情。


    那种生机勃勃的感觉,在陈勋庭这个总是沉着冷静的人身上很少看见的。


    “看这两天的报纸了吗?”陈勋庭忽然开口。


    沈晚月回神,语气轻快:“昨天说要去买来着,给忘了,是不是报道了上次的事故?我没想到会把我名字写出来,要是知道就说干脆给我写个沈某了。”


    陈勋庭笑了:“为什么不想让报道名字?”


    “唔,就是觉得上次就是个小事,换了人也一样会帮忙,毕竟那是两个孩子,没人会忍心看他们出事。”


    陈勋庭语气柔和,“你善良,所以看待其他人也善良。”


    “就是就是。”小王见缝插针。


    沈晚月抿抿唇角,精致的眉眼里带着平淡,不置可否。


    能有这么大影响她一开始确实没有料到。


    “还有一件事。”陈勋庭继续道:“是比这件事早一天刊登的,就在《新民报》的第二版面。”


    “什么?”


    “你去服装厂找过工作对吗?”


    沈晚月眨眨眼,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那份投稿被当成示范案例刊登在了那天服装厂的采访界面下面,我看到了你的署名。”


    他有每天看报纸的习惯。


    那天,他一眼就看到了草稿图下面那行小字——‘沈晚月’。


    再加上她当天又是在工业区,很容易确定就是这个人。


    那是一副瞧过便知道作者有功底的胸针草稿设计图。


    他曾出入许多场合,一些年长的女同志会佩戴胸针,可都没有她那副的作品有设计感。


    不管是在审美上,还是在草稿笔触的流畅度上,他都没想到沈晚月会如此的有天赋。


    仿佛上天赏饭吃一样,一出手便抵得过服装师请的所谓的高端设计师。


    实在是意料之外,令人惊喜。


    沈晚月也确实是惊喜,“那这么说,我的工作应该是十拿九稳了?不过怎么没听他们联系我呢?”


    “你留的是招待所电话吧。”


    “也对,把这茬给忘了。”沈晚月笑了,“那我回去打电话过去问问,那天那位主任看过我的作品了,他说厂里还有临时工的位置。”


    后视镜里,她的笑意及眉眼深处,但陈勋庭却皱了皱眉。


    陈勋庭:“服装厂前一段确实招了个有名的设计师,设计办公室的岗位可能暂缺,临时工的话,平时会有很多琐事。”


    “我本来想的是有个工作就很好了,所以跟那位主任说如果有的话


    也同意过去。”


    陈勋庭眉头仍旧皱着:“其实你如果同意,炼钢厂倒是有个办公室的位置,内容是负责货物的出入库记录跟车间清点。”


    “不麻烦你啦,我很喜欢做那些设计画稿,在服装厂的话,还能在专业上学习进步。”


    陈勋庭闻言,也没有再坚持,继续换了个话题:“工人新村的电话亭就在你们住的那栋楼往东六百米,回去以后可以打过去问问看临时工是安排在什么岗位的。”


    临时工不一定就能安排在设计部办公室,可能还会去车间干杂活。


    沈晚月对此时的国营厂了解并不多,所以也没听出来他的暗示,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很快,到了工人新村。


    前面两排的筒子楼,车是进不去的。


    “我送你过去。”陈勋庭合上手里的文件,下了车。


    “不用了陈厂……”


    沈晚月纠正着自己的称呼,眼睛里带着笑意,看了眼他手里一路上也没看完的文件:“就几步路,没事儿我自己过去就行,你先忙你的,明天咱们再见。”


    明天再见。


    陈勋庭眼神柔和下来,“嗯,那我……”


    他思索了两秒钟:“我明天中午过来接你怎么样?十一点,在这里等你。”


    “好呀。”


    “那,明天见。”


    “嗯。”


    沈晚月跟他挥了挥手,眉眼间带着笑意,与他之间,好似也多了几分亲近感。


    陈勋庭目送沈晚月转身离开,这才回到了车里。


    小王低头抱着方向盘,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开口的样子,跟憋着嗝一样,脸色怪怪的。


    “有话就说。”陈勋庭扫了一眼小王,翻开了手里的文件。


    他一上午没有去厂里,已经积攒了不少需要请示他意见的工作内容。


    小王看着转眼间就已经切换了工作模式的厂长,抿了抿嘴,大着胆子叹了口气。


    “厂长,您真的没有谈过对象啊。”


    “没有。”


    “……嗯,看出来了。”


    “什么意思?”陈勋庭丝毫没有当回事儿,低头仍旧看着文件,时不时的皱眉,一副认真的样子。


    小王:“我虽然也没有谈过对象,但是我家里姐姐正在相亲,那个男人跟我姐见面后,经常送我姐回家,是送到……送到楼下的。”


    “……”


    “而且吧,头一次见面过后,我姐还被他邀着去逛了公园,我妈说,那是他在争取更多的相处继续,发展感情。”


    “……”


    陈勋庭翻阅文件的终于是顿了顿。


    小王又看了一眼后排,委婉的说:“厂长,您也太……君子了。”


    陈勋庭沉默着。


    半天过去,目光才又落在了文件上:“她跟别人不一样,况且……我还有工作。”


    小王深吸了一口气,手抠着方向盘,“厂长啊,您是不是……没想到这些?”


    “……”


    没想到对象之间应该如何更进一步的去相处。


    他以为,相亲就是见个面就可以了,而且,他们还约了明天见面不是吗?


    “行了,回厂里吧。”


    “诶。”


    小王发动车,正要走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自己放到后备箱的东西,猛地拍了一下脑袋。


    “厂长,刚才给沈同志带的那些茶点忘了给她拿了!”-


    工人新村是政府统一开发的老公房,一排排错落着,站在巷子前面,一眼望不到头,足足有至少上百栋楼。


    沈家住的筒子楼地理位置很好,靠近巷子口,不用往里面走太久,转两个弯走六七分钟就到了。


    这样的位置,只有是早年第一批分房最有资历的工人领导才能住到。


    而后来分配出去的房子,位置就要靠后很多了。


    顾清树家在城西的工人村,也是住的这种一排排的筒子楼,不过位置很靠后。


    但是顾清树的老丈人孟厂长就不一样了。


    他就住在这边的筒子楼,不过跟普通工人不一样,他自己对楼内部进行了一些改建,打通了两间屋子,上下两层加起来,一家人足足占了有八十多平米的房屋面积。


    顾清树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买的东西带着孟婉在工人新村里绕路。


    “这边的老公房比咱们住的地方要大这么多,我都有点绕迷糊了。”


    孟婉揪着顾清树的衣服,笑出声:“你多来几次不就能弄清楚了,我家就我一个孩子,让你来跟我爸妈一起住你也不来,不然你平时上班也方便不少。”


    顾清树义正言辞:“我这不是怕别人议论咱爸嘛,万一别人说我是靠着你的关系才升职的,对咱爸的影响也不好,而且我也不喜欢被人说那些闲言碎语,我是有男人尊严的!”


    孟婉抿着嘴,眼神却很是高兴,风吹过她耳边的碎发,露出耳朵上亮闪闪的金耳钉,素净五官衬的带了几分贵气。


    那是当年她母亲结婚后,奶奶送给母亲的彩礼,传家的东西,有些年份了,说是寓意着吉祥如意,结婚后妈妈给了她,她图个吉利便一直戴着。


    她从小娇生惯养,父亲本有意给他找个家室相当的对象,可她当时却一眼看中了刚进毛纺厂的顾清树,尤其经过接触了解了性格后更加欣赏他,不顾父母劝阻,很快结了婚。


    孟婉:“我知道你有志气,有抱负理想,当时我就看中了你这点才跟你结的婚,不过既然成为一家人了,清树,你真的不用介意这些,现在咱们日子才刚刚起步呢,将来你会证明给大家看的。”


    “嗯,婉婉你放心,等我再熬上几年,分房的时候,我一定能申请下来一个大点的房子,说不定还能分到金桥区的四合院呢。”


    “四合院也没什么好住的。”孟婉不想给丈夫太大压力,“当年我爸就没要金桥区的房子,那边偏了一些,也没有楼房住的习惯。”


    “那是咱爸把楼房给打通了,不然住的肯定没有四合院舒服。”


    四合院是仿中式的现代设计庭院,那可大着呢。


    可是近十年应该都轮不到他,但是如果能早点当上厂长,或者是副厂长,说不定有这个机会。


    “叮铃……”


    转弯时,顾清树没有想到前面会突然走过来一个人,手上一抖,连忙响铃。


    可下一秒,顾清树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沈晚月?


    怎么是她?!


    顾清树心里猛地一晃,紧急抓住了手刹,孟婉连带着被晃了一下,两个人都差点跌倒在地上。


    “清树,你怎么回事儿?”


    自行车停下来,孟婉从自行车后面下来,有些气恼的瞪着男人。


    顾清树却没有顾得上她,眼神直勾勾盯着眼前。


    他们跟沈家失去联系已经有三天了。


    顾父顾母甚至又专门去了一趟招待所,结果都没有找到人。


    还是前天的时候,顾清华拿了报纸去家里,他们才知道原来沈晚月竟然出了名。


    报纸上报道了那位英雄‘沈晚月’同志是上周才来沪市的,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只能是他们所了解的沈晚月。


    但是知道了这些,顾家人反而更加忐忑。


    报纸上,就连市委宣传部的领导都出现了,沈晚月以后的工作问题都可能会帮忙给她解决。


    可沈家人却迟迟没有联系顾家,万一反悔呢……


    但明显是顾清树想多了。


    沈晚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这里碰见顾清树,但仔细一想,大家都在平淞河工业区工作,这里是距离工业区最近的住宅区了。


    “是,是你啊……”顾清树咽了口唾沫,已经紧张地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孟婉见他这样,才注意到前面的女同志。


    孟婉打量了一眼沈晚月:“清树,这是……”


    沈晚月瞥了一眼顾清树:“是我,怎么了?”


    顾清树眼神闪躲:“你怎么在这里?”


    她……来找自己?


    沈晚月:“哦,我住这里。”


    顾清树一愣,“不可能,这里的房子你怎么可能会住进来,你有这个条件吗?”


    “我有啊。”沈晚月懒得解释。


    顾清树反而想起什么来:“我明白了,是市委给你临时租住的。”


    “随你怎么想。”


    但顾清树也因此松了口气,不是专门来找事的就行。


    “婉婉,这是……之前跟你说的远房表妹,沈晚月。”


    孟婉反应


    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沈晚月?不会是前些天报纸报道的那位吧。”


    顾清树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意:“是她,没瞧见已经搬到这里来住了吗,真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


    “清树,你别这么说。”孟婉皱起眉:“她是做了好人好事,你这样讲也太难听了。”


    “……嗯,我不这么说了。”顾清树在孟婉面前,很听话的闭了嘴。


    “我知道因为钱的事儿俩家可能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到底也算是亲戚。”孟婉有些恼的说完,又转过头看向沈晚月,友好的笑了笑,主动伸出了手:“你好表妹,我是孟婉,咱们还没见过,我是你表嫂。”


    沈晚月伸手过去,跟她握了一下。


    “你好。”


    表嫂是喊不出口的,但是她对这个原书中善良单纯,被家里保护很好的女主倒没有恶意。


    孟婉笑了笑,眼神中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你可真厉害,我很佩服你,对了,我们今天是回我娘家吃席的,我二姨家孩子吃满月酒,咱们也算是亲戚,你要是没别的事儿,可以跟我们一起。”


    只要是席面,都是平时不到的吃食,正常人应该都很愿意参加,尤其是还不用出钱。


    孟婉觉得,他们这样从乡下来的穷苦人家,一定会因为这个高兴。


    可眼前的沈晚月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不用了,但谢谢你的邀请。”


    孟婉看出她并不在乎吃席,有些意外。


    顾清树咽了口唾沫,额角已经流了汗下来,“婉婉,咱们还是先走吧,马上中午了,去晚了不好。”


    沈晚月耸耸肩,转身就也准备走。


    “等等。”


    顾清树咬咬牙,还是追了两步走过去,“你……上次你要求的事情,成功了吗?”


    “嗯。”


    “那你别忘了联系我姐他们,快点把协议给签了,别拖延了。”


    沈晚月看了眼顾清树,流露出一丝蔑视的笑意:“你不会以为我不想签吧?我说过,早就不想跟你家有半点关系了。”


    “你最好说话算话。”


    顾清树咬咬牙,打量了一眼沈晚月有些旧的裙子,目光又落在了沈晚月的脸上,“我姐说,跟你相亲的可能是一位大人物,但看你这样,我姐应该是猜错了。”


    “你脑子有坑吧,坑里的水怎么好像比平淞河还多。”沈晚月皱皱眉,“咱俩家以后就是陌路人了,我的事儿你管得着嘛。”


    孟婉也追了两步走过去,听见了沈晚月最后一句,脸色有些发白的站在了顾清树身后。


    顾清树见孟婉过来,也不好再说。


    “沈同志——”


    “沈……咋又是这个亲戚啊?”小王站定后,脸色不善的打量了一眼顾清树,又看向沈晚月:“沈同志,他家把钱还给你了吧。”


    他一副要打抱不平的样子。


    顾清树看清楚人后,心中猛地一跳,愣在了原地。


    不是怕这个小王同志,而是顾清树想到了小王代表的那位大人物——陈厂长。


    难道说……


    顾清树脸色更难看了。


    不可能,一定是巧合,不可能!


    沈晚月才不管他什么脸色,看向小王,笑道:“嗯,还了,就是凑巧碰见了。”


    小王点点头,连忙又说:“刚才走得急,沈同志你忘了带这个。”


    “谢谢你小王。”


    沈晚月接过牛皮纸打包好的茶点。


    顾清树目光落下去,看着上面国营茶楼的字样,心里又是一阵不是滋味儿。


    这间国营茶楼在沪市是出了名的。


    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经常过去谈事情,有钱人家的情侣约会,也会去这里。


    如果不是那位大人物,沈晚月怎么可能有钱去这间茶楼?


    沈晚月往后看了看。


    “他呢?”


    “我看你走远了,想着就不让厂长跑了,自己快跑过来的。”


    一句‘厂长’,让顾清树瞬间僵硬在了原地。


    送到家门口还送了东西,难道被说中了,她居然,真的跟那位大领导相了亲,甚至可能……以后要结婚了。


    正午的日头正盛,他却好像被人破了一桶冷水,心里憋屈的难受。


    “麻烦你了小王同志。”


    “跟我还客气啥啊。”


    沈晚月笑盈盈的说完,又跟小王道了别,转身拐了弯离开了,好似顾清树压根不存在一样。


    顾清树目光跟着沈晚月的身影,直到她走远。


    是啊,反正也跟自己没关系了。


    害。


    顾清树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孟婉,“咱们也走吧。”


    “嗯。”


    孟婉察觉到顾清树的情绪,皱了皱眉,“你这位表妹,似乎脾气不太好?”


    顾清树摇摇头,“我们不熟,这次清账完,以后就更没关系了,只当没这个亲戚就行。”


    “哦,知道了。”


    孟婉重新坐上自行车,夫妻两个人也离开了巷子。


    ……


    车上。


    “送到了?”陈勋庭看着文件问。


    “嗯嗯,沈同志还问了厂长您呢。”


    他仍旧没有抬头:“我要是走过去,怕她已经进了家门,等过些日子带了东西,再正式上门会好一些。”


    哪怕两个人之前已经见过,可只要到了门口,也算是第一次登门,不带东西反而只送个茶点,实在是不合礼数。


    “我明白厂长您的意思,对了厂长,我还碰见了上次沈同志要找的那个欠钱的亲戚,他们两口子好像在这边住呢。”


    陈勋庭翻动着手中的文件。


    他仍聚精会神看着上面刚汇报总结的数据,随口道:“不是他们,是孟厂长在这边住。”


    “啊?什么孟厂长?”小王不明所以,茫然的问。


    “开车吧,这个点还能赶上厂里的食堂开饭,我去厂里吃。”


    小王挠挠头,但还是连忙发动了汽车-


    “姐,怎么样?”


    “妈妈回来啦!!”


    “妈妈我好想你——”


    沈天凯的‘我想你’好像永远都说不完,一脑袋又扑了过来,把沈晚月给逗乐了。


    沈琪琪也抱住了妈妈的腿,“妈妈,有没有带新爸爸回来。”


    沈晚月抱抱这个,又摸摸那个,心情大好的进了屋,“还没有呢,你们两个呢,有没有乖乖跟着小舅?”


    “有哦。”沈琪琪举起手:“我监督小舅去看了两家幼儿园。”


    沈天凯也举手:“我也让小舅乖乖托着我骑了好一会儿大马!”


    小舅:“……”


    “别跑题啊,姐你相亲见面咋样?”沈立民着急的追问。


    俩崽也立刻眼巴巴的看过来。


    沈晚月总结了一下语言,“相亲算是成功了,我们两个各自都觉得挺合适,可以确定关系。”


    沈立民精神起来:“真的啊!那姐你俩深入聊了没有,双方之间以后的相处,还有各种问题,这些都要提前说好啊,免得以后结婚了再有矛盾。”


    沈晚月点点头,将聊得大概内容说了一下,然后认真道:“我觉得他挺真诚的,而且他给的介绍信可以让我就算不结婚,也能在沪市立身,就这一点,我就觉得他值得信任。”


    沈立民听完也瞪大了眼睛,“这位陈厂长,可真是不一般,他这样做,就连我都莫名安心了不少,估计大哥听完,能完全改变看法,但也不一定,大哥想的总是更多一些。”


    “大哥呢?”


    “才刚说出去,去跟家里打电话联系,然后再去买中午做饭的菜。”


    “差点忘了。”沈晚月皱皱眉:“在医院的时候,想着大哥在家照顾两个孩子,就把生活费给了他,他节省惯了我能理解,但也不能总让两个孩子啃黄瓜吧,要不过了今天我去买菜。”


    沈立民深深点头:“在家里有妈看着偶尔还能吃顿肉,这离开招待所,净吃


    炒萝卜干了。”


    说话间,门开了。


    “萝卜干咋了,在家不是也经常吃?”沈建国瞪了一眼沈立民。


    沈立民摸摸鼻子,躲到了旁边。


    沈建国叹了口气,看向沈晚月:“相亲的事你心里有主意,我能明白我的干涉不太好,但是这省钱我觉得是对的,往后不管你是跟谁结婚,过日子就是要勤俭节约才行,不然去了婆家,婆家也要嫌你的,公婆关系你可能都要处不好。”


    他说的语重心长,沈晚月听得心里疲惫。


    这些话,她在家听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从前有顾清树,就说顾家婆婆会不高兴,现在没了顾清树,又开始预设有一个婆婆。


    “哥,这话好像我就是为了公婆而活一样,我是独立的个体,你不要跟爸一样总这样说好不好。”


    “……我知道你嫌我唠叨,但是我也是为了你好。”


    “那你以后在这方面,可以不用为我好了。”沈晚月看着他,不急不缓:“因为以后我没有公婆。”


    沈建国:“……啥?”


    “嗯。”


    沈晚月认认真真:“因为陈勋庭父母现在不在身边,看他那个意思,应该以后甚至都不会见面。”


    从源头完美解决公婆矛盾!


    沈建国:“……”


    过了会儿,沈建国了解完全部内容后,跟沈立民一样震惊。


    “他居然直接就给你解决了转户籍的问题?”


    “他约了姐明天一起去派出所转户籍关系呢。”沈立民补充。


    刚才诧异的沈建国脸色又沉了沉,“他倒是挺知道找机会见面的。”


    “就是,我看他就是想跟姐多创造见面相处的机会!”


    “不过……”沈建国又点点头:“这倒是能看出来他是愿意为晚月用心的。”


    兄弟两个话里话外,好像一个大厂长,也没有自己家的妹子(姐姐)重要。


    尤其是沈建国。


    虽然跟妹子有诸多拌嘴,但第一时间,还是站在妹子的角度去考虑她的事情。


    亲情真是很奇妙。


    沈晚月想了想,语气缓和了些:“大哥,你跟家里打电话了,家里怎么说?”


    第24章 第24章


    “电话没打通。”


    “没通?大队里没人在办公吗?”


    沈建国点头:“打了两遍都是忙音,第三遍才有人接了,还是村长家孙子接的,说大队里没人,等看见人了再给我们传话,到时候再打过来。”


    “电话亭有人守着吗?”


    “有,我让他记了咱的楼层号,打过来了楼下喊咱。”


    沈建国说着,从带回来的网兜里掏出了今天刚买的菜,“中午炒个萝卜干,再拌个豆腐,下面条吃,晚月,你带来孩子玩着,立民下楼给我帮忙。”


    “诶。”


    沈立民就要下楼,又想起来什么停住了脚步:“姐,今天我们去附近的学校看了,他们工作人员说再有一星期才过完暑假,俩孩子可以开学前提前去幼儿园做个简单的入学考试。”


    “幼儿园还考试啊?”沈晚月皱起眉,“这有什么好考的,考孩子们会不会唱儿歌?”


    “谁知道这大城市咋这么多事儿,说是没有咱家孩子之前的上学记录,必须得参加一下考试。”


    乡下根本没有所谓的幼儿园,条件差不多一点的,会把孩子们送到大队的保育所去,保育所有专门的老师,会给小学前的孩子上课,有心的家长会让孩子送去上些简单的课,有的干脆也不管,随便孩子们在村里跑着玩就行。


    沈家因为沈父是大队里的执勤队长,这是吃了念过书认得字的福利才当上的,所以沈家孩子都会送去上学识字。


    沈晚月:“那找小学了没,问没问学前班的事儿,他俩转过天就五岁了,我寻思着先去小学里上个学前班也可以。”


    “小学更得考试了,但是只要考过了应该就能去上。”


    沈晚月想了想,“那等回头直接去学前班吧,还能提前适应一下小学环境,等宣传部的人再来,我就把俩孩子情况给报上去。”


    “姐你看着来呗,反正琪琪聪明,直接上小学都没问题,就是天凯麻烦点,实在不行,就让俩孩子分开上。”


    “不要!”


    一向跟妹妹不对付的沈天凯忽然蹦了起来,“我……我得保护妹妹不被学校的人欺负,我得她一起上学才行。”


    沈琪琪乖乖在旁边翻画本:“我都可以。”


    “沈琪琪!你怎么这时候还不跟我站在一边,你不跟我在一个班,被欺负了怎么办?”


    淡定琪琪:“我告老师。”


    沈天凯:“……”


    沈晚月笑了笑,安抚道:“先别急,这事儿等我过两天我带你们去问问情况再做决定。”


    “好,那妈妈你记得我要跟沈琪琪在一个班上课!我……我要是不跟她一个班,又不会的东西都没人教我了……”


    沈天凯别别扭扭说了实话,沈晚月忍不住笑着点点头。


    这年代的小学只有五个年级,学前班也不是跟后世那样在幼儿园上,反而是放在了小学一年级之前,通常是为了给一年级打基础的。


    这两个孩子没在沪市上过课,能够通过学前班适应一下环境是最好的。


    跟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叮嘱他们别出去跑,沈晚月这才进了屋里。


    她套出那封介绍信,将信封展了展,好生放到了桌子上的茶缸下面压着,随后又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自己放的棉布荷包。


    这荷包上面自然没有华丽的花纹,只有两颗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铁疙瘩纽扣,松垮的扣着毛线绳子。


    是她临走前一晚上,母亲张桂霞塞给她的。


    原本里面只放了原身积攒下来的私房钱六块钱,还有母亲偷偷给的十块钱,干干瘪瘪的,除了来时候的火车票就没别的东西了。


    而现在,里面除了来前用剩下的毛钞外,已经被装的鼓鼓囊囊。


    顾家给的两千块,市委宣传部另外奖励了九百块,陈家昨天又送过来了六百。


    刨除掉这些天给沈建国的一百,还有招待所的开销,日常吃食跟添置的生活用品,还有足足……三千块!


