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谁是你嫂子?”
电话那边明显愣了一下,陈胜利这才说:“就是沈晚月同志啊,我看大哥你那天的态度,不是摆明了要动真格的了。”
除了陈老爷子跟陈老夫人,在陈家,要说跟陈勋庭最熟悉的,也就是陈胜利了。
小时候同样年纪的小孩都害怕陈勋庭,只有陈胜利傻了吧唧抹着鼻涕往陈勋庭身边靠,一声声大哥喊得陈勋庭都觉得烦了,他还丝毫没有察觉,只觉得在大哥身边很有依靠。
当然,傻了吧唧是后来陈勋庭说的,陈胜利反正觉得他这个山头拜的非常正确,小时候一提起他这个大堂哥,没一个小朋友敢欺负他的。
也因此,陈胜利那天看到陈勋庭主动提出跟一个明确的女同志相亲时,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儿。
如果不是动了心思,他那么一尊石像似的大哥,怎么也不可能同意见面。
自己这声嫂子,是早晚的事儿!
陈勋庭神色莫名,语气比刚才还要冷上几分:“说清楚,怎么回事儿?”
陈胜利脑子从小就傻了吧唧的,这是陈勋庭很多年前就得出来的结论,要是他这次犯傻去找人家女同志,他绝不会饶了陈胜利。
“说来话长了,半小时前,平淞河工业区那边出了交通事故,哥你刚从外地回来不知道,这事故闹得有点大,一辆货车整个都撞到了河床上,就因为陈松柏这个小王八蛋,当时……”
“厂长!”
陈胜利还没来得及展开讲后面的情况,小王身边跟着一个带工人帽的男人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男人是陈勋庭的秘书冯国志,他清楚陈勋庭的行程安排,事故发生以后,就骑着自行车急匆匆的来找人,这会儿还满身是汗,脸色也有些发白。
“出事儿了厂长,咱们厂里的货车出事故了,刚从东北运过来的那批精铁就在上面,估计得损失污染大半!”
陈勋庭眼神瞬间严肃下来,“司机人没事儿吧。”
“没有生命危险,已经送医院了,但是厂长,仓库本来就等着这批货呢,车间也停产了一半,现在厂里乱成一团了,各个单位部门都闹哄哄的,您快去看看吧!”
冯国志知道今天是厂长相亲的日子,可事情紧急,不能耽误啊。
他们的车间跟各个部门平时的工作都是精密计算过才能保证一环扣一环,这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后面都不好往下进行,耽误了生产,也就耽误了后期出库,到时候刚谈的几笔订单要是时间上来不急都得黄了!
两相结合,陈勋庭很快明白陈胜利说的就是这件事。
“走,回厂里。”
电话听筒被直接塞给了席巧云,陈勋庭拔腿就走。
席巧云也明白事关重大,自己接过电话继续问。
“到底怎么回事儿,胜利,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医院,怪我刚才没抓住重点,唉,云姨,松柏闯大祸了!”
眼下是暑假,陈松柏平日里没事就爱到处跑着找人一起玩,他平时最多就是在街道巷子里,可今天天闷的厉害,他就想着跟另一个同学带着陈文星一起去平淞河的河滩抓鱼。
之前他们也去抓过鱼,可是被大人批评过,等到了以后,陈文星想起来被训过,害怕的怎么都不肯下河滩,陈松柏跟同学觉得没意思,干脆转头找了个宽点的大路练自行车。
陈松柏的同学会骑自行车,但陈松柏还不太熟练,他怕被同学笑话,为了面子,非要给自己增加难度,拉着同学说要带着他骑,结果,就闹出了后面这一出事故来。
席巧云听完这些,脸色发白手都是抖的,扔下电话后就往医院跑-
早在救护车上的时候,沈晚月就已经醒了。
她是惊吓过度才昏迷的,身上除了腿以外,只有手掌有些擦伤。
不过沈晚月意外的是,陪着她来医院的,竟然是刚才在服装厂见到的那名报社记者。
两个人并不认识,那是谁喊的一声大嫂来着……
“嫂……”
“你没事吧同志?”
刚才是着急,这会儿陈胜利反应过来,也知道她跟大哥的事儿毕竟还没成,外人都在,这么喊坏人家名声也不合适,连忙改了口。
沈晚月摇摇头:“好像有点事,我腿疼的厉害。”
“同志你先尽量别动。”
旁边的医生连忙说:“虽然目前看起来没有骨折的迹象,但保险起见,等会儿去照个片子才能下结论。”
“嗯。”
沈晚月谨遵医嘱,平躺着不再有动作,不过脑袋还是歪了一下,看着旁边的陈胜利:“同志,谢谢你帮忙。”
陈胜利被她这么一看,脸‘唰’的红了,挠挠头,眼里都是愧疚:“同志我还要谢谢你呢,其实刚才骑车的孩子是我们家的。”
沈晚月:“……”
哦,熊孩子家长啊。
熊孩子的家长一般比孩子更熊,沈晚月瞬间没了好脸色,淡淡的将脑袋重新转过去。
旁边的医生更加气恼,“你们家是怎么看孩子的?现在暑假不知道更得注意看管学生吗?这次幸亏了有这位同志牺牲自己,不然现在你就哭去吧!人家货车碰见你们也是倒霉,也不知道司机有没有事儿,等着赔钱吧你们!”
犯了错就得人,陈胜利虽然不算自家侄子的直系监护人,可也老老实实的点头认错。
“我侄子的父母都在外地当兵,我父母平时上着班,平时就让他在巷子里玩,谁知道今天带着弟弟跑这边来了,同志你放心,我们会赔偿全部损失承担所有责任的。”
沈晚月琢磨过来,顿了顿,又问:“我以为是你带他们过来的。”
“不是,我是恰好在附近工作。”
说话间,已经到了医院。
下了救护车,沈晚月才发现后面还跟了两辆救护车,三个孩子被另一个跟来帮忙的好心人一起,最后面的是货车司机。
忙乱中,沈晚月抽空喊了人帮自己给大哥打了电话,随后便被送去照ct。
等沈晚月做完一系列检查出来时,沈建国他们也已经到了,在病房门口低着头等待。
听见声音,两个孩子甩开沈立民的手就冲了过来。
沈天凯眼泪汪汪的,嘴巴一咧刚准备哭,后脑勺就被沈琪琪拍了一巴掌,“别哭!吵到妈妈了!”
“呜呜呜。”沈天凯憋着眼泪,吸溜了一下鼻涕,“不哭不哭,妈妈你没事吧。”
说着,沈天凯又看看沈晚月被纱布缠着的膝盖,整个身子都吓得颤了颤。
沈琪琪眼睛里也有泪,心疼的看着妈妈,小小的手抓住沈晚月的手指,“妈妈疼不疼?”
其实还挺疼。
“唔,哇——”
看沈晚月真的点了头,沈天凯再也忍不住,哇的哭了出来。
沈琪琪脸色也很差,通红眼睛里,还带着浓郁的恐惧。
沈晚月连忙揉了揉两个孩子脑袋,安抚道:“疼但是没大事,皮外伤而已,如果真有大事就用麻药了。”
“皮外伤还包成这样?”沈立民又着急又害怕,“姐,医生咋说的呀,我都快被吓死了。”
“谁不是啊。”沈建国皱着眉,脸色同样很差:“我一听说差点站不起来,你说你,好好地逞什么强,自己身体都不怎么好还去救人,咱事儿本来就多,你真是一点数没有,还叫我怎么放心让你自己留在沪市!”
沈建国是标准老式大家长的为人,心疼归心疼,嘴上话也说的不好听。
沈立民气的瞪了一眼沈建国:“大哥你就别说话了,事儿都已经发生了,不如问问医生姐这情况该怎么养。”
沈晚月摊开手,“事情就发生在我眼前,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况且我当时也观察了,最多就是被自行车砸一
下。”
沈建国也是心疼自家妹子,可还是生气她不知道先照顾自己,但想了想,最终叹了口气,“你打小就这样,唉,到底什么情况了?”
“没大事,真的没大事,也没有骨折,就是软组织挫伤,还有一点皮外擦伤。”沈晚月给几个人解释道。
旁边跟着的护士见他们一家说完了话,这才也插嘴道:“确实问题不大,但是受到了惊吓,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另外,她还得再住院三天观察观察。”
“那……”
沈建国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是看着沈晚月的情况,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随后帮着护士将沈晚月推到了病房。
六人病房里住的满满当当,沈晚月的这个病床还是因为意外事故临时加的病床,不然只能推着床去走廊上住。
“沈同志,你没事吧。”
见沈晚月过来,陈胜利连忙走了过去。
“我还好,你家那熊孩子呢?”
陈胜利苦笑一声,露出身后的病床,病床上,陈松柏蔫蔫的低着头坐着,看起来除了手掌的擦伤没别的伤口,但是旁边的陈文星眼眶哭的红肿,手上缠了厚厚的纱布,包的像个粽子。
陈胜利:“我侄子松柏没什么事儿,小侄子文星的手腕被石子划了个口子,刚缝了两针。”
沈晚月有些意外:“我记得这个小朋友跟在后面的呀,怎么反而伤的更重。”
“还不是我侄子那个同学,他被甩出去后砸到了文星后腰,这孩子小直接被甩到了地上的石子堆上。”
沈晚月还没再问另一个孩子去哪儿了,自家孩子就冲了出来。
“你们两个坏孩子!”
沈天凯气冲冲的朝着陈松柏喊,“都怪你们乱跑,你不知道小朋友不能自己上大马路的吗?!”
陈松柏脸上被陈胜利打的巴掌印子还没下去,又红又肿,反而是他身上最重的伤了。
他被骂以后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沈天凯,便老老实实的低下了头,一句话不敢说。
反倒是旁边的陈文星焦急的不得了。
陈文星又着急又害怕,他看了看救了哥哥的姨姨,眼眶里包着眼泪,犹豫的把衣服角都快给抓烂了,终于站了起来。
“姨姨,对,对不起呜——”
陈文星刚道歉完,眼泪终于包不住掉了下来,但是为了不哭出声音,他又连忙用没受伤的手捂住嘴巴。
小男孩可怜巴巴的,沈晚月皱皱眉,招呼沈天凯到自己身边,这才说:“你也受了伤,而且骑车的也不是你,不哭不哭,快去坐着休息。”
沈天凯不服气的又瞪了一眼陈文星,把陈文星吓得哆嗦着躲到了陈松柏的身后。
陈胜利看着他们被骂,忍不住自己也开了口:“陈松柏!弟弟都知道道歉,你的嘴是被针缝住了??会不会道歉!”
“……”陈松柏紧握着手,飞快的抬起头,声音跟蚊子似的说了对不起后,又连忙低下头,
“你!”
陈胜利气的撸起胳膊就准备再给他点教训:“家里真是把你给惯得不轻!今天要不是你带着文星来河滩,又非得让他坐你的自行车,文星手会受伤吗?会出这么大事故吗?”
陈胜利也是脾气上了头,没顾着病房里都是人,一巴掌就有抡了上去。
别人只当他这个家长在做面子,没想到他真的会动手,眼瞧他还要抬脚,旁边的护士连忙上去拦着。
沈晚月眼瞧着这个大点的陈松柏没什么认错的态度,皱了皱眉淡淡道:“这影响别人休息了,要教育也回家教育去。”
“……”
陈胜利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喘着气平复了下心态,这才又转过身跟周围的病号道歉。
“沈晚月家属在吗?”
“在。”
刚才陪着来医院帮忙的男人进了病房,手里拿着医院的表格,“你们找个人去前台把这些病人资料填一下,我也不了解这些。”
“他是刚才发生事故后跟着救护车到医院帮忙的同志。”沈晚月在旁边补充。
沈建国应了一声,道了谢接过表格便匆匆出去了。
陈胜利转过头,也连忙跟他道谢:“谢谢你啊同志,刚才多亏你跟着过来,忙上忙下的辛苦了,你叫什么名字,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我叫钟强,吃饭就算了,我也是附近厂里的工人,帮个忙应该的。”
钟强?
是他啊。
沈晚月抬起头,目光落过去。
钟强的长相跟照片里相差其实不大,看起来并不算老,只是稍微多了点疲倦,眼神里带着宽厚,四方端正的长相也看起来很和善。
“看你好像对医院很熟悉。”陈胜利好奇的问。
“我妈也在这儿住院,她常年病着,医院我再熟悉不过了,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儿可以问我。”
“也在这一层住吗?”陈胜利接着问。
“在隔壁。”
“那我空下来一定去看看她老人家。”
“不用不用,你太客气了同志。”
钟强说着,忍不住的将目光看向了旁边的沈晚月。
没办法,沈晚月的美不管放在任何地方是一个很难被忽视的存在,钟强知道这样偷看女同志不合适,想了想,找了个借口说话。
“同、同志,你没事吧。”
沈晚月打从刚才就一直朝他这边看,被他这么一问,看得更加光明正大。
被这样一个美女注视打量,钟强紧张地话都有些结巴,“我刚才看你腿好像挺、挺严重的。”
“没事。”沈晚月笑着开口:“刚才也多谢你帮我填资料。”
钟强学历不高,但也念过书,他愣愣的盯着沈晚月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这可能就是书里写的沉鱼落雁吧,这也太好看了……
“客、客气了,我只是帮了点力所能及的小忙,同志你才是救了人命的大英雄!”
钟强说着,竟然还竖起了大拇指。
沈晚月抿着嘴噗嗤笑了出来,钟强也跟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那什么,我,我先去看看我妈咋样了。”
钟强掩饰着脸上的滚烫,逃跑一样出了病房。
席巧云进门之前,恰好撞见了钟强,都在一个区住着,她也了解钟强经常因为老娘来医院,也就没多问,拉着陈宏伟脚步加快进了病房。
陈宏伟是被紧急从单位喊过来的,路上听了个大概的情况,进屋以后,直接冲到了陈松柏面前——
“小兔崽子,真是平时日太纵容你了,你对得起你爸妈,对得起我跟你奶奶吗?平日子好吃好喝的供着,不指望你建功立业,就想着你能安生长大,结果天天闹出来这么多麻烦……”
“宏伟。”席巧云慌忙拦下男人,“这里是病房,别吵着其他人了。”
陈宏伟喘着粗气,揉着眉心想要忍一忍火气,结果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了床边。
“爸!”
“爷爷!”
陈宏伟有点高血压,一番鸡飞狗跳后,扶着墙面站了起来。
“让各位见笑了。”
陈宏伟叹了口气,说完,强行拉着孙子走到了沈晚月病床前。
“跪下!”
“……爷爷!”陈松柏眼圈红了,“我,我……我刚才已经道歉了。”
“这不是道歉可以解决的事情,这是让你感谢你的救命恩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犯了什么错?摆正你的态度!”
陈松柏终于是扛不住压力哭了出来:“爷爷我知道错了,我呜……我真的知道错了!”
“错哪儿了?怎么错的?!”
“我不应该带着弟弟出去玩,自行车骑的不熟练还非要去带人,可是,可是都是邹小刚硬跟我抬杠的,是,是他非要呜呜呜……是他非要说我不会骑,我被他架的才去带人,他,他也有错啊呜呜呜……”
陈胜利阴阳怪气的笑了:“他激你,你就听啊?
陈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二百五……”
陈松柏更委屈了:“我也不想丢人啊,反正他跟我一起犯的错,不能只说我不说邹小刚。”
他口中的同学打从到了医院做完检查后,就连个人影都没有了,所以他才觉得不公平。
“蠢货!”
陈宏伟更气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但是你是骑车的人,错误比他更大!我说让你跪下,你是不是非得等我动手才行?!”
陈宏伟的二儿子参军后直接分配到了北方林坝驻扎,二儿媳也跟着一块儿过去的,孩子三岁后,考虑到那边学校师资薄弱,这才送回了沪市跟着他们两口生活。
这孩子他们养在身边养了快十年,可这孙子到底跟儿子是不一样的。
儿子动手打了就打了,可孙子,还得考虑儿媳妇的感受,再者席巧云也不是老二的亲生母亲,平日子碍于名声也不好直接插手管教太多。
所以,有时候陈松柏犯错了,家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就这么过来了。
这也就把陈松柏的脾气养的越来越差,酿成了今日的大错。
陈松柏之前犯错,最多打打手板子,这次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下,他不管是心里还是面子上,都不是很乐意。
他十四岁了,又不是小孩子,就算错了,也不能这么罚自己吧!
“爷爷,我真的知道错了呜呜呜呜……”陈松柏企图卖可怜过关。
“跪下认错!”陈宏伟再次吼道。
“呜呜呜……”
席巧云叹了口气,上前将陈宏伟拉到了自己身边,“行了,还在外面呢,等回家你再罚他手板吧。”
陈宏伟将矛头指向了席巧云:“都是你给他惯得!要不是你每次护着他,也不至于把他脾气养成这样,也不至于有今天的事故!”
席巧云也委屈,她本来就不是老二亲妈,这平日里给帮着带孩子已经够不错。
“陈宏伟,你说话别坏了良心,咱家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我带好了是应该的,带不好就全是我的错,凭什么呀?你也不想想,我就算是有心想管这孩子,我怎么好下狠心管?”
先是当后妈,再来就是当后奶奶,要是没个分寸,有的是人等着骂她。
席巧云想想自己这些年的不容易,眼眶也红了。
陈宏伟也意识到自己话说的有些过分,唉声叹气着,又看看沈晚月,有些骑虎难下。
看了好大一出热闹,沈晚月跟沈立民对视一眼。
沈立民哼了一声,抬起头只当看不见。
沈晚月无奈的挑挑眉,摆手示意:“算了算了,我承不起,同志你还是先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
陈宏伟叹了口气,眼瞧着陈松柏已经痛哭流涕起来,自己也跟着有些难受,只能亲自弯腰给沈晚月鞠躬再次道了谢。
“感谢你沈同志,我替孩子给你道谢。”
沈晚月:“别别别,您这么大岁数了给我鞠躬,不合适不合适,立民,赶紧扶一下。”
沈立民头一扭:“不扶。”
陈宏伟眼瞧都快六十的人了,沈晚月哪里敢受着,这要是陈松柏她倒是没意见,可换一个老人家,他不介意,自己还怕折寿呢,于是歪歪身子躲了一下,只当拜的不是自己。
一直没说话的陈胜利看看躲到床上蒙着头的陈松柏,本来无所谓的态度,这会儿皱皱眉想要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把话给咽了下去。
陈宏伟:“同志你放心,这些天你就在医院好好休养,所有费用我们都承认,等出院以后,会亲自登门跟你再次道谢,疗养费误工费都会我会带着孩子亲自送过去,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以后不要跟我们客气,有什么事情就随便招呼!”
席巧云也在旁边连连点头,同时心里暗自感叹原来这就是陈勋庭看上的对象。
难怪陈勋庭不肯换人,这么漂亮,人又聪明善良,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女同志,要是她,她也看不上那个孙燕。
席巧云擦了擦眼角一点泪,整理了情绪,笑着说:“沈同志你别跟我们客气,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一家人呢。”
“谁跟你们一家人,自家孩子都管不住。”沈立民瞪了一眼床上安稳躺着的陈松柏,气不打一出来。
席巧云尴尬的笑笑:“这我跟你说实话吧,之前跟你通电话的就是我,你要相亲见面的,是我家大侄子。”
沈晚月恍然。
竟然是陈勋庭的亲戚?
她忽然又想起自己刚才昏迷之前听到的那声嫂子,看了一眼陈胜利。
陈胜利察觉到看过,露出一排大白牙友好的笑了笑。
怪不得姓陈呢,这还真是意外。
不过……
也就是说,陈勋庭等会儿估计也会过来了?
“所以说咱们两家真是有缘分,尤其是跟沈晚月同志。”席巧云陪着笑,又看看沈立民:“这次是陈松柏的错,同志你生气是应该的,但跟我大侄子勋庭确实没关系,千万不要迁怒了他。”
陈胜利也连忙道,“回头等沈晚月同志出了院,我把这臭小子带过去,你们随便收拾他!”
“……”陈松柏吓得一哆嗦。
沈立民跟姐姐对视一眼,听他们这么说,自己也不好再跟他们撒火,撇撇嘴沉默下来。
沈晚月也明白这些,淡淡道:“我清楚这是两码事,没想着怪陈……陈勋庭同志。”
“那就好那就好。”
沈晚月这会儿情绪已经好转了些,经受过巨大的突发事故,平静下来后人便困得厉害。
跟陈家客气了一两句后,她便挨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交代沈立民看好天凯琪琪,转头就睡了过去。
病房里安静下来,席巧云照顾着两个孩子也渐渐有了困意,快要睡着的时候,陈宏伟拍了拍她的胳膊。
“我刚去打电话给单位请假,你请了没?”
“……我现在去。”
席巧云迷迷糊糊的坐起来,走到楼下的电话亭打完请假电话,才想起来自己把孙燕给忘了。
因为刚才太混乱,不知觉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电话拨通到茶楼时,孙燕已经坐着等了足足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里,她没有喝了两壶茶,去了三趟厕所,被茶楼里的服务员背地里蛐蛐了四遍。
果然,一听席巧云说陈姓相亲对象压根没有过来,以后也没有半点跟她相亲的意愿之后,孙燕炸锅了。
“你耍我呢?!我白等两个小时,跟我说不来了?把我当什么?”
席巧云有些无奈:“孙燕同志,这陈同志本来约的就不是你,是你非要问我地点后,说自己要去等,我可没有主动说让你过去相亲见面吧,你嫂子也说,就是想碰碰机会,看你们俩有没有缘分,可没有强求男方一定要过去见面。”
孙燕哑口无言,一腔怒火憋在心里,半天过去,也没想出来怎么反驳。
最后,‘啪’的一声,狠狠把电话听筒给挂断了-
工业区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陈勋庭刚到厂里,就接二连三的接了好几个上层的电话。
有慰问的,有了解情况,但最后的重点都是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维持住炼钢厂车间的正常运作。
他们的厂刚搬迁过来,犹豫位置偏僻,部分工人心有不满,部分离家近的又幸灾乐祸,这次事故,直击激发了厂里的矛盾,一时间连外面事故怎么样都不管了,厂里闹哄哄的,时不时还有人争吵。
“行了,都安静。”
陈勋庭接完了电话,揉着眉心,接过大喇叭安排工作,“我知道大家都有自己的心思,你们有人想着借此机会争取自己的权益,还有人以为厂里供货中断可以躲个懒,我知道也有些趁乱想把热闹闹大的,但是别忘了,不管你们心里想着什么,想要做什么,现在都还是炼钢厂的一员。”
车间跟走廊上的人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陈勋庭在炼钢厂多年,他处理过的事件太多了,
他的话有一定的震慑力,员工们对他虽说有些害怕,但更多的信服跟崇敬。
他这么一说,吵嚷的人群心里也都在暗自反思。
陈勋庭:“我知道你们有些对搬迁也有意见,这一部分人等事件过去后,可以来找我,我已经给大家申请了更换分配房,只是还没有正式批地区,所以没跟你们说,但不代表我忘了你们。”
“咱们身为一个集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我是厂长也不会例外,所以不管任何时刻,大家都要相信我是跟我们广大工人群体站在一起的。”
“这次意外事故,对我,对厂,对咱们厂的工人,都是一次巨大的挑战,就看咱们能不能接下这次挑战了,我对我自己有信心,对我们的工人更有信心。”
“如果大家愿意配合,共同度过难关,相应的补偿福利,我会自己出资给他家添补,大家看可以吗”
他的话铿锵有力,句句说在了工人的心里。
尤其前面的更换分配房和后面说的福利补贴,话音刚落地,就立刻有人站了出来主动承认自己刚才的不对。
眼瞧着把工人安抚了下来,几个主任心里都松了口气。
陈勋庭看差不多了,也开始继续安排工作。
“没有被影响的车间继续回去工作,各司其职,被影响到的车间人员分成三批,一批去外面跟着统计货车事故造成的损失,看还能不能挽回一些,一部分跟着车间主任一起去其他的厂里问问,看能不能暂时借过来些货顶上,剩下的都去帮着消防员抢救外面的货车,结束以后,我会看情况继续安排工作。”
陈勋庭条理清晰,任务明确,刚才混乱的人群这会儿已经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岗位。
冯国志记录完,还是忧心忡忡:“厂长,这批货是往京市发的,还有一个月时间交付,这一下子出了意外,要是到期交付不了,咱们后面的资金链供应不上,恐怕影响工人们的工资发放,要不先跟工人们解释一下,看能不能缓一个月发工资?”
陈勋庭翻看着财务报表,皱着眉:“不行,刚搬迁完本就人心浮动,工资不能有一天拖欠,你先去找银行问问贷款的事儿,下午我再找找关系看能不能先从外地再借一批精铁,或者是跟那边商量着再补发一车货,如果不行,提前申请贷款准备发工资。”
“能行吗?厂长,咱们搬迁的补偿款只批下来了一半,如果发工资,再加上补发还要给补发款,咱们资金也跟不上。”
“我知道,所以我来再想办法。”
“好,我现在就去安排。”
“嗯。”
处理完这一切后,陈勋庭终于坐了下来。
冯国志临走前,看了眼眉头紧锁的厂长,心里又是敬佩又是心疼,厂长真是太不容易了,现在沪市为了搞工业产业区块化,政府资金分下来的本就不够,压力就落到了各个厂里。
这下又出了问题,而且还是听说事故还是陈家的孩子造成的……
唉。
冯国志临走前,把小王给喊了上来,叮嘱他今天在旁边给厂长打杂后,这才离开。
其实陈勋庭处理事务的经验很多,这次并不算是最大的事故,可依旧让他忙到了天黑,工人都下班回家了,他还在办公室里坐着。
“厂长……”
小王不知道第多少次给陈勋庭续了茶,小心翼翼的开口:“您看要不发动一下捐款呢?我也能出一份力。”
陈勋庭回过神,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小王摸摸脑袋:“我也就是这么提议一下,实在是看厂长您辛苦。”
“厂里没批货涉及的资金巨大,如果可以捐款补上,那我肯定自己来补了。”陈勋庭喝了口茶,耐心给小王解释:“而且咱们现在缺的不只是资金,为了进度,还缺一车能立刻拉过来的精铁。”
“这要是也能借来就好了。”小王感叹道。
陈勋庭合起文件夹,站了起来,“走吧,借来了。”
“……啊?”
陈勋庭大步往外走,小王亦步亦趋跟着。
“去趟军区,我去找个人。”
“诶好!还得是厂长您出马!”
到了军区,小王跟不进去,但半个小时后,陈勋庭跟上次他接的那位李进军李团长一起走了出来。
李进军:“你小子欠我个人情。”
“事办成了我请你吃饭。”
“只是吃饭?那太便宜你了吧。”
陈勋庭立刻回击:“那要不你再借我点钱?我肯定回你份大礼。”
“……陈勋庭,也就是咱俩打小长起来的,要不肯定饶不了你,不行,完事了我得去找陈爷爷喝酒,他的酒那可都是好酒。”
“这没问题,我跟爷爷说等着你。”
小王这时候也才想起来,陈老爷子是军长退下来的,自己家厂长又是陈老爷子带大的,幸亏有军中的关系在,不然这精铁肯定不好弄来。
“具体要多少量,明天报损后我再跟你联系,我先走了。”陈勋庭打开车门就要离开。
“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呗。”
“不了……家里还有事儿没解决,老爷子下午还跟我联系要去医院,我先走了。”
李进军挥挥手跟老朋友告别,只是转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陈勋庭这工作繁忙程度,八百年都可能也找不到媳妇儿了。
就算是找到了,谁能愿意他这条件,家里两个孩子也就算了,他一天天的在外面忙着,总不能叫人家女同志刚结婚就守活寡。
算了,别去祸害人家女同志了,他陈勋庭还是自己寡一辈子的好!
……
夜色中,轿车在洋房前缓缓停下,陈老爷子老两口大概也清楚今天发生了什么,上车后看大孙子在闭目养神,互相看了看,并没有多问什么。
这么多年过来,陈勋庭遇到的麻烦不止这一件,但他每次都可以妥善处理。
只是半路上,陈老爷子仍是有些放心不下。
“要是厂里运作有困难,我可以出面帮你联系联系。”
“解决了爷爷。”
昏暗中,陈勋庭没有丝毫的情绪,平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嗯,你做得很好。”
陈勋庭父母均不在身边,从小就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说是爷孙,有时候陈铁军觉得跟父子也没什么差距。
但这样导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僵硬,僵硬的有时候连多说一句话都会觉得别扭。
陈老夫人默默叹了口气。
很快到了医院。
已经是夜里十点,医院病房的人大部分都睡着了,安静的只有护士来来往往的声音。
一行人进了病房,便看见已经睡了一地的病号家属。
医院就是这样,再如何气派的人,到了医院,没床位也只能睡硬纸板。
陈勋庭目光掠过挨着墙已经睡着的沈晚月。
她睡得并不安稳。
借着浅淡的夜色,他看到了沈晚月秀气的眉微微皱着。
应该是因为白天受了惊吓的缘故。
陈勋庭走进去,拍了拍趴在床边的陈胜利,没有吵醒其他人。
“现在什么情况?”出来后,陈勋庭直接问。
“司机左手腕骨骨折,没有生命危险,警察也来过了,三叔说司机的赔偿款有保险,不过家里肯定是要出一部分钱才行的,至于货物损失,要等大哥那边查清楚后发话了,嫂……咳咳咳,沈晚月同志情况也稳定,膝盖软组织挫伤,可能有一段时间要行动不便了,医生说要在医院观察三天。”
“两个孩子呢?”陈老夫人接着问。
“我爸带陈松柏先回家了,他身上就手掌有点擦伤,我妈请了假在病房里照顾文星,文星缝了两针,还得住院。”
“诶哟……遭罪啊!”陈老夫人说着抹了抹眼泪,“松柏就算了,文星平白无故受牵连!”
陈勋庭一直没什么情绪,听到陈松柏回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
“二叔太惯着松柏了。”
陈勋庭语气带着冷意,“这件事还没结束,等赔偿完了,我来教育他。”
他来教育,那可不仅仅
只是让陈松柏跪下这么简单了。
闻言,陈老夫人先有些紧张,不过想到那些情况,也无奈的没有提出意见。
陈老爷子哼了一声,“教育?我看是该受点罪了。”
陈胜利在旁边听着也没有意见,“该教育,白天我就差点没忍住,我都想踹他一顿!”
家里父母惯着自己这个侄子他也不好下手,就该让陈松柏尝尝他小时候被陈勋庭教育的滋味儿,以后再犯错才会长记性!
病房外的走廊上,还有一排座椅,那上边也坐了人,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
陈老夫人怜惜的感叹,“这怎么还有人家把孩子也带过来陪床?”
“这是沈晚月同志的家属。”陈胜利连忙说:
“沈晚月同志是外地的,住的招待所距这边太远了,而且她两个孩子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妈妈,就这么被抱着在这边休息。”
陈勋庭脸色有了一丝松动。
陈老爷子却先一步开了口:“之前我的那间筒子楼给了你爸住,你们搬到院子里住后,那筒子楼还没转出去吧。”
陈胜利:“啊?还没有。”
“让他们住过去,到时候街道上安排一下,当成分配房给沈家。”
陈老爷子一锤定音,谁都不能反驳。
陈胜利挑挑眉,“好,我等会儿找他们去说。”
陈铁军又想起什么,瞪着大孙子:“勋庭,我听巧云说你要见得女同志就叫沈晚月吧,是这位女同志吗?”
“嗯。”陈勋庭直接点头承认。
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他本意就是要见沈晚月,今天出了意外,但只要她应了,下次还是要见。
“这女同志是个好孩子,你的情况她都了解吗?”
“……”
陈勋庭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应该对自己只了解一点,还不知道跟自己结婚后,具体要面对什么……
要面对多出来的两个孩子。
要面对自己长期不回家的丈夫。
还要面对……面对一个可能不善于处理感情问题的他。
陈勋庭并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跟女同志相处好,他没有这个经验,但他之前想,只是合作的话,应该跟工作伙伴差不多。
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全权接受。
如果不接受……
陈勋庭想起刚才月色下那张睡得不安稳的面容。
即便是闭着眼睛,她的五官也精致的不像话,眼角那枚泪痣被眼睫覆住,少了几分白天的妩媚,多了几分脆弱纯净。
仅仅一眼,那画面已经像刻在了脑海中。
“爸爸!”
一声胆怯的轻呼,让陈勋庭回神,也让病房里其他人醒了大半。
席巧云连忙示意陈文星小声点,一边跟其他人道了歉。
陈勋庭跟陈老爷子见都醒了,也只能走了进去。
没有安抚陈文星,老两口反而先走到了沈晚月病床前面。
“丫头,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
沈晚月睡了一下午,这会儿其实并没有睡着,坐起来眨了眨眼睛,目光诧异的落在了陈勋庭身上。
陈勋庭亦在看着她。
还真是意外,上次雨中一别,再次见面竟然都……直接见家长了!
不过是在医院里。
沈晚月不知道这个‘反派’大佬在想什么,反正他的眼神好像总是这样,索性也不想了,将目光收了回来。
陈老爷子硬气了一辈子,这会儿说话语气竟然也难得和蔼起来:“丫头啊,情况我们都了解了,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你救了两条人命,依我看政府都该给你嘉奖!”
席巧云心知是自己孙子闹出来的事儿,不敢耽误,也急忙开口:“你有什么要求也尽管跟我们家提!”
沈晚月收回目光,浅笑着认真说:“其实今天这些话陈叔叔已经跟我讲过了,我想不管谁遇到都会帮忙的,举手之劳而已,真的不用再这么客气了。”
“举手之劳也有差距,况且你还受了伤,可不是简单的帮忙,这关乎人命了暗示。”陈老爷子严肃的将房子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我给你安排了一处房子,等你出院直接转给你当分配房,等会儿就叫胜利带你哥跟孩子先过去休息,你也好安心在医院养着。”
“……”
啊?
相亲对象的家长刚见面就送房子?!
大手笔。
沈晚月狠狠心动了一下,然后郑重的摆手拒绝了。
“真的不用了陈爷爷,这太贵重我收了后肯定于心有愧。”
“收下吧丫头。”陈老夫人心里越发感叹这是个好孩子,一边劝着:“如果你不收,我们,还有——”
陈老夫人指了指席巧云,“他们两口也心里不安!半夜睡醒了估计都得气的甩自己两巴掌才过得去。”
被孙子连累席巧云:“……”
席巧云:“咳咳咳,说的没错,沈同志你先答应了吧,这样对两个孩子也好,总不能这些天都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陈胜利也来劝:“是啊,这本来就是沈晚月同志你应得的奖励,况且这筒子楼也不大,你就放心大胆答应,不然别说我爸跟云姨了,我都替我二哥睡不着觉!”
“答应了吧丫头,这房子对他们家来说不算什么,本来也是不住了的。”陈老夫人略有暗示的继续说:“等你出了院,他们肯定还得给你赔偿,这点东西要是再不答应,我也睡不着觉了。”
沈立民复杂在病房里照看姐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人都已经傻了。
房子啊这可是。
还是沪市的房子。
可在这老夫人嘴里,跟大白菜也差不多了。
这……这个陈家到底是什么背景啊!
席巧云被陈老夫人明里暗里的点拨,哪儿还能听不明白,干脆走过来也拉住了沈晚月的手。
席巧云:“晚月同志,我妈都这么说了,你真得收下才行,我听你表姐说你有意留在沪市,这样也正好,房子周围就有学习,你两个孩子到时候上学也方便。”
沈晚月两只手都被握着,都在等她点头,于是——
“成,收了。”
简单三个字,说的利索又大方。
感情上她的确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理智上来说,她毕竟救了人家孩子的性命。
这种情况下,收个‘大白菜’……不对,是收个对陈家来说大白菜一样的房子,不算过分吧?
理智在沈晚月这里,总能占到上风。
“哈哈哈……”陈铁军听完,大笑出声,“好丫头,性格对我的脾气,你就安心收了,到时候自有人去帮你处理转户问题。”
沈晚月笑笑:“谢谢陈爷爷。”
陈老夫人同样,越看沈晚月心里就越是喜欢。
聪明善良,性格又这么直率可爱,还长得这么漂亮,两个孩子养的那样乖巧懂事……实在是她的天选孙媳妇儿!
这陈勋庭要是真把她给娶回家该多好,反正大孙子那儿一个孩子也是养,四个孩子也是带,人多点还热闹些。
他那院子里整天冷冷清清,多点人气儿,他自己也能更像个人!
陈老夫人口随心动,拉着沈晚月的手紧了紧,“丫头啊,等你好了,直接搬去我们家里住吧。”
这下众人都愣了愣。
“好丫头,我瞧见你便觉得喜欢,你就当是我替他们家给你的补偿,等你出院了直接搬我那儿去,我那儿房子大,住你们完全没问题,没事儿了,你就跟我家大孙子一块儿出去……”
“咳咳咳咳……”
陈勋庭猛烈的清着嗓子,终于是打断了奶奶的话。
意图太明显了老夫人!你稍微掩饰一下啊……
席巧云又好笑又无奈的出来打圆场,“还是先听小沈同志的吧,妈,你觉得呢?”
陈老夫人瞥了一眼席巧云,有些不大乐意,但还是点了头。
沈晚月这才连忙说:“我还是先让孩子去筒子楼住着,至于别的就不用了。”
“唉。”陈老夫人低落的叹了口气,抬起头,又瞪了一眼陈勋庭。
陈勋庭:“……”
他可什么都没说。
外面,沈琪琪跟沈天凯都睡熟了,沈晚月交代了以后,沈建国跟陈胜利一人抱着一个,让小王开车给送去了筒子楼。
走廊上。
“刚才问你话呢。”陈老爷子皱皱眉,看着陈勋庭:“你到底心里有数没有?小沈对你了解的咋样?”
“了解的不多。”陈勋庭老老实实的交代。
“哼,我就知道。”
陈铁军打量着大孙子,眼神里带了几分嫌弃:“工作你在行,这跟女同志的感情问题上,我看你还是有很大的进步空间,这婚事我同意,你好好努力吧。”
陈老夫人也走了出来,拍了拍大孙子的肩膀:“之前我还有些意外,现在心里大概明白了你的选择,你要是真能把人家娶回家去,也算你有本事。”
“……”
陈勋庭理了理思绪,无奈道:“被你们说的我都差点怀疑自己,爷爷奶奶,这结婚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儿,你们就别操心了。”
“你最好怀疑你自己。”陈铁军怒目圆睁:“男人时刻不能忘得就是反省,尤其是在战场上,你多做准备,别好不容易有个看上的女同志,你抓不住机会,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陈勋庭失笑:“这不不是战场吗?”
“哼,现在不是流行一个词叫什么情场?这不是一个意思,都是战斗!”
“……您还挺时髦。”
陈老夫人也很是着急:“结婚是你的事儿不错,可我们不操心,轮到你操心黄花菜都凉了!”
陈勋庭这下有些意见:“这不是出了意外才没见上面。”
陈老夫哼了一声,“那这不是在医院见面了吗,你刚才都不知道去关心关心人家,结果站了半天,连个话都不说就算了,我刚才还想着把人接到家里,给你多创造点机会呢,你不帮忙,反而还打断我,真是榆木脑子不开窍!”
“……奶奶,你直接让她去住家里,她也肯定会觉得不好意思,毕竟我们俩还没正式相亲过。”
“说你不开窍,你是真的不开窍,我是找个借口先把人接到家里去,到时候熟悉了,问我再亲自给您安排相亲时间,也能替你说点好话。”
陈勋庭皱皱眉:“我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她若想了解,我绝不对遮掩什么,不用说好话。”
陈老夫人一口气差点憋在胸口出不来,“不行了,我跟你再多说一句,我这脸上的褶子都得多出来三条,你爷爷当年要跟你这样,媳妇儿手都摸不着。”
陈铁军:“……你说你的,少扯我。”
陈老夫人不当回事儿:“当初结婚前,你爷爷好话跟我说了一箩筐,我才勉强答应了见面的,你学着点。”
“学不来。”陈勋庭冷漠的老实交代。
陈老夫人:“……算了,不过最后提醒你一句,这感情的事儿就看那一两天的缘分,要是错过了,就等着后悔吧。”
陈勋庭被老两口怼的一时间没了话说,等时间差不多了,连忙带他们下了楼,嘱咐小王送他们回家,自己这才清净下来。
万籁俱寂,街道旁很快只剩下陈勋庭一个人。
回医院前,他忽而抬起了头。
天上一轮圆月高挂,皎洁的月光随风轻晃,银盘似的夺目。
第16章 第16章
因着白天这桩大事故,不少人都在今夜难以入睡,其中就有孙燕。
“气死我了,是当我好欺负是吧!!”
孙家。
孙铁柱跟孙父孙母都来了,大着肚子的顾清华哄完孩子睡觉,连忙出来张罗着他们嗑瓜子,又端着盘子去厨房给一家人切了西瓜,这才坐下来。
“燕子你别恼了,当时确实咱们说好了的,也不怪席巧云,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回头我再联系人给你找好的。”
孙母瞥了眼顾清华,凉凉的开口:“要我说你一开始就不应该找那个席巧云,媒人多了去了,那组织部的人都是关系户,要是没有硬关系,谁给你介绍好的对象。”
“我也是好心,想着都找找。”
顾清华早就猜到要是办不好小姑子的亲事,自己肯定里外不是人,如今到了这一步,也只能无奈认了。
没办法,顾清华觉得当媳妇儿就是这样,得忍得了委屈,不然怎么经营好一个家庭。
顾清华心里委屈归委屈,这会儿又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也多亏了自己懂事明事理,不然换个人肯定受不了跟孙铁柱吵一架。
孙铁柱坐在旁边看报纸,不怎么在意妹妹白等一下午的问题,反倒是头也没抬,很有兴趣的问:“那个姓陈的到底打听出来没有,真的是陈勋庭陈厂长?”
顾清华连忙说:“我下午问我弟了,清树的纺织厂就在炼钢厂旁边,他说陈厂长昨天就出差了,中午厂区那边出了点事故,他下午刚到沪市,就赶着去处理问题了,人家陈厂长行程这么紧,肯定不可能去相亲。”
孙铁柱听完也赞同:“说的也是,估计真就是凑巧重姓了而已,对了,人家不都说那个陈厂长有个死了的前妻,你弟没打听点什么八卦?”
顾清华:“他整天也在厂里忙前忙后的,也不是很了解,不过都说陈厂长那俩孩子是突然冒出来的,我看啊,也说不定是私生子,见不得台面那种。”
“你弟既然这么忙,下午你俩怎么见的面?”孙铁柱手里的报纸被放下,他打量着妻子,有些好奇。
“……”
顾清树是专门抽了时间过来问沈晚月的情况的,想着催自己赶紧去找沈晚月要断绝关系的保证书,可顾清华没打通招待所的电话,也就没问成沈晚月相亲结果到底怎么样。
“咳咳,我……”
“他弟下午来家了。”旁边的孙燕忽然插嘴。
顾清华想好的借口没说出来,只能点了点头,“嗯,我俩有半个月没见面了,他专门找我说说话,顺便还给咱孩子带了点糕点。”
孙燕翻了个白眼,“两包花生糖也叫糕点?嫂子,你弟都是傍上厂长闺女了,咋还这么穷酸啊。”
孙母撇撇嘴,“别又是来打秋风的就行。”
“哪能啊。”顾清华陪着笑,连忙解释:“他这来的匆忙,所以才就只带了花生糖,现在他工资一个月也能拿五十多块钱,肯定不会来咱家打秋风。”
“五十啊。”孙燕算了算,“那这厂长闺女的招牌也不响啊,咋还没给他职位抬一抬?”
“……我弟说厂长还是想多让他锻炼锻炼,虽然现在只是个主任,以后肯定会往上升的。”
“啧,看来这上门女婿也不好做。”
孙燕话说的越来越难听,孙铁柱也有些听不下去,给妹子使了个眼色。
毕竟人家娶的是厂长家独生女,虽然上门女婿有些难听,但保不准熬过到以后,就能当上厂长了,那也不算亏,冲着这个,也不能把顾家得罪的太过分了。
一直没发话的孙父清了清嗓子,准备起身走人,“清华啊,等会儿给燕子拿五十块钱,这段时间又在相亲,没点体面衣服可不行,拿完我们就走了,你们也好休息。”
顾清华脸色猛地有些发白。
“这……爸,五十块钱有点多吧,我们这家里也有孩子要照顾呢,小姑子的事儿,总不能总找我们拿钱不是。”
孙母有些不高兴:“燕子才刚上班没多久,手里没钱买衣服,你们当哥当嫂子的怎么这么抠门。”
“可上个月不是才给了三十块,这都抵得上外面底层工人的一个月工资了,说起来小姑子一个月也有三十多的工资,怎么连衣服钱都没省下来,是不是平日里节省点……”
“让你拿你就拿呗,嫂子,我还没算你这次让我白跑两趟的事儿呢,就说下午在茶楼,那两壶茶都是我出的钱,这钱算我的精神损失费,马上秋天了,我再去相亲,不得再买一
件呢绒衣啊!”
“就是。”孙母帮腔:“你又不工作,钱都是我们家铁柱在挣,让你保管就够意思了,怎么这么多事儿。”
孙铁柱最听父母的话,也最疼自己这个妹妹,打着圆场招呼顾清华去拿钱。
顾清华无奈,忍着委屈进了屋。
可是进去以后呢?
上次借给弟弟了一千块钱,家里拢共就剩下了一百多,本来这个月就花销有些大了,这再一给小姑子钱,转眼开学孩子的学费都交不上。
但是不拿又不行。
不拿,孙铁柱就知道家里的钱没了的事儿。
她当初之所以嫁给孙铁柱,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而且她看上孙铁柱除了他工作好,还因为他脾气是个好拿捏的,在家的时候听父母的话,结婚前亲口保证了婚后听媳妇儿的话,钱也一直交给自己保管。
一开始娘家有事儿,顾清华拿钱过去孙铁柱也没说什么,可次数多了,男人就开始抱怨,有些不高兴。
这次借钱,如果孙铁柱知道,可能都不会再让自己管钱了。
顾清华咬了咬牙,最终硬着头皮开始数钱。
等有空了,得赶紧催顾清树还钱……
可顾清华数着数着才发现,手里的钱竟然已经数到了最后一张。
还差六块八毛钱。
顾清华脑子里‘嗡’了一声,心慌起来。
她差点忘了,昨天孙铁柱说过几天出差,找她要了三十块钱拿着应急用。
这样一算,家里的钱根本不够五十了!
……
半天过去,顾清华才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燕子,要不你先拿四十去用,这马上开学了,孩子还得交学费,我得多留点应急。”
孙燕撅起嘴,“真抠门。”
说归说,她还是把钱接了过来。
孙铁柱看妻子这样,一开始也只当她是仔细家里的钱,可又一看,妻子好像紧张兮兮的,这才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孙铁柱:“清华,我记得上个月人家找我办工作证明的事儿,刚拿回家里了些钱,也不差十块钱了,你拿了给燕子吧。”
顾清华脸色更加苍白,紧张的额头都出了汗:“这……柱子,燕子现在也不小了,该学会勤俭持家的道理了,我看也不能太惯着,这以后成家了去婆家也会被说的。”
孙燕将钱塞进了包里:“抠门不想给就直说,哪儿这么多废话,我懒得听,我走了。”
孙母倒是跟儿子想到一块儿去了,狐疑的打量着顾清华,“我儿子的钱一直都是给你管,我也没提过什么意见,怎么需要你拿钱的时候,这么犹犹豫豫的,你不会是偷偷把钱都拿去花了吧?”
“啥?你把钱花了还说我?”孙燕掐起腰:“嫂子,到底真的假的,你真把钱花完了才不给我?”
眼瞧着顾清华脸色越来越差,孙铁柱坐不住了。
“清华,到底是不想给燕子还是真的花了?”
顾清华低着头,过了会儿,才哼哼唧唧的开了口:“我……前几天我娘家有事儿,就拿了一部分给他们,但,但这是借的,我让他们写了欠条,是会还的。”
“……”
孙铁柱脸色涨红站了起来:“借了多少?”
“一、一千……”
“一千?!”孙母嚎了一嗓子,人差点没昏死过去,“顾清华,你有没有脑子,这么大金额的钱,说借就借了?”
孙燕在旁边看热闹:“借给你娘家人不如借给我呢,当初我要有一千块钱,疏通一下人脉,说不定我都能去当系主任了。”
“很快就会还了!”顾清华慌忙补充,“他们拿去应急的,真的,铁柱,你也知道,之前几次用钱,也很快就还了。”
孙铁柱圆润的脸此刻气得快成黑皮河豚了,“顾清华!之前那几次都是一两百,我已经说了不要总是借钱给他们,养成习惯了,以后有什么事儿肯定还来找我们,结果这才不到俩月,你就给忘了!而且,而且这次竟然还想瞒着我借出去一千块钱!”
“一千块啊,哥,你一个月工资得攒一年多哩。”孙燕在旁边添柴。
孙铁柱气的说话时脸上的肉都在发抖,“顾清华!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想着你有了孩子后辞了工作在家辛苦,把工资就都给你保管了,结果你就是这么保管我的钱的?!”
他吵嚷的声音太大,顾清华被吓到了,想了想连忙扶住自己五个月的肚子坐下来。
“铁柱,你听我解释好不好。”顾清华眼圈红着柔声说着看向丈夫:“我已经跟我爸妈说了,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他们应急用的,肯定很快就还回来,你别这么大声音,吓着我就算了,我肚子还有孩子呢。”
“你!”
孙铁柱气的想骂又被顾忌着什么。
孙母哼了一声,“少在我面前耍这种把戏,你这往外借钱,连个招呼都跟铁柱打一声,你爸铁柱当什么?冤大头?”
“现在,你现在给你弟弟打电话,让他三天之内把钱给还上,不然咱俩……”
孙铁柱看看顾清华的肚子,咬了咬牙,“不然你就给我滚回娘家住去,你不是跟娘家亲,那你回去吧,别跟我过了!”
“铁柱!”
“你要是不打,今天就滚蛋!”
顾清华见哭都没用,叹了口气,只能撑着身子去街道的电话亭。
电话过了许久才拨通,她把情况跟顾清树说了以后,顾清树也沉默了。
钱,往哪儿再找钱去?
眼瞧着姐的婚姻都要破裂了,顾清树只能说自己再想办法,这才把电话给挂了。
顾清树说完回到家,孟婉还没睡觉。
“回来了,谁找你?”
“我姐。”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这么晚了还专门打过来。”
“……”
不能说缺钱,前几天他才刚找孟婉要过钱。
这可如何是好。
“诶对了,你今天跟我说你那个表妹去相亲,成了吗?”孟婉合上手里的书,好奇的问。
孟婉手腕上的金镯子在灯光下黄澄澄的,顾清树被晃了一下眼睛,摇了摇头:“我姐说没联系上她。”
说到这里,顾清树想起了白天大姐的话。
陈勋庭会跟沈晚月相亲?