    天文数字。


    握着荷包,沈晚月来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有这些钱做保障,再等户籍转移过来,她已经有了足够安定下来的原始积累。


    不过养大两个孩子,这些钱肯定是不够的。


    只这些天,沈晚月就感受到了。


    沪市的开销跟乡下,甚至是跟他们省城比都完全像两个世界。


    乡下的孩子睁开眼能下地,就任由他们满村跑足够了,平时只要吃饭的时候敲敲锅把人喊回来,不管喝玉米面汤还是吃窝窝头,喂饱了就够了。


    可在沪市,孩子上学的书本费,日常的衣食住行,样样都是少不了的。


    她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她很清楚那种别的小朋友有自己没有感觉。


    她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两个孩子身上。


    所以如果坐吃山空,用不了多久积蓄就会全部花完,等户籍转完,还是得去厂里问问工作情况。


    而且这三千块钱,沈晚月也另外有自己的打算,张桂霞那里,她也想给这位母亲一个交代-


    “张桂霞,你家男人扭着腰了,赶紧去看看吧,趴在石墩上起不来了都!”


    二里沟村大队这几天组织着村民一块给地里浇水除草,等把玉米给收了,就能节省点停耕时间,把冬小麦给种上。


    各家各户都分的有定量的地,沈家有四个男人,往年干活都是最利索最快的。


    可今年沈家不知道咋回事儿,家里俩儿子一闺女上大城市去了。


    那多出来的活儿,就只能家里剩下的人均分了。


    沈满仓是当家的,主动担下来了大部分的活儿,只是他还是村大村的执勤队长。


    晚上执勤白天干活儿,这撑了足足三天,今儿还是没撑住,把腰给扭着了。


    张桂霞本来弯着身子割草,一听这话,扔了铲子就连忙走。


    “老二,赶紧跟我去瞅瞅你爹咋回事儿了!”


    沈建勇脸色也一白,把手里的筐塞给了身边的媳妇儿,“我跟妈去看看,等会儿就回来。”


    他媳妇儿郭兰刚应了一声,另一垄地站着的邹丽华就着急起来。


    “老二,妈自己去就行了呗,你要再去了咱家还有人吗?”


    沈建勇话少,扔下一句等会儿回


    来还是走了。


    沈家分的地头上,转眼就剩了两个儿媳妇儿。


    “……”


    邹丽华翻了个白眼,气的一屁股坐到了田埂头上,“烦死了!这活儿今年是干不完了!”


    郭兰走过来,将框里带的茶壶递给她:“大嫂你喝点水缓缓。”


    “不喝!”


    邹丽华气不打一处来,“都怪沈晚月这个小……都怪她!要不是因为她,咱俩至于累的跟狗一样嘛!”


    郭兰跟她男人一样,都话少,老实巴交的。


    她捡起被大嫂扔在地上的茶壶,倒是不生气:“晚月这是没办法了,她也命苦,空等了个白眼狼几年。”


    “那是她自己命不好活该,还非得去什么沪市,走就走呗,妈又让沈建国跟三弟跟着一起去,人家家里都是偏心自己儿子,咱妈倒好,我嫁过来这么多年了,她就只会心疼闺女!现在好了,就为了一个沈晚月,咱全家都不得安生。”


    郭兰听得心里有些难受,忍不住替小姑子打抱不平:“大嫂,话不能这么说啊,往年的活儿虽然有男人干,但是家里你也没怎么管过,不都是晚月在家帮着做饭看孩子,你才每天都有心情去村口嗑南瓜子的嘛……”


    郭兰说的是实话。


    沈家要说最舒服的,不是婆婆最疼的小姑子,而是这个结婚后就没怎么干过活儿的大嫂。


    大哥沈建国是个会心疼人的,大嫂五年生了俩孩子,天天嚷着腰酸,沈建国就包揽的大部分的活儿,让她每天歇着。


    俩孩子生了以后,大嫂也不怎么看孩子,自己的俩孩子都是一岁才断了奶就扔给了沈晚月。


    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就连后来沈晚月生了孩子,这俩还一直是沈晚月送着去上学的。


    小姑子命苦,不怪婆婆多疼一点。


    “我说二弟妹啊,你咋这么笨呢?”邹丽华抬眼看看她,“老实人最容易被欺负了你懂吗?”


    “……啥意思?我实话实说而已。”


    “咱俩是妯娌关系,按道理来说,咱俩才最应该亲近,等会儿回去了你跟我一事儿,让爸妈高低得给咱们俩点补偿,只要我们统一战线,爸妈肯定心软。”


    “……”


    郭兰撇撇嘴:“我不要,我家闺女晚月也给看了三四年,晚月十五岁就辍了学,也是因为当年家里没钱给我家建勇掏彩礼钱才拿了她的学费。”


    她不占这个便宜,她怕遭报应。


    家庭关系如果总想着谁吃亏,那日子只会越来越过不下去。


    况且她这也不算吃亏,小姑子为人确实是不错,算是还她前些年的情义了。


    “死心眼。”邹丽华骂了一句,“跟老二一样,一棒子打不出来个屁。”


    郭兰:“……”


    郭兰不知道怎么回了,默默转身准备回去,可一扭头,想起了沈晚月走前两天说的话来。


    “你打的出来吗大嫂?你屁多?”


    邹丽华:“……你屁才多!”


    “你刚还说我没有。”


    “……你少跟沈晚月瞎学!她跳了回河,脑子跟进了水一样!”


    郭兰笑了:“我倒是觉得晚月救回来以后,性子比以前开朗不少,伶牙俐齿挺好的,不受欺负。”


    “呸!怎么没把她直接给淹了!俩崽子也就早按爸的意思给送人了。”


    郭兰脸色黑了下来,“大嫂,这话我当没听见了。”


    邹丽华连忙捂住嘴,知道自己话说错了,“咳咳……你别跟妈说,我就是顺口说了出来,可没坏心思。”


    郭兰垂着头,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干活儿去了。


    ……


    大队医务室。


    张桂霞带着二儿子到的时候,就听见里面自家男人疼的直哼哼。


    “咋样了?”


    “扭着了,估计得疼个三五天才能好,给他抹了红花油,回家注意点少干活儿吧。”


    沈满仓疼的龇牙咧嘴:“啥玩意儿,少干活儿?我家那情况少的了吗?诶哟,扶我起来。”


    张桂霞是个典型乡下女人的体型,个子不高但精壮有把子力气,瓷实的脸盘子上带着火气,“你就别逞能了,让你躺着你就躺着。”


    沈满仓瞪了一眼:“那地里咋办?你偏心你闺女,让她把老三都带走了,我不干谁干?!”


    “我干!”


    张桂霞吼了一声,旁边的村医都震得后退了一步。


    张桂霞:“我知道你早就看不惯闺女在家住着,她要不是受不了你那个闲气,会非得去沪市?”


    “我就是看不惯咋了?听我的把孩子送养出去,人都联系好了,等送走了这俩累赘,下个月就能再嫁人。”


    “放你娘的狗屁!”张桂霞彪悍的大骂:“没人性的玩意儿,当妈的谁忍心送孩子,你也不站在闺女角度考虑考虑!”


    “我咋没考虑,我就是考虑才这么说,哎哟……”


    沈满仓说着,疼的忍不住又喊了起来。


    张桂霞一胳膊把比自己还高的男人架了起来,“借着点我的劲儿,你别太用力了,唉,一大把年纪了,在外面跟我吵架。”


    张桂霞的彪悍村里出了名。


    可沈满仓也不是吃素的,再者说他还是村大队的公务人员,平时挣钱也多,说到底,这个家更多还是听沈满仓的话。


    而且就算张桂霞心里再又不满,几十年老夫老妻当下来,也不能放着男人不管。


    “老二愣着干啥,赶紧过来帮忙。”


    “诶。”


    张桂霞将人架起来,转头看向村医:“诶哟不好意思吵着你了,等晚上我让家里人再过来送药钱,先走了。”


    村医尴尬的摸着桌子:“去吧去吧,你们家也是不容易。”


    等从大队里出来,走到田埂头的时候,沈满仓又难受的直哼哼。


    “这要是老大老四在家里,我也不至于扭着腰啊,你看你吧闺女给惯得,任性成这样,现在也没个消息回来,还不知道咋样了。”


    张桂霞翻了个白眼:“我闺女我想怎么惯你管不着,你赶紧回家老实躺着,地里的活儿我来干,大不了不睡觉了。”


    沈建勇:“妈,这不是还有我呢嘛,爸,你就安心养几天吧,说不定大哥他们这几天也就回来了。”


    “养几天,队里的活儿也不能去了,这个月算钱恐怕得少算六毛多钱的工资,唉,气死我了,这个死丫头,要不是她……”


    “差不多行了你。”张桂霞气的瞪了过去,“你自己不注意把腰给扭了,怪一个十万八千里外的闺女,老脸都不要了?”


    “不是她,家里活儿肯定老大老四能干啊!”


    “那晚月在家的时候,家里饭跟家里六个孩子还都是她照顾呢,要不是她把几个孩子照顾大,你以为老大老二能分担那么多活儿?我能脱开手去地里?也就是这几年孩子都大了,不用人照顾了,你才越来越给晚月脸色看!”


    “……懒得跟你掰扯,你们女人家懂什么。”


    “你就是没理硬要……”


    “你烦不烦!张桂霞,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临走前你偷偷给晚月塞钱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给她钱有啥用?说来了就是赔钱货,这些年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我早就联系人把孩子给送走了!”


    沈满仓怒吼一声,张桂霞咬咬牙,绷住了嘴。


    家里男人还是掌柜的,自己又偷塞给了晚月钱,她再不满,也不好继续说了。


    沈建勇在旁边听得心里也不舒服,却也不敢跟父亲顶嘴,只能老实巴交的低下头。


    等到了家里,张桂霞本打算将他放下就走,结果却看见了个不该在家的人。


    “老大媳妇儿,你咋不去地里?”


    邹丽华捏着酸疼的脖子:“干了上午了,腰酸背痛的,我歇会儿再


    去。”


    张桂霞:“你十点上工,这才十一点半,你疼啥疼,你疼我更疼!”


    “那妈你也在家歇着呗,反正到时候完不成大队给的任务,也不怪咱俩,要怪就怪小姑子把人给带走了……”


    “邹丽华。”张桂霞瞪了过去,一缸子打在了桌子上,“你少怪里怪气的,打前是给老大面子,你不干活儿就没说,现在老大不在,你就得把他的活儿给干了。”


    邹丽华对这个婆婆还是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委屈的叹了口气:“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爸不是也这么说。”


    沈满仓躺在地上的草席上,闻言翻了个白眼,也没有搭理这个媳妇儿。


    老大媳妇儿懒是家里都知道的,懒还嘴上喜欢蛐蛐人,家里谁都不喜欢她,也就是平时看在老大干活儿多的份儿,才不跟她计较。


    张桂霞掐着腰:“行了,赶紧去地里。”


    “妈。”邹丽华还是不乐意,“这人都走了这么多天了,你咋也不担心呢?要不想想办法联系一下?你不担心小姑子,我还担心我家建国呢。”


    “俩大男人带个女人,有啥好担心的。”


    “可是……唉,爸说的对,你就是偏心小姑子,小姑子以后是要嫁出去的人,干啥老是偏向她呀。”


    张桂霞喝了口水,“都是我的孩子,我没有偏心,你也不想想晚月在家给家里省了多少看孩子的麻烦,当年她学习那么好,还为了老二结婚辍了学,我这样对她是补偿,这样才是一视同仁。”


    邹丽华撇撇嘴:“那是因为她男人跑了她才在家给我看孩子,可不是她专门给我看的。”


    “不管咋说,她也给你看了。”


    “……”


    邹丽华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反正对闺女好就是没用,现在都想着往外跑,将来更指望不上……”


    “邹丽华,你说够了没有?”


    张桂霞来了火,“看给你能耐的,就显你会说话了,你当这些年地里的活儿为什么没让你多去?还不是看在建国的份儿上!再说了我家闺女,我想咋养就咋养!你要有意见了,等建国回来了,你们大房就搬出去分家住!”


    “……”


    这下,邹丽华不敢再说了。


    家里公公发的钱最多,沈建国也没这个本事,她还指望着以后多捞点家里的钱呢,要是现在就分家出去,肯定老四这个老幺最占便宜。


    眼瞧快到中午了,邹丽华眼珠子一转,“妈,我留在家里做饭吧,下午再去上工。”


    张桂霞刚准备出门,一听这话又来了气,“邹丽华,我把话放这儿了,你今天要是不去把你那块儿地给干完,今年年底发过年钱的时候,你跟老大都别想领一分钱!”


    “……妈,这跟发过年钱有啥关系啊,再说我做饭也是干活儿啊。”


    一直没发话的沈满仓也听不下去了,“老大媳妇儿,别太过份了,眼下家里正用人,你去地里把你的活儿干完,建国分的地也还差一半我没除草,你也给干了,嫁过来也十几年了,就没见你去地里干过几次活儿,要是再这样,就算建国回来,过年你们大房也别想分一毛钱!”


    沈家老太爷在的时候就有的规矩,过年的时候,公中会走账给各房分一部分钱各自花销,一是图个喜庆,二是为了来年家里都更加团结齐心。


    沈建国倒是不在意这个,可邹丽华最计较的就是分钱。


    听见掌柜的都发话了,邹丽华也知道自己今天太心急了,迫不得已站起来:“……那得干到三点去,我还吃不吃中午饭了。”


    “回来再吃,下午……”张桂霞看了眼男人后腰的伤,叹了口气,“晚上我把上个月攒下来的肉票拿去换二两回来,给你爸补补。”


    闻言,邹丽华眼睛亮了。


    家里八百年吃不上一顿肉,她可得干完活儿早点把自己俩孩子接回来多吃两口,不然肯定要被二房那俩孩子给分走大半。


    “去,我现在就去。”


    “我跟你一起,老二媳妇儿一大早就去干活了,让她回来做饭,老二去把家里孩子都接回来,中午随便吃点,晚上等着吃肉。”


    “诶。”


    张桂霞吩咐完,刚出去,就碰见大队里来人。


    “老沈在吗?大队里来你家的电话了!”


    张桂霞一愣,明白这可能是沈晚月那边联系过来了,连忙让邹丽华先去田里,自己则小碎步跑着去了村大队-


    炼钢厂。


    “厂长,您回来了。”


    冯秘书听见动静,连忙迎了上去,他小心的打量着陈勋庭的脸色,又忍不住朝后面看去。


    “小王没跟过来吗?”


    小王要在跟过来,就能问问厂长今天的相亲情况什么结果了。


    冯秘书一想到这儿,心里就跟一万只蚂蚁在爬一样,着急上火的想要问个清楚。


    他可是真的替厂长操心,要是厂长能有个家,那厂里人都会跟着高兴。


    “跑了几天,让他去加油了,你这边什么情况,上午工作推进顺利吗?”


    “顺利顺利,跟军区交接已经全部结束了,就差苏市那边验货收货了。”


    冯秘书说着,咬咬牙,“厂长,您今天……”


    “小王拿给我文件路上都看完了,等半小时你去我办公室拿批阅后的,我再去吃中午饭。”


    冯秘书眼睛一亮,“您还没吃中午饭啊,怎么没跟沈晚月同志一起吃呢?”


    可算给他逮到机会问了。


    陈勋庭这才扭头看了一眼冯秘书:“她回家了,我当然回厂里吃。”


    “哦哦哦。”冯秘书挠挠头,猛地又想起来:“对了,刚才陈老太太打电话过来了,让您回来了务必给她回个消息,您看是这会儿回过去还是等会儿。”


    陈勋庭上楼的脚步这才顿住,“现在吧。”


    他有专门的厂长电话,进了办公室,立刻拨了过去,同时抬头看了眼冯秘书。


    这是家庭电话,按理来说,冯秘书应该避嫌出去了。


    可冯秘书表面点头,脚下却磨磨蹭蹭了半天,才终于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两步路的距离,他愣是给走到电话接通。


    “喂,奶奶,是我。”


    “见过了。”


    “嗯,是的,嗯……她同意了。”


    冯秘书:“!!!”


    成了!


    相亲成功。


    冯秘书热泪盈眶推开门,安心且欣慰的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陈勋庭。


    “没有,我送她回家自己来厂里了。”


    电话那边,安静了半秒,陈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勋庭啊,说你木头脑袋,你是真不开窍,你没想着再约人家出来吗?”


    陈勋庭皱皱眉:“明天还要一起去趟派出所。”


    “然后呢?”


    “然后送她回家,我去盯一下下批货的验收。”


    “……”


    “勋庭啊,你就没有考虑一下再约人家看看电影什么的吗?”


    第25章 第25章二更


    “……”


    约着看电影?


    陈勋庭上次看电影,可能还要追溯到几年前,市里组织的集体干部观影学习活动。


    所以就更别说约着别人去看了。


    “没考虑。”陈勋庭如实答复。


    陈老太太在电话那边气的都差点笑出来,“那我都提醒你了,你明天再跟人家见面记得开开窍。”


    闻言,陈勋庭好半天才为难的开口:“明天的工作时间已经提前安排好了,确实没有这个时间,奶奶你不用操心,我跟沈晚月同志今天还挺聊得来。”


    “是吗?”陈老太太表示不相信,“都聊什么了?”


    “家庭情况,双方信息,未来工作。”


    “……”


    “你聊得是个……”


    是个狗屎!


    陈老太太良好的修养控制住了她准备吐芬芳的嘴,然后深吸一口气,“算了,等回头见了面,我再给你详细谈谈这件事,你今天既然了解了晚月的家庭情况,有没有想过照顾一下她?”


    “什么照顾?”陈勋庭想了想,“我想过可以给她家里人安排到沪市。”


    “这不行,很多人家是不愿意离开故乡的,而且晚月那性子,八成不会同意。”


    “嗯,她拒绝了,所以我安排给她转户籍组织关系。”


    陈老太太这才欣慰的点点头:“只要牵扯到工作,也还算


    你有点细心,对了,问过她家里几口人了没,回头要是定亲的话,只要是直系的亲属,尤其女性亲属。哪怕没有来沪市,也要考虑着给人家那边提前准备红包,这是咱们本地的规矩。”


    “我明白,已经问过了,是有两个大哥已经结了婚,还有个弟弟跟着一起过来了。”


    “我记得她家大哥也过来了吧?”


    “对。”


    陈老太太低头算了算,“这个时节正农忙,乡下生产队估计有不少活儿,晚月家里人为了要债走这一趟,恐怕家里剩下的人有的忙了,回头你们要是再商定好结婚的时间,人家父母再过来,生产队的活儿更没法儿干了。”


    陈老太太一番话,一下子点醒了陈勋庭。


    “奶奶,还是您考虑的更周到。”


    “我也是农村出身,这事儿咋不了解呢,不过我那时候没生产队绑着,自家地里的活儿也还是不好干,尤其是家里男人不在情况下,活儿比别人家落下一大截,来年收成就会没别人家的好,这要是在生产队里,恐怕还得扣工分呢。”


    陈勋庭虽然没有经历过上山下乡活动,但也不是不食五谷杂粮高高在上的人,对于乡下这些情况,之前也没少考察了解。


    “您说的没错,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当时只顾着问上门定亲的事情了,疏忽了。”


    “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找朋友跟他们村生产队打个招呼,最起码等结婚的时候,让人家父母没有顾忌,开开心心的来参加婚礼仪式,你要办好了这事儿,也能提前让人家父母安心把孩子交给你不是?咱们既然要结婚,就得把事情都办好了。”


    陈勋庭这次没有跟奶奶顶嘴,安安静静的一直听完。


    “嗯,奶奶我知道了。”


    “勋庭啊——”


    电话那边,忽然又响起了陈铁军的声音。


    陈铁军也听到相亲成功的消息了,声音里都带着高兴劲儿。


    “大孙子啊,你可算是让你爷爷高兴了一回!”


    “……爷爷,我一直也没惹您生气啊。”陈勋庭有些无奈。


    陈铁军哼了一声,但是又很快笑了起来:“以前的事儿就不说了,你能把孙媳妇儿给我娶回家,我也算是对得起你爸了!咱们虽然不兴大操大办,可你算是陈家的长子长孙,到时候你爷爷那一帮老伙计都得过来,我把我珍藏的酒都拿出来……”


    “行了行了。”陈老太太打算了他:“什么长子长孙,现在都不兴这些个了!”


    陈勋庭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爷爷奶奶,这还没上门定亲呢,您二位就先别畅想了,要是没事儿,我去跟江北省的朋友联系一下。”


    “成,你去联系吧,别忘了晚上来家里,我跟你再交代点事儿!”


    “……再说吧,晚上可能要加班。”


    “你——”


    陈勋庭连忙说了声再见,挂断了电话。


    最近终于把上次事故的问题给彻底解决了,晚上确实准备要给厂里各级的大小领导开个会。


    不过在此之前……


    陈勋庭看着手里的圆珠笔,想了一会儿,喊了冯秘书进来。


    “厂长您找我!”


    冯秘书满面喜气洋洋,整个人精神十足,像是刚吃了什么大补的药剂一样冲进来。


    陈勋庭打量了一眼,淡淡道:“我记得年初的时候,江北省有个小型的管材加工厂跟我们联系吧。”


    冯秘书一愣。


    完了,领导记得的业务比他这个秘书还要清楚!


    “好像有这么回事儿,是二月份左右……”


    陈勋庭点点头:“记得当时我没给签字,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厂长您稍等,我去档案室查一下,很快回来!”


    沪市第四炼钢厂的规模虽然还比不了辽省炼钢厂,但在全国也算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平时厂里各方面的业务都需要合作。


    不论是运输物流、对内贸易,还是设计施工,都跟各个地区的大厂有合作。


    当然平时也有一些小厂想要跟他们合作,喝点汤挣点散碎银子,如果是恰好需要,他们也愿意跟小厂合作。


    虽然还不知道厂长怎么忽然问起来这个了,冯秘书还是小跑着去找到了档案文件送了过来。


    “查到了厂长,他们这个管材厂主要是给本省的高压锅炉供应,咱们当时觉得市场规模太小了,就给暂时搁置了。”


    “联系一下。”陈勋庭直接道。


    “……您的意思是跟他们合作?”


    “嗯。”


    “可是……”冯秘书皱着眉仔细翻了翻上次送来的信息:“他们要的管材并不多,咱们要是接了利润并不多。”


    “他们要的是小口径无缝钢管吧。”


    “对。”


    陈勋庭点点头,翻看着文件:“本来是没什么利润,但恰好这次苏市要的也是这个型号的管材,同一个车间同一个炉子多产一批给他们就行了,不用专门炼新炉子,节省了成本,而且我记得他们是给学校供应的,因为要的量太少一直没有炼钢厂接,恰好也是为了学校,一举两得吧。”


    “明白了。”


    冯秘书了然的点头:“要是这么算,利润就上来了。”


    “嗯,你去联系吧,今天下午尽量把这个业务谈好,然后让他们负责人联系我。”


    “是,我知道了。”-


    工人新村。


    “二十三号楼沈家的人在吗——”


    楼下一声高喊,楼上三三两两探出来好几个脑袋。


    沈立民兴冲冲跑出去,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喊哪个沈家呢——”


    “沈建国,这位同志在不在?”


    喊完,楼上几家人脑袋便缩了回去,沈立民连忙招手:“在在在,这就过去,是电话吧。”


    “对,快点啊,不等人!”


    “知道了!”