怎么可能呢!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种连自己岳父都要惧怕他三分的人,恐怕连沈晚月自己都做不来这种白日梦。
“我姐今天白天跟我说,我表妹找的那个相亲对象可能是陈勋庭陈厂长,给我笑死了。”
顾清树当成是笑话跟孟婉谈起来,“她一个乡下来的,还带着两个拖油瓶,怎么可能呢。”
孟婉抿抿嘴:“那表妹也听不统一的,不过……这相亲对象说是陈厂长确实不可能,我从我爸哪儿听说,陈厂长是个脾气很大的人,而且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平日里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应该不会结婚了。”
顾清树:“所以我说很搞笑,陈厂长那可是大人物,怎么可能会跟她相亲,也不知道我姐是怎么想的,不过说起来,陈厂长好像也有两个孩子。”
“嗯,是有。”孟婉是在金桥区长大的,对陈家的事儿了解比较多一些,
孟婉回忆着道:“我爸说,他那两个孩子是去年还是前年突然冒出来的,谁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反正挺神秘的,他们家还有个当军长的老爷子,他们自己不说,谁也不敢去乱问乱打听。”
顾清树好奇起来:“我还以为是外面传闻那样,是他前妻留下来的。”
“怎么可能啊,陈勋庭就没结过婚,我爸跟陈家老爷子以前认识,要是结婚,肯定会请我爸过去。”
“万一是没办婚礼呢?”顾清树忽然眼睛一亮,怪笑道:“也可能,是外面的私生子。”
孟婉清秀的远山眉蹙在一起,有些介意:“别这么说两个孩子,说不定是陈家好心收养的。”
顾清树仍旧怪笑着:“要是收养为什么藏着掖着不说,我看啊,就是私生子,还是见不得人的那种,说不定亲生母亲来历不好呢。”
孟婉抿抿嘴,眉头紧皱:“可能是出于保护孩子的想法吧。”
“你啊,就是太天真了。”
似乎是察觉到孟婉的情绪不好,顾清树转而又笑道:“天真的可爱,我就喜欢你的可爱。”
孟婉闻
言,脸就红了,刚才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被赶走,终于笑了出来。
她耳边的银色耳钉,也在发丝间隐隐绰绰的显露出来。
“你就会油嘴滑舌逗我开心。”
“我说的是事实呀,我的婉婉简直就是沪市最漂亮的女人!”
孟婉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故意不去看丈夫。
也因此,没看见丈夫夸她的时候,目光看向的不是她的脸,而是梳妆台前,那装着首饰的小匣子-
夜色朦胧。
黑色轿车缓缓驶入金桥街道彩灯巷子。
陈老爷子老两口从医院回来,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让小王先先去了一趟陈宏伟家。
“小王,辛苦你再跑一趟,把家里的陈文杰跟周姨都先接到我们房子里。”
“诶,奶奶您客气了,我这就去。”
陈老夫人仍旧继续叮嘱:“让他们带着东西,这段时间文星不回家,勋庭估计也得忙厂里的事儿回不去,跟他说在我那儿住一段,我来照顾他些日子。”
“知道了,我把他送过去以后再过来接您。”
目送小王离开,陈老爷子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夜深了,陈宏伟却并没有睡,他灯都没开,独自一个人坐在客厅的餐桌前,面前摆着一碗已经放坨的葱油面,陈宏伟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老夫人把灯打开后,陈宏伟这才回神。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陈铁军瞪了一眼陈宏伟:“你还好意思问,那小兔崽子呢?”
陈宏伟叹了口气,“今天闹这一通,回来我训他了两句他又哭了好一会儿,饭也没吃就睡了。”
“罚了没?”
陈铁军说话向来长驱直入,语气又冷又硬,要是孩子在旁边,恐怕当场就得吓哭。
这架势,陈宏伟最是熟悉,小时候他们兄弟三个就是在父亲这样的训斥下长大的,哦,还要多一个孙子辈的陈勋庭。
陈勋庭这孩子小时候吃得苦,可能比他们兄弟三个还要多。
“在医院被胜利扇了两巴掌,回来后我本来想罚他手板,但是看他哭的都快没劲儿了,就想着还是等明天了再说。”
陈铁军蔑了眼自己这个儿子:“我就知道你下不去手。”
陈宏伟连忙解释:“陈松柏这次犯这么大的错,我肯定不会饶了他,可这毕竟是自家孩子,今天他刚经历过生死,我怕他心理承受不住,所以想着改天,爸,我还是有原则的,不会随便了事。”
“原则?哼,你想怎么处理?”
“家法。”
“我的家法,还是你的家法?”
陈宏伟:“……”
他的家法说来了就是打手板,陈松柏这些年手心没少被打,他性子焦躁又顽皮,有一次手心都打出血来了。
结果就是,第二天陈松柏就把状告到了林坝上,老二媳妇儿电话里哭着说她不容易,不能亲自养孩子,希望他们老两口别对孩子那么狠。
可要是老二媳妇儿见识过陈老爷子的家法,恐怕别说哭了,当场昏过去都有可能。
“当然……当然是我的。”陈宏伟犹豫着小心开口。
“老子就知道你就这点出息了!”
陈铁军怒目瞪过去,压力之下,陈宏伟险些呼吸不上来,那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陈铁军十六岁参军,戎马一生,家里孩子犯了错,比对待被俘虏的敌人都狠。
想当年陈勋庭的父亲大哥陈先进因为没完成父亲设置下的体测训练,被罚跪红砖头跪了一天一夜,白天不给吃饭还拿皮带抽了五十下,放到现在,那都得安插个什么虐待儿童的罪名。
可陈铁军并不觉得自己的处置有任何问题,他有自己的惩罚标准,而且他的脾气,就连成年的陈勋庭都打的下去,要是陈松柏放到他手里,可能半条命都没了。
“爸,我也是没办法,按您的标准来,这孩子得没命。”
“你没命了吗?”
陈铁军脾气又上了头,“我看你们哥儿仨不都好好地活到现在?况且他犯的错误可不是你们小时候那么简单,这可是关乎了三条人命,人家司机被连累受了无妄之灾,还有那车货,勋庭那边又得白搭进去多少人情多少精力,还有那炼钢厂的工人……”
陈铁军越说越气,手里的拐杖直接敲到了桌子上。
‘啪’的一声,茶杯倒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诶哟。”陈老夫人皱着眉,“陈铁军,你还当自己是年轻的时候?都马上八十岁的人了,能不能别动这么大的气,该怎么罚,你就好好说,别动不动的就挥你那根破拐杖。”
“爸,您消消气。”陈宏伟也劝:“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炼钢厂还有沈同志跟货车司机,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陈铁军喝了口陈老夫人递过来的茶,喘着粗气:“我告诉你陈宏伟,你这孙子,要是这次还不好好惩治,下次还有你罪受!”
“爸我也生气,我当时就恨不得打他一顿,可……可不能按您的家规办,现在的孩子跟我们那个年代不一样了,在您手里过不了一遭。”
“怎么?你现在对我有意见了,你们三个当初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还有勋庭,不照样当厂长,比你们几个都有出息!”
“……那大哥呢?”
陈宏伟为了保住孙子,不惜冒着自己被打的风险,咬着牙继续说:“大哥当年消失,难道就没有您逼迫他的原因,现在大哥是生是死咱们都不知道,您难道没有后悔过?”
闻言,陈铁军当即不说话了,刚才晶亮的眼神一瞬间浑浊下来。
陈老夫人也皱了皱眉,瞪了一眼陈宏伟。
陈家老大陈先进是个不能提的禁区。
陈家三兄弟,小时候挨打最多的,就是陈先进,身为老大,陈铁军对他要求本就严格,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将来也参军做一名军人。
但棍棒底下长大的陈先进却选择了读书,为此,不惜跟陈铁军翻了脸,孤身离开了沪市。
二十多年前,他跟陈勋庭的母亲结婚剩下了孩子,而勋庭三岁之后,陈先进消失了。
所谓消失,就是查无此人。
陈铁军后来动用了一切关系,结果都石沉大海,音信全无。
“你有种了,陈宏伟,敢跟我这么说话。”陈铁军拄着拐站了起来。
陈宏伟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爸,松柏我一定教育,但不能您来。”
“好好好。”陈铁军敲了敲拐棍:“你这孙子,原本也不该我来替你管教,发生了什么事,也轮不到我来操心,以后,你的事儿,我绝不多管。”
“……谢谢爸。”
陈铁军哼了一声起身出了门。
陈老夫人在旁边接连叹气,“你说你,非要也跟他闹这么僵,你好好劝劝,我在旁边再说合说合不就过去了,非得把你大哥也搬出来。”
陈宏伟苦笑了一声:“要是您劝说真的管用,当年我们兄弟三个也不会挨那么多的打。”
陈老夫人皱起眉,“你连我都呛?”
“不是不是。”陈宏伟连忙陪着笑:“我这也是还没缓过来,刚才我真是怕我爸打我一顿,我也老大不小了,家里孩子再看见多丢人,妈我跟您道歉。”
“这还差不多,唉,你大哥当年的事儿,一直都是咱们家人心里的刺,别看你爸这样,其实他现在年纪大了,有时候半夜做梦都喊你大哥的名字,他脾气已经改好了不少,说白了,他是后悔了。”
陈宏伟沉默了。
人都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现在再后悔有什么用?
“这次恐怕要赔不少钱。”顿了顿,陈老夫人还是开了口。
“晚月同志那边跟司机就不用说了,勋庭不好跟你这个当叔叔的开口,我得替勋庭讨个公道,他们炼钢厂的损失,这次绝对不是小数目,你做好心理准备吧,到时候实在拿不出来,再去找我。”
陈宏伟脸色更苍白了,“我心里有数,谢谢妈。”
等
老两口走了以后,陈宏伟这才呆滞的站了起来,转身进了卧室后,翻出了家里的存折-
“文杰,睡了吗?吃饭了没?”
陈老夫人刚一进家门,就担心的想着跑去二楼敲门问问陈文杰情况怎么样。
“没有。”
十六岁的少年身高抽条,站着比老夫人高许多,眼瞧都快凌晨了,他打开门时,脸上没有丝毫困意。
“没吃饭?周姨呢?”阮桂香着急起来。
陈文杰抿抿嘴唇,“太奶奶,饭我吃了,我是说我没睡觉。”
“你是在担心文星跟你爸吧。”
陈文杰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楼下的陈铁军也走了上来,打量了一眼陈文杰,皱眉道:“文星手上缝了两针,这点小伤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你不用担心,过几天就回家了。”
“嗯。”
陈铁军又上下打量了一通,说:“文杰你怎么还是这么瘦,让周姨跟老马平时多给你做点好吃的,把身体养好了以后当兵才能尽快进入状态,过完暑假你也有十七了吧?”
陈文杰:“十六。”
“那也差不多了,当年我就是十六岁参的军,你怎么考虑的,是把高中上完还是干脆直接就进部队当兵去?我看直接去就行,虽然现在有年龄要求,我帮你找找人先进去适应两年军队环境,怎么样?”
“……”
陈文杰眼神里闪过一丝低落,默默低下了头。
阮桂香推了一把陈铁军,“兵兵兵!一天到晚念叨着你的兵,结果自己三个孩子没一个去当兵的,都是被你给念叨烦的,文杰自己还没考虑好,再说这大晚上的,你要是精力旺盛就带着鱼竿钓鱼去,少在家里指使人。”
陈铁军一辈子怕的人不多,阮桂香算一个。
其实也说不上怕,但也就只有阮桂香骂他,他不会生气。
陈铁军皱皱眉:“我这不是想着关心关心文杰嘛,他也算是军官子弟了,他不当兵谁去当,文星那孩子胆子又小,我这也是好意啊。”
“要没事,我先回屋了,困了。”
陈文杰低着头,说完这句转身就进屋关了门。
“你瞧瞧你!”阮桂香瞪了一眼陈铁军。
进屋以后,陈铁军仍旧没发觉什么不对劲儿。
“我咋了?我这不是随口一问,再说了文杰这孩子学习成绩也不好,让他去当兵不是也算个出路。”
“陈铁军,你这一辈子能不能少管孩子们的事儿了,老二说的没错,老大就是被你给气走的。”
“……”
陈铁军不说话了,翻了身躺下,只是许久都没睡着。
一墙之隔,陈文杰也躺在床上,眼睛睁着却没有丝毫困意。
少年已经到了青春期,身体正是抽条生长的时候,因为瘦,身上的骨架格外明显,脸颊颧骨上的雀斑也看起来很显眼。
“烦死了。”
好半天过去,少年嘟囔了一句,揉了揉脑袋坐了起来。
桌子前,是他来这里经常玩的飞镖,他抓起一个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朝着门后挂着的圆盘打过去。
依旧没有中。
他的飞镖好像长了眼睛,偏偏不往靶子上打,就连年近八十的太爷爷都比他打的准。
掉落在地上的飞镖安静的躺着,陈文杰盯了好一会儿后,还是无奈的去捡了回来。
要是文星在,到时候可以指挥文星去捡。
文星最怕的除了爸爸就是自己了,反倒是不怕那个陈松柏。
想起这个名字,陈文杰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跟冷意。
早晚收拾他一顿-
人民医院。
席巧云留下来照顾陈文星,因为陈文星年纪还小,她干脆就凑合着睡到了床尾处。
陈勋庭去送老爷子下楼,病房里再次恢复了沉静。
到了医院,有时候陪床比病号更累,所以等四周安静下来后,席巧云很快便睡着了。
沈立民也是一样,他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两张报纸,垫在地上躺着就打起了呼噜。
倒是两个病号,下午睡了太久,一直没有困意。
昏暗中,陈文星半躺着,眼睛随便紧闭,但睫毛还在时不时的打颤,很明显是没睡着的状态。
他今天看到爸爸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又委屈,可很快,又有些害怕。
他也不知道委屈的情绪从哪儿来的,反正就是看到了爸爸就特别想哭。
但他想起今天是自己犯了错,本来想主动走过去找爸爸的,可又因为害怕被训斥所以没敢上前。
虽然才跟新爸爸认识一年多,但他却记得来之前,部队里那些穿军装的叔叔说,新爸爸是个很好的人,因为他,哥哥跟自己才不用被送去孤儿院。
来了之后,新爸爸也确实对他跟哥哥很好,吃的比在原来的地方好多了。
但……
但文星也见过哥哥犯错误,爸爸训斥他的样子。
好可怕。
文星就这么怕着怕着,一直等到爸爸走,也没能跟爸爸说上一句话。
呜。
想哭又不敢哭,因为二奶奶睡着了,不可以吵到二奶奶。
刚踮起脚尖下床的沈晚月动作一滞。
“?”
她狐疑的转过头,看向了临床留着西瓜头的陈文星。
为了避免动作大吵醒别人,沈晚月已经尽量动作轻柔了,可怎么还把人家孩子给惹哭了呢?
陈文星手上有伤口,为了不压到手用绷带给他的胳膊吊了起来,整个人只能侧着身子,缩成一团,这会儿眼睫上挂着泪——
可怜巴巴的。
“你……吵到你了吗?”
沈晚月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一些后,小心的问。
“……呜。”
小朋友是真的哭了,睁开眼睛的时候,眼泪珠子往下扑簌簌的掉。
但是却懂事的不得了,怕吵到别人,哭了半天,只发出来一个‘呜’。
沈晚月:“……”
这事儿闹得,她就只是单纯想出去一趟上过厕所而已啊,一下午了都没下床,晚上又喝了稀饭,是真的有点憋不住。
“别哭别哭,你是……睡不着还是不舒服?”
陈文星有些迷茫。
他对眼前这个漂亮姐姐的印象其实很好。
姐姐救了自己的堂哥,还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了姐姐受了伤,而且姐姐还安慰了自己,是个很温柔很温柔,比爸爸温柔一百倍的姐姐。
“睡,睡不着。”陈文星纠结了一下,小声说。
沈晚月松了口气,还以为是她给人家吵醒了,原来是也没睡着。
“那……你要去外面吗?”
沈晚月指了指厕所的方向,好心的又问。
陈文星想了想,抿着嘴点点头,然后——伸手拉住了沈晚月的衣角。
沈晚月:“……”
行吧,虽然不想带个拖油瓶上厕所,但自己也不是不可以把他送到男厕所外面。
小朋友跟在沈晚月身后,亦步亦趋,跟个小尾巴似的。
等到了走廊,沈晚月看了眼屋里没人被吵醒,长舒了口气,这才敢说话。
“你刚才是怎么了?害怕吗?”
“唔……嗯。”
“大人不是就在旁边吗?要是怕黑,等会儿回去我可以帮你把床头灯打开。”
“不怕黑。”
“不是怕黑吗?”
“嗯,怕爸爸。”
“……”
那就怪不得了。
就陈勋庭那张石雕脸,凶起来,是小朋友看了都能半夜吓哭的程度也不意外。
“没事儿,你爸爸不在这儿,怕他干什么,他也不会突然飞出来,等会儿安心睡觉就行了。”
“可是,可是我今天想跟爸爸说话的,但是因为害怕,才没有说成,我平时都很少有机会见到爸爸……”
沈晚月渐渐明白过来,想要劝慰什么,仔细想想又觉得麻烦的很,干脆摸了摸他的小脑瓜:“别想太多,你这个年纪,多睡觉就行。”
“姐……姨姨。”
陈文星眼睫还带着泪,扑簌簌的,像个小洋娃娃一般好看。
“怎么不喊姐姐呢?”
“二奶奶说要喊姨姨的。”
沈晚月笑了出来,“那就是说你觉得我看起来是姐姐咯。”
“嗯!”小朋友认真的点头,眼睛里写满了信任。
这是救了哥哥的漂亮姐姐,他唯一一个不会害怕的陌生人!
沈晚月心情大好,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小脑瓜。
“姨姨,你说我爸爸什么时候才会再来呀?”
他还真看了一眼就走了呀,真够狠心的。
沈晚月心里默默念叨着,心软的安抚了小朋友几句。
这也是个可怜宝宝。
没有妈妈,有个爸爸总见不着人,见着了又总是冷飕飕的,不过现在是夏天,陈勋庭这么个大冰山站在旁边,或许还能起到空调作用呢……
“你们去哪儿?”
楼梯口,男人缓步上来。
冷峻的双眸从一大一小身上扫过,最后目光钉在了儿子手握住的衣角上。
沈晚月真没想到陈勋庭去而复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了,看看陈勋庭,又看看自己身边的小尾巴,差点把双手都举起来了。
沈晚月:“……我不是准备拐卖儿童哈。”
陈勋庭:“……”
也不知道她那脑瓜里都想的什么,就算是她现在主动拉着儿子,自己也不可能怀疑她是人贩子。
陈勋庭有些无奈:“我知道。”
他只是想问要去哪里。
沈晚月松了口气,但下意识又有些紧张,“我……带他去厕所。”
“……”
陈勋庭顿了两秒,却没有避嫌的径直走了过来。
沈晚月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因为型号不合身,衣领格外的大,
再被小朋友那么一拽,整个衣服都被扯得往下滑了一大截。
她身材很好。
虽然瘦,但玲珑有致曲线分明,是一看就十分丰韵成熟的美。
宽大的病号服并没有把她这份美遮掩住,反而该优秀的地方,显得更加优秀了。
陈勋庭除了第一眼外,目不斜视走了过来,“你是女同志不方便,我带文星过去,麻烦你了。”
“不麻烦,也就几步路而已。”
陈勋庭嗯了一声,伸手想要将儿子给带到自己身边。
只不过……
儿子叛变了。
准确说,儿子怯生生的躲在了沈晚月的身后,小尾巴害羞一般只露了半个身子出来。
“怎么了?”陈勋庭皱起眉。
他这么一皱眉,再加上这个问句,小尾巴整个人更害怕了,颤了颤手。
沈晚月垂眸看了一眼,想了想,小心的抬起头:“陈厂长,你好像跟孩子之间有些误会,他刚才说……有些怕你,你要不要跟他解释一下?”
陈勋庭眉头皱的更深了。
“为什么怕?”他自以为理智的文,可这生硬的语气,反而容易吓着孩子。
“应该是……怕你因为今天的事教训他吧。”沈晚月猜测的说完,低头又看看小尾巴。
沈文星抿着嘴,委屈的点点头。
陈勋庭微微叹了口气:“你跟着陈松柏去玩是我答应的,后面骑自行车也不是你能控制的,我没想过怪你。”
他知道陈文星胆子小,其实他在陈文星面前,已经比在陈文杰面前柔和许多了,但这孩子却还总是显得怯懦。
陈文星睁大了眼睛,确认爸爸说的是真的以后,沉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笑了出来。
“我,我还以为爸爸也要跟胜利叔叔一样动手呢。”
“不会。”
“那,爸爸怎么又回来了?”
说着,陈文星已经走到了陈勋庭身边,小心的伸出手想要抓陈勋庭的衣角,却被陈勋庭抢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我回来守一夜,明天早上送你出院后再回厂里。”
“原来……”
他们这边在父慈子孝,沈晚月那边却属实坚持不住了。
“陈厂长。”沈晚月柔声打断:“那你们父子说话,我先走了。”
陈勋庭一怔。
自己难道吓着她了
“沈晚月同志,其实刚才我就想跟你提,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们申请换新的病房,这样你家人陪床也方便点。”
每个医院都有专门空出来的病房,是留给领导以防不时之需的,陈勋庭也是其中之一。
“不用了。”沈晚月连忙摆手:“我腿没什么大碍,除了疼点走路还是正常的,三天就能出院,就不麻烦了,我……真的要先走了。”
她明显一副着急离开的样子。
“你……”
“姨姨去哪里?”
陈文星问了陈勋庭想问的。
沈晚月脚下顿了顿,脸上有些微红,桃腮气鼓鼓的看了眼陈文星这个小没良心的。
“我去厕所。”
“……”
呜,她真的就只是想去趟厕所。
一下午了,再不去人就真的要昏迷过去了,谁家好人是被尿憋的昏迷的呀!
陈勋庭几乎是有些尴尬的给沈晚月让了位置。
等陈勋庭回神时,这才发现自己的目光居然还留在她刚才的位置上。
蓦地,陈勋庭嘴角不自觉弯出一个弧度来。
“……”
他皱起眉,将心里的杂念清理掉,低头才要说带孩子回去,结果孩子眼巴巴的看着沈晚月离开的方向。
“等姨姨一起呀。”
陈勋庭回想起刚才沈晚月脸上的薄红,拉起了儿子的手。
“进屋去。”
“……那好吧。”
第17章 第17章(三更)
医院的病房其实是有单独厕所的,但就算每天早上都有打扫卫生的准时过来,也架不住人员混杂,难免有些脏乱。
沈晚月虽然在乡下已经习惯蹲茅坑了,可对男女混用的厕所多少还是有些抗拒,这才专门跑出来,到走廊另一端分了男女的厕所解决问题。
解决完,立刻通体舒畅。
出来的时候,看到外面的水龙头,洗过手忍不住又洗了把脸。
这一天下来,身上其实早就汗津津的,明天得让大哥给他带个毛巾过来,这里面有单独的房间,完全可以躲在里面擦擦身子。
其实沈晚月还想再去买块香皂,可沈建国一天到晚在耳朵边念叨着她目前还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只吃老本,必须得省着花钱,这才一直耽误着没去买。
她也知道沈建国是一番好意,可总是觉得他这话听着自己心里不舒服。
那些句句在理的话,都是在为沈晚月好。
沈晚月也一度觉得这是大哥在关心自己。
她上辈子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朋友不少,但跟亲人的相处机会为零,来了这里,沈家虽然有几个人对她明里暗里的嫌弃,可也有像沈母这样全心全意为自己好的。
她觉得,沈建国应该也是为自己好的那一员,毕竟他从来没有说过嫌弃自己跟两个孩子是麻烦的话,听自己要来沪市,觉得不安全,还主动申请要陪自己一起。
可这些天下来,沈建国的关心,尤其是对沈晚月花钱上的‘过于关心’,让沈晚月渐渐觉得有些不舒服。
亲人之间的感情,还真是玄妙。
算了,明天沈建国不在,让沈立民帮自己去买肥皂好了,在招待所还好,在医院不用肥皂,她是真的受不了。
沈晚月就着水龙头洗了脸,又沾了点水简单洗了洗胳膊脖颈,感觉稍微凉快了些,这才准备回去。
病房外,陈勋庭带着陈文星并没有急着进屋。
“睡不着?”
陈勋庭看着身前的小儿子,认真的询问。
“唔,刚才心里怕,知道爸爸不怪我,就没事了。”
“嗯。”
问完,陈勋庭一时间不知道还该问些什么了。
转眼两个孩子已经跟着自己一年多了,打从收养回家那时,他心里便想,自己不会再有结婚的打算,将他们两个当亲生的养大便好。
于是陈勋庭下了工夫,找了合适的阿姨照顾他
们,平日里衣食住行从来不会含糊,学习上也找的最好的学校。
他是个常年把单位当家的人,有了两个孩子后,尽量会抽出时间回家,哪怕有时候只能说上一两句话,甚至自己回家时,两个孩子都休息了,他也没有改变,偶尔出差忙的脚不沾地时,也会打电话回家询问情况。
他自认为,自己这个父亲做的还算称职。
可是,大的陈文杰似乎比刚来的时候还要沉默,小的陈文星本来性子就有些怯懦,如今反而还越来越怕自己了。
他甚至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可陈文星却依旧会为了一个还没有发生的‘责怪’,担心害怕到睡不着觉。
而这一切,如果没有沈晚月刚才带沈文星出去,自己可能回来后看沈文星一眼就会休息了,根本不会多想,也发现不了。
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在陈勋庭印象中,父子关系可以没有那么亲密,真很正常。
但是,不能像现在这样,心里有事儿却不敢说出来,甚至害怕到晚上偷偷哭泣。
“文星。”
“嗯?”
陈勋庭将孩子拉到身边,“过完暑假,你今年已经该上小学了。”
“爸爸放心,我一定在学校好好学习,不让爸爸担心。”
文星大大的眼睛忽闪着,写满了纯真,也写满了懂事,这个年纪的孩子,懂事的不像话。
“我不是说你学习。”陈勋庭皱皱眉。
“……诶?”
“文星,你已经是六岁上小学的大孩子了,很快还会加入少先队,得学会坚强起来,而且不能遇到事情就藏在心里躲避问题,要及时勇敢说出来,不要成长为软弱的人。”
陈文星大大眼睛里立刻蓄满了大大的眼泪,“爸爸,我猜错了爸爸的意思,呜……爸爸我、我明白了,我会坚强的……”
陈勋庭:“……”
陈文星就连哭都知道现在是夜里,很小声很小声的啜泣。
这孩子懂事,但也确实太容易哭了。
从连队把他们接回来的时候,连队的人就说小的爱哭,陈勋庭本以为长大会好一些,结果长大了反而越来越不好控制。
陈勋庭总结了一下语言,再次开口:“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叮嘱你,你已经是小男子汉了,不能遇到点事情就慌乱,而且,你遇到问题,或者害怕的事情,可以来跟我说。”
陈文星抹着眼睛,“可以跟爸爸说吗?什么都可以?”