    沈立民转身准备进屋,结果差点一脑门撞到门上。


    “嘘!”沈建国打开门,冲着沈立民竖起指头,“幸亏了我关门快,不然这几嗓子,得把俩孩子给吵醒了,才刚午觉睡着。”


    沈建国话音落下,就听见楼上楼下有两家孩子的哭声响起来。


    沈晚月蹑手蹑脚走出来,“来电话了吗?”


    “来了。”


    “咱都过去吧,这都十来天了,跟爸妈说说话。”


    兄妹三个轻手轻脚关好门反锁后,脚步不自觉加快朝着电话亭走去。


    “妈?”


    沈建国第一个拿起电话筒喊了一声。


    “诶,是建国吧。”张桂霞握着听筒,有些不习惯的放到了嘴边喊了一声。


    喊完,又摇晃了摇晃听筒。


    “你别晃同志,晃这玩意儿没用,那边感受不到。”


    “哦哦哦。”张桂霞茫然但很快点了头,生怕把这高级货个弄坏了。


    “妈,我能听见你说话了。”


    张桂霞点点头,也不管对面看没看见:“建国啊,你们这些天过得好不好?外面东西贵,但是在吃的上面可千万别省钱,你得出力气,晚月这孩子身子又刚好没多久,弱的厉害,一定要吃好吃饱了,妈给你们带的钱够不够用呀,放心使去,妈手里还有呢,在外面不比在家里,一定要注意安全注意身体……”


    “我知道,妈你放心。”


    “嗯,我明白,都好着呢,我也好,晚月身子也好了许多了。”


    “这些天发生了好多事儿哩。”


    听着母亲的话,沈建国一个中年男人不自觉红了眼眶,他一一答复着,语气尽量欢快一些,不想让母亲担心。


    这次出来是找顾清树的。


    可说了半天家常,张桂霞问的最多的,还是他们出来后身体怎么样,吃的好不好,有没有生病。


    张桂霞:“建国啊,晚月呢,咋不听晚月说话,她在你身旁没有?妈想听听她说话。”


    “在呢在呢。”


    沈晚月一直在旁边听着,那些话她也都听进了耳朵里。


    接过听筒,沈晚月情不自禁喊了声妈。


    她上一世并没有父母,甚至没有喊过这个字,才刚来的时候,喊出口竟然还会难为情。


    可现在,她却无法克制的想喊出声来。


    张桂霞带给她的,是从未体会过得感情,浓烈又炙热,甚至是不图回报,无私深刻。


    “妈,你还在家还好吧。”


    “好着哩。”


    张桂霞听见闺女的声音,也有些激动,“月儿呀,你咋样了,身体还感觉好吧,你没出过远门,妈担心你。”


    “好着呢,一切都好。”


    “那个人寻着没?没寻着也没事儿,让你哥带你回家来,妈养活着你,养你们一辈子,别管你爸咋想的,他老了还不是得要我来伺候他,我跟他犟到底,他不敢拿我咋样。”


    “寻着了。”沈晚月忍着心里的一丝酸涩,让自己声音听起来稍微欢快了一些。


    “妈,我还要着钱了呢,要了不少。”


    张桂霞愣了半秒,惊喜的笑了出来:“真的啊!那太好了,那你俩咋办啊,你在沪市留着吗?留着也好,大城市比咱们这穷地方好,你跟他还再**不?那他爸妈啥意思?你公婆人咋样?”


    张桂霞生怕这手里的玩意儿一会儿就没声音,一口气总是问许多。


    沈晚月听她说完,这才一一作答。


    她将这些天的情况简单交代了一边,只是车祸的事情,怕张桂霞担心,被简单省略过去了,最后,就是自己要结婚的事情。


    听完全部,张桂霞在电话那边已经瞪大了眼睛。


    “厂长?!骗人哩吧!”


    “不是骗人的。”


    沈晚月又解释了一遍,那边才将将相信。


    可张桂霞仍旧不放心,“那人家这么大的背景,咱们还带着娃,到时候结了婚,会不会容易被欺负,你远嫁外地,将来要是有事儿,娘家人也不好过去啊。”


    “嗯,所以陈厂长说为了让我足够有安全感,会帮我解决户籍组织关系,而且我很快就会有工作了,就算没有他,我也能够靠自己在这里立足的。”


    几个呼吸过后,张桂霞这才又缓缓开口:“月儿,妈怕你吃苦。”


    当妈的一辈子,就操心孩子,怕孩子吃苦。


    尤其是她的月儿,当初怀月儿的时候,正赶上荒年,家里粮食不够吃,这孩子险些没生下来,生下来了跟个瘦猴子似的,又生怕养不活。


    渐渐长大了,张桂霞刚要松口气,结果就碰见了顾清树这个王八蛋。


    她的月儿命苦,所以她才更疼月儿。


    “不会的妈,我……你相信我,相信你闺女有这个能力。”


    沈晚月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涩涩的。


    她代替了原身活下去,就希望能活出个样子来,而且她代替原身体会着张桂霞的这份母爱,她也想回报回去。


    沈建国听了一会儿,忍不住插嘴:“我之前也跟您想的差不多,但是我寻思了一下,这个陈厂长确实人还不错,尤其是今天听了他们相亲的谈话,是个比顾清树值得托付的人,而且妈,晚月能留在沪市,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尤其对方还是厂长,咱们那儿根本找不来这样大的领导。”


    沈晚月也继续说:“妈,将来我日子过得好了,我还要把你接过来一起过好日子,你放心,我肯定是要照顾你到老的。”


    “那不用。”


    张桂霞打断了沈晚月,“我要是指望着你养老,那老大老二才是白养活了,当年家里钱都给他俩花了,你还得辍学,都怪你爸!唉算了不说这个,晚月啊,妈听明白了,妈信你!”


    “妈觉得,只要你认为是值得托付的人就行,而且你能留在沪市,将来妈说出去,脸上也有面子!只要你能发展好就行,别管我。”


    “咋能不管你呢?”沈晚月语气更加涩窒,“我将来肯定要接你过来享福。”


    “不去,去了也最多看看你就回来。”张桂霞顿了顿,说:“你把这玩意儿给你大哥,我跟他有话商量。”


    “诶。”


    沈建国接过听筒,张桂霞才继续说:“你妹子算是二婚了,人家条件那么好,咱们家不主动要求,但既然人家主动提出来了要走这些结婚的程序,那咱们也就答应。”


    沈建国:“妈您说的对,是这个道理。”


    “嗯,所以我想着,定亲该走的程序就走,至于彩礼跟一些规矩,既然都这么远了,规矩可以省省,彩礼我们不主动提了,看他们能拿多少就行,咱们一定不能要求。”


    张桂霞叹了口气,继续说:“不是说咱们家晚月不配,而是咱们家条件就是这样,不给你妹子拖后腿就算好的了,看人家那边怎么给就行。”


    沈建国想了想,说:“我跟妈你想的差不多,就是爸那边不知道怎么考虑的,对了,爸咋没跟你一起接电话?”


    “你爸……”


    张桂霞犹豫了一下,接着道:“你爸睡觉呢,今天休息,我就没喊他起来,晚月结婚这事儿我说了算,不用问他。”


    也不能问他。


    就算等会儿回去吵一架,也不能让沈满仓过来决定这事儿。


    他当初一心想把俩孩子给送养出去,再给闺女另说一门泼皮婚事,就是为了再拿点彩礼。


    但是这不行。


    闺女能找到这样的家庭结婚已经很不错了,要是提要求过了分,嫁过去,免不了就容易被公婆夹枪带棒的话受气。


    况且家里嫁妆也拿不起太多,要是再多要彩礼,闺女恐怕结婚后更容易受委屈。


    “这行吗?”沈建国问。“要不您还是回家跟爸商量一下?”


    “不商量,他当初本来就不想管你妹子了,他不管,我来管。”


    沈建国微微叹了口气,“我明白了,那您定亲过来还是结婚时再过来?”


    张桂霞又沉默了一会儿。


    “先定亲吧,等上门见过以后,再订了结婚日子,我们再过去,不然的话,现在过去,在沪市就停留太久了,停留久花钱也多,我们家里还有活儿呢。”


    “行。”


    谈完了正事儿,沈建国又问了家里的情况,知道一切才好就放心了下来。


    “喂……”


    突然,后面传来了沈立民虚弱的声音。


    沈立民叼着个草棍儿,蹲在墙角,“那什么,妈问了一圈,咋就没想起来问问我呢,我不是她儿子咋?当初我不会是从玉米地里捡来的吧?”


    “噗嗤”沈晚月乐了。


    电话那边,张桂霞也听见了沈立民的声音,乐呵呵的喊:“立民啊,妈没忘了你,你把你姐照顾好,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妈,你咋不让我哥照顾好我呢?”


    “你有啥好照顾的,你把俩孩子也给你姐带好,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妈,我真的是你捡来的吧?”


    一家人一扫刚才沉闷的气氛,都笑了出来。


    不是张桂霞不关心这个小儿子,实在是这个小儿子的性格属于到哪儿都能活下去,越是操心他,他还偏偏跟你对着干,要是不搭理他,他反而就贴上来了。


    又聊了一会儿后,虽然依依不舍,但张桂霞还是心疼电话费的挂了电话。


    村大队的人在旁边听了个大概,见聊完了,调笑着走过来,“张姨,您闺女这是遇到什么贵人了?不会又找了个跟上次那样的金龟婿吧。”


    张桂霞掐着腰就瞪了过去,“的确是贵人,说出来能贵的把你吓死的人!”


    “……”


    张桂霞一向以彪悍闻名,那人也不敢再惹她,笑着请了张桂霞回家。


    张桂霞没有急着去田里,而是直接回了家。


    家里老二跟老二媳妇儿都回来了,老大媳妇儿还留在田里上工。


    “妈,我自己回来是不是不太好,要不等我做完饭,还会去跟大嫂一块儿上工。”郭兰有些过意不去。


    张桂霞看着老实巴交的老二媳妇儿,忍不住点她:“你早上几点过去上工的?”


    “七点,吃完饭就去了。”


    “你嫂子呢?”


    “……十点。”


    “这不就得了,我让她去把今天上午的活儿给补了,又没让她去补之前的,已经够给建国面子了,你还是别操心她了  ,下午我再把肉票拿给你,你去换二两回来,晚上饭还是你来做。”


    郭兰抿着嘴笑了出来,“知道了妈。”


    村里人都说自己婆婆彪悍脾气大,但其实她心里清楚,自己婆婆其实是个很心善的人,而且家里两个媳妇儿,向来也一碗水端平。


    别看邹丽华不干活儿,其实是沈建国那边把她的活儿给干了,不然妈不可能每年分钱都会分一样的。


    这话也是很早之前,妈私下告诉她的。


    张桂霞说完后坐下端着碗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


    “行了,都先别忙活,我来宣布一件事。”


    第26章 第26章


    张桂霞端坐在家里大堂唯一一张老木头靠椅上,左手端着茶碗,已经爬满皱纹的脸上此刻竟然鲜少的写着骄傲。


    “有话就说,哪儿这么多戏。”一家之主沈满仓瞥了眼,凉凉开口。


    张桂霞也不生气,眼神里满是笑意,清了清嗓子,在家里几个人跟四个孩子诧异的目光中,抬着下巴将沈晚月在沪市的情况说了一遍。


    她闺女这一趟没有白跑,还能名正言顺留在沪市工作,甚至还找了个大领导结婚,这简直是沈家祖坟上冒了青烟了!


    老二沈建勇听完眼睛就亮了,高兴的咧着嘴,“要真是个可靠的人,就算条件一般也行啊!我支持妹子!”


    郭兰听了也连连点头,又觉得很意外,“有个词叫什么来着,什么来什么的,晚月倒霉了这么久,终于开始走运了!”


    这个词谁也没想出来,但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沈满仓捂着酸疼的药,挣扎着抬起上半身,狐疑的看看张桂霞,“你说的是真的,还是昨晚上的觉没睡醒做梦呢?这咋能遇见这样天大的好事儿,晚月这丫头二婚还了俩拖油瓶,能有沪市本地的男人愿意?就算愿意,能是那么大的领导?”


    那可是沪市国营大厂的厂长啊,就算是他们县城里的领导,见了这号人物恐怕都得客客气气的。


    张桂霞:“我一开始也是担心他们被骗了,仔细问过,说是派出所跟政府那边的人都去见过咱们家晚月,这个厂长做不得假。”


    “为啥政府的人去见她呀?她有这么大脸?”


    张桂霞瞪过去:“有你这么说自己孩子的吗?”


    沈满仓皱皱眉:“我这不也是还晚月被骗,得问仔细一点。”


    “好像说是晚月做了个好人好事,但是具体是啥电话里说是不好解释,就没仔细将,反正就因为做了好事儿,晚月都上报纸了!”


    沈满仓一听这话,精神起来:“那能上报纸,指定是做不得假的!诶哟,我就说晚月还是好找男人的,她那模样,集合了咱俩的优点长得,而且她个子又高,瞧着就招人喜欢,这要是没孩子啊,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好的!”


    张桂霞翻了个白眼,冷声瞪他:“知足吧你!”


    “我知足啊我,我肯定知足,这就够好了,天大的好!比着我当年准备给他找的那个邻村那个男人好太多了,幸亏当时我没同意,让晚月去了沪市,不然还遇不上这事儿呢。”


    “啊呸!”


    张桂霞啐了一口:“你让晚月去的?要不是我跟老大跟你闹了两天,你能答应给路费?上午还因为我给晚月塞钱说我呢,现在闺女给你长脸了,你咋不说了?”


    “我那就是随口一念叨呗,毕竟是自己闺女,还真能眼瞧着她再去跳河啊。”沈满仓嘟嘟囔囔的。


    张桂霞冷哼一声,“坏事儿了就全赖我,好事儿了就只知道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你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道?”


    “行了。”


    沈满仓被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抹了把唾沫,扶着腰坐起来一起,“那钱是从哪儿来的,还不是我一天天的又是上工,又是去大队里忙前忙后才挣来的,没有我,还是去不成!”


    “……”


    张桂霞心里千万句话想怼回去。


    你是挣钱了,可家里的事儿不全都是她在管吗,孩子也都是她在照顾,要是论功,她也不差什么。


    可眼瞧男人有些愠怒,张桂霞也不好再说什么。


    就算再吵,男人还是家里掌柜的,也还是得给他面子。


    在沈满仓的叫嚷声下,家里安静了一会儿。


    但很快,沈满仓心里便又美滋滋起来。


    “她娘啊,听你那话里的意思,这大领导还是准备跟咱闺女走结婚程序的哈?”


    “嗯,人家是体面人,而且建国说,他们家也不差这点事儿。”


    沈满仓更高兴了,乐呵呵的笑了出来,“既然是这样,那这订婚钱彩礼钱,是不是都得商谈一下?”


    “商谈个屁。”张桂霞站了起来,“咱家啥条件,人家啥条件,闺女能嫁过去好好跟他过日子就够了,还想着这些干嘛。”


    “那也得谈啊,况且是他们家提出来的,就连我找那个隔壁村的男人,人家也都说了,要是晚月愿意跟他结婚,不带孩子的话,他答应给出二百块钱的彩礼,你这话说的,好像咱们闺女不值钱一样。”


    张桂霞冷眼看着男人,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儿。


    “沈满仓,你别以为我没听人说过,你早就做好了打算,要是晚月不答应,就偷摸把俩孩子送出去。”


    沈满仓撇过脸,看着地上破了洞的布鞋:“……这事儿都过去了,现在说的是彩礼的问题,咱闺女是你的宝贝,你这宝贝好不容易遇到了个识货的,还能随便给出去啊。”


    “可咱闺女不是货。”


    张桂霞一双眼睛已经因为年龄显得有些浑浊,可就是这样一双眼睛,死盯着眼前的沈满仓,竟是把人看的有些发毛。


    “只要我闺女以后的日子能过的幸福,就比什么都重要,而且你也不是为了咱闺女,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想跟人家商量彩礼的事儿,还不是为了把钱给拿到自己手里吗?沈满仓,别打量着别人都是瞎子!”


    沈满仓顿了顿,叹着气:“瞧你这话,谁家嫁闺女父母不收彩礼的,再说了,当年那个顾清树不久没要吗,那时候顾清树说他刚下乡手里没带钱,说找父母要,结果最后不也没给。”


    “反正这次,礼金的事儿我已经跟建国说了不要主动提,至于他们家给多少,是他们家的事儿,咱们不过问。”


    “那意思就是给呗。”沈满仓揉了揉腰,抬起头:“孩儿她妈,上门定亲的日子他们说好了没,咱们等订完亲了,再给他们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不为了彩礼,也得为了闺女啊,到时候问问对方家里父母情况什么的。”


    说到这里,张桂霞才算是有了点好脸色:“看人家大厂长啥时候不忙吧,不过估摸着也就这些天了。”


    这件事的在沈家的冲击力还是很强的,虽然老两口吵吵嚷嚷了好一会儿,可安静下来后,家里人的情绪都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


    几个孩子从前都是被沈晚月带过几年的,跟这个小姑姑很亲,这会儿也都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小姑姑要结婚的事儿。


    这种氛围一直延续到了吃完中午饭。


    沈满仓找根草棍剔牙,吐了口唾沫渣子:“小时候村里谁不夸咱家晚月模样俊俏,才刚十六那年,就全是人上门提亲的,都怪你非说孩子还小要再留留,一留遇到了这个王八蛋。”


    “那会儿本来就还小,十六岁个子都还没张开呢,你就跟催命一样催着她结婚,把晚月吓得哭了好几个晚上。”


    “你当年跟我结婚的时候,不也就这个岁数。”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不愿意让闺女走我老路……唉算了不说,我好像有个啥事儿给忘了。”


    刷碗回来的郭兰抬起头,“妈,咱俩不是说吃完饭还去地里干活儿呢,这都两点了,大嫂估计也干差不多了。”


    “对对对,诶哟,我这一高兴,把邹丽华给忘了。”


    张桂霞又一想,撇撇嘴:“反正她也是补自己的活儿,咱就等三点上工了再去。”


    郭兰听婆婆的,点点头带着家里两个丫头跳皮筋去


    了。


    虽然到了八月天儿没那么热了,但也闷的厉害,稍微动动还是会出汗,张桂霞趁着前两天下雨,水缸里攒了点水,简单擦了擦澡,这才领着老二媳妇儿去田里。


    “沈家大婶儿!”


    才刚出门,远远地,张桂霞就瞧见村大队的村长、书记、生产队队长几个人隔着田埂头跟自己招手。


    张桂霞:“……啥情况啊,咱家孩子又给村长家孙子嘴里灌牛粪了?”


    郭兰摇摇头,“不知道啊,咋村里领导都出动了。”


    “沈家大婶儿——张桂霞同志!先别急着走啊。”


    二里沟大队田书记深一脚浅一脚的,直接越过了田埂头,招着手就往这边赶。


    终于到了跟前。


    田书记擦了把汗,“诶哟,张桂霞同志,差点没撵上你,你这身体是真硬实。”


    “啥事儿啊?”张桂霞朝着后面瞅了一眼,“书记跟村长都来了,不会是为了我家今年干活干得慢吧?我家老沈扭着腰了,等好了就上工去。”


    “不是为了这个。”田书记喘了口气,语气温和的开口,顿了顿,又摇头,“但也是为了这个事儿。”


    说话间,村大队其他几个公职人员这会儿也都过来了,围着张桂霞站成了半个圈儿,张桂霞站在中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注目礼。


    “……什么这个那个的,你想干啥啊田书记?我还干着去地里上工呢。”


    张桂霞说着,又看到了后面还有三四个没见过的陌生人。


    他们穿着好像是工作服,脚上踩着的也是城里人穿的人造革黑鞋,看起来十分体面,一瞧就不是乡下人,像是县城来的。


    “先不说这个,快跟省城来的几位领导打招呼。”


    省城?


    那可比县城还厉害。


    还是领导,自己遵纪守法的,找自己干啥?


    眼瞧张桂霞一脸的警惕,跟过来的几个城里人皱了皱眉,连忙上前主动问好。


    “张桂霞同志你好,您就是沈晚月同志的母亲吧。”来人十分礼貌的问好,“我们是专程过来探望您的。”


    “……”


    张桂霞愣了:“哄人呢,我都不认识你们!”


    “没有骗您。”


    来人笑了笑,继续道:“我们领导知道这个时节乡下正农忙,过上半个月还要收玉米,怕您家人不够忙不过来,这才让我们过来的。”


    另一个人接话道:“因为我们也是临时接到的通知就赶紧过来了,所以也就没来得及准备什么,但是我们已经跟田书记了解了您家的情况,知道您家现在劳动力不够,我们准备留下来帮您家把最近日子的农活干完。”


    “……啥玩意儿?”


    张桂霞活了几十年,一辈子没遇到过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她狐疑的打量着来人,拉着田书记到旁边,“田大哥的,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田书记笑起来,眼神里带着羡慕:“你上午不是跟你闺女通过电话吗?你闺女,也咱们村的沈晚月同志有了大出息!现在可是上过报纸的英雄人物,这不嘛,她还联系了沪市一家大型的炼钢厂帮扶咱们省城的一家管材厂。”


    “是的张桂霞同志。”


    来人继续道:“管材厂有了炼钢厂的帮扶合作,可以给咱们省城省下来一大笔的资金,我是管材厂的经理,我姓钱,您喊我小钱就行,这几位跟我过来的是咱们城乡建设部同志,都是来帮忙的。”


    一个地区的厂子,都跟当地的政府财政紧密相连,管材厂拿下炼钢厂的合作合同,将来生意做起来,政府财政也同样收益。


    他们厂长接了电话后又惊又喜,沪市炼钢厂提出合作并且愿意立刻签约,唯一的一个小要求,就是让他们过来照顾一下二里沟的沈家人的农活。


    要不是距离太远,钱经理丝毫不怀疑他们厂长愿意自己亲自过来锄地。


    张桂霞这会儿也听明白了,同样又惊又喜,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我家晚月……联系的你们?”


    钱经理:“准确说,是您闺女的朋友联系的我们。”


    “炼钢厂……”张桂霞念念有词:“不会是,是那位姓陈的厂长吧?”


    小钱微笑点头,“是这位领导。”


    老天爷哟!


    张桂霞震惊的头都是懵的。


    这电话里只知道是个厉害人物,没想到竟然都手眼通天的来自己家里帮忙干活儿了!


    闺女到底找了个什么大领导啊!


    “您放心,我们已经问过了,近一个月除了这次动工,就只剩下下个月的收玉米了,今天干完,到时候我们会再过来的。”


    “因为县城那边也还有工作,我们做完了晚上就直接离开,您不用再麻烦走一趟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除了带走一堆农活,什么都不让沈家操心。


    这是他们厂长亲自下发的标准。


    于是,在一阵震惊又幸福的眩晕中,张桂霞就这么被身边同样听傻了的郭兰送回了家。


    还没等沈满仓问话,满身是汗晒了大半天的邹丽华骂骂咧咧的也到了家。


    “啥情况啊!咋我的活儿都干完了,来了一帮子人说剩下的活儿他们包了?”


    邹丽华念叨完,拿起水瓢咕咚咚喝了半瓢的凉水。


    郭兰连忙将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


    沈满仓刚感慨了一句,邹丽华直接一拳头锤到了桌子上。


    “奶奶个嘴儿的!那我不是白干了半天的活儿!早知道有人来干我就不去了!”


    张桂霞回过神,嘴角已经是压都压不去的笑意。


    她站起身,抬着下巴蔑了一眼沈满仓,“瞧见没有,这是我的闺女!我闺女出息了!”


    沈满仓陪着笑:“是是是,闺女出息了!”


    郭兰也感慨:“这小姑子可不是一般的出息,十里八村……估计县城都找不到一个这么厉害的关系户了。”


    没有人在乎的邹丽华心里委屈,又气又难受的,但是气完以后,也反映了过来。


    邹丽华:“啥玩意儿?沈晚月找的新男人是个厂长??”


    厂长???


    “还是我听错了,找的是个长工吧?”


    张桂霞啐了一口,“猪脑子,长工能找人来给咱家帮忙干农活?”


    “……”


    邹丽华愣了愣,好半天过去,“……我的妈呀!怎么让她踩了这狗屎运了?!”


    “你什么意思?”张桂霞立刻不乐意了。


    老实人郭兰想起上午大嫂那番难听的话,蔫坏的笑了笑,“怎么大嫂好像不替小姑子高兴一样?”


    邹丽华顿了顿,咽了口唾沫,瞥了眼郭兰后连忙看向婆婆,“不不不,我可没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说晚月命也太好了!”


    那谁命苦。


    邹丽华觉得自己命苦。


    勤勤恳恳干了半天活儿,腰酸腿疼的回来,结果发现这次其实全家都不用干活儿了……


    而张桂霞活了大半辈子,终于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还得是我闺女啊。”张桂霞叹息道:“你们是没见刚才村长跟田书记那说话的语气。”


    “平时一个个在咱们面前吆五喝六的,刚才看见我,亲热的跟我是他二姨一样!”


    郭兰也点头:“可不是嘛,我瞧着田书记笑的脸上褶子都几层了,巴不得他替咱家把活儿给干了呢。”


    沈满仓除了一开始诧异以外,这会儿都老老实实的躺着。


    但要是走过去仔细瞧瞧,就看见他那看着房顶的眼睛里,一笔一笔的全是算计,直到张桂霞喊他翻身抹红花油的时候,他才终于回过神。


    有张桂霞在,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跟闺女再好好说说话,毕竟这么多年来,他身为父亲,也没少照顾这个闺女-


    沪市。


    跟张桂霞通完电话以后,沈建国跟沈晚月商定了一下接下来陈家来定亲的事情。


    沈晚月一一记下,第二天跟陈勋庭见面的时候才又聊起这些。


    陈勋庭很守时的提前了十分钟在工人新村等沈晚月。


    他今天换下了昨天亮颜色的衬衣,但是新换的黑色短衫,料子也并不便宜,甚至


    还有些暗纹做为设计。


    “沈晚月。”


    沈晚月走下楼,才要转弯,就听见有人喊自己,回身看见是陈勋庭以后,下意识招了招手。


    “怎么就在楼下等着,可以上去敲门喊我的。”


    “还没正式上过门,不方便。”


    沈晚月没想到陈勋庭想到这里,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


    陈勋庭:“毕竟长辈在,还是注意一下规矩。”


    长辈指的自然是沈建国,父母不在,大哥自然就是家里的长辈。


    “走吧,这个点去派出所,应该中午前就能把文件办下来。”


    “嗯。”


    沈晚月点点头,挎着自己的军绿色小包跟在了陈勋庭的身边。


    他真的很高。


    每次走在一起的时候,沈晚月都忍不住的感叹。


    “陈勋庭。”


    她开了口,声音清亮又柔和,像是这燥热天气里的清风。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的直接喊了自己的名字。


    陈勋庭侧首,沈晚月就在自己身边一拳头的距离,这样的距离下,似乎都能感受到她轻缓的呼吸。


    “怎么了?”


    “你多高?”沈晚月直接问道。


    下意识转头,才发现陈勋庭也正在看着自己,她连忙又看向前面,目光转移到了石子路面:“感觉你好像有一米八五了。”


    腿长肩宽的,要是他不总是板着脸,说话文绉绉的,就一点也不像个领导了。


    “进厂那会儿测过一次,有一米八/九。”


    “一米八/九?”


    沈晚月还是感叹的看了过去,难怪这么高呢。


    看完了,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其实很多人喜欢四舍五入,这个高度,可以说成是一米九了。”


    “穿上鞋的话,差不多。”


    他回答的一板一眼。


    沈晚月又看了看两人的距离,“我只有一米六六,难怪总是感觉要仰起脖子才能看见你跟你说话。”


    “……”


    陈勋庭再次侧目过去,“直接说就行,我可以看着你。”


    “那可太不礼貌了,况且你又不难看,那有时候难免就……”


    “……”


    沈晚月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又坦白了两句心里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看看他的反应,却一眼落到了陈勋庭带着笑意的眼神中。


    “咳咳咳,那什么,上车了,这个车把手怎么开呀。”


    沈晚月连忙转移话题。


    陈勋庭走上前替她开门,她仍旧坐到了后排。


    而陈勋庭关上门后,本以为他要跟之前那样坐到前面去,结果下一秒,另一边的车门被打开,陈勋庭坐了上来。


    手握方向盘的小王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心里暗自窃喜。


    好好好,厂长也算是进步了!


    只是两人并排坐着,却一路没有什么互动,安安静静的,连句话都没有。


    陈勋庭是不知道要说什么,随手拿起了文件在看。


    沈晚月则是为刚才那句话尴尬,一路上都在假装看风景。


    第27章 第27章


    沪市的城市建设虽然还不及后世全是柏油马路,但跟县城比起来,还是好上太多。


    这一路上也就只有半截石子路稍微颠簸些,其余路面都很平整。


    而且这条路旁边还建着一个很大的公园。


    “这附近紧挨着平淞河区的工人小学跟中学,所以除了这个公园,前面还有个五一广场,算是学生们的活动场地了。”


    不知道陈勋庭什么时候抬起了头,终于舍得将目光从文件上挪开,看沈晚月在望着窗外,给她介绍着。


    陈勋庭:“我记得你也需要找学校。”


    两句话工夫,车果然就行驶过了两所挨的很近的学校。


    沈晚月:“嗯,昨天让我弟帮忙去找了找附近的幼儿园。”


    “几岁了?”


    沈晚月一怔,意识到他问的是孩子,“都是五岁。”


    “那可以先上学前班适应一下小学环境。”


    “我也是这样想的。”沈晚月胳膊靠在窗沿,有些发愁托着下巴:“但学校负责人说是没有他们之前的上学信息,让再去上一年幼儿园。”


    陈勋庭沉默了片刻,“他们之前在幼儿园学的东西还都记得吗?”


    “闺女聪明,但天凯这孩子可能有点困难,可我希望俩孩子在一个班里上学,这样他们俩也互相照顾着。”


    她倒不是说天凯笨,而是这孩子一门心思就不在学习上,天天撵狗抓鸡玩弹弓,让他安静坐下来看会儿书都是老大难的问题。


    学渣跟学神,她这是生了两个极端。


    陈勋庭:“过几天工人小学就开始报名了,陈文星也一样要参加入学一年级的考试,到时候让家里的周阿姨跟冯秘书带几个孩子一起过去。”


    沈晚月看着陈勋章庭。


    “这……合适吗?”


    “为什么这么问?”陈勋庭反问道。


    “就是、唔,感觉是不是有点走后门的嫌疑了,而且我已经麻烦你很多事情了,不会影响到你进步吧。”


    沈晚月知道,这些大领导虽然有时候能行方便,可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事儿都可以拿来行方便的,如果鸡毛蒜皮的问题都要走后门,的确不合适,更何况陈勋庭还是个看起来这么正派的人物。


    陈勋庭闻言,眼神浮出意外,“你还懂这个?”


    她还知道‘影响进步’这隐晦的一句话。


    这几次接触下来,陈勋庭总是感觉,沈晚月远比她的出身要见识广大许多。


    沈晚月嗯了一声:“所以才问合不合适嘛,我确实也不想总麻烦你。”


    “不算麻烦。”


    陈勋庭将文件彻底合了起来,正色道:“你若说是这次转户籍,其实按道理来说,也算不得走后门。”


    “不算吗?”


    “嗯,首先你是市委点名表扬宣传的救人英雄,只是当时你不懂这些问题,所以没跟他们提转户籍地,另外就是将来咱们两个要结婚的话,你的户籍还是要转过来的。”


    “也是,但是结婚后不是只能转你的户口吗?”


    陈勋庭再次笑了,看着沈晚月,目光很是柔和:“如果你结婚前,提出自己先独立户籍,也是没有问题的,结婚只要结婚证就够了,结婚后户籍并非一定要合并一张户口本上。”


    “原来是这样啊。”沈晚月了解以后,感慨万千:“这弯弯绕绕可真麻烦!”


    陈勋庭继续道:“再有就是学校,如果真是走后门,那就直接跳过入学考试这个环节直接让他们入学了,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有任何负担。”


    听完这些,沈晚月心放了下来:“我明白了,但还是很谢谢你。”


    她知道,如果没有陈勋庭,到时候恐怕就算要参加考试,也要一堆证明信才行。


    说话间,车子停了下来。


    “不必跟我说谢谢,其实……”


    陈勋庭顿了顿,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将来做了一家人,那也是我的孩子,是我该做的分内事。”


    他说的实在是太一本正经了,甚至表情看起来不掺杂任何的私人感情。


    好像就像是他的工作那样,这些日常也不过是工作任务。


    明明听起来挺能让人感动话,到了这位严肃认真的大领导口中,瞬间就像是在上班。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性缩力?


    沈晚月心里默默吐槽,一面感慨可真是白白浪费了他那一副好身材……


    虽然这么想了一下,但沈晚月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跟自己公事公办,自己也秉承着上班打卡的心态不就可以了?


    当他陈勋庭也是自己的领导,而且这个领导还无条件的帮自己处理问题,上交工资,可比那些资本家领导体感来的好多了。


    “陈厂长来了。”


    “勋庭来了,来找你三叔?老


    陈他今天执行任务去了。”


    刚进派出所,就有人上来跟陈勋庭打招呼。


    沈晚月跟着走进去后,派出所里的工作人员都安静了两秒,随后,带着一种诡异的微笑,打量着陈勋庭。


    “勋庭啊,你小子终于是开窍了。”


    “恭喜陈厂长,之前听你陈队长说你要结婚了我还……”


    “咳咳咳。”


    陈勋庭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几个人的话,“上次我让我三叔带过来的材料程序走完了吗,是沈晚月同志的户籍资料。”


    “哦哦哦,走完了。”


    一个警员走过来,“昨天已经跟二里沟村大队那边联系上了,小沈同志跟我去签下字,另外再跟我进去口述一遍委托书就行。”


    沈晚月看看陈勋庭,陈勋庭冲她点了点头:“我在外面等你。”


    “好。”


    进了档案室,警员递给了沈晚月一厚摞的文件资料,最上面的两份,还都是手写的。


    “落户申请书。”


    “户口迁移委托书。”


    上面的字体十分规整,隐约还能看出来练过楷书的笔触痕迹。


    “这些……”沈晚月拿起来大致看了一遍,有些不理解上面为什么用的是自己的名义。


    “啊不好意思忘了跟同志你说,你可能不了解,这些程序都是必须要走的,陈厂长当时说你在医院,所以他就帮你代笔了。”


    是陈勋庭写的?!


    沈晚月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同志,这份申请是什么时候写的呀?”沈晚月问道。


    “昨天陈厂长让他三叔,也就是我们这边的陈队长送过来的,不过具体什么时候写的我就不清楚了。”


    “那……”


    沈晚月捏着手里两份手写的稿纸文件,又忍不住的问:“那如果我没来呢,这户籍还能转吗?”


    “那肯定不行。”


    警员整理着资料,递给了沈晚月一支圆珠笔:“代笔写是规定内允许的,但是需要沈同志你本人来签字才算走完最后的程序,另外这里还有一份公证书,需要你拿着口述一边才可以。”


    沈晚月接过圆珠笔,黑色的字体在稿纸上一笔一划落下。


    她心里也好像一笔一划的落下了些什么东西。


    昨天递过来的,那这文件一定是在更早之前就写好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陈勋庭到底是什么时候动的心思,要帮她在沪市落脚。


    而且还是在他们两个正式相亲前写的,如果自己相亲后不同意的话,这文件岂不是就作废了,白写了?


    “沈同志,你来口述,我这边录音。”


    “哦好。”


    沈晚月签完字,拿起了公证书,公证书只有大概一百字的内容,三两分钟就念完了。


    “可以了,这边记录完会再跟你们村大队进行对接,等大概半个月后,你直接来领取户口本就行,另外你还有两个孩子,你们村大队上有你们的母子(女)关系证明,这两个孩子也是跟着你的户口走的,放心。”


    “明白了,麻烦你了同志。”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做的。”


    警员说着,看沈晚月目光仍旧在那两份手写文件上,好奇的问:“沈同志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就是有些意外,陈勋庭写这个我之前都不知道。”


    警员顿了顿,笑了出来:“陈厂长是这样的人,他不习惯张扬,我在这儿工作二十年了,早些年他还上学的时候,就听陈队长说,他考试拿了个区第一的奖状,结果都快毕业了,家里人才知道。”


    “别看陈厂长话不多,其实该做的事儿从来都不含糊,沈同志,你瞧他整天是不是只知道工作?其实啊,要不是真的对你上心,他今天可不会专门还来跑一趟。”


    沈晚月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热着,点了点头。


    “我现在知道了。”


    “行了,完事了。”


    警员笑着领沈晚月出去。


    外面,陈勋庭正在跟另一位年长的工作人员说着话,见沈晚月出来,这才停下来。


    “都办好了?”


    “嗯。”


    “那走吧。”


    陈勋庭依旧话不多,跟身后几位熟悉的人打了招呼,就转身推开了门。


    只是刚出门走了两步,方才还晴朗的天气忽然之间乌云盖顶。


    几乎没给人反应的时间,下一秒,豆大的雨滴就开始往人脸上打下来。


    “下雨了。”


    不知道谁惊呼了一声,沈晚月正想着往回走,突然感觉胳膊上一紧,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带到了派出所院子中间的凉棚下。


    她胳膊很细。


    比陈勋庭目光所看到的感觉还有纤细,且柔软。


    跟他的完全不同。


    沈晚月胳膊上的感觉很快消失,转过身,陈勋庭已经规矩的站到旁边。


    陈勋庭:“屋里他们还要工作,在凉棚下坐一会儿吧,这是雷阵雨,很快就停了。”


    这季节的天气就是这样。


    好像打从沈晚月他们下了火车开始,就三不五时的下雨,晴一阵阴一阵的,跟娃娃脸差不多。


    “嗯。”


    凉棚下面,陈勋庭跟她相对而站。


    沈晚月垂眸看着雨点‘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看了一会儿,抬起头。


    “陈勋庭,我刚才看到那俩份申请表了。”


    “程序不是走完了,需要修改吗?”


    “不是。”


    沈晚月摇摇脑袋,眼神里涌出疑惑:“我听那位警员说,是昨天就递交过来的。”


    “嗯,需要提前走程序,这是正常的。”


    不是这个意思。


    沈晚月听着陈勋庭这种很淡然的语气,就莫名有些着急,他这个脾气,还真是跟警员说的一模一样。


    一点都不知道表功。


    体制内的不都需要随时表功让领导看见才行吗,他是怎么在厂里工作的啊。


    哦,他自己就是领导。


    那也对。


    沈晚月垂眸看着地面,继续说:“我是想说,我很感谢你帮我写这个申请表,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要走哪些程序。”


    陈勋庭目光跟着她也看向了凉棚外面被雨滴打湿的地面。


    “我说了,不用跟我道谢的。”


    “然后我还有个问题。”沈晚月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在我住院时候就写了这个吗?”


    “差不多是这个时间。”陈勋庭点头。


    “那万一……咳咳,我是说万一,咱们要是相亲没成呢,你这不是就白写了吗?”


    陈勋庭皱起眉,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但想了想,也就理解了,随后温声解释:“写了就是写了,怎么会白写?当时我看你确实有留在沪市的意愿,不管后来怎么样,我都会告诉你可以过来迁户籍的。”


    ‘轰隆’一声,雨势大了一些。


    院子里凹凸不平的地方积攒起了水坑。


    雨滴打下去,‘啪嗒’一下,积水被溅到了半空中,落在了沈晚月的略长的裙角上,慢慢形成了一个圆圈状的水渍痕迹。


    陈勋庭目光落过去,眉心仍是皱着。


    沈晚月心里已经完全被陈勋庭这番大气的话给折服了。


    绝世好厂长!


    天选好领导!


    陈勋庭比她想象中,更加的正人君子,难怪炼钢厂一个两个的都对厂长这么敬佩,这种对细节观察入微,甚至自己不计较成本的帮忙,换了谁都会心甘情愿的跟着他上班吧。


    沈晚月在心里更加端正了自己的上班态度。


    于是,陈勋庭再抬眸时,就在沈晚月眼中看到了之前自己曾经见过,无比熟悉的目光。


    沈晚月:“虽然你说不用了,但我还是很想跟你再说句谢谢,但是除了谢谢,我还想说你真的比我想象中要心细很多,而且……也贴心很多。”


    夸完了,沈晚月又觉得自己夸的还不够,“对了,陈勋庭,字如其人,你的字写得也很好看。”


    陈勋庭本来心里莫名有些燥意,听了最后这话,反而笑了出来。


    沈晚月好像总喜欢夸自己的长相。


    陈勋庭:“我的字之前跟着奶奶练的,不少人说很秀气。”


    “是挺秀气的,但笔触看起来是练习过楷书,所以也很方正大气。”


    “你还知道楷书?”


    “嗯,我练过行楷……”


    她练过行楷。


    学设计的,自然也多少回点画画,当初没钱的时候,她在网上还给人设计过各种活动的海报跟小说封面,当时专门买了个便宜点数位板练字。


    行书太潦草,楷书又太板正,最后练得最多的,是两种结合起来的行楷。


    但是说完,沈晚月就后悔了。


    天老爷啊,她现在的学历是初二,还是二里沟的民办初二……


    不过陈勋庭好像并没有深究的意思。


    她说什么,好像陈勋庭也就信什么一样。


    “我奶奶当时给我挑了几个字帖,当中倒是有行书。”


    陈


    勋庭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并没有丝毫追问的意思,“但我觉得行书不如楷书看起来能打基础,后来上了学,也就没有继续练下去了。”


    顿了顿,陈勋庭还是看向她:“毛笔字很多学校都不教了,但其实自有优点所在,你能学到挺难得。”


    沈晚月生怕再说下去又暴露什么,点点头应承着,想赶紧把这个话题给揭过去。


    “雨停了。”


    草木抖落着雨滴,乌云散去,好像就是转眼间的事儿,太阳又探出了脑袋。


    “走吧。”


    陈勋庭抬脚后,沈晚月也跟了过去,在后面小心的拍了拍胸脯。


    这场雨并没有下太久,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也才十点多。


    上了车,陈勋庭从车座后面取出来了一个折叠的四四方方的蓝格子手帕。


    “刚才下雨,你的裙角溅了水。”


    “谢谢。”


    刚才只顾着紧张,沈晚月其实自己都没怎么注意到,被提醒了才看见裙角有一块儿水渍。


    只是雨水落了地就沾了泥,手绢可以吸干一些水渍残留的水,却擦不去那一小块儿沾了灰尘的印迹,虽然是在裙摆处而且也不是很大一块儿,但还是隐约可以看见。


    “小王,去百货大楼。”


    “好的厂长。”


    沈晚月擦完以后,抬起头想把手帕递过去,又觉得是不是应该洗一下再还的时候,陈勋庭已经伸手接了回去。


    “去百货大楼?你要买什么吗?”


    “买衣服。”


    陈勋庭神色温和:“你想想需要什么,等会儿买给你。”


    “我?”


    “嗯。”


    陈勋庭说的理所应当。


    但语气倒是比刚才上车前要不太一样,好像没那么有领导带我去工作的感觉了。


    因为没有父母,沈晚月从小到大,都没有体验过这种‘带你去买衣服’的感觉,所以愣了一下。


    “怎么了?”


    “没有,就是……我好像没有布票。”


    乡下肉城里布,沈晚月当时从宣传部主任那儿领‘见义勇为’奖的时候,特意要求换了一部分的肉票跟粮票。


    至于布票,那是想都没往这方面想。


    “我有。”


    陈勋庭看着她:“你去看就是了,不用担心这个。”


    “这……”


    “合适。”


    陈勋庭这次没等她问下去便开了口,“不用再问这个,我觉得可以,你觉得可以,就没什么不合适的,你只要想等会儿需要什么就行了。”


    阔气了我的领导。


    沈晚月想说自己好像也没说可以,但是仔细一想,自己跟陈勋庭出门,总不能老是穿这一身裙子,将来还要准备定亲呢,到时候也得有新衣服才行,也就没有再拒绝。


    “陈勋庭,这两天你没有忙工作吗?”


    去百货大楼的路上,沈晚月忍不住又问,“这两天都不是周末,你这样陪我出来,不会耽误正事吧。”


    “上次的问题解决了,也就没有那么忙了,而且我昨天答应了你,上午的工作推到下午去做就可以了,我能做完。”


    “那下午会很累吧,如果跟你的事情有冲突,你先考虑工作问题就可以了,不用考虑我。”


    陈勋庭沉默了片刻,没有作答。


    “我觉得这是正常的事情,所以就这么做了,工作是重要,我的时间大部分都分在了厂里,但你的事情,也在我生活中属于是需要考虑的一部分。”


    不可能‘不用考虑’沈晚月。


    沈晚月抿抿嘴,却因为这句话心里有些奇妙的感觉。


    好像两个人之间,也不全是领导跟职员关系,至少要更亲密一些吧,算是——合作伙伴。


    “昨天电话联系到家里人了吗?”陈勋庭想起这事儿来。


    “联系了。”


    “家里……怎么说,同意吗?”


    “同意的,但是他们因为家里还有农活要做,所以不能立刻就来,要是商量定亲的事情,可以跟我大哥说,我大哥那边也跟家里有过商议。”


    “明白了。”


    陈勋庭心里想起昨天奶奶催自己的话,心里有了数。


    很快到了百货大楼。


    这辆黑色小轿车在门口刚停下,门口的售货员就已经听到声音往外面探头。


    不管是谁,能坐得起这样车的人,都肯定是大人物。


    “同志,您需要点什么?”


    “女士的衣服在哪边儿?”


    “就在一楼,我带您过去吧。”


    沈晚月跟在旁边,目光好奇的在这里面看来看去。


    一楼前面是几家杂货店,样式什么的都比她去的过沪市供销社要多。


    看起来琳琅满目,也热热闹闹的,要是抛开带年代感的东西,其实跟后世的商超也没有很大区别。


    “您看需要些什么款式的衣服,短衫、衬衣,分段式的半身裙,还有最新款的布拉吉,碎花印花的都有,是老毛子那边才刚时兴起来的。”


    “要说时兴,这夏天眼瞅着就过去了,还可以看看咱们这儿长款长袖的连衣针织裙。”


    “你来看,看喜欢什么款式。”陈勋庭对着沈晚月道。


    沈晚月也是逛过商超的,但是看到眼前的景象,还是有些吃惊。


    原来这个年代的衣服,也有这么多款式啊,她还以为就跟县城里那样,都是黑白蓝的短衫裙子呢。


    看来她对这个时代还是欠缺了解,当时她还想着自己设计没有用武之地,只能设计设计胸针这种小物件,原来在衣服上,还是跟后世差不多,除了稍微保守一些,款式还是很多种多样的。


    比如短衫,在这里有直肩袖的,也有泡泡袖的,而泡泡袖,除了棉布料子,还有的确良百褶跟蕾丝印花。


    风格基本上都属于有些中西结合,受苏联风格影响很大。


    而裤子有普通直筒裤,收口子的运动裤,甚至还有背带裤。


    简直是……潮流前线!