“当然,有事情不要藏在心里,不需要……怕我。”
陈文星有些懵懂的点点头,可心里却有些奇怪。
不用怕爸爸?可是自己那么怕的哥哥都害怕爸爸耶,自己不用怕爸爸,那……
“那我也不用怕哥哥了?”陈文星问出了心里话。
要说起怕,第一个是爸爸,但爸爸平时只是说话少,很多时候还看不见人。
第二个就是哥哥,哥哥……哥哥每天看见自己就凶巴巴的!
陈勋庭没弄明白他在心里的顺序,“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哥哥就怕爸爸呀。”
陈勋庭挑眉,“是吗?”
他没看出来。
他只看出来这小子一天到晚躲着自己。
“当然了,每次哥哥凶我的时候,只要爸爸出现,他就不会再说话了。”
“……”
“文星如果没有做错事情,当然也不用怕哥哥。”
“可是好像……我做什么哥哥都觉得是错的QAQ!”
陈勋庭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等过几天我空下来,会问问怎么回事儿。”
他还真不知道,两兄弟之间居然是这样的关系。
解决完陈文星的问题,他心里也没什么事儿了,小孩子觉又多,揉着眼睛有了困意。
等沈晚月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陈勋庭独自一个人端坐在门外的座椅上。
不得不承认,陈勋庭长相真的很英俊,而且看起来就有领导的架势跟威严。
白天他来的时候,虽然没有说话,可只是站在后面,都能被人轻易看出来他绝对不是一般的人。
那双眼睛总是沉静没有波澜,脸上也瞧不出来一丝情绪。
甚至,沈晚月觉得陈勋庭跟上次见面时,眨眼的频率跟发丝的倾斜度都一模一样。
就是这么个一丝不苟的男人,好像永远都不会被人看透。
那……
沈晚月心里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
那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女人才能把这么不苟言笑的陈勋庭推倒,还让他为之守寡多年,甚至终身不娶?
陈勋庭是个品位很好的男人。
不只是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几乎所有年代的男人,似乎干净整洁的不多。
但陈勋庭绝对算是其中之一。
沈晚月记得他那辆轿车,里面的饰品是黑褐色牛皮的,后座也干净整洁,连毛巾都是最好的料子,他衣着打扮总是正领的衬衣跟短衫,但应该是在国贸经过挑选的,都是一些时尚低调的样式。
品位好,家室背景也好。
那他的白月光该是怎么样的?
应该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优秀,说不定还可能是如今沪市电影圈的大明星
不过陈勋庭模样也能当得起明星,这眉眼,跟电视剧里走出来似的。
“?”
本来闭着眼睛的陈勋庭忽然抬眸:“你要走?”
“……”
沈晚月连忙捂住了嘴。
完蛋,大概是从前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自言自语习惯了,她怎么一不小心又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咳咳咳。”战略性咳嗽后,沈晚月解释:“我是想问陈厂长怎么没走。”
她刚本想蹑手蹑脚进门来着,谁知道他原来没睡。
沈晚月小声的说完,为了缓解尴尬,又柔声解释道:“我又是看陈厂长怎么在这里休息,还以为你要给孩子换个病房呢。”
她还记得陈勋庭说过可以帮忙换病房,无论哪个医院,都有专门给领导预留备用的病房。
而陈勋庭看她掩饰的小动作,眼神里浮出一丝笑意。
他刚才是听见了的。
打从在火车站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她说话好像就一直这样坦率。
坦率自有坦率的好。
官场上人心浮躁,弯弯绕绕的太多了。
难得见她这样说话直率的,反而没有跟其他人说话时那么累人。
陈勋庭心中想着,替她把台阶给圆上:“明天文星就出院了,没必要换。”
“那你这样能休息好吗?”沈晚月下意识的接着问。
陈勋庭睁眼时,眼神一片清明,明显是没睡。
“闭目养神就行。”
“那陈厂长的精力还挺好恢复的。”
“习惯了。”
他有时候忙起来,连着两天没合眼也是正常的。
沈晚月想想自己,如实感慨:“如果是我,不好好躺着睡一觉肯定是不行的。”
看来传说中成功人士必备尽力旺盛体质是真的存在,从前她在大厂上班,天天卡着点打卡,能多睡一分钟绝不早到五十秒。
感叹完了,正要进屋,忽然又想起什么来。
经过刚才那一幕,沈晚月可以确定,看来陈勋庭跟孩子的关系,果真是跟书里说的那样不怎么好。
不然,陈文星也不至于会睡不着偷偷掉眼泪了。
陈勋庭的厂长做的千人敬仰,可父亲这个角色似乎还需要继续努力。
念及自己家也有两个崽崽,沈晚月忍不住的想提醒下这位大厂长多注意一下孩子的伤口。
“对了陈厂长。”
沈晚月刚才用水简单擦了一下,耳边的碎发也被打湿了一些,黏腻腻的贴在她的耳边跟脖颈处,有一撮打湿的碎发没有从耳畔不听话的滑落,弯弯曲曲的垂在肌肤上。
陈勋庭眸光闪动,跟她对视了半秒,便挪开了目光。
“怎么了?”
“陈厂长,文星的都缝针了,不需要多住几天观察吗?”
“问过医生了,说这么小的孩子只要度过今
晚上,之后回家养着对他来说也更舒服些,等拆线的时候再来就行。”
“这样呀,现在天热,回家后伤口还是要多加注意。”沈晚月本也没打算多聊,问完了,也就没事了,“我先进去啦陈厂长。”
“嗯。”
陈勋庭应了声,余光中,她垂落的发丝在略显空档的衣服间轻晃,很快,视野里便没了身影。
又过了片刻,陈勋庭站起身。
他板正舒展的衬衣上多了些褶皱,可见坐的位置并不算舒服。
走廊上其余的座位也都三三两两坐着人,陈勋庭转了身,缓步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阳台。
借着窗户口的一缕清风,陈勋庭松了松领口的扣子,缓缓舒了口气。
良久,才见他回去-
第二天。
“妈妈!”
“笨蛋!别吵妈妈睡觉!”
“沈琪琪!你别动不动就拍我脑袋行不行!我都要被你拍傻了!”
“你本来也不聪明,说不定我多给你拍一拍,还能拍好点。”
沈天凯闻言,明显是迟疑了一秒钟,“……你,你骗人的!”
沈琪琪憋着笑:“真有可能,多试试,说不定等咱俩上了小学,你学习成绩就能赶上我了。”
“……啊?”
沈天凯站在病床前,呆愣愣的看着沈琪琪。
直到沈琪琪大笑出来后,沈天凯明白自己又被耍了,脸红着就要哭。
沈晚月只能赶紧睁开眼,安抚着小儿子的,“天凯是小男子汉了,可不许因为一句话哭了。”
沈天凯哼了一声,红着眼圈:“谁哭了!我才没打算哭呢!我这是被气的,被沈琪琪气的!”
沈琪琪已经不搭理他了,转头关心的抱住了沈晚月另一只胳膊,“妈妈,昨天我们都睡着了,一觉醒来在一个新的房子里,你怎么不让我们陪你嘛。”
沈建国在旁边无奈的笑笑:“一大早就闹着要来找你,我只能先带过来,他们还说今天坚决不走呢。”
沈晚月捏了捏沈琪琪小脸蛋:“我没事,你们两个在这儿睡不好,万一病了怎么办,到时候我腿还没好,还得分心照顾你们两个,今天你们还是回去睡。”
沈天凯眨眨眼,“那妈妈,你什么时候能出院?我想你陪我们。”
招待所里开了两间房,一直以来,都是沈晚月带着两个孩子在一间房里睡,从前在乡下住的大通铺,两个孩子更是没离开过妈妈,一时间很是不习惯。
沈立民打了个哈欠,插嘴道:“怕她半月板出问题,所以住三天观察一下,后天就能出院。”
“啊?那还有两天呢。”沈天凯嘟起嘴,不高兴的抱着妈妈的胳膊,刺猬一样的头发在沈晚月的手上蹭了蹭,“没有妈妈陪着我都睡不好。”
沈琪琪很懂事的接受了妈妈暂时不能回去的原因,然后转头告状:“妈妈,你放心在医院住着,不用担心我们。他昨天晚上睡觉睡得都流口水了,才没有睡不着。”
沈天凯:“……”
“沈!琪!琪!”
沈琪琪抿着嘴笑了起来,“怎么,枕头上湿的一片不是你的哈喇子?”
“……是,但是那是我做梦了……”说完了,沈天凯还是憋得难受,转头摇晃着妈妈的胳膊。“妈妈,我知道你为什么给她起名叫沈琪琪了,因为她就会气人!”
沈琪琪吐吐舌头:“只有你而已,我才不气妈妈呢,你看,妈妈就是被你吵醒的。”
“明明你也有说话好不好!”
“我刚才声音很小,而且是你开始喊我才说话的……”
两个孩子吵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但是吵到最后,一个气的脸红着,一个过一会儿又要去给他道歉,到最后总归还是会握手言和。
尤其沈天凯又是个神经大条没心没肺的主儿,有时候沈琪琪道歉的时候,他已经忘了自己到底为什么气了。
不过,沈天凯这次却记得很清楚。
就是旁边那个床的小男孩,妈妈才受伤的!
临床的陈文星也醒了,安静的坐在床边,看着他们兄妹两个吵吵嚷嚷,一会儿跟着着急,一会儿又跟着笑的,看起来着实好玩。
但沈天凯发现他的目光后,立刻气势汹汹的瞪了回去。
“看什么?”
陈文星脖子一缩,害怕的低下头。
沈晚月眨眨眼,招呼沈天凯过去。
“凯凯,不要对别人这么没礼貌。”
沈天凯委屈巴巴,“他不是别人,他是害妈妈受伤的坏人。”
沈琪琪打量着秒怂低头的陈文星,摇了摇头,“我昨天听明白了一点,不是因为他。”
“诶?”沈天凯愣了愣。
沈晚月点头:“确实不怪他,你不能再凶人家了,去道歉。”
“好。”
沈天凯是个丝毫不会别扭的粗线条小孩子,一下子跳下床,哒哒哒跑过去。
陈文星要比凯凯高一些,再加上坐在床上,更要高了。
凯凯弯着腰,仰着头,观察了下陈文星哭了没有,见他真的红了眼圈,立刻很是愧疚。
“我,我不是故意的,刚才还有昨天是我误会你了,你不要难过了,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奶声奶气又很郑重的一句话,把周围的大人都惹笑了。
“这孩子性格可真好。”
“可不是嘛,要是我家那孩子,肯定不认,还要哭闹呢。”
“他家两个孩子性格都很懂事,瞧那小姑娘,从昨天就一直安安静静的,还给她妈妈端水呢。”
“小男孩也挺好玩的,一看家里就教的很好。”
陈文星没在意这些话,他的注意力全被凯凯吸引过去。
原来凯凯见他伤心难过,道完歉以后,还做了个鬼脸想要逗他开心。
陈文星愣了愣,眨眨眼噗嗤笑了出来。
凯凯立刻欢呼了一声:“你笑啦,那你原谅我了?”
陈文星抿抿嘴,小心的点点头:“嗯,不怪你。”
凯凯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今年四岁零十一个月啦,你呢?”
“六岁。”
“哇,那你是哥哥。”
陈文星一怔。
哥哥吗?
他想起来陈文杰,原来自己也是哥哥了。
于是陈文星点点头,“我……我叫陈文星,你呢?”
“猩猩的猩?”
“嗯,星星的星。”
沈天凯诧异的瞪大眼睛,转过头:“琪琪,他的名字好厉害啊,听起来很强壮的样子。”
“强壮?”陈文星看看自己瘦瘦的小胳膊,“我哥哥好像更强壮一点,他以后要去参军的。”
“你还有个哥哥呀……”
你说胯骨轴子,他答城门楼子,但这样的对话到最后还是聊到了一块儿去。
两个小男孩谁也没计较刚才的事儿,聊着聊着,还约了以后一起去玩。
尤其是陈文星,因为交到一个新朋友,蔫巴巴的一个人跟打了营养液似的,高兴的要拉着沈天凯一起去抓鱼。
北方内陆来的陈文星还真没抓过鱼,兴高采烈的答应了。
两个孩子约定的好好地,可惜一抬头,立刻就被大人不约而同制止了,只好又凑到一块儿玩起了沈天凯带过来的沙包。
“晚月。”
沈建国低声喊着,拽了下妹妹的衣袖,“你跟我来一下。”
沈立民皱皱眉:“姐腿不是还疼着,有话直接说呗。”
“……”沈建国气恼的瞪了一眼沈立民,“就你话多!”
沈立民莫名被骂,摸摸鼻子有些无辜。
“怎么了?”沈晚月抬眸,这才看到大哥一直在用眼神跟自己示意,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避开席巧云说。
沈晚月揉了揉反而比昨天还要酸疼的膝盖,撑着胳膊下了床。
等到了走廊上,沈立民这才开口:“晚月,之前咱们是不敢确定,现在知道那陈勋庭真的是炼钢厂厂长了,你还跟之前想的一样吗?”
沈晚月明白了过来。
她垂眸看着医院花花绿绿的地板砖,心里也乱七八糟的。
昨天晚上跟陈勋庭见面,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到相亲见面的事儿。
她不提,是因为如果开口,就有太多的话想要去问了。
为什么陈勋庭会突
然变成自己的相亲对象,为什么之前居然主动的帮自己。
这些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而陈勋庭不说,可能是不想浪费精力吧。
沈晚月是这样觉得的,他看起来确实很忙,昨晚上他回到医院已经将近十一点了,早上一大早估计又回去工作了。
这样一个整天心里装着工作的大厂长,就算精力再充沛,肯定也不想分心把精力放到其他地方上去才对。
“晚月,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我现在觉得,这相亲你得再考虑考虑。”沈建国语气十分严肃。
“为什么大哥忽然这么说?”
“昨天晚上人多,我没找到机会跟你开口。”沈建国叹了口:“你想想看,他家里开口就是送你一处房子,这得多有钱的家庭啊,那房子还不只是暂时给你住,他们甚至可以帮你换成分配房彻底把居住权转给你,这可不只是有钱了,背景都大的吓人。”
沈建国一开始也不明白什么分配房居住权这些东西,是昨天晚上回去的时候,陈胜利给他解释了一下。
这个时代国家的房产走的都是国有分配制,沪市发展的要比内陆好一点,但人均住房面积也只有不到十平方,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这两年沪市已经在试点大规模的房产改造计划了,筒子楼也算是改建的一种,比着之前沪市的‘格子间’要好狠毒,是不少人想住都住不到的。
可陈家不止能住到,还能开口就送人。
这对坐着火车才来沪市的沈家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
沈建国:“你一心要留来沪市,我也知道劝不动,可留在沪市找对象,也得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咱们家在这里没有背景人脉,去这样一个高门大户家里,万一将来受了委屈被欺负,连个娘家都不能立时三刻回去。”
沈建国说着,再次压低了声音:“退一万步说,你们两个就算真的成了,陈厂长或许对你还不错,但你别忘了,还有顾家这么个隐患在。”
对外,沈家一直说的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意外死了。
而因为跟顾家的约定,沈家肯定不能在结婚前将这事儿的真相告诉陈家。
等将来,陈家如果知道了两个孩子的父亲也在沪市,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俩说啥呢?”
沈立民看哥姐在外面说了半天,忍不住也跟了过来。
沈建国将心里的担忧又说了一遍,沈立民听完以后不以为意,“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就顾家那态度,肯定不敢将事儿说出来,可能比我们还要怕曝光。”
沈晚月赞许的点头,“这一点我可以肯定,顾清树为了他的前途,一定会严守秘密。”
“可是姐,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万一被欺负怎么办?在乡下,谁上午敢欺负你了,我们哥俩中午吃饭前就能给你把人揍了,可你在这里,我们一时是赶不过来的。”
沈建国:“是啊,晚月,家庭悬殊太大,一开始结婚不会有什么,可日子长久过下去,难保那陈勋庭不会变心,等他心里不平衡了,你连后悔都来不及。”
“不至于吧。”沈晚月皱皱眉,“他那么大一个厂长,要是心里不平衡,不会主动跟我相亲的。”
沈建国抬起头,眼神凝重:“人心难测,赌什么都不能赌男人的心,晚月,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我是为了你才这么说的,不然谁不希望自家妹子找个有钱人家,就是怕你将来受伤害。”
沈建国说完,沈立民也很认同,顿了顿,沈立民笑嘻嘻的开口:“要不姐,你跟我们回去吧,回去再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咱谁都不怕。”
“不回的。”沈晚月收起目光,开了口。
柔柔的声音里满是坚决,没有丝毫动摇的余地。
一想起乡下茅坑里的场景,还有两个孩子可能因为贫困永远走不出去的山村,沈晚月就觉得回不了一点。
沈建国恨铁不成钢的叹气:“唉,你啊,一直都是这么倔!以前不让你跟顾清树在一起,你死心眼子非不听,后来让你赶紧改嫁,你又一心等着他的信儿,现在没依没靠的又这样,唉……”
“要不行……”沈立民眼睛一亮:“换人呗,之前不是还有个什么钟强,他虽然条件差,但越是这种人越老实,兴许比这个陈厂长好拿捏。”
“没看到人,谁知道是圆是扁?”沈建国说完,也反应了过来,“对啊,晚月又没见到人,要不就去见一下,看人品具体咋样?”
“已经见到了。”沈晚月眨眨眼,“昨天救护车上来帮忙的工人正好就是纺织厂的钟强,他母亲也在这里住院,他对医院很熟悉。”
沈建国一拳头锤到自己手掌心,“感觉咋样?”
“也没怎么样啊。”
沈晚月回忆着慢慢开口:“就是跟照片差不多,看起来宽厚老实的一个男人,说话倒是挺和气的,就是普通的一个工人。”
沈建国:“那不是很好吗咱们小县城里的厂工都很吃香,更何况是沪市的。”
沈晚月眨眨眼,有些委屈:“可是他家住亭子间,一大家人挤在十几平米的屋子里,我带着孩子过去,可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可能还得在楼下搭窝棚住。”
县城里也有很多住窝棚的,用塑料花布糊个顶,可能连门都没有,大冬天能把人给冻死。
她吃不了这种苦,要是这样,还不如回乡下好歹还能有个床。
“姐说的也没错。”沈立民也不想看姐吃这种苦,认同的道:“至少陈家条件好。”
“要不这样。”
沈建国琢磨了一下:“你不是说他也在医院,这两天我找机会看能不能再跟钟强了解下他家里情况,要是将来能有个住的地方,也不是不能考虑。”
“要不就让陈家再帮着找找呗。”沈立民也不是很想让姐跟这么一个家庭困难的钟强结婚,又提建议道。
沈建国闻言有些不高兴,想要说什么,看了一眼沈晚月,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愧疚:“晚月,眼瞧我们都出来快一星期了,这马上就八月份,麦罢以后还得播玉米种子,家里两个男人出来,地里的活儿不好干,你嫂子还照顾着仨孩子,我们俩不能总……陪你耗着。”
他越说越愧疚,自己心里跟着难受,但又不得不顾及家里。
想了想,沈建国又补充道:“但是晚月你放心,现在你出了意外,我肯定是不会走的,最起码也得等你养好了腿,再找到结婚对象之后再说。”
“大哥,我能理解的。”沈晚月眉眼柔和下来,反而安慰起他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而且大哥你别忘了我昨天救了人,也算有点底气。”
“对啊。”
沈立民挠挠头:“谁说姐没有依靠的,就凭这个,他陈家以后不管怎么样,就算是顾及面子,也不敢随便欺负姐,况且姐还有那套房子呢,昨天我看那陈家老爷子的架势,分明就是真心要送,那可是一条人命呢,我看姐收了也没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沈建国看向妹妹。
沈晚月:“我怎么想现在没用,昨天没见成,咱们得看陈家是什么态度才行。”
沈立民点头:“对啊,咱们急不来,大哥,要是嫂子那边要是催了,你尽管回去,我留在这儿陪着姐。”
闻言,沈建国却没有松口气,反而抬头深深瞪了一眼沈立民,但却没有多说,随后他又问了钟强母亲住在医院哪里,这才跟着进屋了。
他们刚进去,紧跟其后两个护士推着个轮椅送进来了一位新病号。
“这屋里人都住满了,让我住地上吗?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环视了一圈,有些生气。
护士左右看了看,又查了下病例,“现在确实没有其他空着的病床了,就是这间病房,没错。”
“可这床都有人啊,那你让我住哪儿?住地上”
护士又查了下病例,看了看陈文星。
陈文星一只手用绷带吊在脖子上,另一个手正玩着沈天凯带过来的沙包,床上只坐了一个没有生病的席巧云。
护士:“这位小病号昨天晚上登记的今天上午十点出院,辛苦你稍等会儿。”
“我是病号还让我等?你们医院有毛病啊!要不是平淞工业区就你们这一家医院,我肯定去沪市第一人民医院了,谁来你们这儿啊,现
在又不给我病床住,你们退钱算了!”
护士见他不依不饶,厌烦的撇撇嘴:“刘丰收同志,你只是小腿轻微扭伤,其实根本就不用住院,要不是你强烈要求,我们也不会给你办住院手续,你要是觉得住不了,现在办出院也行。”
刘丰收一愣,更生气了,“你什么意思?我从二楼楼梯摔下去,腿疼的根本站不起来,你居然说我不需要住院?”
护士也不惯着他,以理服人的从轮椅上挂着的袋子里掏出来一张ct片,“可是从检查的片子上看,同志你的腿骨一点事也没有,就连扭伤的地方,也只是皮外伤,还没人家小朋友手上的伤口划的深。”
刘丰收:“……”
“奶奶的!我怀疑你们医院都是庸医!!”
“那你转院吧。”
护士已经窃喜起来,最好现在就滚蛋!
但刘丰收怎么可能转院。
他是炼钢厂的工人,平淞工业区的工人们上班时间受伤,都会送到这个医院来,在医院里的一切花销,全部由厂里报销。
他绝对不可能转院,甚至还想在医院多住几天。
“……反正我问过你们医生了,医生说我这种情况,也确实可以住院观察几天,你看她——都还能走路呢,不也在住院吗?凭什么搞区别对待?”
刘丰收抬起手,指了指刚坐下的沈晚月。
护士看了看沈晚月,又看回来,很是不屑,“你能跟人家比吗?再说了,人家是膝盖软组织挫伤,的确需要观察三天半月板的后续情况,半月板可比你这小腿严重多了好不?”
刘丰收一边听,一边看刚转过身坐下的沈晚月。
只一眼,刘丰收的目光便收不回来了。
这是哪个厂里的厂花?咋有这么好看一个女同志他居然不知道。
“刘丰收,你咋还没找到床位呢。”
一个女人快步走了进来,似乎是刚上完厕所,手里还抓着没用完的一半草纸。
刘丰收狼狈的收回目光,看向自家媳妇儿,“他们不给我找床位,还说什么半月一个月板子的,我听不懂这些,就想问我的床位到底在哪儿!”
冯娟掐着腰瞪了一眼护士:“你们咋工作的啊,找个床位半天了都没找到。”
护士看了眼她手里的草纸,默默后退了半步:“就只有这里了,你们等这位小朋友出院吧。”
刘丰收咬咬牙,看了眼陈文星,“喂,你们不是上午出院吗,差不多也该走了,你们家孩子都已经能随便乱跑了。”
冯娟也说:“是啊,他不是手受伤嘛,要床也没用,先给我们严重的让出来。”
席巧云常年在街道办工作,什么人都见过,闻言直接站了起来,指着刘丰收大骂:“你再给我吵一句试试?你们把医院当成什么地方了,耀武扬威的跟祖宗一样,我们订好了十点办出院,就得按照医院的手续走,你要是有意见了,我现在就把医院领导给你喊过来,你亲自给他提意见,看他理不理你!”
刘丰收气的差点从轮椅上站起来,“你个臭娘们,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还把领导喊来,谁给你这么大的脸,我还说我把我们厂长给喊来呢!臭婊……”
“立民。”
沈晚月皱了皱,脸色有些难看。
“咋了姐。”
她弦月似的眉间拧成了一团,眼神里满是厌恶,叹了口气,抬起胳膊把弟弟往前推:“咱家孩子都在呢,他说话太难听再把孩子带坏了,别站着了快去。”
沈立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撸了撸没有袖子的手腕,昂首阔步走过去。
“这位同志,吵归吵,嘴里放干净点。”
沈立民早就辍了学,他是庄稼汉,平日在地里干活,伸出胳膊全是腱子肉,他直接挡在了席巧云跟两个孩子前面,跟堵墙似的。
刘丰收的媳妇儿掐着腰,指过去:“关你什么事儿啊,又不是要你的病床。”
“我家孩子也在啊。”沈晚月柔声细气的讲道理:“你们本来就不占理,还大吵大闹的嘴里不干净,把我家孩子带坏了都。”
刘丰收斜着眼看过去,眼神钉在沈晚月的脸上,“你这么喜欢多管闲事,要不把你的病床让出来……诶,你干什么!”