    “同志,你身材好,皮肤又白皙,我觉得穿什么都合适,但是最合适的感觉还是新款的布拉吉,有一款泡泡袖靛蓝色带波点的,还做了收腰的皮筋线,可以尝试一下。”


    售货员努力的给他们推荐着。


    沈晚月也一眼就看到了挂在最上面的那件靛蓝色裙子,可是看看那裙子的袖子……


    陈勋庭:“觉得怎么样?”


    “……好像有些夸张了,有没有直肩的。”


    “有啊,那看看这款,这款肉桂色的虽然没有波点,但也做了收腰处理,低调一些,也大气一些。”


    “那既然这样,同志你帮我拿一下这款泡泡袖吧。”旁边,另外还有一对来买衣服的男女。


    男人在后面跟着,女人则是看沈晚月不喜欢这款泡泡袖后,才让售货员去拿。


    售货员看了看沈晚月。


    沈晚月点点头:“我喜欢这款直角袖的。”


    售货员连忙把这件肉桂色裙子取了下来给沈晚月,又把靛蓝色的泡泡袖取给了旁边那位女同志。


    两位女同志拿到手去试衣服时,售货员又从层层叠叠的货架上取了其他几件裙子拿给陈勋庭跟另外一位男同志看。


    那男同志扫了一眼,摆摆手:“我对这些没兴趣,让她自己看吧。”


    售货员尴尬的又看向陈勋庭:“您爱人身材好,绝对不挑衣服,您还可以多看看。”


    陈勋庭挑眉,“还不是……”


    还不算是爱人。


    他刚想解释,沈晚月已经走了出来。


    沈晚月:“有镜子吗,我来瞅瞅。”


    陈勋庭放弃了解释,转头看向售货员。


    售货员点点头,将其中一个货架柜的全部滑到最边上,这才露出了里面一面粘着鱼跃龙门贴纸的镜子。


    镜子里的女同志正扎眼睛四处张望,看到后


    立刻惊喜的走过来。


    她眉眼带着雀跃新奇的笑意,眼眸出一点红色的泪痣,说话眨眼时轻轻颤了一下,趁着那身肉桂色的裙子,更显得皮肤白皙。


    “怎么样?”


    沈晚月在镜子前晃了一下裙摆。


    她本意是要问身边的售货员,下一秒却听见陈勋庭的声音。


    “好看。”


    “你穿很好看。”


    沈晚月脸上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咳咳咳……请问什么价格?”


    售货员翻了翻记账本,“这两件都是才从港口送过来没几天的新货,布票得要十尺,价格是十八块。”


    沈晚月:“这么多?”


    “这么贵?!!”


    那位跟沈晚月一起换衣服的女同志也惊呼一声,诧异的看着售货员,“正常裙子咋也不超过十块钱,你们这是怎么定的价啊。”


    不只是布票要的多,价格也算不上低,正常来说,上衣是六块到十块左右。


    售货员立刻解释:“这真不是要多收你们的,而是这料子就跟普通料子不一样,但就普通的女士上衣都得五尺半的票呢,已经不多了,价格也是统一规定的,从港口过来的衣服我们这边也没有定价权。”


    “不要了。”那位女同志身后的男人走过来,“换一家一样的买。”


    售货员笑了笑:“同志,我可以很自信的说,就算您换一家也不会有比我这儿更便宜的,主要是,这两个款式的裙子,只有我们店里有。”


    女同志也有些犹豫,“可是这个款式我只在这里见过,要不……我们是结婚要穿的,就奢侈一回呗。”


    “奢侈一回?那以后还有结婚生孩子呢,你要奢侈几回?再说了,这衣服什么样的都一样穿,不顶吃不顶喝的,真不理解他们女同志,同志你说对不对?”


    那男人试图跟陈勋庭搭话,想要跟陈勋庭统一战线,试图让自己对象放弃这件衣服。


    可陈勋庭压根没看他,只是看着沈晚月:“你喜欢这件是不是?”


    “嗯,可是……”


    “那就买这件了。”陈勋庭走了过来,掏出钱包。


    “你看看人家!!”


    旁边的女同志立刻尖叫起来,“快点拿钱,我也要买!”


    “……别闹,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咱不跟他们比。”


    “但我结婚要穿啊,就这一次你还不让我买?你到底想不想结婚啊?!”


    “想,咋不想呢?我这不是……”


    “那你不买,就是不想结婚,我跟家里说去!”


    两人争吵了两句以后,那男同志面色有些难看,再加上周围有人过来看热闹,他瞪了一眼身边的对象,终于是点了头。


    只是男同志脸色始终都很差,像是随时要发脾气一样,再也不说一句话。


    反倒是沈晚月看他们闹得这么厉害,心里有些犹豫起来。


    这确实挺贵的。


    她走到陈勋庭身边,看着售货员已经在找钱了,抿抿唇问:“要不……咱再看看别的?”


    “自然要再看看别的,但是这件既然喜欢可以先穿着,你那件有些脏了,正好换下来。”


    陈勋庭雷厉风行,下一句就是让售货员帮着沈晚月把衣领口缝上去的标签给剪掉。


    “诶,等等。”


    沈晚月不是说还要买别的,是觉得这件太贵来着。


    “怎么了?”


    “是不是太贵了?”


    “不贵。”


    陈勋庭已经让售货员拿剪刀去了,他神色坦然,丝毫发火儿的意思都没有,更没什么为难的。


    沈晚月心想了一下,没再继续客气,转而好奇的问售货员:“这能直接换上吗?”


    售货员已经眉开眼笑着点了头:“咋不行呢?只要出了钱,你现在把衣服重新裁剪了都行。”


    沈晚月噗嗤笑了,“裁剪就不用了,我觉得很合身。”


    售货员点头:“肯定的呀,同志你这身材,这衣服我看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诶哟,同志啊,你爱人对你也是真的好,旁人家的丈夫带妻子过来,都得犹豫上半天呢。”


    沈晚月一愣,连忙解释:“咳咳,那什么,还不是爱人呢。”


    “还不是?”售货员左右看看,笑着说:“那就是对象关系吧,没事儿,领证早晚的事儿。”


    一句话给沈晚月说的脸热起来。


    不过一想,也确实没说错,干脆又抬起头,让售货员帮忙把之前的裙子给包好。


    旧是旧了点,洗洗还能穿,这年头布票可比肉票还难得呢。


    “再看看。”


    交完钱回来,陈勋庭没有打算走的意思,指了指刚才售货员拿出来的衣服。


    “裙子好看,但马上秋天了,看看别的。”


    陈勋庭的话刚说完,售货员眼睛再次瞪大了。


    这可真是给她碰见一个大主顾。


    “说的是啊同志!”


    售货员连忙又凑过去,“你瞧瞧这裤子,这是呢绒料子的喇叭裤,不过还得等上一个月穿着才不热,但也可以先备着,另外还有侧扣裤,料子不薄不厚正正好,春夏秋三个季节都能穿。”


    刚才那一对男女在旁边本来打算走了,听了这话,女同志瞪了一眼男人,“瞧瞧人家!”


    男人本来心情就不好,“比什么比,我还没拿你比呢,赶紧走。”


    “……”


    沈晚月没注意到已经到门口的情侣。


    她看着陈勋庭,认真说:“今天就先买一件吧,我还有其他衣服,已经够了。”


    陈勋庭却说:“过些天我要去趟外地,可能就没时间了,今天看需要什么都买了吧。”


    她的意思不是过两天再来买!


    她的意思是太破费啦!


    可陈勋庭坚持,沈晚月不好总是推脱,只能点头应了,然后看来看去,看上了一件喇叭裤,跟一件浅蓝色的正领衬衣。


    试了试后,线条贴合,腰身显眼,搭配的简直时髦爆表了。


    不行不行。


    沈晚月想了想,还是把喇叭裤换成了普通的宽松侧扣裤。


    还是低调一点,不然她总有种煤老板一夜暴富的既视感……


    选完衣服,掏钱时,陈勋庭没有犹豫半分。


    沈晚月站在旁边,都觉得陈勋庭比平时还要好看上几分。


    果然,掏钱的时候就没有不好看的人。


    从衣服店出来,旁边几家店对这位大顾客早就跃跃欲试。


    “同志,买完裙子要不要再看看配套的皮鞋?”


    “我们这边有经典款丁字搭扣皮鞋,还有时兴的玛丽珍白色皮鞋,跟您刚买的裙子可搭了,你来看看……”


    沈晚月脚上穿的,还是之前从乡下带过来的白色帆布鞋,就这在县城已经算是不错的鞋了,而且应该是原身才买没多久的,看着还很新。


    “鞋就不用了。”


    沈晚月的目光从橱窗摆着的那双白色玛丽珍皮鞋上扫过。


    确实好看,而且是不过时的经典款。


    但是还是算了。


    今天已经够奢侈了。


    “不看看吗?”陈勋庭问。


    “不了不了。”


    沈晚月这次态度坚决:“要是再买就没完没了的了,你瞧我去买裙子,他们让我买裤子,买完了裤子又让我买鞋子,我看等买完了鞋子,就该买车子了!”


    眼瞧前面两家鞋店的售货员都要围过来,沈晚月着急的伸手扯住陈勋庭的衣角,“咱们快走,等会儿要被堵在楼梯口了。”


    比沈晚月高大太多的男人,此刻却很轻易的被拽着一点点衣角朝前走了数十米才停下。


    他不紧不慢被‘牵’着走,看着沈晚月的大步流星,眼神里不自觉浮出一丝笑意。


    只是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刚才那双被沈晚月打量过得白色皮鞋。


    终于到了门口。


    陈勋庭:“怎么这么急,围起来也没什么,本来就是要看你看有没有需要都可以顺便买了,至于车子,他们这儿是没有的。”


    沈晚月松开手,喘了口气,“算了还是,我觉着我这双帆布鞋还能穿,而且也挺舒服的。”


    陈勋庭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看着沈晚月的眼睛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深深笑意。


    “厂长,中午咱们去哪儿?”


    上车后,小王看了眼时间。


    马上到吃饭点了,昨天就没一起吃上中午饭,今天总可以了。


    小王心里想着附近有家国营饭点,转了方向盘就准备过去。


    可下一秒——


    陈勋庭理所当然:“先去工人新村,再送我回厂里。”


    小王:“……”


    好样的厂长,不愧是你!


    好消息是厂长在处理感情关系上有所进步,知道带对象来买衣服了。


    坏消息是,这是陈勋庭,进步不大。


    不过所幸,沈晚月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陈勋庭能抽出上午时间来接自己,可能已经推了不少工作了,而自己中午也得回家,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崽崽等着自己。


    轿车再次转向。


    车窗外面,一辆自行车叮铃一声,避开了轿车后,堪堪停下。


    要是沈晚月此时朝外面看一眼,认出来人是谁的话,可能好心情都要被破坏了。


    不过好在,她正整理着身上裙子的腰身位置,丝毫没有这个闲心去看是谁。


    倒是陈勋庭侧目,从倒车镜里看了一眼自行车。


    但他看到来人是谁后,随即,便将目光淡淡挪开了-


    顾清华这些日子来并不好过。


    顾家条件其实在沪市还算不错,双职工的家庭,一双儿女又健康长大,除了顾清树当年毕业后撞上了上山下乡运动,去乡下待了两年,顾清华则是高中毕业后就经由人介绍,嫁给了当时还是人社局职员的孙铁柱。


    孙铁柱人是有些懒散,但在家里的钱都交给顾清华保管,结婚几年后孙铁柱升了主任,弟弟也被他从乡下调回了沪市。


    眼瞧着家里家外日子一天比着一天好过,顾清华干脆辞了街道办的工作,转而安心在家生老二带孩子。


    可谁知道,今年眼瞧都快过去了,从乡下冒出来个沈晚月!


    本来因为顾清华经常帮扶娘家的事儿,孙铁柱就对她有些不满意,现在又被抓到直接偷偷将家里钱都借了出去,顾清华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孙铁柱原是看顾清华月份大了,怀着孩子辛苦,就把父母喊了过来,想着让父母照顾她几个月。


    现在可好,孙父孙母被气的不来了,孙铁柱也干脆天天住在办公室里,整日不着家。


    到了发工资的日子,他也不往家里拿钱,孩子都快要交学费了,顾清华领着孩子去单位,在大太阳下面晒了俩小时,孙铁柱愣是不出来见人。


    无奈之下,顾清华只好去找顾清树。


    大中午的,顾清树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就赶紧跑出来。


    “姐,你咋找到这儿来了,要是让人看见了,厂长又该以为咱家人来找我有啥事儿呢。”


    “清树,孩子要交明年的学费了,得提前三天交钱,你先给我五十块应应急。”


    顾清树隔着衣服摸摸自己不富裕的荷包,苦笑起来:“姐,我昨天不是给爸妈跟你打电话了吗,好不容易找到了沈晚月,你先跟爸妈去把断绝关系的协议给签了,签完再过两天,我就能拿钱出来了。”


    顾清华长叹一口气,眼睛里写满了疲倦:“清树啊,这钱原是不着急跟你要的,但你也知道,你姐夫这次是真的动了大气,要是我处理不好,这家可能都要没了,你跟姐说句实话,到底还有多久能把钱给齐?”


    “……一周。”


    顾清华不敢相信:“你工资够吗?还是爸妈那儿又去借了?”


    “这你就别管了。”顾清树拳头紧了紧,“反正你先去跟爸妈找沈晚月,一星期后我肯定把钱交到你手上。”


    孙铁柱暂时还不能得罪,不然自己当初从乡下调回来违反纪律的事儿肯定要被抖出来。


    而现在唯一能再拉他一把的,也就只有孟婉了。


    顾清树只能点头,毕竟是自己亲弟弟,她还是心疼的,“那这孩子的学费……你手里有没有闲钱,先给二十块也行啊。”


    “真没有了姐。”


    顾清树说着,下意识攥紧了口袋里的荷包。


    里面还有三十块钱,是身上最后的零钱了,但这钱他还留着有用,不能花出去。


    “唉,行,那我等着你。”


    “别忘了尽快去找沈晚月签字,地址我已经跟爸妈说过了。”


    “知道了。”


    目送姐姐离开,顾清树却没有返回厂里食堂吃中饭,他攥着兜里的荷包,咬了咬牙,转头骑上自行车去了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前,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准备开走。


    顾清树跟轿车迎面错开走过,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羡慕。


    也不知道是哪位大领导的座驾。


    他老丈人之前也坐过这种车,可惜听孟婉说,后来因为纺织厂产量不足生意没做大就给降级了,后来也就没了这车。


    唉,等他将来当了厂长,一定要把纺织厂做大做强。


    自己早晚也能坐上轿车!


    脱离了幻想,顾清树叹了口气,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顾清树:“同志,麻烦问一下五金店在哪儿?”


    百货大楼的东西是最全的,有些商店,要是手里没票,也能拿着价格相等的东西以物换物,当然,如果钱足够的话,也可以偷偷摸摸走走柜台下面的潜规则。


    “二楼。”


    顾清树直奔二楼,正是中午,店里除了售货员并没有别人。


    “同志你好,我想买铜片,你们这儿有吗?”


    售货员坐在椅子上,懒散的打了个哈欠,抬起头:“有没有五金票,要铜片是做什么用的,工作单位在哪里,填表。”


    说着,售货员拿出了一张购五金报备表。


    顾清树左右看看,走到了柜台旁边,伸手掏出一张两块的放到了售货员手边,“同志,我没票,买这个是为了给爱人打一副耳钉,你看……能不能想办法给通融通融?”


    这种交易虽然明面上不允许,但售货员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打眼一瞧,就明白过来,笑眯眯的伸手将两块钱塞到了口袋里。


    “可以啊,是想要黄铜冒充黄金吧,到时候打出来金灿灿……诶哟,也不是我说你们这群小年轻,家里没条件就算了,干啥非得结婚前给媳妇儿吹这种牛呢,那玩意儿戴着可不舒服。”


    “……您别管这些个了,就说多少钱给办事吧。”


    售货员慢悠悠打了两下旁边的算盘,“手工费材料费,还有一个疏通关系费,你给个二十五吧。”


    “……贵了。”


    “嫌贵别买。”


    “……买。”


    顾清树咬咬牙把钱掏了出来。


    “明天来取,放心吧,肯定给你打磨的光亮光亮。”


    “知道了。”


    第28章 第28章


    工人新村。


    陈勋庭依旧是只送沈晚月到巷子口。


    陈勋庭:“等我跟家里长辈商议过后,再来跟沈家大哥坐下来一起吃个饭,看订婚的时间定在什么时候合适,到时候也好提前准备,接你娘家的长辈过来。”


    昨天沈晚月已经从沈建国那里了解过这些婚前该走的程序了,听陈勋庭说完便点点头。


    “好。”


    “我下周要去再去苏市出趟差,所以时间大概就是这几天,到时候定在上次茶楼旁边的国营饭店怎么样?离这边也近一些。”


    沈晚月想了想:“看你方便就行,在哪里都可以。”


    “嗯,那就在国营饭店了。”


    陈勋庭顿了一下,看了眼沈晚月身后的筒子楼,“另外还有件事没来得及提前跟你说,昨天回去后,听奶奶提醒我才意识到你们已经来沪市快半个月了,沈家两个青壮年都跟着过来,家里这时节的农活一定会多少耽误一些,所以就联系了相熟的朋友过去帮忙。”


    “……你去我家了?”


    沈晚月一下子呆在原地,顿了顿,又连忙改口,“咳咳,是你朋友去我家帮忙了?你还有朋友在二里沟村吗?”


    陈勋庭笑了笑:“算是生意上的朋友。”


    陈勋庭本不想过多解释,但一想沈晚月上午总是说‘合不合适’这样的话,干脆直接将始末说了一遍。


    “生意上随时都是可以建立朋友关系的,更何况这件事我们双方都是有利可图,他们自然也就乐于帮点小忙,你不用过多去想。”


    沈晚月一下子便听明白了。


    说白了,省城的那家管材厂跟沪市第四炼钢厂合作才能赚到更多利润,但炼钢厂


    选择跟他们合作,则是捎带手的事情,赚到钱还能得了个好名声,对方也乐于帮陈勋庭处理点私事。


    弯弯绕绕结束,沈晚月对眼前的陈勋庭一时间有了更新的认识。


    他做人做事处理问题都很正派,但这不代表他是那种迂腐死板的老实人,反而在生意场上,他是个心思清明,将私事公事都能妥善处理的大领导。


    不过这事儿虽说炼钢厂并不吃亏,还能捎带手赚钱,但毕竟也是因为沈晚月而起,陈勋庭确实是她用了心的……


    陈勋庭见沈晚月长久不开口,温声继续道:“别多想,我还是那句话,别有任何心理负担。”


    “沈晚月,你要相信我处理事情的能力。”


    沈晚月看着陈勋庭,盈盈笑着,没了之前的犹豫,“我相信你,只是惊讶你居然连这个都想到了,前天还听大哥提起家里的事情,我们就商量着要不先让立民回去来着。”


    “后面结婚沈家长辈过来,家里大队的农活我也会让人看着照顾一下,跟大哥说不用担心。”


    “嗯我回去就跟大哥说,再见啦。”


    说着沈晚月侧侧身子,笑着跟后面的小王挥手也道了别。


    她想着回家,也就没有注意到陈勋庭言语间对沈建国称呼的改变。


    等上了楼,沈晚月才后知后觉想起刚才陈勋庭竟然喊了沈建国大哥,要是仔细算起来,两个人谁年龄更大来着……


    “呜呜呜——我不要看了,我头发都要掉下来了,马上就跟咱村长那个脑袋一样变秃头了,小叔你快点救救我,我真的不想看了——”


    还没进门,沈晚月就听见沈天凯在房间里嚷嚷的哭声。


    “不行。”


    下一秒,沈琪琪脆生生开口,“你连拼音都不认识,还怎么跟我一个班。”


    “可这歪七八扭的,咱们在幼儿园也没学过啊。”


    “学过,老师教着念过。”


    “老师教的是‘阿、薄、次、得、鹅’!!才不是你说的拼在一起的那种。”


    “可是你要想认识更多的字,就得学拼在一起的这种,沈天凯,你到底想不想跟我一个班啊?”


    沈天凯着急了,“沈琪琪,你没有礼貌!你应该喊我哥哥。”


    “你拼音都学不好,说不定以后就是幼儿园学历,我才不要喊幼儿园学历的人哥哥,最起码……最起码也得是小学学历才行。”


    “……”


    沈晚月有些无奈推开门,然后下一秒,腿上就多了两个小团子,一左一右的抱着她。


    “妈妈,沈琪琪想要我的命!”


    “妈妈,沈天凯是大笨蛋!”


    “……”


    沈晚月将两个团子搂在怀里,笑着揉捏沈琪琪的脸蛋,又看向沈天凯。


    “凯凯,琪琪说的没错,拼音是最基础的东西,之前没学好就算了,但过几天我会带你们去参加工人小学的学前班测试,你要是不学就考不过,到时候真的没办法跟琪琪一个班了。”


    沈天凯瞬间脸更苦了:“啊?可是我……”


    他一点也不喜欢学习,一点也不喜欢读书。


    “妈妈,我能不能不上学呀,我感觉我的脑袋瓜子好像不太喜欢上学。”沈天凯可怜巴巴的说。


    实不相瞒,大家都不喜欢上学。


    可不上学也得学习知识才行呀。


    沈晚月想了想,换了个说法:“那凯凯喜欢什么?”


    沈天凯歪歪脑袋,指了指桌子上的沙包跟沈立民才刚用木棍做的简易弹弓:“喜欢玩这个。”


    “还有吗?”


    “还有……喜欢打雪仗、喜欢玩弹珠、喜欢滚铁环,要是有很多小朋友,还喜欢一起玩打鬼子,老鹰捉小鸡……”


    “……”


    沈天凯说起这些来跟倒豆子一样,小脑袋一点一点,好像要把所有能玩的游戏都念叨一遍。


    “凯凯喜欢这么多的游戏,那如果一直让你玩一种游戏会不会觉得想换一换。”


    “会哦。”沈天凯点点头:“会玩腻,所以一天要玩很多种。”


    沈晚月点头:“对啊,那如果每天都重复这些游戏的话,也都会慢慢觉得腻,但是如果天凯现在开始学习,认识更多的字,将来才会认识到更多的朋友跟更多的游戏。”


    沈天凯低着头摆弄着手指,“我明白了妈妈,但是拼音好难啊,我怎么都学不会。”


    “所以妈妈已经想好了,这几天我来教你拼音,一直教到你去考试为止,可以吗?”


    沈天凯眼睛亮了亮,一把抱住妈妈胳膊,“可以!”


    说着,沈天凯朝着沈琪琪得意的笑了笑,“妈妈教的一定比沈琪琪好。”


    沈琪琪朝着他哼了一声,脚尖在地上转啊转的,“妈妈,那你晚上也给我念画册好不好?”


    小丫头总是像个小大人似的,喜欢说些道理,喜欢教育哥哥沈天凯。


    很少撒娇。


    但一个软乎乎又懂事的小姑娘撒起娇来,沈晚月想,根本没有人会拒绝的。


    “当然没问题,除了画册,这次过来还带了故事书,看完了画册我念给你当睡前故事听。”


    “啊?”沈天凯又羡慕起来,“我也听我也听。”


    沈立民在旁边凑热闹:“那我也听。”


    “……”沈晚月瞥了一眼沈立民,“大哥呢?”


    “大哥半小时前下楼说有事儿,这会儿应该也快回来了。”


    “回来了。”


    沈建国推门进来,声音比往常都要洪亮,脸上也喜气洋洋的。


    沈立民:“大哥,你是出去捡到钱了?”