沈立民话不多说,直接伸胳膊从护士手里接过了轮椅,不顾阻拦,连人带车直接推到了外面去。
刘丰收慌忙间想要站起来,又碍于面子不能动,他媳妇儿气的想去拉沈晚月,又被另一堵墙似的沈建国给拦住,无能狂怒的哼了一声,连忙也跟了出去。
“你,你想做什么?!”刘丰收侧脸看看沈立民胳膊上的肌肉,吓得一时间不敢动弹。
沈立民斜斜看一眼屋里:“护士同志,他既然没有床位,那理应在外面等对吧,你看他都吵到其他病人了,不能让他一个人影响大家对不对。”
护士抿嘴笑了笑,连连点头,“本来是想让他先去病房里,不过正规流畅是得在走廊等着,谢谢同志你帮忙给他推出去。”
“客气。”
沈立民说完,转头瞪了一眼刘丰收:“你再吵,我可不客气了。”
“你、你能怎么样?”冯娟抓着丈夫的胳膊,后退了半步。
沈晚月怕沈立民冲动说些被抓把柄的话,连忙喊:“我能喊医院保卫科过来啊,谁让你们在病房里面闹的。”
“就是。”
沈立民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护士跟他擦肩而过,抿着笑着又说了句谢谢。
这句谢谢把沈立民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刺猬头,回到了沈晚月病床旁边。
病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其他几位病人看完热闹,都忍不住冲着沈家人竖大拇指。
席巧云也有些惊叹。
沈晚月看起来人漂亮灵动,平时就算在孩子面前,说话也总是柔声细语的。
没想到处理起问题来,居然能这么的利索不拘小节。
“谢谢你晚月,还有你兄弟,谢谢帮我们说话。”
沈晚月浅笑着摇头:“不用谢,谁让他说话这么难听,孩子学习能力最强,很容易被带坏的。”
除了在旁边打瞌睡的沈琪琪,另外两个孩子也目睹了这一幕。
沈天凯阔气的拉着目瞪口呆的陈文星走到沈立民面前,“瞧见了吗,这是我小叔,我小叔最听我妈妈的话,他可厉害了,一拳能打……一百个坏蛋!”
“哇……”
陈文星羡慕的看着沈天凯这个弟弟:“那我也能喊他小叔吗?”
“这不行,但是……”沈天凯拍拍胸脯,“你可以给我当小弟,我罩着你!”
比沈天凯年纪大一岁零两个月的陈文星没有丝毫拒绝,果断的点头:“成!哥!”
“不对不对,你得喊大王。”
陈文星眼睛里闪着星星,一脸崇拜,脆生生的:“大王!”
“叫了这声大王,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
工具人沈立民一脸无奈,将头默默挪开。
席巧云看着他们俩抿着嘴笑:“晚月啊,你这两个孩子养的怎么都这么好,我还没见文星这孩子跟人说这么多话过呢。”
沈晚月噗嗤也笑了:“凯凯就是这个性子,跟谁都自来熟,来时候的火车上,他跟人家老大爷都能坐一起聊半天怎么看手相。”
“手相?”
忙着收小弟的沈天凯抽空抬起头:“我可是观世音的弟子,真的会看手相的!”
他的话又惹得病房里其他人一阵笑。
“有这孩子在旁边,平日里肯定不会无聊。”
“真是个活宝,太好玩了。”
“是啊,瞧着我都跟着感觉年轻了不少……”
席巧云也乐的不行,打量了两个孩子一会儿,又看向沈晚月:“晚月呀,你看他们玩的多好。”
睡醒的沈琪琪托着脸蛋,丝毫没有加入的意思,但很好心的替妈妈回答:“我哥他跟谁都玩的好,村里的狗都认他当老大。”
凯凯百忙之中再次抬头,义正言辞替自己的小弟们说话:“你懂什么呀!我那都是哮天犬好不好。”
“所以班里叫你狗王?”
“……我是二郎神!”
沈琪琪耸耸肩,羊角辫晃了晃,“好吧,那我就是打你的孙悟空。” ”
噗……”
又是一阵笑声,屋里沉闷的气氛因为两个孩子的到来一扫而光。
这屋里一半都是中老年人,好像因为他们两个带来的活力,自己也跟着精神了不少。
“晚月。”
笑完了,席巧云再次主动找机会开口,“昨天出意外勋庭你们俩没能见上,但是也误打误撞,算是缘分,等出院了以后我再给你们安排,你看行吗?”
沈晚月跟沈建国对视了一眼,沈建国皱了皱眉,示意她先别说话。
见兄妹两个没回应,席巧云有些着急,但也不好催,只能耐着心打量着他们的脸色想看出来到底什么态度。
反正昨天陈老爷子跟老夫人的态度很明显,他们是赞同这两个人相亲结婚的,也都很喜欢沈晚月。
尤其是陈老夫人,明显是想极力促成这婚事,要是因为这次陈松柏的事儿,把勋庭的相亲给搅和黄了,回头自己肯定又要被数落。
席巧云倒是不怕被数落,她也想让勋庭能成个家,只看沈晚月养的两个孩子这么好就知道了,她要是能嫁进来,对陈家,对勋庭两个养子都是最优的选择。
而且最重要的是,找个能让陈勋庭愿意的女同志实在是就沈晚月一个。
“这件事……”沈建国低着头,看向妹妹,犹豫了一下,看向席巧云低声说:“同志,我们之前是没想到你说的人竟然就是厂长,他这身份跟我们家妹子……”
“这些都是小事儿,我觉得婚姻还是看两个人投不投缘。”席巧云着急的开口:“要认真算起来,我们家勋庭跟晚月是一样的,而且勋庭还大了晚月六岁,以后肯定会好好照顾晚月,不让你们娘家人担心。”
“这……”
席巧云不敢催的太紧,连忙又说:“其实也就是吃个饭说说话,算是给双方个机会了解了解。”
沈晚月垂眸思索着。
沈建国的担心不无道理,可现在工作的事儿也多少有点着落了,自己也不算完全被动。
“那……等出院了再联系吧。”沈晚月终于开了口。
席巧云立即松了口气,眉开眼笑。
“成!”
说了会儿话,转眼就到了医院食堂开门的时间。
门外,刘丰收揉着肚子催冯娟去买早饭,“看有没有包子,买两个回来,再买一碗粥。”
冯娟:“我也还没吃呢,一块儿买回来吧。”
“你?”刘丰收皱起眉:“你还是省省吧,厂里只给报销我一个人的住院费用,你买个馒头凑合着吃吃就行了。”
冯娟立刻火冒三丈:“老娘一听你受伤赶紧跑过来,饿的前胸贴后背的,你有没有良心啊。”
刘丰收叹了口:“你都当妈了还这么好吃懒做,败家娘们,不知道省点钱?”
“我好吃懒做?我就想吃个包子怎么就好吃懒做了?我还没说你每个月就拿那么点钱回家呢,你没本事给自己媳妇儿买吃的,还反咬我一口!”
“……成成成,你也吃,赶紧去买吧,我都饿死了。”
冯娟啐了一口,骂了句没出息,但是听话去打饭了。
屋里。
沈立民揉揉肚子,“怎么都八点了,大哥你咋也没想起来给我们带点早饭,还是你们也没吃,要不我去给你们的打饭?”
沈建国:“我们吃过了,你买你跟晚月的就行。”
“先别急。”席巧云看了眼手腕上带的电子表,“勋庭早上走之前说了带早饭过来,应该快到了。”
沈建国顿了顿,“这……就不麻烦了吧,我们自己买就行。”
“不麻烦不麻烦,很快就来了,你们要是再买他带的就浪费了。”
沈立民看看沈晚月,沈晚月也还没觉得饿,就答应了等一会儿再说。
外面,冯娟已经买饭回来了。
将两个酱菜包子递给刘丰收后,瞥了眼屋里正说话的几个人。
“丰收,我刚听人家议论说昨天那个闯祸的孩子就是陈厂长家的亲戚,还说屋里那个女的,是昨天平淞河前面救人的英雄,昨天连你们厂长都来看她了!”
刘丰收咬了一口酱菜包,吃的满嘴冒香,嘟囔道:“放屁,当时我在场呢,是个男的救的人,她一个女的有个狗屁的劲儿救人。”
“真的假的?你当时在场看见了?你不是在厂里干活呢?”
“……咳咳咳,你咋废话这么多呢,我说的是在厂里,我……我听说的。”
冯娟也咬了一口酱菜包,“就是啊,据说那场面可混乱了,看见货车冲出去,大家都去抢救货去了,你咋也不可能看见啊。”
“反正是个男的,肯定不能是她。”
“但我听他们说厂长昨天真的来这医院了啊,厂长啊那可是,这别人总不敢造谣吧。”
刘丰收咂摸咂摸嘴,一副自己最懂的样子:“这肯定不敢啊,昨天的司机也在这个医院,估计厂长是来看望司机跟那个救人英雄的,反正不可能是屋里那个女人,一个女人,能救什么人啊,鬼才信!”
“刘丰收同志?”
刘丰收手里的酱肉包还没吃完,抬头听见有人喊自己,愣了一下后,瞪大了眼睛。
“王小海同志啊,你怎么过来了?”
这是最近厂长经常带在身边的新助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刘丰收心里念叨着,脸上讨好的笑了笑,随后看见王小海手上拎了个油纸袋子,似乎装的是吃的。
“诶哟,我受伤后厂长能让人给我送过来已经很好了,咋还麻烦你过来给我送早饭呢,冯娟,赶紧接着!”
冯娟受宠若惊,刚咬了两口的酱菜包子一激动掉在了地上。
她也不顾上捡,欣喜的就要去接早饭。
小王皱皱眉,胳膊一转,绕开了冯娟,往后躲了两步。
“你俩干啥,这不是给你们送的,刘丰收同志,麻烦让你老婆让开,别堵着门。”
“……”
刘丰收一怔,“不是给我送的?”
“当然不是。”小王差点没笑出声来,“你想什么呢?”
刘丰收咽了口唾沫,“那是给谁啊,还得你亲自跑一趟?”
“给沈……”小王有些不奇怪的打量了一眼刘丰收:“你管得着嘛,让路啊。”
“诶好好好……”
冯娟连忙往旁边挪了半步,让路给小王过去。
结果这一步,正好踩在了自己刚才掉在地上的酱菜包子上。
冯娟:“……”艹,捡都没办法捡回来了!
病房里。
“饭来了饭来了。”
小王拎着打包袋脚步匆匆,还没放下手里的东西,他就一眼看见沈晚月,“沈同志,我都听说了,你昨天可真是厉害!你身体还好吧,腿感觉咋样了?”
沈晚月眨眨眼,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小……王同志?”
王小海激动又兴奋:“喊我小王就行,快别这么客气,以后都喊我小王!”
他也没想到,厂长说的昨天帮忙救人的竟然是那天见过的沈晚月同志,虽然匆匆一面,但小王对她的印象极其深刻,再加上后来厂长说要相亲的也是这位沈同志,他哪里还敢让沈晚月叫什么同志,以后大概率就是他们厂长夫人了!
“八点十分。”王小海说着又看看手上的电子表,“时间正正好!”
“勋庭呢?”席巧云往后面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人走进来。
小王:“昨天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厂长一大早天没亮就去厂里了,是厂长让我过来给大家送早饭的,等吃完了,我再接文星跟婶子你回去。”
他一边说,一边将早餐袋分开来,一边是两份口味清淡的小馄饨,一边是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跟豆浆。
王小海:“婶子家早上习惯了吃馄饨,正好文星缝针了也不能吃太油腻,厂长让我分开来买的,沈晚月同志,你们尝尝这个,是宣化路上国营饭店的招牌早点,比着天津的笼包个头小,但肉馅紧实,味道可好了!”
沈立民诧异的瞪了瞪眼睛,“宣化路不是在海湾区,得走半小时吧,你又去工业区,一来一回这么快就到了?”
“不用,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小王笑嘻嘻的解释:“我们厂长做什么都会提前规划好时间的,我们天不亮就到厂里了,而且厂
长点名了要宣化路的笼包,我肯定不能买错了。”
“嘶……”
沈立民闻着笼包的香味儿,咽了口唾沫。
馋是馋了点,但他更诧异的是,这笼包明显就是专门给他们买的,陈勋庭……还挺细心的。
沈晚月也很诧异。
陈勋庭这人是不是压根不用睡觉的,坐着休息了几个小时,还能精力旺盛去上班,还能抽时间操心下其他人吃早饭的事儿。
不愧是大佬,这种精力,就算是开局只能捡垃圾,说不定也能把自己捡成垃圾大王……
因着确实饿了,沈晚月也没客气,洗漱过后,喊了两个孩子过来吃早饭。
不过沈建国来之前带他们先吃过了,笼包香归香,各自吃了一个便吃不下了。
剩下的,很快就进了沈立民他们姐弟的肚子里。
沈晚月才觉得有些腻味,小王那边已经帮忙把豆浆打开,豆浆没有放糖,清爽解腻,实在是最佳搭配。
“真香啊……”
“可惜我这身子也吃不了太油腻的。”
“你就算能吃,有人给你送吗?”
“说起来那大厂长真是炼钢厂的大领导啊,怎么对那位女同志这么好?”
“你没听见?似乎是人两家正说亲呢。”
“啥?那女同志不是有孩子了。”
“男人听说是死了吧……不过人家女同志孩子还养这么好,还这么漂亮,要是家里有条件,多的是人愿意跟她相亲。”
“说的也是……”
香味随之也飘到了外面。
刘丰收闻着香味儿,手里的酱菜包子瞬间就没滋味起来。
酱菜馅儿有啥好吃的,还得是肉包子才香呢,尤其是宣化路上的笼包,他要是吃,能一口一个!那吃到嘴里,肯定滋滋冒油水……
冯娟咽了口唾沫,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她男人还吃了两个酱菜包子,她给自己买了一个,咬了两口还掉在了地上,心疼死了。
“这么说,那女……咳,女同志真的是昨天救人的英雄啊。”冯娟好奇的问丈夫,“你不是说救人的是个男人嘛?”
刘丰收哼了一声,硬着头皮咬牙说:“昨天出事儿以后我懒得出去看,今天一早又来了医院,我也只是听了个大概,再说了,谁知道王小海是不是自己跑过来的,现在事故报道还没出来,到时候看看报道才知道到底是谁!”
“那啥时候出报道?”
“我早上看见报社的人已经进厂里了,估计明天就能出来。”
昨天算是沪市少有的重大交通事故了,虽然没有人员严重的伤亡,可造成的损失很大,还危及到炼钢厂的生产,这情况肯定要专门出个报道出来才行。
沪市第四炼钢厂虽比不上如今共和国的长子,但也是沪市南方经济发展的璀璨明珠。
身为国家扶持的重要工厂的厂长,陈勋庭今天除了接受领导的视察,还得准备好对报纸媒体,对大众的发言。
炼钢厂。
冯国志急匆匆的推开厂长办公室的门,“厂长,人马上就到了,咱们准备一下吧。”
第18章 第18章
冯国志有点心累,准确说,身心俱疲。
不到一天的时间内,他负责处理文件,再挑选出来送到厂长那边,还得督导各小组去各自任务,一大早又要起来准备领导的突然视察,上午要替厂长准备应对采访的资料。
一想到下午还要安排去对接新的货物,清点具体损耗……上楼的时候,冯国志差点以为自己要昏过去了。
可当冯国志推开门看到厂长的那一刻,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也还可以再加班十小时……
厂长是前天夜里去苏市出差的,早上起来开完会,中午没有休息就直接赶了回来。
到了沪市,脚还没怎么沾地,厂里的货就出了事故,随后安抚工人、处理安排后续工作、想办法解决困境……
等忙到晚上,又去了医院。
听小王说,厂长是在外面坐了一夜压根没睡,一早上起来,仍旧精神抖擞的提前坐到了办公室里。
看到厂长这么辛苦了还风采依旧,冯国志再再再一次觉得自己又行了。
大概这就是榜样的力量吧,厂长总能像磁场一样散发出源源不断的能量,面对任何问题,都可以从容不迫,到完美解决。
“几个政府的领导送走了?”陈勋庭抬起头,问道。
“嗯,您不去亲自送,真的没事儿吗?”冯国志有些担心。
陈勋庭语气冷淡:“以前也没送过,都是老领导了,熟悉我的为人,现在正是事情多的时候,有送人的时间,我不如想想怎么把厂里后续的损失给补上。”
“您说的是,那等会儿记者采访您要准备一下还是就让车间主任替您去?”
“来了几个?”
“三家,《新民报》,交通广播,还有一个电视台的。”
“电视台就算了,你让厂里的几个工程师去就行,交通广播直接拒了,让他们去公安局那边采。”
冯国志做着记录:“《新民报》呢?”
陈勋庭手上的比停顿了一下:“带他们记者去接待室,我等会儿过去。”
冯国志抬起头:“来的是记者是您那位堂弟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陈勋庭语气带着冷意。
“不过接了也好,新民报至少报道一直都认真详实,总要给大众一个交代。”
“是的厂长,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流言蜚语多起来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还不如一开始就先公告出去。”
“嗯。”
冯国志记录完,合上了笔记本,“厂长,那我让小王等会儿先去接待室安排一下。”
闻言,陈勋庭手上的笔直接停了,他合上笔帽,抬起头捏了捏眉心,“你去吧,小王不在。”
“不在?”冯国志皱起眉:“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是不是这小子溜号了?”
“不是,我安排他去医院送早餐。”
“……啊?”
冯国志‘啊’完,连忙遮掩着自己意外的表情,毕竟厂长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考量,自己这样实在太冒犯了。
“嗯。”陈勋庭也不避讳,“给陈文星还有货车司机以及沈晚月同志送早饭,再接文星回家。”
所以重点其实是最后的沈晚月同志吧。
冯国志心中暗自诧异,连忙又说:“这是应该的,毕竟如果没有沈晚月同志,要是真闹了人命出来,司机是咱们厂的人,咱们厂担的责任更重。”
“厂长。”犹豫了一下,冯国志小心的再次问:“您昨天安排的相亲没有去成,有没有安排新的见面时间,我好给您提前调整工作计划。”
陈勋庭看了过去,只一眼,就让冯国志心虚起来。
但陈勋庭最终还是开了口:“相亲的事儿……暂且不提了。”
“不提了?”
“出这么大事故,还有不少问题没解决,一切妥当了再说。”
“其实厂长,我看咱们这次事故也处理的七七八八了,吃个饭的时间总是能腾出来的。”
“车间运作起来我才能放心,行了,你去忙吧。”
“是,我知道了。”
从办公室出来,冯国志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十分惋惜。
本以为厂长终于想明白要成家了,结果又碰见这种意外,到时候也不知道还会不会相亲。
他老冯跟着厂长风里雨里快十年了,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到厂长结婚……
“诶哟,冯秘书你这是咋了?怎么快哭了一样,被厂长骂了?”
也不对啊,这冯国志这表情,跟老父亲打了儿子后又后悔落泪了似的。
冯国志长叹一声,没有回答,满心惋惜下了楼。
……
“胜利同志,我等会儿帮你拿挎包哈,你专心问问题,我在旁边一准给你记录好。”
说话的是个女人。
陈胜利声音里带着笑,还带着平时在家里听不到的温柔:“知道了,薛颖你真是我带过最好的新人助理,贴心懂事还很聪明,以后一定有很好的发展。”
薛颖害羞的笑了,“哪有
你说的这么好。”
陈胜利也只是笑笑,没有再说下去。
接待室外面,陈勋庭听着陈胜利跟女同志的对话,脸色又黑了一个度。
“哥你可来了,我都等半小时了。”
陈胜利看见陈勋庭,连忙站起来,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助理也跟着连忙点头示意。
陈勋庭直接道:“别客气了,问完我还得去工作,开始吧。”
“晓得晓得,咱们速战速决。”
采访的问题无非是那几个。
厂里的损失是多少?
耽误供货和后续订单了没有?
有没有具体的解决方案?
后续针对这种问题,有没有想过要怎么预防,才能防止损失最小?
这些问题,也都是陈勋庭在出事后,第一时间考虑的。
他尽量简练快速的回答完,看着陈胜利在本上写完最后一个字,看了眼时间,抬脚就准备要离开。
“等一下。”
陈胜利慌忙拦住陈勋庭,“我……咳咳,大哥,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单独跟您谈谈。”
陈勋庭一丝不苟的绕开陈胜利伸出来的胳膊,“直接说。”
“不太方便啊。”
陈胜利跟身后两个助理示意,让他们先出去,随后又把门关上,扶着眼镜问:“大哥,我是替我爸问呢,这次你们厂的货车损耗金额大概能有多少?”
陈勋庭看了眼身边的孙国志,孙国志连忙在本子上翻找着。
孙国志:“具体金额还没算下来,但货物损耗没有预想的那么多,因为这次采用了最新的封闭分批运输,大概还不到一半,保守估计,不超过五千元。”
“嘶……”
陈胜利吸了口冷气:“这下我爸可得大出血了,再加上还得赔人家司机跟沈同志,哥,到时候我无家可归,你得负责收养我。”
陈胜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得孙国志都直皱眉。
“陈记者,其实依着您家跟咱们厂的关系,到时候走保险,我们不追究全责的话,可以少赔一点钱。”
陈胜利耸耸肩:“跟我没关系,我就是来替我爸问问大概要准备多少钱的,他们要是这次不长记性,以后还舍不得教训陈松柏,这孩子将来就彻底毁了,真闹出来大事儿了,恐怕还会影响我那在外地参军的二哥。”
陈勋庭终于抬眸看过去:“这次就舍得了”
“来前看我爸打陈松柏手板子呢,打了五十下,还罚站。”
说着,陈胜利冷笑了一声,“要我说,还是太轻。”
陈勋庭没有接话,看了时间站起来,“赔偿款的问题到时候让二叔跟我们厂财务部对接,公事公办就行,不用找我。”
“我爸也是这个意思,要是想走你的关系,爷爷奶奶那边知道了,饶不了我爸。”
“嗯。”
眼瞧着陈勋庭要走,陈胜利又笑嘻嘻的跟在后面,“哥,文星还在医院呢,今天上午要出院,你不去接他吗?”
“小王去了。”
“行吧。”陈胜利语气很是可惜:“我等会儿要去医院采访沈晚月同志,还想着你也要去正好一起呢,还是算了。”
陈勋庭脚步顿了一下。
“我还有工作安排。”
“那好吧。”陈胜利遗憾叹口气,挥手跟窗户外面好奇往里面打量的女同志招了招手。
陈勋庭看见这一幕,皱起眉:“注意作风影响,天天这么瞎闹,不如正经找个对象。”
陈胜利学历高工作好,又在单位里能力出众,身边的新人助理经常换,还都是女同志,陈胜利跟每一个的关系都处理的很好,经常有说有笑的。
“哥你说我其他的我肯定听,但至于找对象……你可以先想想自己哈。”
陈胜利说完,连忙脚底抹油往外面跑。
陈勋庭眉头紧锁想要训斥他,但人已经走出去老远。
“冯秘书,我记得王师傅是腕骨骨折吧。”走到了楼梯口,陈勋庭忽然停住了脚步。
“是的厂长,医生建议住院一周再回家休养。”
“昨天我到医院的时候快凌晨了,你今天抽空了去一趟医院看望一下王师傅,安抚他的情绪,再把慰问金送过去。”
冯国志有些为难:“慰问金财务处还没批下来,厂长,厂里这几天还要给军区交付精铁的钱,虽然您打了招呼可以分期给,可还是有些困难,我想着等车间正常运转了再去送。”
“从我工资里扣吧。”
“这……这不合适吧厂长。”
“扣就行了。”
“诶,那我等会儿就去财务部拿钱。”
“嗯,记得买点水果。”陈勋庭顿了顿,不经意的又说:“沈晚月同志也在,一起送吧。”
冯国志一怔,眼神瞬间有欣慰涌出来。
“您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医院。
“呜呜呜……我不要,我不走,我不想回去了,呜呜呜……”
席巧云头疼的看着嚎啕大哭的陈文星,叹了口气。
“文星啊,你都马上要上小学了,不能再这么哭了,坚强一点可以吗?”
“呜呜呜呜我很坚强,我就是想跟凯凯一起玩,呜呜呜……”
漂亮白净的小男孩此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皱皱巴巴,像个可怜的泥娃娃。
沈琪琪一把拍到旁边低着头专心玩木棍的沈天凯:“你瞧瞧,都是你惹得。”
沈天凯跟哭成泪人的陈文星完全是两种反应。
知道要分开,沈天凯说了句再见,就没心没肺的转头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他听姐姐这么说,才抬头,“唉,没办法,谁让我还是太成熟了。”
沈晚月:“……”
看着自己‘成熟’的儿子,沈晚月无奈拉着他推到了陈文星身边。
陈文星已经抱着医院的床哭了五分钟了,一心想留下来跟沈天凯玩。
“文星,你看天凯都不哭,知道为什么吗?”沈晚月问道。
“因为我成熟……诶哟,妈妈你别捂住我嗷嗷嗷——”
沈晚月一把扣住儿子的嘴,温柔的看着陈文星。
陈文星终于不哭了,包着嘴,左右看看,“为、为什么?”
“因为天凯知道,以后你们还有机会在一起玩,虽然现在要分开,但是他已经在期待下次见面了,这样想的话,心里就会很开心了。”
陈文星听得一愣,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诧异跟希望,“好像……是这么回事儿诶。”
沈晚月认真点头:“当然啦,你还这么小,以后肯定有大把的时间来跟喜欢的朋友一起玩,不用在意这偶尔的分别时光。”
“可是……”陈文星眼泪噼里啪啦的又开始掉:“我没有喜欢的朋友,学校里的小朋友我都不敢跟他们说话,没人跟我玩,我只能跟哥哥一起玩,哥哥又喜欢凶我呜呜呜呜QAQ”
“你不跟他们说话,他们当然不知道怎么跟你玩呀。”
沈晚月松开了自己放在儿子嘴上的手,拍拍儿子小脑瓜:“你瞧天凯,他就是主动跟你说话,然后你们才能一起玩的,你下次自己试试看。”
“可是……我不敢,我胆子小,姨姨,要不你让天凯去我家可以吗?我家里很大很大,可以住好几个天凯。”
沈晚月:“……不可以。”
沈天凯也立即警惕的看着陈文星,迅速的躲在妈妈身后。
他只是想找个朋友,可朋友竟然是打他这个人的主意。
这万万不可!他万万不能离开妈妈!
沈晚月想了想,故意端详着文星:“可是姨姨觉得你胆子并不小。”
“真、真的吗?可大家都这么说,爸爸也这么说。”
“那是他们没有看到昨天的你呀。”沈晚月将天凯从身后扯出来。
“你瞧,昨天天凯那么凶巴巴的,你还是勇敢的跟他说了话,后来甚至还愿意跟他成为朋友,你很勇敢的!”
“所以,以后你再想交朋友,可以勇敢的开口,就像对天凯这样。”
陈文星听得瞪大了眼睛。
虽然他还是不觉得自己勇敢,可是……他觉得姨姨说的好有道理啊!