    “去一边儿去。”


    沈建国横了一眼沈立民,高兴的看着沈晚月:“晚月,你还不知道呢吧,我这几天一直担心家里的活儿,就想着打电话回去问问,不行了我再回家一趟,谁知道听大队那边说,咱们家的活儿有人帮着都给干完了。”


    他们来沪市之前,原本的打算就是待一星期,谁知道后来因为意外,一停留就快半个月了。


    沈建国算着日子,知道马上就该收玉米了,所以才着急。


    沈晚月也笑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儿,刚才我才知道,是陈勋庭联系了朋友帮忙的。”


    “陈厂长可真是对你上了心,这要是换了旁人,指定是想不起来的,从前是我对他了解不够,现在越接触,越觉得这真是个好人,对了,你今天跟他见面,有没有提订婚的事情?”


    “提了。”


    沈晚月招呼两个孩子进里屋玩,这才继续说:“他说这两天咱们两家坐一起商定好订婚的日子。”


    沈建国眼睛更亮了,“那听这话,恐怕彩礼也不会缺了你的,陈家是体面人,晚月,你没看错认。”


    沈立民凑过来,有些好奇,“那咋这两次出去你们都没在一起吃饭呀,不是都说处对象就是在一起吃饭聊天什么的吗?”


    顿了顿,沈立民又忍不住笑着打量沈晚月:“姐,刚才我就想说了,你这新衣服真好看,陈厂长出手也不像是抠门的人呀,咋都没带你去吃个饭呢?”


    沈建国瞪了一眼沈立民,“人家大领导,肯定有事情要忙啊。”


    从前对陈勋庭有意见,现在沈建国忍不住主动替陈勋庭说话了。


    “再说了,这也还差一个点才到吃饭时间呢。”沈建国说


    着抄起地上放的萝卜干。


    “我今儿去买了点猪头肉,等会儿给你们过一遍卤水,夹烧饼吃,晚月,你赶紧去带着沈天凯把那什么拼音给学会,立民,你去给我打下手。”


    沈晚月从兜里摸了摸,摸出提前准备好的五十块毛钞,“大哥,这钱你给收着。”


    沈建国皱皱眉:“上次给的还没花完呢,你咋这么大方,往后你用钱的地方还多着,赶紧收起来。”


    沈晚月强硬的塞给沈建国:“大哥,你陪我来沪市我已经很满足了,这些天免不了又得你在家里操持着,这钱该你的。”


    “这点活儿算啥啊,就做两顿饭而已,在家里,一大家子的饭都是你来做,孩子也是你来带,我这不算什么,晚月,我不要。”


    沈立民也说:“是啊,反正就算在家里,眼下地里也没活儿干,不还是得在家闲着吗,姐,你客气啥,咱都是一家人。”


    “就是因为一家人才要这样。”


    沈晚月抿了抿唇,似是还带着一些紧张,思索着昨天想好的话,坚持道:“我昨天想到半夜,就因为是一家人,这方面才不能含含糊糊的过去,这些天来吃食跟日常开销,我都已经算在里面了,大哥,你收了吧,全当为了让我安心。”


    她实在是不太会处理亲情。


    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隐约能感受到,就算是最亲的亲人之间,在遇到事情时,也还是尽量算清楚为好。


    不然等将来如果遇到个什么问题了,这些日常小细节,都容易被拿出来当靶子。


    到时候再说,那才是真的伤感情。


    不如一开始就分的清楚一些,也省的以后两方都不愉快。


    尤其是沈晚月很了解她家里那位大嫂的脾气。


    那位是一点儿亏都吃不得的人。


    大哥是好心,可将来要是被大嫂拿这个出来挑理,两口子就免不了要吵架。


    所以沈晚月想了大半宿,才决定再拿钱给沈建国。


    不是沈晚月舍不得给大哥钱,而是她怕大哥又多想,所以才又好一番的解释。


    “这倒是也有道理。”沈立民墙头草两边倒,听完沈晚月的话,也点了点头,“大哥你就收着吧,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沈建国再三犹豫,最终板着脸,挑出来了三十块钱。


    “晚月,我理解你的想法了,除开之前你给的一百块日用,这些就算是你给的劳务费吧,在爸妈来之前,家里杂事儿都交给我来就行。”


    一番推脱,沈晚月算着等下次再给,也就先点了头。


    后面两天,沈晚月本想着去服装厂问问工作的情况。


    但是考虑到沈天凯没有自己看着,一个拼音都不想学,就暂时把这件事往后面放了放,专心当了两天的幼儿园老师。


    沈天凯从来不笨,他只是跟沈琪琪这样的天才比起来学的慢一点。


    有妈妈在身边看着,再加上从前也学过,很快就能将拼音熟练的拼读出来大半。


    下午,为了奖励这两个孩子几天来的表现,沈立民提出来带着他俩再去一趟公园。


    “妈妈不一起吗?”


    沈晚月打了个哈欠,“我睡个午觉,你们玩一会儿了,可以让小叔带你们去供销社,家里麦乳精喝完了,再买一桶回来,还可以再奖励你们一人一根冰棍。”


    别人家的麦乳精是省着喝,沈晚月则是给两个孩子一天一顿的喝。


    除了麦乳精,沈建国如果不去买,沈晚月也会隔一天买一次肉,虽然不多,但总比在乡下吃得好,她还想着等过几天了看看能不能再给两个孩子订份鲜奶。


    两个孩子来之前都一个比一个看着瘦弱,这才不过短短半个月,眼瞧着脸上的肉都多起来了。


    看着他们两个一个天天壮实起来,她自己也看着心里高兴。


    尤其是天凯,爱动就吃得多,眼瞧着人都胖了一圈,看着比之前健康多了,琪琪则像是长高了一些,脸色也白嫩了不少,看着都一个比一个招人喜欢。


    “又买?”沈建国皱起眉。


    “嗯,给他们补充营养。”沈晚月解释。


    麦乳精虽说放在后世是跟饮料差不多的,但在这个年代,缺衣少食的,里面的营养成分还是比着锅里的稀饭要好很多。


    沈建国拦住了沈立民:“不行,不能再多花钱了,这次喝完就不喝了,吃饭不一样能长大?来这儿以后,晚月你天天买的都是二八精粉白面,晚上还总是加个炖蛋,这已经比在乡下吃的好上一百倍了,他俩明显都胖了不少,我看营养完全跟得上。”


    沈晚月冲着沈立民使眼色,“吃饭是吃饭,有些营养饭食里面给不了,他俩正长身体呢,吃食上面不能省,立民你先带着他俩出去。”


    这年头物资匮乏,沪市还算好点,在县城有时候有票都得排队才能买上一点肉吃,运气不好,可能连续几个月都买不到。


    猪肉尚且如此,就更别鱼肉牛肉这些了。


    想要补充多样营养元素,只能买点麦乳精。


    “那我去了姐。”


    沈立民冲着沈晚月吐吐舌头,连忙带着俩孩子出门。


    沈建国在旁边看着,唉声叹气,十分苦恼,“晚月啊,你说说你,真是一点话都听不进去,被想着有个陈厂长将来给你做后台,你想想,人总有遇到困难的时候,任何时间都要学会节省,你这样下去……”


    沈晚月坐在擦干净的八仙桌前面,手里握着小刀,慢吞吞的给俩崽崽削铅笔。


    铅笔还是从乡下带过来的铅笔头,沈晚月想买新的,也是沈建国不让买,不过……


    她也已经让沈立民去偷偷先回来了。


    沈建国就是这样的性子,她的亲大哥说一千句唠叨一万句,本质是为了自己好,所以,大哥说大哥的,沈晚月自己做自己的就行了。


    这几天下来,沈建国竟然也有些适应了沈晚月的做事风格。


    在旁边唠叨完了,也知道沈晚月不听自己的,无奈的长叹一声气,认命一样坐下来,拿起小刀——陪着沈晚月削铅笔。


    沈晚月噗嗤笑了,“谢谢大哥啦。”


    “你啊!”


    沈建国感慨了一声,也跟着有些无奈的笑了出来。


    “有人在家吗?”


    眼瞧削完了铅笔,有人敲门。


    沈晚月忍着困意去开门,看到来人后,面无表情的转了身。


    “大哥,来客人了。”-


    当钱腊梅得知报纸上报道的见义勇为英雄是沈晚月的时候,她想,沈晚月怎么就没直接当场车祸死了算了。


    白让她捡了个大便宜不说,以后万一真的长久留在沪市了,还不好得罪她了。


    而当钱腊梅知道,沈晚月相亲对象真的就是炼钢厂厂长的时候,她差点没当场气昏过去。


    好不容易喘口气醒过来,钱腊梅发出了这辈子都没发出过得爆鸣。


    “谁家杀鸡呢?!”


    顾家住的亭子间,楼上走个路,前后左右全都听见。


    下面人咒骂了一声后,钱腊梅才把嘴巴给闭上。


    “清华,你是不是听错了,就沈家那个乡下来的丫头片子,能跟第四炼钢厂的陈厂长相上亲?这是我在做梦呢吧,还是噩梦!”


    “没听错,我原本还以为不是陈厂长,谁知道那天顾清树亲眼看见了陈厂长的司机送沈晚月回家。”


    钱腊梅自己掐着自己的人中,翻着白眼,喘了口气,“诶哟我心脏,差点没被气死,就看见司机送他回家?说不定只是……只是个巧合?”


    “……那谁知道去,当时清树跟孟婉在一起,也不敢细问啊。”


    顾清华叹了口气,“唉算了妈,先别管这些,清树联系我说让我今天赶紧去找沈晚月签字,签完了以后,清树下班过来给我送钱。”


    “啥钱?”


    “上次我不是借了你们一千吗?老孙知道了生了大气,这都快一星期不回家了,妈,真不是我不向着娘家人,是我得先把这次给糊弄过去吧,万一老孙真的提出来跟我离婚咋办?”


    钱腊梅的人中被自己扣的有些红了,她


    才松下了手,“你弟哪儿来的钱,你就问他要,他说今天都给你了?”


    “嗯,说一千都直接给。”


    钱腊梅看看身边的顾有财:“咱儿子有本事了啊,上哪儿弄的钱?你有数没有?”


    顾有才嘬了烟:“我上哪儿知道去,等回头问问不就行了,我看八成啊……还是从孟婉哪儿弄的。”


    顾清华也点头:“可不是嘛,我瞧着那意思也是从孟婉身上打的注意,不然清树往哪儿弄钱去?他现在就是个档案室的主任,也不管车间,想要偷偷漏点东西出来都不行。”


    “孟婉这媳妇儿可真是娶着了。”钱腊梅感慨万千,“幸亏当时让顾清树跟沈家划清了界限。”


    “行了,赶紧走吧。”


    顾清华催了一句,“人家沈晚月现在住的可是工人新村的筒子楼,比咱家住的都好。”


    “……”


    一声尖锐的爆鸣,楼下的人打开窗户。


    “到底谁家鸡在叫呢?!!能不能赶紧杀了!”


    “……”


    钱腊梅欲哭无泪,又气又恼,收拾了一下,一家人这才出发。


    “老天爷,这工人新村的房子就是新,这一家能分个二十平米住吧,人均一下也不多啊。”


    到了地方,钱腊梅酸溜溜的抬头看着。


    顾有财:“那也比咱那亭子间大……”


    “……”


    顾清华转头去找人打听地方,顾清树当时只说沈晚月在工人新村,却不知道具体楼层。


    “同志,你们这儿有姓沈的人家吗?”


    电话亭里的工作人员头都没抬:“有啊,多了去了,找哪家?”


    “应该是才搬过来没几天的,家里一个大哥一个弟弟,还带着俩孩子……”


    “哦,你是说沈晚月同志吧。”电话亭的人抬起头,打量着他们,“你找他们干什么?登记。”


    “我们是亲戚。”顾清华说。


    “对,现在还是亲戚。”钱腊梅咬着牙说。


    工作人员狐疑的看着他们,“亲戚咋不一个姓,前几天沈晚月同志出院,也没见你们来看望啊。”


    顾清华琢磨了一下,“同志,沈晚月很出名吗?你认识她?”


    “见义勇为的英雄啊,我咋不认识,头两天陈厂长还开着车给人送到新村门口呢,我天天在这儿值班,我肯定知道啊。”


    “是炼钢厂那位大领导?他一个大忙人咋会还往这儿跑?”


    “送对象呗,你们到底是不是亲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


    眼瞧工作人员不耐烦了,顾清华连忙又解释是太久没见了,解释明白以后,又登记了信息,这才顺着楼层号走进去。


    来之前,钱腊梅还保留了一点怀疑,可听人家都这么说了,后面走路都飘飘忽忽的。


    “老天爷哟……老天爷不开眼啊,你说她一个乡下丫头,咋能摊上这么大的造化哟,唉……老天爷你不开眼啊……”


    顾清华翻了个白眼,扯着亲妈的胳膊往楼上走。


    “行了妈,人总要又所取舍,你想想孟婉,咱不是有孟婉这么个媳妇儿了,别管人家沈家怎么样了。”


    钱腊梅长吁短叹:“唉,你不懂啊,我这心里难受,我就盼着她最好过的不如咱们清树才舒服,凭什么啊?!凭什么轮到她头上呢?”


    “妈,你想开一点。”顾清华看看顾有财,“你瞧我爸也没说什么,我说句公道话,要不是我是清树的亲姐姐,我也觉得他这事儿做的不地道,对不起人家。”


    “你少扯淡!”


    钱腊梅吵完,又脑袋一歪开始叹气:“我要强要了一辈子,当年快四十才生了这么个儿子出来,指望着他给我争气呢,结果在乡下被她这个小狐狸精给勾搭走了,清树跟她断了,那是理所应当!”


    “是……是天命所归!我们家清树就只有厂长家千金才配得上,那个小狐狸精,就只配在乡下蹉跎,生的孩子,也不是我们顾家的,我要的是人家千金大小姐的血脉……”


    “妈!”


    顾清华打量着跟烂泥一样靠在自己身上的钱腊梅,心里惴惴不安。


    “你怎么跟魔怔了一样啊?”


    “你才魔怔了,我就是气的难受,我这辈子咋就没摊上这种好事儿……”


    “……妈,这不是说我弟呢,咋又扯上你自己了?”


    这短短一截子路,钱腊梅越走越跟一滩烂泥一样,等走到了楼梯口,人差点直接倒在地上。


    还没等上楼,钱腊梅干脆直接倒在了地上,嘴里念念有词。


    “爸,妈不会真是魔怔了吧?”


    顾有财本来就木讷,挠挠头抓抓手,“她这是心气儿才足了,要强要过头才这样。”


    “那这咋整?都到门口了,今天必须把字给签了才行。”顾清华一心想回去要钱。


    顾有财想了想,“你让开。”


    “爸你要干嘛?”


    顾有财活动了一下手腕,朝着手心吐了口唾沫,随后扬起胳膊,一巴掌抡了上去。


    ‘啪’的一声,打在了钱腊梅的脸上。


    瘫倒在地上的钱腊梅一愣,呆呆的看过来,好半天,还没能回神。


    “你妈这是真被气昏头了,还得再来一巴掌。”


    “别别别。”顾清华有些心疼的拦了一下,“我妈好像好点了,都不念叨了。”


    再看钱腊梅,还真有些回神,自己扶着地面站起来,但瞧着仍旧魂不守舍。


    钱腊梅:“唉,走吧,赶紧去签字,唉,清树啊,你可得以后给妈争气……”


    顾清华皱皱眉,“爸,等会儿回去了你还是找个庙,给妈叫叫魂儿,这咋能气成这样呢?”


    顾清华不知道的是,有的人是真的要强要了一辈子,最后猛然发现,自己最瞧不上的人,轻轻松松的比她还要成功还有有钱后,心里的那根弦就极其容易崩开。


    一旦崩开,精神就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这样的打击下,很难说以后的精神状态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钱腊梅现在除了魂不守舍,看起来跟正常人倒是没什么区别。


    直到沈晚月发现,顾家进门后,从前最爱说话的钱腊梅一句也没有吭过,这才觉得不对劲儿。


    “这……”


    沈晚月打量了一眼头发松散,垂头跟在后面一直叹气的钱腊梅,“顾清华同志,你母亲她没事儿吧?”


    顾清华看着手里的协议书,着急的推过去:“跟你没关系,你看看对不对,赶紧签字吧。”


    顾有财:“这上面写了,咱们两家以后断绝一切关系,再不往来,如果遇到就是陌生人,以后你也别想再来找我们帮忙,还有,孩子我们更不可能会认,所以以后过不下去,也别想用这个要挟我们,否则你们就是敲诈勒索!”


    沈建国冷哼了一声,“你也不瞪着狗眼看看,以后可能是谁巴结谁!”


    “反正你家妹子最好就当以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当然。”沈晚月点头:“被狗咬了,总不能反过去咬狗,我以为您的脑子能明白这个道理,看来还是进化的不够,不过没关系,我来告诉您,以后千万千万,别说您家跟我有任何关系。”


    这要是钱腊梅在还能发发火,可顾有财只能被怼的说不上话,气的又瞪了一眼身边的钱腊梅。


    顾清华只想赶紧把事情解决,等沈晚月把字签好以后,连忙拿到了手里。


    “行了,一式两份,咱俩家以后……最好再也不见!”


    沈晚月笑着挥挥手:“再见不送,一路好走。”


    “……”


    “走?!不许走!清树你不能下乡,千万不能下乡!”


    谁知道后面跟着的钱腊梅突然间尖叫起来,张牙舞爪的要去抓沈建国。


    沈建国眼疾手快,一个侧身,钱腊梅扑空了。


    沈晚月:“……”


    这人咋还疯了呢?


    顾清华连忙上前把母亲扶起来,“妈你干啥啊,你清醒清醒!这不是我弟,我弟都在厂里上班了。”


    “对。”


    钱腊梅有张牙舞爪的爬起来:“上班,纺织厂,清树要当厂长了!”


    “……妈,你脑子怎么了?爸你别站着了,我身子不方便你赶紧过来扶着啊!”


    顾有财慢半拍的过来扶钱腊梅,钱腊梅却不让他碰,情急之下,顾有财干脆抡圆了胳膊,又是一巴掌打了上去。


    人在被巨大的情绪冲击之下,很难保持理智。


    但要是身体上遭受了疼痛,反而能回点神。


    钱腊梅愣了愣,又不说话了。


    顾有财眼看有戏,不管顾清华的阻拦,又是‘啪/啪’两巴掌上去。


    眼瞅着钱腊梅的脸都肿起来老高了,眼神里终于是清明了一些。


    钱腊梅晃了晃脑袋,揉着吃痛的脸,“王八蛋,你打我干什么?签字了没,不是去找沈晚月呢?”


    顾有财松了口气,“再不把你打醒,我怕你真被气


    成神经病了!”


    顾清华连忙拿出协议:“签了签了,妈你终于清醒了,刚才快把我吓死了,我以为你气神经了呢。”


    “你才神经了!”


    钱腊梅骂了一句,这才恍然惊觉自己是在沈家。


    她左右看看。


    房间里有人造革的沙发,还有一张木头的八仙桌,甚至里屋还用一张漂亮的花布单子给遮挡着。


    这布置,简直比他们家那亭子间好上太多了。


    “……”


    眼瞧着钱腊梅的眼神又开始飘忽,顾清华扯着她就赶紧往外走。


    “别扯我,我没神经,我刚才就是气的了。”


    出了门,钱腊梅还在嘟嘟囔囔的。


    看了好大一出戏的沈建国去把门关上,回过头这才冷笑了一声。


    沈建国:“别看她好了一点,以后要是再受刺激,这女的八成要疯。”


    沈晚月若有所思,“有这么大的冲击吗?咋好好的人突然成这样了?”


    “咱村里以前也有个这种人,是个男的,从小就要强,一心想着娶个漂亮媳妇儿生孩子,人家给他说啥样的他都不愿意,后来就拖到了三十多岁还没结婚。”


    “后来呢?”


    “后来,有个他看不上的女的嫁去了县城,他听说了以后,过了没几天人就疯了,也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跟木头一样不转圈,就死认了这一件事儿,再后来疯疯癫癫了小半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沈晚月听完也忍不住感叹:“看来这太要强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刚才瞧她那样,真跟中邪了一样。”


    “受刺激的人就是这样。”沈建国冷笑一声,“她是以为咱们一定不如她家,结果看到你日子好过,心里头别扭才这样的。”


    “活该!”


    沈建国:“这种人就是活该,不过刚才看她清醒了不少,要是能缓过来也就没什么,要是缓不过来,后半辈子估计就疯魔了,也不知道顾清树知道他亲妈为了他成这样,心里会咋想。”


    沈晚月打了个哈欠,“那就……那就祝他撑不过去吧。”


    刚才沈晚月就想睡午觉,这会儿没事了,打着哈欠进了里屋-


    傍晚。


    炼钢厂。


    “厂长,您都连着加了几天班了,要不今天就早点回家休息?”


    冯秘书抱着一摞文件进了办公室,放在桌子上后,揉了揉眼底有些发青的眼睛。


    厂长加班,虽然没有强制要求,但他也只能跟着一起加班,而且他晚上到点还能直接回家,厂长干脆住到了厂里,从早到晚的忙工作。


    可跟冯秘书这一脸疲惫不同,陈勋庭这边脸色如常,好像每天只睡五个小时的另有其人,整个人好像越工作越容光焕发。


    “……”


    还真是老天爷赏工作干啊。


    冯秘书心里感慨着,继续道:“两天后咱们去沪市,厂长,这次还是只带小王过去吗?”


    陈勋庭头都没抬起来:“通知一下,把车间主任也喊上,这次要跟一家物流厂谈合作,要是能谈下来,以后发车从苏市发,可以节省下来不少物流成本。”


    “知道了。”


    “厂长。”冯秘书犹豫了一下,“已经六点了,您今天还在厂里休息吗?”


    “嗯。”


    前几天推了的工作,并没有推了就没了,他得给补回来才行。


    “……可是下午的时候,老太太又打电话过来了,问你到底还回不回家,她老人家还说,今天在家里等厂长,一直等到你回去。”


    “……”


    陈勋庭终于抬起头,想了想后,把笔搁下了。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他站了起来,走到窗户前,然后……打了个哈欠。


    冯秘书:“!!!”


    原来厂长也是会困得,厂长终于是困了。


    困了累了,就休息休息吧……


    “等会儿把文件送车上吧。”陈勋庭说,“我回家路上看。”


    冯秘书一愣,“厂长,其实近期的合作您都把计划批阅的差不多了,要修改的地方也只有这次的物流合作,要不您就当今天给自己放个假?”


    陈勋庭:“后天放假。”


    “后天?”冯秘书有些没听明白。


    “嗯,后天工作提前都推了,我有私事。”


    陈勋庭捏了捏眉心,再睁眼时,冯秘书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等着送他下楼。


    第29章 第29章


    出事故后,陈老太太就将陈文杰兄弟两个接到了自己住的洋房里住方便照顾,这些日子,陈勋庭不忙的时候,也几乎每天都过去一趟。


    距离并不远,陈勋庭去看过后也从来不留宿,都会再回自己的四合院里。


    但这两天因为又来了新的合作,陈勋庭留在厂里时间比较多,也就没空过来。


    洋房前,陈勋庭下了车,看着一楼还亮着的灯光,心知今天老太太真是铁了心的要等自己。


    “你还知道惦记着过来呢。”


    刚一进门,躺在沙发上休息的张秀卿立刻就醒了。


    老年人睡觉都轻,听见开门时,楼上的陈老爷子也皱了皱眉,踩着拖鞋着急下了楼。


    “奶奶,我不是让冯秘书跟你解释了,实在是这几天事情太多了,再加上前些日子又推了些工作,积攒下来忙的连家都回不了。”


    陈勋庭走过来,再次给奶奶解释。


    张秀卿坐起来,看了眼陈勋庭的打扮。


    陈勋庭一身浅灰色工装,一看就知道这是刚下班回来。


    张秀卿:“晚上饭吃了没?”