姨姨真温柔,又温柔又聪明又漂亮。
“姨姨,那你可以去我家吗?”
沈晚月:“……”
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收集爱好,碰见谁都要收集到家里去。
“不可以!”沈天凯立刻转身抱住了沈晚月,警惕加深 :“妈妈是我的!只能跟我回家!”
可恶,我拿你当朋友,你打我主意就算了,还要打妈妈主意!
沈晚月哭笑不得,“你如果说的是做客,那以后有机会了,我可以带天凯去找你玩。”
陈文星摇摇头,“不是做客,是一起住,唔……”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扣扣手指头,“我家里缺个妈妈的。”
“啊啊啊啊——”
沈晚月还没说什么,沈天凯整个崽都炸了。
“妈妈是我的,你不能缺妈妈!”沈天凯死死抱住了沈晚月的胳膊,想破了头想出来一个绝顶聪明的好主意——
“你,你要是实在缺,我把我小叔送给你吧!”
崽十分的大义凛然,豪迈的伸手指了指沈立民。
沈立民:“……”十分感动,但表示婉拒!
反倒是陈文星还相信的看过去,“可,可以吗?”
“不可以!”沈立民抱着胳膊走过来,一把将大方送小叔的崽拎起来。
沈立民哼了一声:“你小子,真是出息了现在!刚才还小叔最厉害,现在就把小叔送人,不如你小叔我现在就直接把你给送人去!”
“QAQ”
“QAQ”
这下好了,两个孩子都一副快要哭的样子。
最后,沈晚月将沈天凯解救了出来,带着他跟陈文星约了以后初见了就见面一起玩,陈文星这才眼泪汪汪的点了头答应出院。
眼瞧也到十点了,席巧云收拾着东西,一边跟沈晚月闲聊。
“晚月,你瞧,连文星都这么喜欢你。”
小王添柴加火:“是啊,沈同志你不知道,以前我每次见文星小少爷,他都哭唧唧的躲在旁边谁都不搭理,这孩子跟你这麽亲,肯定可以相处到一起。”
沈建国皱皱眉,打断了他们:“同志,等会儿办理出院手续需要人,我帮你们把绷带纱布跟换的药送下去吧。”
席巧云客气道:“有小王同志在呢,让他送就行。”
“你去办手续也不能带着孩子,他把孩子抱下去,我正好也要下楼一趟,顺带手的事儿。”
“诶哟说的也是,那就麻烦你了同志。”
很快,隔壁床空了下来。
在外面等着的刘丰收听见动静不住的探头。
这轮椅坐着实在是难受,他腰酸腿疼,困还睡不着,跟屁股上长刺一样心里膈应。
“别看了,老实等人家出来,没听见人家说话吗,这回是让你惹着真佛了。”冯娟斜着眼看自家男人,眼神里带着鄙夷。
屋里的对话他们听了个七七八八,自然知道原来那床上是陈厂长家的小儿子。
再看小王对沈晚月的态度,也大概猜出来这就是昨天的救人英雄。
刘丰收脸色有些发白,设置有些惊慌,“我不是不老实,我是想看看有没有咱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唉,谁知道这是陈厂长的儿子啊!”
“要是刚才知道,我还要什么床位,我把自己当床给他躺了都行。”
冯娟:“你上赶着人家还看不上你呢,现在说后悔有啥用。”
“唉,等会儿进去记得客气一点,不过小孩子应该不会告状吧……”
“出来了出来了。”
席巧云路过门口,瞥了一眼刘丰收。
刘丰收陪着笑,主动开口:“我媳妇儿也闲着,要是你们需要帮忙,让她去也行。”
“不用了,你还是好好住院吧同志。”席巧云哼了一声,转身去办手续了。
小王跟在后面,也被刘丰收拦住了。
“王小海同志,那什么,我刚才不知道这是咱厂长的儿子,好像把人给惹不高兴了,等会儿你帮我说说好话,我是真不知道,要是知道我肯定不跟他们争床位。”
王小海虽然不知道事情经过,但听了也大概能懂。
他甩开刘丰收的手,“就算跟厂长没关系,跟孩子争床位也有些没素质,刘丰收同志你素质实在有待改进,不然我都觉得你丢炼钢厂的人。”
“我,我会改的……”
眼瞧都走了,刘丰收气的握了握拳头,无能狂怒一下后,转头老老实实的让冯娟推自己进屋。
“真不好意思啊同志。”
还没坐到床上,刘丰收已经眯着眼睛笑着看向沈晚月:“刚才那都是误会,是误会呀,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没成想你就是昨天的救人英雄,真是太了不起了,你这样的同志才是我学习的榜样!”
沈晚月余光看过去:“嗯,你知道就行,好好学着吧。”
刘丰收愣了愣,讪笑点头,“……是是是,我一定努力跟上同志你的进步道路,一定好好学!习!争取早日跟同志你一样这么舍己为人。”
“学得好了记得来交学费。”沈立民嘴最不饶人,瞥过去凉凉的开口,“不过有的小人就算是把课本放脸上该倒数第一还是倒数第一,唉,可怜哟~”
“你!你少含沙射影的,我又不是跟你学,更没跟你说话!”
刘丰收咬咬牙,目光落在沈晚月漂亮的脸蛋上,琢磨了一下,又问:“同志啊,你看起来这么年轻,竟然都有两个孩子了。”
冯娟皱起眉,啐了一口,往床边一坐,挡住了丈夫的目光,斜着眼看着沈晚月:“是啊,就是怎么不见孩子的爹呢,同志你都住院了,他也没来看看你?不会是……家里男人都管不住吧。”
‘嘭’的一声,沈立民拍了桌子,危险的盯着冯娟。
知道弟弟冲动,沈晚月抢先看了过去,“我的事儿你管不着,但我知道你男人倒是能管得住你,怎么,是不是早上的酱菜包子没吃饱才这么多话的,要不下一顿饭我吃剩下也送给你?”
冯娟脸上难看起来,想要反驳,却因为这话先想到了自家男人。
“你个不争气的玩意儿,一天天的钱拿回来没几块,还要求我这个那个的!中午我要吃肉包子!”
刘丰收:“……中午哪儿有肉包子?”
“那我要吃榨菜肉丝面!”
榨菜肉丝面啊,那得六毛五一碗哩,医院里东西又贵……
刘丰收恼了:“你就知道吃!好吃懒做的败家娘们,你嫌我没本事,自己挣钱去啊!你有本事,你去炼钢厂上班去,我看要不要你!”
“要不是你老娘死的早,我生了孩子,没人给我看,你以为我想把工作给辞了?王八蛋刘丰收,你现在说这个,过河拆桥还倒打一耙,你自己在医院吧!我带孩子回娘家去了!”
“……”
刘丰收脚上确实扭伤了不好走,真把冯娟气走了,连个打饭的人都没有。
“别走别走,娟儿,你看我这不是着急了吗,行了算我的问题,中午咱就吃榨菜肉丝面,咱俩都吃。”
冯娟本来就是做个样子,听男人妥协,也就哼了一声坐了回来。
坐回来了,还不忘暗地里得意洋洋看了眼沈晚月,“这男人啊,就得调教,才知道心疼人。”
“……”
看了一出好戏的沈晚月压着满脑袋的黑线跟无语,躺了下去。
“花个几毛钱都得吵一架才能争取上,老天奶啊,有些人还是吃点好的吧。”
冯娟撇撇嘴,“榨菜肉丝面还不好?医院里头的饭都清淡,这已经够好了。”
“我是说男人。”沈晚月目光怜悯。
“……啊?”
冯娟她愣是没听懂,但是一想到中午可以吃肉丝面,心情大好,懒得跟她计较那么多,转头美滋滋的给刘丰收铺床去了。
沈晚月摇摇头,转而看向打哈欠的沈琪琪,把她喊道身边。
“医院这边没什么事儿,你们来看过我就行了,一直在这儿等着又无聊又累,小叔还要分出心照顾你们,琪琪,你跟天凯回家等妈妈可以吗?”
沈琪琪想了想,“嗯,那妈妈不要担心我们,我肯定带着天凯乖乖的。”
沈晚月松了口气,两个孩子只要沈琪琪这边说得通,另一个肯定是听她的。
“立民,你带他们两个下楼去找大哥,让大哥带他们回家,医院有你一个就行了,别都聚在这儿耗着。”
“成。”
“对了。”沈晚月从旁边抽屉里自己的衣服兜中摸了摸。
“这个你拿着,等大哥他们走了,你去供销社帮我买块肥皂,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桃酥,晚上你守夜饿了还可以吃,大哥总是不让我花钱,咱们背着他点。”
沈立民立刻认可的应声:“可不是嘛,大哥自己抠抠搜搜的就不说了,这也正常,干嘛总是让姐你也跟着一分钱不花,他搞的好像钱是他的一样。”
“不过嘛。”沈立民顿了顿,又说:“大哥之前跟我说是怕姐你自己每个算计,一下子把钱都花完,不过我感觉姐你这么聪明,肯定不会没有计划。”
“大哥可能是考虑的比较久远。”沈晚月不置可否,说完催促沈立民赶紧去。
沈立民犹豫了一下:“姐,我有钱,你以后有的是花钱的地方,自己留着,我去买就行了。”
“来之前妈偷偷塞给你的五块钱?”沈晚月不客气的揭穿他。
沈立民尴尬的摸摸鼻子:“你看见啦?以为你没注意呢。”
“家里钱都要充公,妈不给你,你哪儿还有钱?而且就那五块钱,回去的时候留着路上吃饭花销吧,再说是买我要的东西,不用你掏钱,去吧。”
沈立民拿着被沈晚月硬塞过来的大团结,心里有些梗的难受。
“姐,回头我挣了钱,都给你花。”
沈晚月已经躺下准备再歇会了,招招手:“等你真的挣到钱,我肯定全拿走!”
“一言为定,我肯定不抠门不反悔,等我把修车学会了,我就开着车来看你。”
“开车过来还是算了,你好好把手艺学精,我就高兴。”
“我听姐的,回去就找师傅学!”
沈立民走后,沈晚月打了个哈欠,想要再睡会儿,又怕白天睡太久了,晚上又得睡不着,就撑着胳膊站起来,打算去走廊尽头的阳台去吹吹风。
她走没一会儿,楼梯口接连来了四五个人。
“请问,沈晚月同志在吗?”
敲门声响起,屋里没人回应。
“找我吗?”
沈晚月听见声音回过身,她夹子夹起来的发髻松散的挂在耳后,刚升起来的朝阳自身后打来。
略显宽大的领口上,散碎的发丝在那颗泪痣上拂过,漂亮的跟画里似的眸子看过来,白色的病号服将她的妩媚遮掩下去几分,显得破碎又纯净。
刚走出门的钟强看见这一幕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打赌这辈子都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同志,就算电视上的明星,也没有眼前女人身上那股子独特的韵味。
独属于女人的韵味儿。
她没有那么青涩,但也并不世故,像是公园中最独特的玫瑰。
诱人的红。
陈胜利等人也看呆了,身后带过来的摄像,下意识抬起了相机。
陈胜利眼疾手快,一巴掌拍过去,“征求人家同意了吗就拍,实习生好好跟在后面学着。”
“……我这不是情不自禁。”
“沈晚月同志。”陈胜利心知不能喊大嫂,连忙改口走上去。
“我们是《新民报》的记者,想就昨天救人的事情进行采访报道,您看这会儿有时间吗?”
“原来你是报社的记者,我那天看你后面有人举着机器,还以为是电视台的。”沈晚月诧异的看着这个老熟人。
陈胜利笑了笑,“机器是拍照用的,有时候会用上,再者那天还要拍厂里的视频情况,就带着摄像了。”
说着,陈胜利又看了眼旁边的医生:“我们询问过医生了,说你身体情况可以接受采访,你要是觉得可以咱们就开始。”
沈晚月犹豫了一下。
她不是一个擅长应付这种事的人,就像上次在纺织厂外面,她面对记者明显会有些僵硬,哪怕没有镜头。
在现代,她就是个在大厂格子里敲鼠标键盘的社畜,后来辞职自己做品牌自媒体,大多数时间也都是躲在幕后,另外再请网红拍视频宣传。
平时跟人聊天还好,一想到自己说的话跟做的事可能要让成千上百的人知道看见,她就心里莫名的焦虑。
比被甲方在递交方案最后一天再催着改稿还要焦虑。
“要详细描述昨天的事故情况是吗?陈记者昨天应该看到了个大概,不会问很多问题,聊很久吧。”
陈胜利明显感觉到了她的抗拒,低头翻了翻记事本:“我会把问题再简略一些,不会耽误很久的时间,因为等会儿市委宣传部的领导也要过来。”
“……又要采访?”沈晚月有些烦躁。
“不是。”陈胜利连忙解释:“这样的好人好事是要宣传的,市委对此也设立的有奖励机制,是来送嘉奖奖状跟奖金的,我们在旁边负责记录。”
“那还行。”沈晚月松了口气。
进屋前,陈胜利身后挂着照相机的男人脸红着打断他们,“那个……沈晚月同志要是不介意,可以接受我给您拍张照片吗?”
沈晚月:“做什么用的?”
“市委宣传部会用到,到时候要贴到红榜宣传栏的,如果同志你同意,我们报社也可以刊登在您这篇报道上面。”
“一定要拍吗?”沈晚月看了看陈胜利。
陈胜利一眼明白了什么,立刻解围:“有的同志介意,报纸报道上就不会用到,只文字报道就行了,但是宣传部那边肯定需要,不过他们也只是贴在办公楼的宣传栏,不会有很多人看到。”
沈晚月这才点头,“那报道上就不要用了,拍完只给宣传部就行。”
“没问题。”摄像小哥立刻举起了相机:“同志,你就站在刚才的地方,然后看着我这边就行。”
他换了一个侧机位,这样拍出来不会背光,人像看起来也更加亮一些。
“好。”
沈晚月回头找找刚才的位置。
“同志,你放松就行,不要紧张。”
这时代能拍照片的人实在是少数,难免会紧张,这是正常的。
可沈晚月这个现代人也紧张,她从前的照片都是自拍,自己看的清清楚楚,这样被人拍的感觉还从没有过。
“往左边一点,挡着光了。”
“您放松就行,不用刻意的严肃。”
“右边一点,走过了。”
沈晚月:“……”
一张照片,硬是怎么都拍不好了,她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放松,状态也很紧绷。
摄像小哥都有些不好意思,“同志抱歉,我,我就是想拍出您最好的状态,您真的很漂亮,而且还是救人英雄,我想拍出来让你最满意的照片。”
“……”
沈晚月无奈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就这样随便拍吧,等会儿再耽误了你们的工作就不好了。”
“沈同志!”
陈胜利忽然走过去,喊了一声,“你看我。”
沈晚月闻声看过去。
陈胜利手里的稿纸被卷成了一团,被他放在了头顶举着,像是耳朵一样,还做了个俏皮的表情。
沈晚月下意识的笑了出来。
‘咔嚓’一声,照片终于照了出来。
“这张好!同志你笑的特别自然!”
沈晚月一愣,心里放松了许多,“谢谢你同志。”
“应该的应该的,这是我们的工作。”
回屋的时候,沈晚月也跟陈胜利道了谢,陈胜利低声笑着,暗暗开口:“到时候我把照片多印一张给你。”
“合适吗?”
“咋不合适,最多让我大哥掏钱补上。”
“……”
他哥,是陈勋庭。
沈晚月想了想,自己也确实没有一张照片,干脆说:“那到时候送过来我给你补吧。”
“不用不用,你这次也算是帮了炼钢厂大忙,一张照片跟事故比起来不算什么。”
沈晚月还要推辞,进屋后陈胜利已经摆出来了采访的架势,身边跟着的女同事也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莫名的,沈晚月又紧张了。
“……”
这可能就是社畜当久了的
原因吧,适应不了这么正式的场合。
沈晚月安慰着自己,开始回答问题。
陈胜利专业性很强,由浅入深的专访,让沈晚月随着问题很快放松下来,回答了几个问题后,反而就没那么紧张,甚至习惯了。
看来她适应能力还不错。
沈晚月暗自夸了夸自己。
“最后一个问题,沈晚月同志,当时你救人的那一刻,心里想的是什么?”
沈晚月顿了顿。
她想的是自己把自行车推翻了以后,自己也不会受很重的伤,她惜命。
本来准备继续回答伟光正答案的沈晚月,想了想以后,坚定的开了口。
“当时虽然情况紧急,但除了考虑两个孩子的危险以外,我还考虑到了我自己的危险,所以也想提醒大家,做好人好事舍己为人的同时,也要考虑自己身后还有家人在等你回家。”
陈胜利一愣,反而对这个回答特别满意,“我记得沈同志有两个孩子吧。”
“是的,我得对我的孩子负责。”
陈胜利赞许的在本子上认真做了记录:“同志你的想法是非常正确的,救人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这个观念很值得推广。”
“不过……”
陈胜利抬起头,笑意褪去半分,尊重的再次开口:“但我想,当时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同志你可能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救人,不然也不会来得及将车撞翻,你本心一定是无比善良跟勇敢的,你是我们的学习榜样。”
他说的没错,那一两秒时间内,就算有心顾忌到自己的安危,可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意外发生。
沈晚月就是英雄。
陈胜利做完最后的记录,认真的站起来,再次表示了自己的敬意。
他这边刚结束,市委宣传部的人也到了。
“这是宣传科齐科长。”陈胜利在旁边帮忙介绍。
“沈晚月同志,我们宣传部决定对你的事迹大力宣传表扬,因为没有查到您的家庭住址,奖状跟奖金就决定先送过来,警察局那边跟我们联系了,说您是刚来沪市对吗?”
沈晚月点头:“来一周了。”
“是这样,对于英雄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同志你现在有合适的住处吗?我们可以给同志你安排家属院暂住,如果想长期留在沪市,工作方面也可以帮您尽量解决。”
闻言,沈晚月眼睛亮了。
“我当天就是去工业区投简历的。”
“炼钢厂吗?”
“服装厂。”
齐主任点点头,“了解了,我会去帮您处理好一切,到时候会有专人跟你联系,工作不用担心,那住处呢?”
“你们的家属院在什么位置?”沈晚月问。
陈胜利侧过身插嘴,“应该是之前的市委家属院吧”
齐主任点了头,“目前的安排是这样,厂区的家属院现在都不好批,市里还欠着炼钢厂的分配房,所以只能这样,同志如果你有要求,可以等大概两个月左右,也能帮你申请下来。”
两个月就太久了。
陈胜利也说:“这时间太久了,另外以后沈同志要上班,市委家属也距离平淞工业区太远了,筒子楼反而更方便。”
沈晚月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也就拒绝了家属院的安排。
“房子没有要求,我们还可以再提供一些帮助。”齐主任低头想了想,“那这样吧,我们奖金都是有定额的,但考虑具体情况,我回去再给同志你多申请三分之一,这样一共九百八十块钱,同志觉得可以接受吗?”
“可以。”
沈晚月听着这个数字,心里便已经点了一百二十下脑袋。
四舍五入,她这是又进账了一千块钱。
一千块啊,普通工人攒两年估计才能攒出来这么多。
临床的冯娟在旁边听着,嫉妒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但是在掉下来之前,冯娟又瞪了一样刘丰收。
“你当时咋没去救人去?”
“……”刘丰收翻了个白眼,“我在车间上班呢我,我咋救,再说了,万一我受伤了呢,这种事儿还是有风险,你盼着我出事儿呢?”
“呸,就算不在车间,你也不可能救人。”
“……老子这是明哲保身,懂个屁,我才不是傻子。”
“怂蛋!”
他们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齐主任听到了,齐主任皱皱眉看过去,“麻烦尊重我们的英雄同志,如果再说这种话,我会去你们厂里举报你的行为侮辱人民英雄,慎言。”
刘丰收两口子哪里见识过这些,愣了一下,连忙道歉。
“诶哟,我这不是……唉,我男人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同志你放心,等会我就抽他嘴巴子,让他瞎说话!”
刘丰收干脆自己抽了自己一下,“我道歉!我真不是故意的。”
齐主任这才转过头,又问了沈晚月几个问题以后,这才离开。
陈胜利那边也结束了,走过来跟沈晚月道别。
“沈同志,那我下次有空了再来看你,诶对了,你好像后天就出院了吧。”
“嗯,医生说就是看半月板有没有问题。”
陈胜利点点头,“那改天登门拜访,我就先走了。”
“好。”
沈晚月笑着跟他们道别。
陈胜利被这么看着,莫名又想起刚来走廊上见面时那一幕,心里莫名漏跳了一拍。
“再见。”
转过身,陈胜利忍不住在心里对大哥翻了个白眼。
他大哥到底是什么品种的万年老铁树,面对这样的女同志竟然丝毫没有动作。
不行,大哥再没有动作,他就打算来给人家孩子当后爹了。
后爹好啊,后爹无痛白捡俩娃,谁不想当后爹……
等走出屋门,冷风一吹。
陈胜利回过神,手颤了颤差点给自己一巴掌。
奶奶的,后爹虽然不错,但也不能撬大哥墙角。
算了,他还是单身得了。
后爹虽好,单身自由,更何况还是跟大哥作对,等哪天他熊心豹子胆说不定才有那么一点勇气-
采访结束,差不多也到了中午。
沈晚月在屋里待着闷,又去了阳台坐着吹风,大热天的,也就阳台凉快点,她一直等到沈立民回来,这才站起身。
沈立民买的东西暂且被放到了桌子上。
“姐,我去的第一家供销社桃酥定量的卖完了,去了第二家才买到,耽误了点时间,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打中午饭。”
旁边的冯娟因为早上没吃到酱菜包子,已经早早去买了中午饭回来。
榨菜肉丝面,两份。
夫妻两个在旁边吃的正香。
冯娟听见沈立民的话,还‘好心’的笑着跟他们推举,“医院的肉丝面比外面贵了五分钱,不过肉丝给的也多,味道真不错,你们也可以尝尝,沈同志不是刚拿了奖金,家里要是没那么缺钱,大方点还能给你弟你俩加个鸡蛋。”
在冯娟看来,就算沈晚月拿了奖金,也肯定只敢省着花销。
她一早就看见沈立民那身打着补丁的麻布短衫了,这种家庭肯定是乡下来的,要不是早上有人送饭,他们最多也就买俩酱菜包子,跟他们一样不舍得花钱。
“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沈立民瞪了一眼冯娟。
“姐,你要吃啥,我去食堂看看。”
沈晚月却不想吃面条,而且她也不喜欢吃榨菜,尤其是早上被笼包给喂馋了,她又不是什么大病,吃点荤腥也没什么。
“要不……”
沈晚月犹豫着,“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起来,要不咱们一起去食堂看看有什么吧。”
冯娟乐了,看吧,她就知道乡下人不舍得花钱,肉丝面肯定不舍得吃。
“沈晚月同志在吗?”
敲门声再次响起。
冯秘书左手拎着水果,右手拎着个贴着国营饭店名字的食盒,快步走了进来。
冯秘书没有见过沈晚月,但是却一眼看见了屋里最漂亮的那个女同志。
“我就是。”
冯秘书立刻笑着走上前,“同志,还没吃饭呢吧。”
沈晚月如实点头,“正要去呢,你是……”
“我是炼钢厂陈厂长的秘书,诶哟我掐着时间过来的,先去看望了司机师傅,幸亏了你还没去,厂长让我过来看望你,我想着中午时间正好,就去国营饭店带了饭过来,有糟钵头红烧素鸡,同志你看看合不合口味,要是不喜欢本邦菜,我还买了开洋蟹黄面。”
冯秘书嘴上一边说,一边很有分寸的将食盒放到桌子上,“来送完东西我的任务就完成了,里面的分量够三四个人吃的,天热放不住,同志你们尽快吃吧,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冯秘书就有意要走。
他当秘书的,察言观色是基本能力,这病房地方不大,他又是个陌生人,自己在旁边,人家肯定不好意思,所以还不如送完就走,他们也能自在的吃饭。
“诶,等一下。”沈晚月连忙喊住了冯秘书。
沈晚月:“这早上小王同志已经送饭过来了,又麻烦你跑一趟,替我……谢谢你们厂长,也谢谢你。”
冯秘书一愣,忍不住心里觉得高兴,“没事没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以后不用再送了,太麻烦你们我也觉得不好意思。”沈晚月说着,推着沈立民:“立民你去送一下,下楼在给这位同志买瓶汽水。”
“真不用真不用,我等会让还有工作,沈同志你好好休息!”
冯秘书生怕再麻烦沈立民,脚下生风,三两步就已经走了出去。
沈立民倒是不客气,揉着肚子,转头就揭开了食盒。
饭菜的香味儿瞬间又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尤其是旁边的刘丰收两口子,首当其冲。
“……”
她沈晚月可能是不舍得买肉丝面。
但架不住有人顿顿给她送饭啊!
刚才还喷香的肉丝面,现在冯娟又觉得跟嚼蜡似的了。
“这肉丝面里的肉丝还是太少了,唉,要是能吃炖肉……”
刘丰收咽了咽口水,低头喝了碗汤,“炖什么肉,我觉得面条就挺好的,你应该庆幸庆幸刚才冯秘书过来没看见我,真是给我吓了一跳。”
可冯秘书刚才只是注意力都在沈晚月身上,没有跟刘丰收说话,却不代表没看见刘丰收。
回到炼钢厂,冯秘书先是去了趟人事科,这才又去见陈勋庭。
“厂长,我去见了王师傅,他那边还挺稳定的,对厂里的安排也很满意。”
陈勋庭刚吃完中午饭,合上饭盒点点头。
“沈同志那边我也去了,沈同志的情况很好,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就是医院环境没那么舒服,瞧着她家里人今天似乎去帮忙买了点日用品回来。”
日用品?
陈勋庭想起了昨天晚上。
现在天热,她一个女同志想要清洗,只能去外面的卫生间,而且连个毛巾都没有,确实是不方便。
“下午有时间吗?”陈勋庭问,“安排工作了没有。”
“下午要跟您一起开个会。”
冯秘书猜到了什么,心里已经暗自开始欣慰落泪,连忙又说:“厂长,我刚上楼看到小王回来了。”
第19章 第19章
医院。
冯娟回想着刚才男人的话,狐疑的问:“你不是说厂长给你批假了?冯秘书是厂长身边的人,又不会为难你,怕什么?”
刘丰收搁下碗:“那就是顺口一说,你也不想想我这号小人物,厂长往哪儿知道去,是车间主任给我批的假。”
“那也是正常工伤假,到时候厂里还得给你报销医药费营养费,有必要躲着吗?”
刘丰收叹了口气:“你懂什么啊,这领导身边的秘书也是领导,我这腿上毛病说重了也用不上住院,这几天厂里遇到事情正是最忙的时候,我想……”
刘丰收压低了声音,“我想躲个懒,这才用了这招,我要不躲着点,被人家看出来,举报我了咋办?”
“我觉得没啥事儿,反正你这也确实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他去问医生医生也得说是扭伤,你有闲心想这个,不如想想到时候咋跟财务上多报点医药费。”
两口子压着声音嘀嘀咕咕的了半天,等说完了抬起头,冯娟准备继续把面吃完时,旁边的沈家姐弟两个才刚把菜都一一拿出来。
“糟钵头、红烧素鸡,还有枫叶路的双包鸭片,同志啊,这都是沪市出了名的本帮菜。”对面病床住的老大爷看了一眼,忍不住开了口赞许,“那面的口味儿稍微偏北方一些,是怕你们吃不惯,这送饭的人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沈晚月看着摆出来的菜品,一时间也看愣了。
这年头在外面,普通人家别说其中一盘菜了,就算是炒肉丝都得考虑一下才能下手买,这,这也太奢侈了一些……
“姐,这鸭片好吃,你快尝尝。”
出去跑了一上午的沈立民早饿了,抄起筷子就开始吃饭。
他跟沈建国可不同,他觉得自己姐就是最优秀的,谁家娶了姐那是天大的福气,就算是那个什么厂长,想要争取跟姐相亲,自然得表现一下的。
所以就算知道是陈勋庭让人送的,他也照样吃的心安理得。
两荤一素的菜,外加一份汤两份面,他们姐弟两个是怎么也吃不完的。
“你先别动筷子。”沈晚月拦了一下沈立民:“问问看病房里有没有没吃饭的,分出去一些,天这么热,咱俩吃不完剩下的肯定放不到晚上,到时候就浪费了。”
沈立民只好放下筷子,在病房里问了一圈。
当然,出于礼貌,沈立民直接无视了刘丰收夫妻俩。
但是病房里的病人要么是因为身体有忌口,要么年纪大了不能吃油腻,最后只有对面床的老大爷要过去了一份开洋蟹黄面。
“谢谢你同志,我从前好这一口,现在得了病,身上钱都花医院了,今天也是运气好,跟着同志你沾沾光。”
沈晚月客气的摆手:“不用谢,本来就是怕浪费,您能吃了还帮我们解决问题了呢,就是您身体没问题吧,要不要问问护士能不能吃海鲜。”
“能吃,我昨儿还眼馋让我儿子给买了点河虾吃,我胃口啥的没毛病。”
“那就行。”
“有什么好吃的,油腻腻的,看着就嫌难受。”冯娟瞥了一眼,咽了口唾沫,情不自禁的欺骗着自己。
“这位同志一看就不懂了吧。”
老大爷笑眯眯的抬起筷子,“单这几样菜,就没有一个腻的,卤味过了汤没什么油水,片鸭肥瘦相间除了能吃着感觉香绝对不会感觉腻。”
沈晚月:“大爷以前年轻时候一定是个会品菜的美食家。”
“美食家?”老大爷笑了起来,“这个词还真是挺适合以前的我,可惜现在不能吃太多,不然消化不动。”
冯娟眼红的翻了个白眼,“吃吧吃吧,赶紧吃,屋子里都是你们的菜味儿,也不嫌影响别人,还说素质高呢。”
“刚才你还吃的满屋子榨菜味儿呢。”沈立民怼了回去。
老大爷也替他们说话:“这个点本来就是吃饭时间,哪个病房不都是菜味儿,不能只许你吃,别人不吃啊。”
“就是。”
“唉你们夫妻俩烦死人了,事儿不少还话多。”
“小沈你们别搭理他,他们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嫉妒着呢。”
“对,别理他们!”
屋里人纷纷帮沈晚月说起话来,沈晚月是救人的英雄,漂亮说话又温柔,而且还愿意跟他们分享饭菜,相比之前,他们又不是眼下看不见,肯定偏帮着沈晚月。
沈晚月应了一声,也懒得搭理冯娟了。
而且饭菜实在是太香了,沈晚月自己也饿了,抄起筷子一会儿工夫干下去半碗米饭。
意外的,她竟然没有觉得不合口味,反而还很喜欢这种细腻的口感。
尤其是红烧素鸡,口味儿比北方的红烧肉要偏甜一些,但那却不是很腻味的甜,当成调味品放了一些进去反而更加鲜美。
沈立民更是吃的满嘴冒油,吃到最后,干脆把剩下的面也拿过来就着菜给吃完了,最后站起来时揉着肚子直想打嗝,却因为撑着了打不出来。
沈晚月吃完后秀气的擦擦嘴角,忍不住替弟弟拍了拍后背,“虽然说怕吃不完浪费,也没你这个吃法啊,干脆把脖子叩开直接往里面倒得了 。”
本来以为要剩下不少,结果除了一点汤没喝完,菜跟饭都干了个干净。
“……诶哟,姐,我撑。”
沈立民硬是打不出来嗝来,顺了好一会儿,干脆拿起碗筷,“姐,我去收拾一下垃圾刷个碗,再顺便走走消消食。”
沈晚月忍着笑点头,“快去吧,把水果也带过去洗了,我想吃里面的苹果。”
“诶。”-
金桥区的筒子楼里,沈建国看着两个孩子睡午觉后,这才拿着钥匙,将门反锁确定安全后这才离开。
走到半路,沈建国忽然想起来什么,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转而去向医院。
医院里,刚过吃中午饭的点,病人们困倦的准备睡觉,陪床家属则排着队等着刷碗。
沈建国上到二楼病房区,队伍已经排到了走廊阳台上。
他本来想从中间借过一下,谁成想旁边就有人主动跟他招手。
“沈同志,你来这边过。”
沈建国看过去,眼神立刻亮了,“我记得你同志,你是那天帮忙处理事故的好心人钟强同志吧。”
“顺手的事儿,别这么夸我了。”钟强不好意思的笑笑。
“要的要的,对了,你怎么好像天天都在这医院里呀?”沈建国没了离开的意思,反而站到旁边跟钟强聊家常。
“我妈糖尿病足,一直没好利索,这夏天容易感染,只能天天在医院里耗着,我都习惯了,这医院里你要是有啥不知道的,都可以来问我。”
沈建国连连点头:“情况严重吗?你在母亲在哪儿,我也去探望一下。”
“算不上严重,但每年都要来住上两三个月,我们家都习惯了,探望就用了,我们就在沈晚月同志的病房隔壁,东边过两间就是我妈住的病房了。”
说到沈晚月,钟强免不了想起了上午记者来时那一幕。
她真是自己见过最漂亮的女同志。
那种独有的气质,钟强觉得可能连电影海报上的明星都比不过。
不过他也就只能偶尔遇见了远远看上一眼,毕竟上次自己连跟她说话都口齿不利索,实在是不好意思再主动过去聊天。
“沈晚月同志是人民英雄,今天上午报社还来采访她了,很快就要见报了,真是了不起的女同志。”
沈建国谦虚的笑笑:“我妹子就是有股子莽劲儿,其实在家里也挺胆小的,说英雄也太重了些。”
“救了人还不算英雄啊,到时候登了报,大家肯定都认可。”
沈建国随意应付了两句,又问:“对了钟强同志,说起来我一直就见你在医院忙,咋没看家里人来呢?你媳妇儿呢?”
钟强低下头,神情惭愧:“我爸去世了,我姐外嫁,家里就我跟我妈还有一个女儿,媳妇儿……媳妇儿也是生了病,头年走了,所以只能我自己来回跑,连孩子都只能每天送到育儿所让别人帮忙带着。”
“咋没再找个?”
“没机会,也找了媒人帮忙问着,头年家里条件又不好,所以没几个看上的。”
钟强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说了自己的状况。
“你不是在纺织厂里当工人吗,条件应该不算差吧,在我们那儿,厂工都特别吃香,县城里的厂工还分配的有房子。”
“我也分的有,只不过不算大,主要是头年家里事儿都积攒到了一块儿,所以困难了点,但是今年情况好了很多,我妈不生病的时候,我就在厂里加班,再加上工作年份上来了,涨了工资,平时我也自己接点小活儿,日子好过了不少。”
“主要是……”
钟强不好意思笑笑:“我这人嘴笨,不太会说话,虽然家里条件上去了,我也没时间再去找媒人沟通,就一直这么拖着没再找。”
沈建国心中暗自盘算,忍不住又追问:“涨了多少啊,车间工人不都是四十八块钱?”
“我升了副组长,长了一半呢。”
钟强说着忍不住骄傲起来,“我们车间就属我加班时间最多,领导夸我组织能力强,这才给升的副组长。”
沈建国竖起大拇指:“可真能干,你要是再娶个媳妇儿,肯定日子越来越好。”
“害,我看见女同志就说话打结,我妈还笑话我之前是运气好,以后可能再找不到媳妇儿愿意跟我说话了。”
“你家里三口人住的是筒子楼,能住下吗?”
沈建国怕被看出来什么,连忙又补充,“这不嘛,我们这几天也在筒子楼借住,我妹子的两个孩子,再加上我们俩,比着乡下的土房子还挤一点。”
“现在三个人肯定够住,还有富余的。”
“那要是娶个媳妇儿呢,还够住不?”
聊了一会儿,钟强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这怎么听这意思,像是要给自己说媒呀。
“要是娶了媳妇儿,我妈就去之前留下来的家属院住,她以前也是国营厂的工人,还有退休金呢,不然她的医药费我也承担不起呀,我爸也留的有钱,所以我才说日子也还能过。”
钟强一下子把话都说完了,心跳跟着快起来。
沈家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个外地来的要给自己说亲,那肯定只能是他家里的人,眼下他家里也就只有一个沈晚月同志了。
钟强压抑着心里的激动,继续说:“要是娶了媳妇儿,我肯定对她好,工资上交家务活都不用做,跟着我本来就不容易,我绝对不会让媳妇儿吃苦,而且我也不喜欢女同志出去辛苦工作,要是跟我结了婚,媳妇儿只要在家看好孩子就够了,外面一切有我。”
沈建国越听越满意。
看来这钟强的条件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差,而且住房的问题,人家也能给解决。
他看着钟强,就是比看着那个大厂长陈勋庭顺眼。
一是因为陈勋庭跟自家条件不相匹配,他怕妹妹过去了被拿捏,受欺负。
二来,陈勋庭看起来跟个大冰块似的,远没有他们这些工人农民看起来亲切热情。
他就是觉得,妹子找个这样的男人心里也踏实。
他也跟着踏实。
“钟强同志,咱俩性格相投,算交个朋友吧!”沈建国主动伸手。
钟强连忙想伸手,可手里拎着食盒,只能笑了笑,“嗯,当然没问题了,你妹子不是在住院吗,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好,我知道了,我这会儿正要去见她呢。”
沈建国绕过了排队队伍,满面喜气进了病房。
“妹子,你不知道呢吧,我刚跟钟强见面聊了一会儿。”
沈晚月本来都准备午睡了,看见沈建国有些意外,没管他的话,连忙朝着外面看了看,“大哥你怎么来了,天凯琪琪呢?”
“他们睡午觉呢,我看没什么事儿就想着去招待所把咱们留下的东西给拿回去,昨天走的匆忙,都没来得及退房,退房钥匙在立民身上,我过来拿。”
沈晚月眉心拧在了一起,“大哥,你不能趁着俩孩子睡觉把他们单独关在家里啊。”
两个孩子满打满算也才四岁零十一个月,带他们出来还遇到这事儿已经够颠沛的了,现在突然间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住,本来就够让他们没安全感了,妈妈还不在身边,如果一觉醒来发现大伯走了,房间里也没人……
只是想到这里,沈晚月心里就猛地一揪。
那种孩子刚睡醒时的无助跟恐惧,可能会瞬间席卷两个孩子的感官,就算是懂事儿的琪琪,都可能会害怕,更别说遇点事儿就慌乱的天凯了,可能直接就开始哭了。
沈建国听出
来沈晚月言语里有责备的意思,反而有些不高兴。
沈建国:“你放心,出来前我把门都反锁了,不会有危险的,我做事还是很谨慎的。”
“不只是危险。”
沈晚月脸色很差,“是他们会害怕,他么毕竟还是小孩子。”
这时候沈立民也回来了,看见沈建国同样很诧异,左右看看发现两个孩子没在身边,又听了姐的话,脸色也有些难看。
沈立民:“大哥,要拿东西你明天过来的时候再跟我说,我去拿不就行了。”
沈建国不好吵妹子,但是吵起弟弟来毫不客气:“出来几天把你心都给看野了?多一天不退房,不就多收一天的钱,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你有没有脑子?”
“我……”沈立民有些生气,但碍于是自己大哥,忍了忍。
他看向沈晚月,“懒得跟大哥掰扯,姐,你一个人在医院行吧,等会儿大哥去招待所,我这会儿赶到筒子楼去,他俩应该还没醒。”
沈晚月当即点头:“你快去,我又没什么事儿,不用留人在医院。”
“好。”
“等等!”
沈建国着急的追过去,“招待所钥匙给我啊,在你兜里呢。”
沈立民胡乱掏出钥匙扔过去,“大哥,要我说,你才是应该多吃补脑子的东西,等回家了我肯定给你炖一锅草鱼汤喝!”
“你个小王八蛋……”
沈建国骂人的话刚出口,沈立民已经跑没影了。
沈晚月看着弟弟小跑着走了,心这才稍微安下来一些,看着走过来的沈建国,低着头不去看他。
“晚月,你这是什么意思,还跟我置气起来了?”
沈晚月依旧不说话。
她一直觉得,大哥对她其实还不错,跟母亲一样,都是真心待她好。
这次来沪市,本来父亲是有些意见的。
他怕沈晚月这次出来没见到人拿到钱,反而还得赔出去不少路费,得不偿失,所以原本的打算是等沈晚月身体养好以后,将两个孩子给送出去。
之后,再给沈晚月说门亲事改嫁,没了两个孩子,沈晚月也能在乡下找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再重新结婚。
可沈晚月不同意送孩子,执意来沪市,最后还是大哥跟母亲一起劝说下,父亲才勉强点了头。
就连这次出来坐火车的钱,也是大哥拿的。
所以,沈晚月在拿到顾家的钱以后,三个人平日里的开销包括招待所住宿费,都没再让沈建国出钱,甚至还打算等他走的时候,把路费补给他,免得回去他被父亲责骂。
可问题是……
沈建国的感情,让沈晚月越来越无奈,甚至厌烦。
甚至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原身父亲的感觉。
自以为是还好无察觉,实在爹味儿十足。
“晚月,你难道觉得我还会害你吗?”
“不是害我。”沈晚月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抗拒。
那是沈建国从未在妹妹眼睛里看到的神情。
“大哥,你不觉得你有时候……太自以为是了吗?”
“你说什么?”沈建国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差了。
“晚月,我从没想过你会这么说你哥,我是一心为了你好,想着替你省点钱。”
“我不用,大哥,我不用你替我省钱。”
沈晚月没有服软,倔强的看了回去,“大哥,我是个成年人了,我有脑子有想法,我会为我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你现在说是替我着想,可你想过我是怎么想的吗?”
“难道节约还有错?”
“节约没错,但是你这样做就是错!”
沈晚月气的声音大了点,刚说完,便有些气喘,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她上个月落水肺里也呛了水,虽然养了一段日子,但是激动的时候还是容易咳嗽。
她咳嗽的脸都红了,沈建国在旁边看得生气又跟着着急。
“赶紧喝点水顺一顺。”沈建国叹了口气,给妹子倒了水,伸手在她后背上拍了拍。
“你这丫头,真是不知道怎么了,出来一趟脾气越来越大。”
“大哥,你怎么还是不明白?”
沈晚月抬起头,脸上因为咳嗽更加红了,眼睛也水润润的,看着可怜巴巴,可眼神却没有退让的带着倔强。
“我明白什么?你想让我明白什么,明白你现在不缺钱了?”
“……缺钱,我沈晚月可太缺钱了,但是在我看来,缺钱也是有取舍的。”
“你什么意思?”
“大哥,招待所的钱在我看来,绝对没有两个孩子在我心里重要,如果因为这个,而让他们感到害怕恐惧,那我宁愿不选择钱!”
“而且我再说一遍,我是个成年人了,我自己的钱也好,生活也好,会有自己的规划跟安排,不需要别人来指手画脚,指使我该怎么处理我自己的生活!”
沈晚月一口气说完,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但却始终没有接沈建国手里的水。
沈建国无奈放下水杯,一个人皱着眉在旁边沉思起来。
难道真是自己错了?
可自己也是替妹妹着想,甚至没有什么私心,只是按照自己觉得最好的方法来帮妹妹。
“大哥,你还记不得咱们出来之前,你为了我跟爸吵了一架。”
沈晚月叹了口气,“你现在这样,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我的身上,跟咱爸当初想把两个孩子送出去,还满口是为了我好,有什么区别?”
沈建国瞬间愣住了。
他大脑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嚣。
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
沈建国是家里的老大,很早就担负起了养家的担子。
平时在弟妹面前,出了父亲,他总是觉得自己也是大家长,有责任有义务照顾好弟妹,为弟妹负责。
可是……
正如沈晚月所说。
弟妹也有长大的一天。
当弟弟妹妹长大以后,他们总会有自己的想法,如果自己还是按照按照以前的方法去照顾他们,那跟父亲当初强迫他退学,还口口声声为了自己好,似乎是一样的……
就连他自己都差点忘了,他曾经也责怪过父亲固执己见,自以为是。
“妹子。”
沈建国想了良久,终于是开了口:“我明白了,这次是我的问题,我实在是太想照顾好你了,但是却忘了你也有自己的想法,你放心,我以后不会这样了,钱的事儿,往后一切都由你自己来做决定。”
沈晚月垂着眸子,淡淡嗯了一声,却不再跟之前那样同他多说什么。
沈建国愣了愣,又补充:“我可以确定家里是安全的,而且以前在家里,孩子们也经常自己在家不是吗,况且立民也回去了,你别太担心。”
“在家里跟在这里能一样吗?”沈晚月还是没忍下来,不客气的又怼了回去。
“家里是他们俩熟悉的环境,也都是认识的人,在这里,在一个陌生的建筑物里,你让他们怎么可能不害怕?!”
虽然沈建国跟她道了歉,但沈晚月还是生气。
这种情况,就连刚成年的沈立民都能想到,可沈建国却因为他的自负,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了,尤其还是两个孩子。
越想越不爽,沈晚月干脆头一歪换了个方向,不再去看沈建国。
她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就这么置着气,寸步不让。
“……”
沈建国沉默了好一会儿,想着不能让妹妹这么生气下去,干脆跟着沈晚月的方向走过去,低下头:“我知道我的问题了,晚月,大哥跟你道歉,你身体不好,先别生气了。”
气。
还是气。
气里还夹杂着对两个孩子的担心。
沈晚月也不说话,看沈建国走到这边,抿着嘴干脆把眼睛也闭上了。
眼不见心不烦。
“……”
“晚月,咱先不说这个了,要不换个心情,我跟你说说刚才我听来的消息?”
“不听。”
“……跟你相亲的事儿有关,我刚见那个钟强了,他的条件要比之前咱们了解到的好不,住房问题也能解决,他母亲还是退休工人,有退休金……”
“大哥!”
沈晚月终于睁开了眼睛,但却一把拿起被子罩在了自己的脸上。
“你刚才还说自
己错了,怎么现在又这样听不进去别人的话,我都说了我不听,你真是跟爸越来越像!”
“……”
……像父亲吗?
好像,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沈建国三十多岁的人了,在这一刻,从妹妹抗拒的反应中,猛然察觉到原来自己竟然逐渐变成了自己从前最不喜欢的样子。
他也曾经反抗过父亲。
那一年他想上学,父亲却以要照顾家里弟妹为由,强行给他退了学。
他闹过甚至绝食抗议,可最后的结果,还是老老实实扛起锄头去田里上工。
那时候,只有年幼的沈晚月站在他这边。
小丫头当年不知道从哪儿攒的几分钱,大半夜跑到了他身边,将钱塞给他让他上学交学费。
“……唉。”
沈建国刚才可能有些应付的意思,可现在脑海中那些以前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他人也跟着慢慢泄了气。
他看着用被自己将自己蒙起来的沈晚月,顿了顿,转身坐到了旁边的小马扎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没声音,沈晚月这才将脑袋探出来。
但她依旧没有说话的意思,转过头看向窗户外,心里想着这个时间沈立民应该已经赶回去了。
又过去了许久,沈建国站了起来。
他知道沈晚月现在还在生气,不想跟自己说话,有些局促的开了口:“我还是得先去趟招待所,立民应该已经到了,你不用担心,等我把东西拿回去,再跟立民交接,让他过来。”
沈晚月:“……”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她很难保证自己开口会不会说更难听的话。
沈建国跟显得局促,在原地站了会儿,说了句我走了,这才身体僵硬的转身离开。
等他一走,沈晚月明显松了口气。
而外面,沈建国再次碰见了钟强。
也不算是碰见,准确说,是钟强在等他。
钟强:“怎么好像还吵起来?”
沈建国叹了口气,“有点小矛盾,你都听见了?”
钟强摇摇头:“一开始路过听见了一两句,后面就没听了,女同志都是这样需要哄着,同志你也别太跟你妹子生气。”
“是她在跟我生气。”沈建国顿了顿,又低头看看脚面,“也是我自己有问题,怪我。”
“你真是个好大哥。”钟强感慨:“我是没有大哥,只有一个姐姐,我姐跟你一样,也是一心为了我好。”
“唉,不说了,我还有事儿。”
沈建国心情明显也不好,不想再多闲聊。
临走前,他又想了想,转头拉住钟强,“我跟我弟晚上如果还没回来,能不能麻烦同志你去一楼接热水的时候帮我妹子捎带一壶,我们在这儿也没别的认识的人了,谢谢了。”
钟强立刻点了头,笑着说:“客气什么呀,一壶热水又不费劲儿,到时候我直接给沈晚月同志送过去。”
“那麻烦你了。”
“放心吧,交给我就行。”-
招待所在沪市南区的火车站,距离工业区有很长一段距离。
沈建国一来一回,还要去金桥区的筒子楼,路上怎么也得走个俩小时。
眼瞧着到了傍晚,橙黄的夕阳透过窗户撒到了病床上,沈晚月这才睡醒。
下午沈建国离开后,沈晚月有些情绪消化不掉。
遇事不决睡大觉,她干脆把耳朵一塞,睡了整个下午。
眼瞧沈立民还没有回来,沈晚月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晃了晃睡得有些僵硬的脖子,疲惫感没有消除,反而头还昏昏沉沉的。
“小沈睡醒啦?”
沈晚月拿起茶杯漱了漱口,朝着对面病床的大爷点头:“嗯,本来想睡一会儿呢,这一醒天都黑了,也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睡着。”
“到了医院可跟家里不同,眼瞧是睡着了,但这人来人往的免不了会被吵着,睡得不安稳,你到了晚上,肯定还能睡着。”
“是啊,我打从住进来,这都快一周了,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吃饭,到了晚上,还是照样呼呼大睡。”
“我家男人也是,晚上还打呼噜呢……”
听他们说完,沈晚月这才明白,笑着说:“我说我怎么睡醒了还一阵头蒙,跟越睡越累一样。”
“等晚上睡觉就能舒服点了。”
眼瞧天快黑透了,自己距离开关最近,爬起来帮忙开了灯。
“小沈啊,昨天听你们闲聊,你家里是不是要给你说亲啊。”老大爷好奇的问。
沈晚月点点头,“是有这个想法。”
有个中年阿姨很是八卦,但又碍于不方便,侧隐隐的压低声音,“昨天那床是金桥区街道办的席组长吧。”
沈晚月摇摇头:“我没具体问过巧云姨到底什么工作,你认识她吗?”
中间阿姨笑了起来,“我往哪儿认识去,我就一个城管上打扫卫生的,人家是领导,我就是偶尔在金桥区见过一两次,小沈啊,我听她那意思,她那个侄子是你的相亲对象?”
沈晚月一怔,有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陈勋庭的身份只要拿出来说,总能惹不少议论。
可是昨天陈家人确实都来了,说的话哪怕声音再低,这病房里的人也都能听见一些。
中年阿姨捂着嘴笑了笑,“我也就是这么一问,到了这病房里,大家都没什么隐私,不过你要是介意了,当我没说就行。”
沈晚月想想也是,反正都听见了,自己就当认识朋友聊天了。
“是有这回事儿,姨,但是因为一点意外还没正式见过,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听她这么说,中年阿姨来了兴致,“我瞧着你家大哥好像不是很愿意啊,今儿我还见他在外面跟另一个男同志聊家里的事儿,你大哥的想法我能明白,但是我就觉得,你还是听你自己的好。”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中年阿姨好像打开了话匣子,畅想着过去,“我年轻时候啊,也是有个条件好的相亲对象,当然跟那位陈厂长是没办法比的,可也是个厂里的小领导,但我家里人非说他条件太好了我过去受欺负,所以就另外给我找了个拉煤车的,就是我现在的男人。”
“你就吹吧!等你男人来了,我倒要问问真假。”旁边有人觉得她在吹牛。
“我男人可不知道,他是后来才认识我的。”
临床的刘丰收两口子最是诧异,刘丰收敏锐的抓取到了关键词——‘陈厂长’。
冯娟挑挑眉,促狭的打量着沈晚月那张漂亮脸蛋。
是漂亮,生过孩子还这么漂亮,那双眼睛跟唱戏里说的狐媚子似的……
“陈厂长不会说的是炼钢厂那位吧。”刘丰收忍不住问。
旁边人点了头。
冯娟撇撇嘴,“那可是大领导,能跟她相亲?这还带着孩子,我咋这么不相信啊。”
刘丰收也说:“我也不信,我们厂长这种级别的领导,一个带孩子的外地女人能攀上这种高枝儿,我当场把这个痰盂给吃了!”