    “在厂里食堂吃过了。”


    “坐吧,咱来说说你定亲的事儿。”


    陈铁军也下了楼,清了清嗓子,坐在了旁边,“你也太不操心了,前些天听你跟沈晚月同志相亲成功,我就寻思着找个合适的日子,请沈家人坐下来聊聊,看什么时候上门定亲,你倒是好,直接家都不回了。”


    “确实忙。”


    但却并不是没有操心。


    他也是算过日子的。


    “后天我会空出来一天的时间,上午过去说说话,中午再一起吃个饭,您二位看怎么样?”


    张秀卿闻言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明天文星要去参加入学考试,后天赶着孩子们放假最后一天都没事儿,这样还能让双方都见见面。”


    陈勋庭:“成,那就这么定了。”


    “你先别着急。”


    张秀卿继续道:“上次我跟你爷爷忙定亲的事儿,还是你三叔,不过这都过去了十几年了,现在的规矩肯定是不能跟现在比的,你定亲,肯定不能买几个陶瓷盆就了事,所以我也上外面打听了人家家里的情况,说是现在流行什么三转一响。”


    “嗯。”陈勋庭点头:“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最后是收音机。”


    这些东西加起来,对于普通家庭而言已经算是顶配了,对陈家来说,自然也不在话下。


    陈老太太心里盘算着,“工业票你那儿应该不缺吧,除了自行车缝纫机,其余的我想着咱也别提前买,等后天见过面了,你带着人家晚月直接上百货大楼看看去,只挑她喜欢的,不拘价格多少,除了这些个,要是还有需要的,也都一块儿给置办了。”


    陈铁军咳嗽一声,“这些年也没见你怎么花钱,手里的够花销吧?我跟你奶奶一直给你准备的有结婚上的钱。”


    “够的爷爷,我工资奖金都没怎么动用过。”


    陈铁军:“嗯,后天去置办东西的时候,尤其是在人家女同志面前,千万不能抠抠搜搜的,该花就得花,别小家子气,知道吗?”


    陈勋庭笑了:“我明白。”


    “另外就是这彩礼跟定亲的礼钱。”张秀卿说


    话间,从兜里掏出来一个信封。


    “奶奶,我自己有钱,真不用你们的。”陈勋庭皱皱眉,推了回去。


    张秀卿:“谁说这个是给你的,你不懂别乱说话,这里头是后天第一次正式见面给的礼钱,算是确定定亲的红包,彩礼等订婚那边之后,还要另外给。”


    陈勋庭倒是不太明白这些,犹豫了一下,“那这里头要多少红包,我来包就行。”


    张秀卿又给他塞了过去:“里面拢共是六百六十六块钱,你给是你给,我跟你爷爷给是我们做长辈应该出的红包。”


    陈铁军:“你父母不在身边,自然我们来出这份钱,赶紧收了,别磨磨蹭蹭的跟个娘们一样。”


    张秀卿扭头,瞪了过去,“妇女能顶半边天,你怎么老是话里话外瞧不起妇女同志?”


    “……我哪儿瞧不起妇女同志了,我这说的是性格问题好不好。”


    “那当年我也是部队里出来,你有时候比我还磨蹭呢。”


    陈铁军皱起眉:“这不是在说勋庭吗,你逮着我发什么火。”


    “我就不爱听你说这个。”


    “……”


    张秀卿批评完陈铁军,这才继续说:“到时候商量事情,肯定也要提彩礼,彩礼你准备拿多少出来?”


    “我先表个态。”陈铁军沉声看着自家这个终于成家的大孙子,“拿的多,我跟你奶奶不会反对,但拿得少,我跟你奶奶会贴补你,毕竟人家女同志娘家不是本地的,让人家心安,于情于理不能亏待了她。”


    “你爷爷这话说的没错,别还没结婚,就叫人家女同志委屈了,不然往后的日子也难过,还是一开始就拿出来点咱们家的诚意,将来不至于因为这种小事生气,以后你们日子也能平平稳稳好好过。”


    “嗯,我们也并非是那恶意揣测,只是一心盼着你俩将来好好过。”


    “我明白您二位的意思。”陈勋庭点点头:“我想着也是不能少了,所以这两天也将自己之前两张存折都找出来了。”


    “有多少?”


    “上次借出去了两千,还余下了五千多。”


    “借给你二叔了吧。”陈铁军语气凉凉的开口,随后怒哼了一声,“陈松柏这孩子太不像话了,你二叔也是没有脑子,居然打打手板子就过去了。”


    “谁说过去了?”陈勋庭挑眉,“我说了,这事儿过段日子我来解决。”


    只是这段时间那位货车司机师傅还没出院,等出了院,他自有打算。


    “你想解决也没用,你二叔是执意要护着陈松柏了。”


    陈勋庭眼神掠过丝凉意:“二叔再这样护着,将来要因为这孩子要吃大亏。”


    “谁说不是呢。”陈老太太也跟着唉声叹气:“你爷爷说请家规,我寻思家规是重了点,但打打手板就过去,实在太儿戏了。”


    陈勋庭:“行了暂时不说这个,奶奶,结婚得办酒席吧。”


    “嗯,抛开酒席,你还得置办东西,你那家里干净的跟狗舔过一样,总得再置办点家具,把这些去掉,你看能拿多少出来。”


    陈铁军在旁边补充,“可别忘了,人家丫头跟了你,将来家里你那两个孩子她也得多少搭把手,操不少心,家里家外的,恐怕不少的事儿。”


    “我心里有数。”陈勋庭立刻道:“早前我已经想过了,除开必要的一些开销,我想拿出来三千块钱。”


    闻言,陈老太太顿了一下,看了眼陈铁军。


    陈铁军在旁边也是有些意外,不过并没有说什么反对的意见。


    三千块钱,就算是拿到京市去,也是笔不小的数字。


    寻常人家可能一辈子都攒不来这个数。


    陈老太太绷着脸,想了一会儿:“原我不能提意见的,但是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将来结了婚,这钱送到人家晚月手里,是不能再想着往回拿的,你要是有什么事儿要应急,也得预留点准备。”


    “我明白您的意思奶奶。”


    陈勋庭笑道:“我已经算过了,我的工资到时候会上交,要是家里或者我有什么事儿要应急,会跟她支取工资上的这部分钱。”


    张秀卿满意的点头:“你能想明白这个就好,怕的就是有些男人刁钻算计,想着把彩礼拿出去了,将来自己遇到事儿再找机会跟家人女方要,有些给了娘家的,也会想尽办法的去借回来,借了也不说再还,人家娘家不借呢,又显得没人情。”


    “这种情况我也听说过。”


    陈勋庭虽然忙,但炼钢厂上千号员工,耳边也能听到不少家长里短的琐事儿。


    “我也不能理解这种男同志是怎么想的,既然自己没能力,一开始就不要承诺出去,哄得女同志高兴了,又算计人家,实在是太没有志气了。”


    如果实在有难事儿,那无可厚非,可如果一开始就报了算计的心,对陈勋庭而言,这样的男人不仅是没志气,而且也没担当,甚至都算是哄骗着人家女同志跟他结婚的。


    陈铁军听着,冷笑了一声,“你懂什么,有些人不事先做足了样子,哪儿能结成婚,就跟你爸一样,结婚后不是照样可以抛妻弃子,只顾自己的……”


    “陈铁军!”


    张秀卿冷声开了口,“老大到底咋回事儿,咱到现在都没弄个明白,你少在这儿按照自己的想法就去骂人,说到底,老大这样,能没有你的原因?”


    “我不就是想让老大去参军?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错。”


    “……”


    陈勋庭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老两口提到自己那位失踪的父亲,还是容易吵起来。


    陈勋庭:“行了您二位就歇歇吧,我对我爸的事儿都释然了,您二位就老为着他吵了,现在要紧的不是说定亲吗?”


    张秀卿瞪了一眼陈铁军,这才把话题转回来,“我翻了黄历,看中了个日子,是半个月后的农历九月初八,诸事皆宜,就是不知道沈家那边怎么想的。”


    “这些就等后天见面了谈吧。”


    “嗯。”


    “对了。”张秀卿忽然停住。


    她看了看二楼,压低了声音,“后天一起过去见面,你得跟俩孩子说一声,交代一下,尤其是文杰,我瞧着这几天他情绪不高,补习班昨天上完最后一节课,老师还专门打电话过来,说文杰好像带了什么去上课,不过接电话的是周阿姨,说是让你有空了跟老师联系一下。”


    “不用联系。”陈勋庭顿了顿,“我知道他拿的是什么。”


    张秀卿有些不相信:“就你?你整日家都不带回的,勋庭啊,你对俩孩子也不能太放任了。”


    “我明白。”


    陈勋庭站起来,“那您二位先休息,我上楼去看看。”


    “去吧,文星他俩都在书房没休息呢。”


    “嗯。”-


    “哥,我听二奶奶说,上次我在医院见到的那个漂亮姨姨就是咱们的新妈妈。”


    书房里,陈文星抱着一个铁皮青蛙在玩,陈文杰手里拿着飞镖,习惯性的在一下下练习着。


    “跟我没有关系。”陈文杰看也没看弟弟。


    陈文星瘪着嘴,“可是二奶奶说了,那是我们以后妈妈,就连昨天太奶奶也说,到时候要见面的话,我们也要一起去。”


    “我不去。”


    陈文星没搭理他,反而抬起头一脸的憧憬,“但是我想去,我好想沈大王啊,我在学校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朋友,而且他可有意思了,我喜欢跟他玩。”


    陈文杰皱起眉,“多大了?”


    “沈大王吗?比我小一岁诶。”


    陈文杰扭过脸:“哦,没出息。”


    “……QAQ”


    陈文星包着嘴,眼圈瞬间就要变红,“为什么哥哥总是这么说我,我就是很喜欢跟沈大王一起玩,而且他虽然比我小,但是比我勇敢很多很多,比,比哥哥还勇敢!”


    陈文杰不高兴了,停下手:“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再说了,我都高中了,你们小屁孩儿怎么可能跟我比。”


    “但是哥哥都不敢去见新妈妈,沈天凯就什么都敢,他说他还拿弹弓打过蜂窝呢,一打一个准儿!”


    好像是为了讽刺陈文杰一下,陈文星刚说完,他手里的飞镖就再一次的脱靶了,重重砸在了墙角上。


    ‘啪嗒’一声,陈文杰眉头皱的更深了,脸颊的雀斑抖了抖,厌烦的将手里剩下


    的飞镖都扔到了桌子上。


    陈文杰扭头,看着陈文星:“你可真烦人。”


    “哥哥才烦人!”


    陈文杰脸色立刻黑下来,冲到弟弟身边,一把抓住他的铁皮青蛙,然后——放到了书柜最上面。


    陈文星:“……QAQ!!”


    这就很值得哭!


    反正他也被哥哥欺负习惯了,每次欺负,都是以他大哭结尾。


    “哥哥才是坏人!哥哥大坏蛋!”


    “不许哭。”


    陈文杰凑近,手指头戳了戳弟弟哭的发红的脸蛋,“再哭把你扔出去。”


    “……”


    QAQ!


    哭的更大声了。


    陈文杰干脆双手都伸出来,捧着弟弟肉乎乎的脸蛋,他本想把弟弟脸上的眼泪给抹了,可……


    可结果手感意外的好。


    于是陈文杰就没忍住,捏了一下。


    “哥哥还掐我!你太过分了呜呜呜——”


    陈文杰连忙松手,有些别扭的瞪着弟弟:“我哪儿掐你了,我都没用劲儿好不好,上次太奶奶捏你脸不也是这样吗,你哭什么哭,一天天的就听见你哭,你能不能跟我一样坚强点啊。”


    “呜呜呜呜……”


    可惜弟弟两耳不闻哥哥话,一心都是害怕跟委屈。


    于是,陈勋庭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自己两个儿子一高一低站着,大的一脸火气,小的哇哇大哭。


    反正谁都不服气谁。


    “……”


    “文星。”陈勋庭先喊了小的,走了过去。


    陈文星看见是爸爸,哇的一声,就想凑过去要抱抱。


    可小朋友脑子转的也飞快,突然想起上次在医院爸爸说让他坚强一些不要总是哭,又硬是忍住,站在了原地。


    但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还心里更加难受委屈。


    爸爸让他坚强一点,欺负自己的哥哥也让他坚强一点,爸爸跟哥哥……可能是一伙的!


    不过至少爸爸不会无缘故欺负人。


    陈文星忍了忍,伸出手拽住了爸爸的衣服:“爸爸,哥哥把我的青蛙放到书柜上,故意让我拿不到。”


    陈勋庭目光看过去。


    陈文杰有些不自在:“谁让他……谁让他说我不如一个幼儿园小孩子的。”


    “本来你就没有沈天凯勇敢嘛,你都不去见新妈妈。”陈文星委屈的说。


    陈勋庭闻言,神色一窒,随后看向了陈文星。


    “文星,后天你想跟我一起去见……见以后的妈妈是吗?”


    陈文星抹抹眼泪,点头:“想哦,姨姨很温柔的,我喜欢姨姨,而且我也超级想跟沈天凯一起玩。”


    陈勋庭:“那除了这个,文星还有没其他想跟我说的话,比如……你有没有什么担心的事情。”


    陈文星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明白了爸爸的意思:“我有听松柏堂哥说过,说后来的妈妈都是很可怕的,但是我问了二奶奶,二奶奶说不是这样的,而且我也见过以后的妈妈了,她很温柔,我觉得不会……”


    顿了顿,小朋友严肃的伸手指向旁边的陈文杰,“绝对绝对不会像哥哥这样欺负我的!”


    陈文杰一愣,耸耸肩,也不反驳。


    陈勋庭点点头,“那文星如果有问题一定找我说,没有的话,今天早点去休息,明天还要去考试呢。”


    “嗯!”


    陈文星握着拳头,冲哥哥做了个鬼脸后,这才去了自己屋子里睡觉。


    门被关上,书房里只剩下了父子两个。


    而门被关上的那一刻,陈文杰就已经低下了头,看着地面上乱糟糟的玩具,“我明天起了再收拾,我也回去睡觉了。”


    他想赶紧走。


    陈勋庭拦在了他身前,随后手里攥着个黑漆漆的玩意儿递了过去。


    陈文杰看了一眼,眼睛立刻瞪大了,“你怎么拿着我的弹弓?”


    “补习班老师让送过来的。”


    “……烦死人了,一个补习班,又不是学校,什么都要管。”陈文杰继续低头,嘴里抱怨。


    “你带这个去补习班,想打谁?”


    陈勋庭看着他,明明十分平静的语气,也是最平常的神色,可此时,却莫名带着一股强烈的威压。


    这种感觉不是老师能带来的,而是陈勋庭才有,别人学都学不来的那种气势。


    他常年带着一个千人大厂,练就出来的威慑力,一旦用出来,足以让一个青春期的叛逆小少年觉得可怕。


    不过好在只有短短一瞬。


    陈文杰猛地吸了口气,缓了缓,“我、我没有想打谁。”


    陈勋庭打量着眼前这个儿子。


    半天过去。


    “好,信你。”


    陈文杰一愣,抬起头,可注视过去,又被陈勋庭凌厉的眼神吓的看向旁边,“你……你听我说一句就信了?为什么不问真的假的?”


    “信你就是信你,不用问。”陈勋庭毫不犹豫。


    他进入社会,见过的人没有上万也有八千,形形色色,那一个都比眼前这个少年有城府。


    如果他连一个孩子撒谎都看不出来,也不必当什么领导了。


    陈文杰头低的更深了。


    他想不明白陈勋庭为什么这么直接的信任,也不想去想为什么。


    好一会儿,陈文杰才说:“反正不管你信不信吧,我本来就是为了打人的,我就是想拿这玩意儿……”


    他越说,声音越低。


    陈勋庭已经了然的将弹弓收了回来,“你想练习。”


    “你又猜到了?!”陈文杰再次抬起头,很诧异。


    但陈勋庭这会儿已经不看他了。


    陈勋庭从桌子上随手摸了个弹珠,拿起弹弓,朝着墙上的靶子比划了两下。


    下一秒,弹珠弹射了过去。


    弹珠正中靶心。


    那个陈文杰练习了许久,也只能偶尔才能命中的靶心,被陈勋庭随随便便就打中了。


    这可怕的准儿头,这可怕的适应力……


    陈文杰愣了两秒,看向陈勋庭,“你……爸,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听爷爷的去当兵?”


    陈勋庭收起弹弓,“不想去。”


    “可是你很有天赋啊,我看你之前早上有空了,还在院子练习一个什么拳脚,我感觉你去当兵,一定能有出息。”


    陈文杰说完,忍不住心里骂自己。


    这说的什么话啊!自己这个爸爸,是出过国有大文化的人,就算没有当兵,现在也是一厂的厂长,同样有出息。


    陈勋庭看着陈文杰:“有出息的定义并不单一,凡事做到极致都算是有出息,士不可以不弘毅,最重要的修行自身。”


    “……”


    陈文杰茫然的看着他。


    完了,读书少,又没听懂。


    “……什么弘毅?”


    陈勋庭脸色冷下来,“这两年你的目标,就是好好读书学习,以后想做什么事,也得必须把书先读明白读毕业,能坚持读完书,也算你在修行自身了,知道了吗?”


    “……这下明白了。”


    陈勋庭放下弹弓,又拿起了飞镖,“你想练习这个我能理解,可弹弓其实比飞镖更难练,真要有这份心,不如自己想想以后放学课余时间,怎么空出固定的时间段去专门练习。”


    “而且……”


    陈勋庭看了眼靶子上被飞镖扎过得痕迹,淡淡道:“而且这跟射击是一样的,除了讲究稳准狠,还一定要做到平心静气。”


    “心静,则手稳,手稳才能找准发力点——”


    瞬息间,飞镖离手。


    又是精准正中了红心。


    陈文杰在旁边看呆了,呼吸似乎都好像停止了几秒钟。


    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勋庭转身目光已经看向了他:“你拿弹弓的事儿,就算了。”


    “哦……啊?!真的  ?!”


    陈文杰诧异的喊出来,上次快过年那会儿他偷偷带冰刀去学校,还被陈勋庭罚了,这次居然就这么算了?


    陈勋庭:“你在想上次带冰刀?”


    陈文星:“你怎么什么都能猜到?”


    陈勋庭没有解释,只说:“冰刀有一定危险性,而且你还拉着别的同学结伴,危上加危,跟这次性质不同。”


    “……明白了。”


    陈文杰撇撇嘴,嘟囔道:“我还以为这是为了后天要求我跟着你去见面的条件呢。”


    “跟这个没关系。”陈勋庭就着这个话题继续:“不过,总是要见面的,借着机会提前见。”


    陈文杰紧了紧拳头。


    “我不去。”


    第30章 第30章


    屋里安静了一瞬。


    陈勋庭神色淡淡:“陈文杰,我说的不是问句。”


    想与不想,他都要去。


    身为陈家的孩子,身为陈勋庭的长子,他陈文杰后天应该到场。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过去啊。”陈文杰别过头,“我又不用跟那个女人结婚。”


    陈勋庭语气压低:“说话注意礼貌。”


    “……反正我去不去又不影响你结婚。”


    “出于礼数,你应该要到场。”


    “可是我不想,我还觉得出于礼数,你应该考虑我的感受……”


    陈文杰越说,心越虚。


    但陈勋庭却没有立刻反驳,这次他停顿了一会儿,最终才慢慢开口:“陈文杰,跟我说一下你不去的原因。”


    陈文杰:“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啊……”


    “我要听你的心里话。”陈勋庭严肃的打断了他:“你遇到问题喜欢逃避的性子还是不改。”


    “我……”


    陈文杰着急解释,可开了口,又不知道如何再替自己辩解。


    陈勋庭说的没错,他就是随便找的借口。


    仔细想了,陈文杰咬了牙坦白道:“爸,我就是觉得不管我怎么想,你总是要结婚的,那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呢,你又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我对你来说,本来就没什么重要的。”


    “这话说错了。”


    陈勋庭毫不客气的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语气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陈文杰,你潜意识里将自己跟我未来的爱人做了重要性的比较,但是这两者根本没有任何的可比较性,我是你的监护人,我会对你负责到底,但是对我爱人而言,我要为我们的未来负责。”


    “这两者,本来就不该出现在同一个天平上,也绝对不会分出来哪个更重要。”


    “如你所说,我结婚,本来就不需要去问你的意思。”


    陈勋庭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陈文杰,但我在做结婚这个决定的时候,一定是考虑过你的。”


    陈勋庭鲜少说这么多话。


    在两个儿子面前,陈勋庭很多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好一个父亲。


    他小时候并没有看过父亲这个角色应该如何做。


    可没有参考对象,陈勋庭也能去理解。


    他知道自己要负的责任,也会尽力让自己这个角色做到及格。


    所以他才会专程来跟陈文杰聊。


    其实陈勋庭明白,就连冯秘书也说过,这么大的孩子就是很敏感叛逆,等孩子长大了,时间会慢慢告诉他一切的答案。


    可陈勋庭觉得放任不管并不妥当,这才跟他尽力去沟通。


    “你考虑过我?”


    陈文杰听到最后,抓住了自己觉得最重要的一句话,“爸,你说真的?”


    少年眼睛瞪大,小心观察着陈勋庭。


    陈勋庭立刻明白,他这是把话又只听进去了一半,但还是点头了,“嗯,你跟文星,我一直都会考虑。”


    陈文杰愣了愣。


    过了会儿,咧着大牙笑了出来,“那就行,我还以为你就没把我当回事儿呢,害。”


    陈勋庭:“……”


    叛逆少年刚才还一脸的苦大愁深,这会儿已经乐呵起来,脸颊的雀斑都跟着生动了不少。


    “那后天?”


    “去呗,混一顿国营饭店的饭,顺便……”


    顺便让他来正式见见自己这位后妈,居然能让陈勋庭这样的人答应结婚,也不知道是不是像同学说的那样很有手段。


    陈文杰还记得一年前陈勋庭去接自己时的场景。


    陈勋庭跟今天一样穿了身工装,神色淡漠说话严肃,跟着他的人像是很害怕他一样。


    这样一个新爸爸,直接就把陈文星给吓哭了。


    陈文杰倒是还好,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的父亲带着自己跟这位叔叔见过面,但心里仍旧有些不安。


    直到后来相处了几个月,兄弟两个这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顺便什么?”陈勋庭皱眉,看着陈文杰又不知道神游到哪儿的心思。


    陈文杰摸了摸脑袋,“没什么,就是我突然对这个女……这个未来后妈好奇起来,爸,你说你都三十多了,会不会真像我同学说的那样,就是冲着你的钱来的吧?”


    陈勋庭眼神锐利,瞪了过去:“别乱说话。”


    “我没有。”


    陈文杰望过去,打量着陈勋庭。


    自己可是天天听奶奶说,像他这样的性格,又一天到晚泡在炼钢厂,现在年纪又大了,怎么都不可能有女同志会喜欢……


    “咳咳,爸,这是我同学说的,我觉得说的真有些道理,你相亲前就没有再仔细打听打听吗?”陈文杰很是认真的帮父亲分析利弊。


    陈勋庭气的有些想笑:“你们孩子能懂些什么,结婚的事儿不是这样算计的。”


    “哦。”陈文杰撇撇嘴,“好吧,反正也不是我结婚,那就当我没说。”


    陈勋庭想要再说什么,但看少年已经不怎么在意,知道他眼下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也就没有再开口。


    “那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门被关上,陈文杰这才松了口气,收起脸上的笑意,手又摸到了飞镖上。


    反正只要知道爸考虑过他就行。


    依照他爸这个性格,将来肯定也是板板正正的过日子,不会让自己跟弟弟生活难过。


    况且,他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后妈要是真有那些人说的那样恐怖,他也不会客气。


    想到这里,陈文杰拿起飞镖,聚精会神看着前面红色的靶心。


    平心静气。


    心稳,手才稳——


    陈文杰依照刚才陈勋庭的话一丝不苟,手腕用力,扔了出去。


    ‘啪嗒’一声。


    飞镖歪了。


    “……”


    什么平心静气!明明就是他爹天赋异禀!


    陈文杰又气又恼又无奈,低声骂了一句,抱着脑袋苦恼的长叹一口气,最后还是老实走了过去,将飞镖捡了回来。


    他现在越来越怀疑了,自己可能根本就不是学这个的料子!-


    城西旧筒子楼。


    灯影阑珊。


    孟婉刚洗完澡,坐在梳妆台前面摸着雪花膏。


    “今天下午去敲麻,一起打牌的几个姐妹都在问我咱们都结婚快一年,怎么还没要孩子。”


    顾清树坐在椅子上看报纸,眼神时不时瞥一眼孟婉。


    顾清树:“怎么没要,这不是还没怀上吗?”


    孟婉也看了看顾清树,有些担心:“我也这么说,但是她们几个都是刚结婚就要上了孩子,你说……咱们是不是没注意保养身体啊,咋这么久都每个消息呢?”


    顾清树并不当回事儿,随口应付:“应该是还没到时机吧,急什么,咱们还年轻,当年我妈四十多才生了我呢,而且我也不想那么早要孩子,这样咱俩可以多享受几年二人世界,不好吗?”


    孟婉抿嘴笑起来,“就你会说好听的,不过,我寻思着,要是暂时要不上孩子,要不我还是继续去工作?”


    结婚的时候,孟婉在纺织厂里当文员,主要是有孟厂长在,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结婚后干脆辞职在家歇着了。


    “你就在家歇着,没事儿了就去敲麻,要是再无聊,就去给我姐看孩子去。”顾清树看着孟婉准备摘耳钉的动作,继续道:“我个人是不喜欢家里女人出去抛头露面的,就在家里挺好。”


    “那我看别的女人结了婚,也照样上班啊。”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孟婉说这话,摘下耳钉,灯管照着手里的耳钉,孟婉拿起来


    左右看了看,“这耳钉怎么看着比以前还要光亮呢?我记得我妈给我的时候,说这是老物件,有一定年份了,让我别去打磨,就这么戴着,怎么还越戴越新了。”


    金色的耳钉是最普通最平凡的款式,圆形无花纹,但却因为是难得的金子,让人无法忽视。


    顾清树心里猛地一跳,状做无意的开口:“老一辈不是有句俗话,贵者喜金,就是有的人天生富贵命,金子在这种人身上,越戴越亮堂。”


    孟婉笑的更厉害了,“有这俗话吗,你就知道哄我高兴。”


    “咋没有,况且你本来也是富贵命。”


    厂长家的独生女,她不富贵谁富贵?


    顿了顿,顾清树说:“马上秋天了,你戴我昨天给你买的那对珐琅彩耳钉吧,看着更好看。”


    “是吗?这个不好看?”


    “好看啊,不过我还听说最近郊区里有几起当街抢劫案,安全起见,咱们还是财不露富的好。”


    “那行吧,明天我换着戴。”


    “你先休息。”顾清树说着放下报纸,“我姐等会儿过来找我,给咱们送我妈刚腌的萝卜条,我去楼下等她。”


    孟婉好奇的看过去:“怎么不让大姐上来坐坐?”


    “她着急回家看孩子呢,我接了东西就上来。”


    “行吧。”


    顾清树不紧不慢穿上鞋子,而看不见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的汗,等出了门以后,才松了口气。


    在楼下吹了会儿凉风,顾清华这才挺着肚子走到。


    “真有钱?”


    顾清树应了一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叠毛钞,“一共是九百五十块钱。”


    “咋差五十?”


    顾清树皱起眉:“差就差了姐,我能弄来钱就不错了,这五十你就别跟你弟计较了。”


    顾清树犹豫了一下,接过钱,狐疑的打量着他:“到底哪儿弄的,你跟我说实话。”


    “……我把孟婉的耳钉给卖了。”


    “你疯了?!”


    顾清华喊完,又连忙压低声音:“那可是她家传下来的东西,孟婉愿意?”


    “我瞒着她卖的,又弄了个假的给她放回去,那玩意儿就是个黄色圆圈,特别好仿,她带了一天都没发现。”


    顾清华还是心里不安:“一天没发现,不代表以后都发现不了,这是个隐患,清树,我看你还是赶紧攒攒钱把耳钉再给赎回来的好。”


    顾清树有些发愁的皱眉:“我都快烦死了,这事儿以后再说吧,我那老丈人就是不给我往上升职位,每个月领的那点工资,往哪儿攒去。”


    “行了不说这个。”顾清树挥挥手,“咋样,协议签了没?”


    顾清华点了头,将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沈晚月也是有本事,还真就跟厂长勾搭上了,我看啊,以后人家混的八成比你还好!”


    顾清树哼了一声,“无所谓,反正以后我们俩再无瓜葛。”


    可话说完,顾清树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了沈晚月的身影。


    像沈晚月这样标志的绝色女人,如果是出生在沪市,家庭条件也再好一点,他其实也不是不愿意跟她过……


    “说的是,别想了清树。”顾清树摇摇头,“那协议放爸妈那儿吧,就不给你了,免得被孟婉看见,往后你们俩好好过日子,也就不为这个事儿担心了。”


    “嗯。”


    顾清树说着,接过顾清华手里的咸菜罐子,“我就爱吃咱妈腌的萝卜条,你回去跟她说再弄点。”


    “……咱妈今天受了点刺激,你最好抽空去看看她。”


    “妈咋了?”


    “妈听说沈晚月的事情后,气的精神好像有些错乱,不过被爸抽了几下看着恢复了一些,她就是心里不平衡,想着让你赶紧当上厂长让她风光风光呢,清树,你可不能再混下去了,得好好努力,把你老丈人给伺候好了。”


    顾清树听的心里有些不舒服,“我已经每天在厂里伏低做小伺候他了,他呢,这么久了,连个副厂长都没想过让我当。”


    “那你就让孟婉去说说呗,别说妈了,我看着沈晚月那丫头片子现在有房有好对象,都眼红的厉害,你可给咱们顾家争争气吧。”


    “再看吧。”


    听见沈晚月这三个字,顾清树就一阵心烦意乱的,他敷衍了两句送走了大姐,这才上楼-


    第二天是周五。


    今天各个小学幼儿园赶着放假最后一天举行入学考试,这样周末宣读成绩,公布入学名单,不影响下周一的开学。


    小王一早送了陈勋庭去厂里上班后,又折了回来,在洋房外面等着送陈文星去考试。


    陈文星揉着眼睛吃完饭,看了眼无所事事的陈文杰。


    “为什么我哥可以不用考试?而且我不是有幼儿园成绩吗,为什么还要考?”


    周阿姨帮陈文星收拾着书包:“文杰期末已经考过了,他上的是高中,也不用换学校,你这次考试是为了入学后分班,吃完了吗文星,吃完就准备出发了。”


    陈文星认命的自己抱住了书包:“周阿姨,工人小学的学生很多吗,我不想跟很多人一个班,我害怕。”


    “这我也不知道了。”


    周阿姨只是陈家请来平时做饭打扫的,对于孩子们学校里的事儿完全不清楚。


    陈老太太听了在旁安慰了陈文星几句。


    陈老爷子则有些恨铁不成钢,看看陈文星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陈文杰,督促他多锻炼身体,争取早日去完成他的参军目标。


    可陈文杰今天难得不用去上补习班,却收拾着书包要出门。


    “干什么去?”


    “跟同学约了去公园玩。”


    “别去河坝,别游泳,最重要是注意安全。”


    “知道了太奶奶。”


    陈文杰说话间已经一溜烟出了门。


    另一边,陈老太太送陈文星出门,到了车前才看到,今天冯秘书居然也跟着。


    “老太太您好。”冯秘书礼貌的开口。


    张秀卿意外的看着他:“怎么你也在,不是小周去送就行了。”


    冯秘书:“是沈晚月同志那边的两个孩子没有沪市幼儿园的入学证明,没办法直接去工人小学上学前班,所以厂长安排了他们今天跟文星一起去参加考试,我去帮着跟学校沟通一下。”


    “还算勋庭有点心。”


    张秀卿说完,又有些不满意:“那让你去做什么,他应该亲自去接啊,还能顺便跟晚月俩孩子培养培养感情,别到时候又弄得孩子看见他跟看见鬼了一样害怕,搞的家庭内部一点也不和谐。”


    冯秘书:“……”


    陈老太太这话,他实在是不敢接一点。


    “我们厂长也忙,为了明天能空出来,连着加班好几天了。”


    “行了行了,不为难你,赶紧走吧,别耽误了接那边的孩子。”


    “诶。”


    车里。


    “今天能见到沈天凯跟沈姨姨吗?”本来苦着脸的陈文星睁大眼睛,惊喜的看着冯秘书。


    “如果时间对上的话,应该可以,我先送你去学校,让小王叔叔陪着你进去,然后再去接他们。”  ”


    那冯叔叔我们快走!”


    小王拧动钥匙,感慨万千,“一提起沈晚月同志这两个孩子,文星就兴奋,比着以前活泼了许多。”


    冯秘书并不太了解之前陈文星在医院的事情,闻言也很是诧异,但更多的高兴。


    替他们厂长高兴。


    厂长也算是枯枝发了芽,铁树开了花,要是家里几个孩子还能相处的来,那更是喜上加喜。


    很快到了工人小学,放下陈文杰后,冯秘书先是去领了两份入学考试的考证,这才匆匆前往了工人新村接沈晚月。


    因为都在平淞河区,距离并不算远,一来一回十几分钟左右,就是下了车后,沈天凯的状态不太好。


    “妈妈,大事不好了,我好想要去见佛祖了。”


    沈晚月:“……”


    冯秘书噗嗤笑了,“天凯小朋友怎么这么说?”


    沈天凯抱着沈晚月的胳膊下了车,一手没撑住,地了头话都来不及说,就把早上喝的豆浆给吐了出来。


    再抬起头时,已经眼泪汪汪的。


    沈天凯:“完了完了,豆浆冒出来了,呜呜呜……妈妈怎么办,西天佛祖那里有早饭吃吗?”


    沈晚月替沈天凯拍着后背,又是心疼又是想笑的:“你老实一会儿吧,见什么佛祖,你是晕车了。”


    “啊?”


    沈天凯说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不是不是,我好像看到妈妈你在转圈,这等会儿考试咋办啊,我可以在纸上画圈吗?”


    说着说着,沈天凯一脑袋砸在了沈晚月的怀里,明明刚吐过,但仍是精神饱满的伸出手,对着天空画圈圈。


    沈琪琪托着腮帮子坐在前座,探了个脑袋出来,平时吵惯了这个哥哥,这会儿却带着担心:“妈妈,晕车是什么?坐了就会晕,晕了会去见佛祖吗?”


    “当然不会。”冯秘书哭笑不得的下车,从后备箱拿了个备用茶壶,“这里面还有点水,给孩子漱漱口吧。”


    “谢谢。”


    沈晚月接过来,给沈天凯喂进去漱口,“是不习惯坐车才有的反应,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耽误考试。”


    “不会,还有半小时呢。”冯秘书解释。


    沈晚月点点头,替沈天凯捏了捏手上的虎口位置。


    冯秘书看着沈晚月的动作,有些诧异。


    “沈晚月同志之前也晕过车吗?”


    “这倒是没有。”沈晚月摇头:“而且我也没想到天凯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晕车,不然就让他坐在前排了。”


    冯秘书眼神更意外:“捏虎口对晕车的人是很用的,没想到沈晚月同志还懂这个,我以为是你之前晕车后厂长告诉你的,而且坐在前排也能缓解。”


    沈晚月手上的动作一顿,下一刻笑着解释:“我们那边也有晕拖拉机的,我三弟对汽车修理很感兴趣,我听他说过不少这方面的常识。”


    “原来是这样啊。”


    冯秘书眼睛一亮,“我之前听小王跟我提过,说沈晚月同志你的那位弟弟很有汽械方面的天赋,要是将来有机会,可以往这边发展,咱们厂也造汽车板,跟汽车厂都有合作,倒是一直却这方面的人才,也缺货车物流司机,要是有能力,可以跟厂长说一声,进炼钢厂锻炼锻炼。”


    “他没有系统性学过这方面知识,而且……”沈晚月摇摇头,笑着说:“他虽然喜欢,但大概是不会去的。”


    沈立民平时看着吊儿当啷,其实心里很有心劲儿,并不是那种愿意走后门的人。


    冯秘书也顿了两秒,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可能有些没拿捏好分寸,笑着点了头,也就再没就着话题往下说。


    因为是夏天,冯秘书备的还有清凉油,给沈天凯涂到了太阳穴后,没一会儿他就又蹦跶起来。


    “冯秘书真细心。”沈晚月将清凉油还回去,笑着感叹。


    “我常备着这些小物件,就是都不怎么能用的上。”


    别说用上了,可能厂长都不知道他备着过。


    沈晚月:“这不是就用上了,谢谢你冯秘书。”


    “不客气沈同志。”


    冯秘书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心里却觉得很高兴,毕竟这些小努力也是需要被人看到的,他很高兴这次看到的人是未来的厂长夫人。


    塞清凉油进包里的时候,冯秘书放在里面的一条丝巾不小心掉了下来。


    沈晚月扫了一眼过去,有些意外。


    这……也是给陈勋庭准备的?


    “咳咳。”冯秘书连忙捡起丝巾,有些尴尬的解释:“我爱人明天生日,昨天去给她买了礼物,想着明天再给她个惊喜,就随手塞到公文包里藏着了,见笑了沈同志。”


    沈晚月很是意外:“没想到陈勋庭身边的人竟然还能这么浪漫。”


    “您还懂浪漫主义?我爱人经常说我这是没事儿找事儿,不过她收到礼物也会开心就是了。”


    “……之前看书,书里写过。”


    幸亏琼瑶阿姨的小说七十年代就传到内地了,沈晚月飞速的给自己找了合理的借口。


    眼瞧冯秘书准备把丝巾塞回去,沈晚月又定睛看了一眼,眉心皱了起来。


    “冯秘书,冒昧问一句,您这条丝巾是从哪儿买到的?”


    “不是从外面买的,是托了朋友从服装厂内部弄来的,说是还没有正式定板销售,沈同志要是喜欢,回头我可以帮着联系一下。”


    沈晚月连忙摆手:“没有,我就是看款式新颖,这才好奇问了一下。”


    “款式确实挺新颖的,单就这纹路百货大楼都少见,我当时看到也是眼前一亮……”


    冯秘书说着,沈晚月心思却回到了之前自己去服装厂那天。


    这丝巾——


    分明就是当时自己设计的‘凤凰于飞’的款式。


    只不过当时自己的设计稿是初版草稿,还不够完善,所以他这条的成品,凤凰尾部的翎羽印花也显得有些粗糙。


    前几天沈晚月就想着去服装厂,可是因着俩孩子考试的事儿就给错过了。


    这结束以后,自己一定得去看看什么情况了。


    “等会儿进去后乖一点,尤其是天凯,不许拉着旁边小朋友说悄悄话,等考完下课了再玩,知道吗?”


    “知道了妈妈。”


    “妈妈放心,我肯定把哥哥看好。”


    “去吧去吧。”


    沈晚月在教室门口招招手,这才转身离开。


    冯秘书看看教室外面围着的一圈家长,有些好奇:“沈同志不在教室外等着吗?”


    沈晚月摇头:“我看着也不能让他们把试卷看的考一百分呀,而且我家那俩孩子我了解,一个越是看着越兴奋的想说话,是个人来疯,一个越是看着压力越大,我放松,他们也才能放松下来安心考试。”


    “沈同志还真是跟别不一样。”冯秘书感慨着:“难怪文星那孩子很喜欢跟你们相处,氛围跟在家里一点也不一样。”


    说完,冯秘书又连忙闭了嘴,笑了笑:“害,我这嘴真是管不住,要是厂长听见一准骂我话多。”


    “陈家氛围……”


    沈晚月有些好奇:“我看陈家爷爷奶奶跟陈勋庭都不像是会凶孩子的人,氛围不会太差吧。”


    “不会凶是真的,不过……”冯秘书委婉的笑道:“不过就是有些安静过头了。”


    闻言,沈晚月顿了一下,了然的点了点头。


    这个她倒是完全相信。


    “陈勋庭他……在厂里也话很少吗?”


    冯秘书吸了口气,想了半天,“也不是说少,如果有事情的话,厂长也不会轻轻放过,但平时打趣聊天,肯定,哦不,几乎是没有的。”


    总结——一个很无趣且严肃的领导。


    沈晚月抿嘴笑了笑,表示了解。


    “考试再加上上课,差不多还要两个小时,我还要再去一趟供销社,沈同志你看你在这里还是也一起?”


    “我去对面公园走走。”


    “晓得,那等会儿咱们在学校门口见。”


    工人小学跟中学是挨着的,为了给学生们提供更好的场地跟活动范围,不远处就是一座公园,和一个占地很大的广场。


    只是还没有开学,所以广场上的人并不多。


    “你们六中的人也不行啊,说好了来约架,就来了这五六个人,还不够我们陈哥一个人打的。”


    “那是因为没开学!要是开学了,我们的兄弟可比你们多,再说了,不是讲好不许带工具,你们凭什么带弹弓!你们不讲规矩,我们、我们今天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沈晚月脚下一顿,目光朝着枫叶林看过去。


    枫叶林深处,隐隐绰绰分成两拨,站了大约十几个学生打扮的男孩儿。


    这是……


    打群架呢?


    沈晚月很快反应了过来,这种校园群架事件,还真是各个年代都有。


    “人怂就别找借口。”


    人多那一拨人,为首的少年瘦瘦高高,挑衅的玩着手里的弹弓:“不过今天可以暂且放过你们,但我把话放这儿了,你们六中开学再拦工人中学的学生要钱,我绝对不会再跟你们客气。”


    对面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


    他们一共六个人,可工人中学居然被陈文杰聚齐了十几个人!


    根据战术‘打不过就跑’的原则,几个人纷纷往后退了两步。


    “哼,什么放过我们,分明是我们不想跟你们一般见识,反正……有本事咱们开学再见!”


    为首的少年咧嘴笑了:“好啊,下周一就开学,我随时恭候。”


    “你等着吧!”


    眼瞧对面的人转身跑了,沈晚月这边准备随时喊人的架势也松懈下来。


    放松以后,沈晚月忍不住抿嘴笑出声来。


    “……”


    她恰好就走在枫叶林外面,那帮子人多的少年们勾肩搭背转头出来的时候,正正看见笑着的沈晚月。


    “喂,有什么好笑的?!”


    “你笑话我们?”


    沈晚月放下手,眉眼盈盈笑意仍未散去,但眼神里却并非是嘲讽,而是带着几分戏谑。


    几个少年被她这样瞧着,一个两个硬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勾肩搭背的别过头。


    仔细看看,甚至还有两个脸红的。


    为首的少年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就被遮掩下去,反而冷哼了一声,气呼呼的瞪着眼前的女人,“你不是附近学校的人吧?”


    “我是不是好像跟你没关系吧。”沈晚月笑完了,淡淡开口。


    “你!”少年想了想,又喊道:“谁让你看见我们约架了,而且你还笑我们,真没有礼貌。”


    “又不是我想看到的,而且这里是公共活动区域啊。”


    沈晚月说完,又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我也不是笑话你们啦,我就是觉得……有点幼稚。”


    “……”


    被当着小弟们的面嘲笑,少年生气了,“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这件事情有多么的重要!”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沈晚月倒是很有礼数的直接道了歉,她刚才也听了个大概,知道这几个少年是帮着自己学校学生的,心知他们也不是什么坏孩子。


    沈晚月:“幼稚也不是个贬义词嘛,更多的是觉得……你们很有朝气。”


    “这还差不多。”为首少年哼了一声,“算你有点礼貌,我们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不管你是谁,不准把这事儿跟学校告密!”


    真是倒霉,本来专门挑了人少的时候约架,结果还是被多管闲事的人看到了。


    “放心,我也没这个空儿去管。”沈晚月淡淡道。


    少年这才松了口气,“这还差不多。”


    “不过嘛。”沈晚月瞥了眼少年手里的弹弓,“你们今天应该也不是真的想动手吧?”


    这种学生间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是看看那边人多,然后就此认输了事。


    尤其是这个少年手里拿的居然是弹弓。


    弹弓这玩意儿,真要打架,那是万万用不上一点的,谁家动手的空儿,还有时间蹲在旁边瞄准头去?


    少年闻言,握着弹弓的手紧了紧。


    他的确没想动手。


    要是真的动手,家里肯定不会轻饶了他。


    而且他们这些人凑在一起,就是想威胁吓唬一下六中的人而已。


    少年撇撇嘴:“你管不着。”


    沈晚月仍是笑着:“我不管,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下,要是那些人将来做的太过分了,告老师其实是最有效,而且——也是能避免你这些朋友受伤被罚最有效的方法,相比较起来,如果换了我,我会选择告老师。”


    少年愣了一秒。


    眼前女人大概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


    她跟那些高高在上,喜欢用教育语气跟他们这些人说话的大人完全不同。


    反而听起来,她好像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奇了怪了。


    难不成她还是学生?


    可看着打扮,一定是个已经工作的……姐姐了,反正她少说也得有二十岁。


    少年忍不住还想问,可再去看,人已经走远了。


    沈晚月言尽于此,并不想再多说什么。


    这不是她的能力范围内能解决的问题,况且那为首的少年看起来也并非是那种完全没有理智的校霸。


    她只把这件事当成了个小插曲,很快便给忘了。


    可停留在原地的少年,几个小时后,都要各自回家吃饭了,仍旧三三两两的在议论着刚才的事情。


    “陈哥,你说她到底是不是学校的人啊?”


    “她不会是学生吧?看着挺年轻的。”


    “咋可能啊,你看她穿的裙子,根本就不是学生好不好,一看就是成熟的社会人。”


    “陈哥……”


    “行了行了,她只要不告密不就没事了。”陈文杰挥了挥手,清了清嗓子:“总体来说,今天的行动非常顺利,成功对六中的人起到了一定威慑力!所以,为了庆祝咱们的胜利,我决定开学了请大家吃冰棍!”


    “陈哥真大方!”


    “跟着陈哥就是好!”


    “陈哥他爸是厂长呢,这几毛钱算什么……”


    陈文杰没有介意他们话里话外想让自己出钱请客的意思。


    这里面,自己最好的朋友只有几个,但是余下的,都是为了凑人头才拉过来的。


    那这些人,好处自然要给够才行。


    况且好处也仅仅只是一根冰棍,对陈文杰来说,自己的零花钱包揽冰棍还是绰绰有余的。


    “陈哥,听说你明天要去见那个未来后妈了,真的假的?”


    陈文杰最好的朋友之一毛钢蛋凑过来,揽住了他的脖子:“我可听说了,后妈都很恶毒,将来要是你被欺负了,记得跟兄弟们说,咱们可不怕一个女人。”


    另一个人也凑过来,“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到时候陈厂长要是跟你后妈一事儿,我可不敢招惹。”


    陈文杰皱皱眉:“我爸不会的。”


    “那你那个后妈呢?”


    “……”


    后妈啊,那就难说了-


    沈晚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个恶毒后妈的名头,她一路走回工人小学,时间正好到了下课点。


    她招招手,笑眯眯的抱住了冲过来的两个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