他们两口本来就没人待见,一瞧又是这种拈酸的话,更没人搭理了。
沈晚月刚才却听得很入了迷,她没觉得阿姨在吹牛,好奇的追问:“然后呢阿姨?”
“然后?”
阿姨笑了起来:“然后日子就这么过着呗,我现在的男人虽然穷了点,但对我也还不错,不过我还是后悔,要是之前选了那个小领导,人家不见得就待我多不好。”
“这对象,看得是良心,有良心了,有钱没钱都能好好把日子过下去,反正只要有手有脚,日子都能凑合过,最多穷人家吃的差一些,饿饿肚子,两口子有感情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人也被阿姨的话引得打开了话匣子,纷纷聊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
但是沈晚月却在旁边沉思起来。
阿姨说的很有道理,反正日子都能凑合着过,就看哪个男人的性格更好,也更有良心一点了,但是……
大哥看中的钟强,
性格就一定很好吗?
钟强看起来老实,陈勋庭看起来冷漠。
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抛开名利,难怪大哥喜欢钟强。
可问题是谁又知道里子是什么样的人?
至于感情。
她在感情上向来是迟钝的,相比较感情,她的大脑更容易被理智占据上风,所以她对自己的决定一直都很信任……
“沈晚月同志在吗?”
沈晚月思绪被打断,抬起头,“你是……你是上次那位帮忙的钟强同志吧。”
钟强那张宽厚的脸上,立刻写满了笑意。
“沈,沈同志还记得我。”
“嗯。”
沈晚月玩着手里的衣摆,慢慢说:“我听我哥说过。”
钟强心里燃起的希望火苗更盛了。
难道真的是跟自己想的那样,沈家大哥是有意撮合自己跟沈晚月同志?
那他更要好好表现了!
钟强努力克服着心里的紧张,走上前,结结巴巴开口:“我……我,咳咳,我来给你送热水瓶,你大哥说他们要是晚回来了,就让我过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沈晚月垂眸,“谢谢你了钟强同志,我暂时不需要热水,你先拿去照顾自己的母亲吧。”
沈立民又不是不回来了,要是渴了,忍一会儿也死了不了人。
大哥巴巴跟他说让他来送热水壶,摆明了是要让自己跟他接触认识一下。
“……”
沈晚月对钟强没什么意见,但是对大哥这种行为,忍不住产生了抵触心理。
所以顺带着,她看钟强也有些不顺眼。
但是沈晚月也清楚人家是好心好意来帮忙的,只是被大哥连累而已,于是面子上也没好意思表现出来自己的不耐烦。
“一瓶热水而已,没关系的,你留着用,”
沈晚月看着绿色的热水瓶,连带看这个颜色都不顺眼。
“我需要了自己去打就可以了,真的不麻烦你了钟强同志。”
钟强仍是紧张,磕磕绊绊的说:“但是水房在二……不对,水房在一楼,你腿虽然能走,但走楼梯肯定还费劲儿,就收着吧。”
沈晚月还是不想要。
可钟强就站在原地,自己不收,他就不走。
“那好吧。”
沈晚月点了头:“谢谢你。”
“同志还需要什么吗?马上到饭点了,需不需要我去帮你打饭。”
他殷勤的过了度。
沈晚月心里别扭,但想起来钟强是个好人,也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不给他面子。
在心里叹了口气,沈晚月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好声好气拒绝。
走廊外。
小王手里拎着两个尼龙袋,颠颠跟在厂长身后,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激动。
本来今天厂长的安排是让他自己下午来医院的,可不知道怎么厂长一直没有发话,他就在厂里等到了晚上。
谁成想,厂长竟然难得没有加班,让小王去供销社买了东西后,就跟着一起来了医院。
还能是为什么?
肯定是为了沈晚月同志呗!
就算厂长不说,他小王也能猜到,不然白干这一个月了。
陈勋庭上了楼,熟悉的朝着病房走去。
不过今天,他没有穿那身板正的正领衬衣,身上那身是炼钢厂的淡灰色工装,他很高,肩宽腿长,普通的工作服,却还能显出来腰线来。
沈晚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抬了下头,就看到了病房外这一幕。
陈勋庭来了?
沈晚月刚抬头时看向病房门口时,陈勋庭便出现了。
可这男人的目光只是在病房里停留了一瞬间,就大步继续往前走了。
倏忽而过。
快的差点让沈晚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晚月同志?”
“怎么了?”沈晚月回神。
可能真是自己看错了吧,陈勋庭这个大忙人,这个点应该还在办公室加班呢。
但他那张脸跟那优越的身材,也不至于这么容易被看错吧。
“……”
旁边的钟强意识到沈晚月又跑神了,有些低落,但还是再次喊了她一声。
沈晚月这才收回思绪。
“真的不用了钟强同志,我还不饿,”
钟强:“……我刚问的是你需不需要我帮你给家里打电话问问什么时候过来。”
“……”
沈晚月尴尬的摸摸鼻子,“谢谢你,但你能来送热水已经很好了,我确实不想麻烦你了。”
“那好吧。”
钟强更失落了,但他又觉得是沈晚月太善良,确实是不好意思,又叮嘱了让她有事情喊自己,这才离开。
外面走廊。
刚才走到病房外,小王本来都打算转身跟沈晚月打招呼了,结果看到领导没有停下脚步,愣了愣神,又只能连忙追上去。
“厂长,厂长你不是来看沈晚月同志的吗?”
他堂堂小王,未来厂长的第一心腹!竟然猜错了?!
怎么可能呢?!
陈勋庭没有说话,也没有停留,脸上看不出个情绪,大步继续上了三楼,在货车司机病房前停了下来。
“等会儿把信封递过去,东西先放外面。”陈勋庭开了口。
小王一愣,“好的厂长。”
原来信封里的钱是给司机老王师傅的。
厂长亲自来慰问,是司机老王想都不敢想的,见到陈勋庭,感动的抓着他的手好半天都没放下去。
陈勋庭来炼钢厂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很多都是老员工了,这些老员工,对他的感情跟尊重都很深。
陈勋庭解释了昨天没来得的原因,又跟老王师傅聊了一会儿,这才带着小王出来。
“厂,厂长,那这些东西……”
外面的东西还放着。
陈勋庭看了一眼。
“拿下楼。”
“去看望沈同志吗?”
“嗯。”
刚才他没进去,倒不是因为错了顺序,而是他见到了她身边有人。
那个男人陪着笑,明显讨好殷勤的在跟她说着话。
而且男人他是见过的。
纺织厂钟强,也是席巧云之前想给沈晚月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
小王松了口气,忍不住问:“厂长,刚才怎么没先去二楼?”
毕竟拎了一些日用品是老王这边用不上的,就算今天要来看老王给他钱,也是先去看望沈晚月同志才更顺路。
“沈晚月同志在跟人说话,不方便。”
“明白了,厂长是不想打扰沈同志聊天。”
陈勋庭神色淡淡,没有否认也没有继续回答。
第20章 第20章
下了楼,小王拎着东西再次乐滋滋的跟在陈勋庭旁边,瞧着一副比谁都高兴的样子。
他想起来今天冯秘书跟自己说的话,厂长这么多年精力全投在了炼钢厂,厂里跟着他的老人,是真心希望能把终身大事给解决了。
小王虽然跟着厂长的时间不多,但仅仅一个月,他也感受到厂长的敬业程度,这种敬业程度,平时几乎连个人时间都没有,如果真的跟沈晚月这么温柔善良的女同志能结婚就太好了。
再次走到病房外面,小王一抬头,却再次愣住了。
人呢?
小王茫然的看了看。
沈晚月同志的位置上根本没有人影。
“去把东西放过去,跟旁边人交代一声,就回去了。”陈勋庭淡淡交代。
小王咬咬牙,“要不……”
等会儿?
从来都是别人等领导,还没有领导等别人,小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大着胆子说出口。
陈勋庭见小王不动,皱了皱眉:“去送东西,等会儿还得赶着时间去趟二叔家。”
“诶好我这就去。”
小王惋惜的叹了口气,进去把东西放到沈晚月床位旁边的桌子上。
刘丰收看见小王想打招呼,结果小王压根没有理会刘丰收,找了对面的老大爷交代完,又小跑着出了病房。
病房外面,陈勋庭已经到了楼梯口。
小王在走廊上仍旧左右转头寻找着 ,走廊没人,阳台没人,去哪儿了这是。
“别耽误时间。”陈勋庭语气已经带了几分压迫。
他的时间安排一直都井井有条,不想因为别的什么事儿就耽误后面的进程。
可后面不是没工作安排了,要去厂长二叔家吗?
小王心里疑惑着,还是老实跟着上去。
夏夜蝉鸣阵阵,入夜后人声也格外清晰。
“也不知道我大哥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没问过你的意思就让钟强去找你,你一个女同志单独在医院,被别人瞧见指不定背后说什么呢,再说了,姐你上次还夸过陈厂长身材好脸蛋俊,大哥到底有没有关心你啊,他不知道你对脸也很看重吗?钟强那长相,还不如我呢。”
“人家也不算难看,就是普通长相,立民,你小点声先别说了,人家也在二楼住呢。”
“我生气啊,今天我回去的时候,两个孩子……”
“……”
“咳。”
楼梯拐角,谁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相遇。
沈晚月使劲拉了一下沈立民的衣服,他这才闭上嘴,抬起头看见是陈勋庭后,摸了摸鼻子,“姐,你刚才没看错人啊……”
“……”
显然,沈晚月刚才跟沈立民刚吐槽过自己好像是看到了陈勋庭。
四目相对。
他总是一副猜不透的样子。
瞧着距离,他刚才应该没有听到沈立民的话吧……
沈晚月顿了顿,在脑海中搜寻着有什么是合适现在说的话。
陈勋庭:“刚才本来要进去,见你在跟人说话,怕打扰你们,就先上楼看厂里的工人了。”
意外的,陈勋庭先开了口。
他没有解释说要去先看司机师傅,而是直接将刚才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没什么好找借口的。
沈晚月听他这样轻松的语气,心里也放松了一下,“原来是这样,就说我只是腿摔了,又没摔到脑子,不可能那一眼莫名多看出来一个人,还看的是陈厂长你,大变活人也不能这么变。”
她的话引得小王忍不住笑了出来。
陈勋庭眼神中也涌出一丝波澜,嘴角含了点笑意:“嗯,你没看错。”
沈晚月说完,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有些太随意了,脸上一热,补充道:“陈厂长来看我?”
“嗯,来看你。”
沈晚月眼神有些诧异,“可是白天冯同志已经来过了,哦对了,我晚上就不吃饭了。”
她躺了一下午也没运动,总感觉胃里不太消化,后来是见沈立民许久不回来有些担心,这才下楼想着看有没有电话亭,然后就碰见了回来的沈立民。
“不是吃饭。”
楼道里的灯光昏黄黯淡,可沈晚月站在那里,眼神中有着他生活里不常见的生命力。
眼神飞扬语气轻快,连带着他刚才沉闷的心情,好像也有些松弛下来。
陈勋庭慢慢说:“带些日用品过来,是我考虑不周,这些本应该昨天就让人送过来的。”
“沈同志,家里那边你也不用担心,厂长已经让冯秘书下班后去买了生活用品,这会儿应该也送到筒子楼了。”小王连忙也补充道。
堂堂厂长能想到这种细枝末节,沈晚月很是意外,漂亮的眸子眨了眨,带着忐忑:“这也太关照了,是不是不合适?”
陈勋庭:“那楼房之前虽然有人住过,但东西都陈旧了,没什么不合适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晚月轻声又说:“我是说……已经很麻烦你了,真的不用再送东西了。”
“不麻烦。”
陈勋庭看着她,语气认真。
小王生怕沈晚月不接受,连忙也说:“是啊沈同志,没有你的话,炼钢厂这次事故就不仅仅是货物损失,还得牵扯上人命官司,你千万别跟我……别跟我们厂长客气。”
沈晚月还是觉得已经收了很多东西了。
单说那套房子,就已经是别人家拿钱都买不到的东西。
沈晚月:“那明天就别再麻烦冯秘书过来了,我后天就出院,也不用吃太多东西,我……我天天坐着不动,害怕给自己吃胖了。”
陈勋庭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眉眼带着压不住的笑意。
“真不用了。”沈晚月以为他在犹豫,以为是自己客气,于是再次强调。
“嗯,明天冯秘书也要忙别的事儿了。”
“那就好那就好。”沈晚月舒了口气,伸手在胸口拍了拍。
饭是好吃,可架不住总是来送,她真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工作中再来跑一趟。
从前她也是打工人,对打工人容易共情。
一想到自己工作中还得被喊去送顿饭,她就觉得这老板不靠谱……
陈勋庭看着她的小动作,挑了挑眉:“不用有心理负担,白天冯秘书也是来办公事的,他要代表厂里慰问司机师傅。”
沈晚月心里的负罪感少了一点,几乎是下意识接了一句:“真的吗?”
当然真的。
沈晚月问完就觉得自己好像在犯傻,怎么这么就问出来。
人家堂堂厂长,肯定没必要为了一句话撒谎。
“嗯。”
陈勋庭也没没什么气恼的神情,淡淡应了声。
“那白天慰问过了,陈厂长今天晚上过来也是慰问吗?”一直没说话的沈立民茫然的看着陈勋庭,“要慰问两遍?这炼钢厂福利也太好了吧。”
陈勋庭缓缓给他解释:“白天是代表厂里,晚上我是代表个人,他在事故中虽然把车开到了河道里,但却在危急关头,用全力想办法保了孩子的安全,于情于理,我都该亲自来一趟。”
沈晚月听完,心里暗自佩服陈勋庭。
难怪炼钢厂的人虽然有怕他的,但更多还是尊敬他。
这样一个想的全面,而且照顾员工的领导,也难怪有那么多追随者。
哪儿像自己上一辈子的资本家老板,发烧三十八度都得被他微信call醒,喊起来继续给甲方爸爸改方案。
想当年在家办公的时候,简直比在工位上班还累,二十四小时待机,随时恭候老板的指挥。
回想当社畜的日子后,沈晚月对陈勋庭多了几分好感。
不错,这时代的老板就是比后世的资本家靠谱。
跟着这种人打拼,打工人打着工也心里舒坦。
她心里的想法改变,眼神也随即跟着柔和了不少,倒是把陈勋庭给看得有些莫名。
他怎么从沈晚月同志眼中,硬是看出了几分车间工人看自己的神情呢??
他虽然当了快十年的厂长,也经常被人当做领导看待。
但不代表,他喜欢被沈晚月这么看待。
“……”陈勋庭微微顿首,“怎么了?”
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的眼神。
沈晚月毫无察觉,眼神尊重再加一分,“没什么,就是感慨这真是个好时代啊!”
陈勋庭:“……”
有好时代的带领,才有这样为工人着想的领导。
“您也是个好领导。”沈晚月补充。
陈勋庭方才松弛的眼神淡了几分。
“沈同志客气了。”
连您都用上了,这可真是把自己当老领导了。
沈晚月也没察觉到气氛不对,反而还因为听说了这些很高兴,犹豫着又问:“陈厂长,我能问下您跟旁边服装厂的厂长相熟吗?我以后可能要去他那儿打工,他对员工不算差吧。”
打工?
陈勋庭琢磨出意思来:“欧阳厂长比我年纪大许多,也是老资历的领导了,对员工一直都很不错。”
他们这些国营大厂的员工工资福利都是固定的,只不过他不想让厂里工人觉得寒心,出了事儿都会尽量自己出钱多补一些。
沈晚月眉眼弯着笑了出来:“那我就放心了。”
她一副担心的样子,像是从前在别的地方受了领导欺压一样。
不过她来的地方,兴许确实不如沪市的工厂条件好。
“你以前工作过吗?”陈勋庭问。
沈立民站着无聊,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抢答:“没有,我姐身子弱一些,在家里都不怎么干活儿的,后来最多就是带带孩子。”
言下之意,我姐可吃不了一点苦。
陈勋庭看了看沈立民,又看向沈晚月,“你要去服装厂?准备做什么工作?如果是车间工人,可能会累一点,你写字怎么样,如果可以,能去试试办公室文员。”
沈晚月想,如果设计师当不了,文员也可以接受。
“文员要做些什么?”
“整理文件,梳理工厂开会内容,比冯秘书这种要轻松很多,你很聪明,应该很快就能上手。”
他耐心解释完,再看沈晚月的反应。
沈晚月对这个工作还是很心动的,也不知道今天宣传部说给她安排工作,可不可以换成这个。
“谢谢陈厂长,等出院以后,我去问问看。”
“嗯,你要是还有不知道的,可以随时来问我。”
“应该没什么事儿了,陈厂长您这么忙,我总打扰你也不好。”
“不打扰。”
陈勋庭说完,沈晚月愣了愣。
不打扰吗?
下一秒,出于打工人本能,沈晚月第一反应是那他工作到底是真忙还是假忙?
可是一想,他跟自己从前那个只知道指手画脚的领导可不一样,连忙甩开了这个念头。
陈勋庭也顿了顿,补充道:“事故问题解决的差不多了,不算忙。”
沈晚月还想要再说什么,犹豫了一下,看着陈勋庭认真的眼神,还是换了个说法:“那我有机会一定去请教陈厂长。”
陈勋庭眼神柔和了一些,“嗯。”
沈晚月:“谢谢你陈厂长,你是个好领导。”
不能拒绝领导突如其来的关心,谁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陈勋庭本来情绪好转,听到后面,眼神再次有些无奈。
“你上楼吧,虽然是夏天,夜里也凉。”
“好,那……”沈晚月顿了顿,转而看向旁边的小王。
沈晚月:“小王同志也辛苦你又跑一趟,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小王没想到沈晚月会问候自己,脸上一热,不好意思的揉着脑袋,“不辛苦不辛苦,祝沈同志早日康复。”
陈勋庭已经绅士的率先侧了身子,保持了一定距离给她让路。
道了别,姐弟两人才上了楼。
“我瞧着人家陈厂长人就不错,大哥干嘛对他这么大意见?”
沈晚月好奇的看向沈立民,“为什么这么想?”
沈立民:“我也不懂那些大道理,但是姐,你看,按道理来说,人家一个大厂长,没必要自己出钱贴补工人,也没必要来看咱们,而且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没有那种有压迫的感觉。”
“姐你记不记得咱们村生产队的队长,当个屁大的队长,真把自己当盘菜,整天吆五喝六的,我瞅着人家大厂长也比他和气。”
“就冲他能不仗着自己的坐的位置给人试压,我就觉得他人品不错。”
沈晚月笑着惊叹:“没想到你还挺会观察人的。”
沈立民扬扬下巴,“别的人就算了,但如果是姐你的相亲对象,那我肯定好好研究过的,哦对了,还有刚才。”
“刚才怎么了?”
“他不是说了,看你身边有人这才没进去吗?这就证明他很尊重你的想法跟感受啊,你想在家里,咱爹啥时候看见咱妈在外面跟人聊天,都是凶了吧唧的喊咱妈进门做饭。”
沈晚月却垂眸想了想,“我倒是觉得,他也可能是不想再继续相亲了,这才无所谓的态度。”
“无所谓能给咱送饭呀。”
“……”
沈晚月皱起眉:“人家不是说了是顺便送的。”
“行行行,顺便送的。”
“……”
顿了顿,沈立民又侧过头打量着自己这个从小最亲的姐姐。
“姐,这次出来,我总觉得你跟之前不一样了。”
沈晚月心里一紧,故作轻松:“怎么不一样?”
“就是……你好像比之前性格更开朗更直率,有话也不藏在心里了,不过嘛,在感情上,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那有怎么个一样法儿?”
“就是你对感情很迟钝,我总觉得别人都能看出来的东西,你就总会忽略。”
对沈晚月来说,这还真是个熟悉的评价。
早年那几段校园纯爱,前男友离开的时候也是这么评价她的。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性格,干脆只谈理性不谈爱,遇到男人了,更多的时候都是分析利弊,择优选择。
俩人说着也到了病房,进去之前,沈立民压低了声音,“姐,那个钟强,你知道为啥我觉得不如陈厂长吗?”
“……因为外貌还是因为家室?”
“都是,但还有一点,今天哥也跟我说了,他条件虽然没那么差,可别忘了,他有一个闺女,听他说,他那个闺女一直没放在身边养。”
沈晚月对钟强了解并不深,但忍不住好奇问:“那放哪儿了?”
“他媳妇儿去世后,就直接送到他姐家养着了,姐,按照他的条件,咋也不会养不起一个姑娘,就算忙了点,他不是也说只有夏天才常来医院吗,可他闺女一直都在他姐那边,听他那意思,是一个姑娘就当送出去了。”
闻言,沈晚月果然立刻皱了眉。
“大哥还说以后你嫁过去还省点麻烦,可我寻思吧,咱们家当初就算爸有些意见,也还是好好养了五年,他媳妇儿刚死就把孩子送走,这男人外表看着老实,也不是坏人,但一准是个心硬的。”
沈晚月也觉得奇怪,认同的点了头:“都说老实人好,老实人能过日子,但这老实人,也不见得就什么都好。”
“就是。”
眼瞧进了病房,姐弟两人也没再说下去-
陈宏伟家。
“松柏吃完饭跑出去还没回来?”
“胜利去找了。”
席巧云说着,翻了翻陈宏伟的包:“怎么没买卤煮汤料?过几天立了秋,我寻思炖点圈子蹄髈,给爸妈也送去点,他们往年不都说我做的好吃。”
席巧云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抬起头,却看见了陈宏伟一脸的颓唐失落的走出屋门,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夜色。
“巧云,你跟我结婚得有快二十年了吧。”
“咋了,忽然说这个。”
“你跟着我这些年,家里的事儿都是你操劳的多,还要忙工作,还要照顾孩子,家里除了老四虽然都不是你亲生,但你都当自己孩子一样照顾,辛苦你了巧云。”
席巧云皱起眉:“宏伟,是不是又出啥事儿了?你别吓唬我啊。”
“……炼钢厂货车的报损出来了。”
席巧云一愣:“多少?”
陈宏伟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墩子上,“四千五百块钱,再加上司机的赔偿跟沈同志的补偿,怎么也得七千块钱才够。”
席巧云倒吸了一口冷气,“咋这么多?不可能吧,我之前可是听胜利说过,不是还有啥保险,这玩意我不懂,但是据说是可以承担一部分钱赔偿给炼钢厂,还有勋庭那边你问了吗?”
“电话里问了,虽然有保险,但责任在我们,大头还得我们自己拿,勋庭那边也帮不了什么忙,厂里的赔偿只能走私对公的账户,也走不了勋庭的账户,况且他也不能徇私啊。”
陈宏伟越说,心里越难受,“算下来,刨除保险,咱们还是得再拿五千块钱。”
五千块钱,这对任何家庭来说,都是天文数字。
席巧云也惊了,透心凉,也顾不上卤肉,失魂落魄的跟着坐在旁边,“家里几个孩子怎么说的?能不能拿出来点?”
“老二自己孩子出了事儿,肯定要拿钱,说过两天寄回来一千五百块钱,老大我还没跟他说,胜楠这孩子嫁过去以后,婆家一直给她脸色看,她自己日子都难过,我不想找她。”
剩下的,老四陈向前还在外面上大学,老三陈胜利……
“胜利说他不管。”
陈宏伟有些生气的哼了一声,但随后又叹了口气。
席巧云却好像
早就想到了,苦笑着说:“胜利是这个脾气。”
顿了顿,席巧云咬了咬牙,看向丈夫:“既然事情已经发生的,总得面对才行,家里钱凑一凑,再借点,应该能还上,咱们日子还长呢,以后再慢慢攒就是了。”
家里钱一直是两个人一起管,席巧云算了算账后,找了个本子出来。
“你那边的存折上有一千块,我这边还有八百多,凑一凑咱俩算两千,加上老二的一千五,就是两千五,剩下的我去找娘家借借。”
“可谁家也不可能一口气拿不出来两千五百块钱啊。”
“东拼西凑的,兴许就够了,我找我哥,你再找找三弟跟……”
席巧云想说找找勋庭。
陈勋庭跟他这个二叔还算亲近一些,要是张口,一准能帮忙。
“三弟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宏伟苦着脸,又叹了口气:“弟妹那心眼还没针眼大,三弟要是答应借钱,她准又闹得天翻地覆,勋庭不能找,他眼下要结婚,结婚就要用钱,就算他手里能富裕点,要是让他未来媳妇儿知道了,咱脸上也容易过不去。”
他说的都对。
席巧云却有些无奈:“说白了,你就是想要面子,唉,那不借能怎么办?国营厂跟市政府的财政挂钩,咱们又不能给政府财政打欠条。”
“我有个想法。”
陈宏伟低着头,看着脚边的石子儿:“你说我要面子也行,但我就是不想欠人情,巧云……我想着,跟你商量一下,把咱们这套房子给转卖了。”
席巧云心凉了半截,猛地站起来,“陈宏伟,你面子重要还是这个家重要?我是怎么都没想到你竟然想卖房子,这房子当初还是我厚着脸皮去找爸,让他帮忙给咱调过来的,要不然咱们一家还住那筒子楼呢!”
陈宏伟低着头,一言不发。
“外人都说你的好,可是陈宏伟,这么多年了,你觉得你在家里配得上这个好字吗?我嫁过来的时候,别人都笑话我找了个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你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那时候都二十多就不说了,胜利当初才五六岁,算是我一手带大的,这么多年连个妈都没喊过……”
“后来看胜利不反对,我才生了老四,也是生了老四,我才敢去跟爸提出来换房子,你呢?你每天除了上班,家里的事儿操心过一点吗?!”
席巧云越说越难过,眼圈红着,却始终没有眼泪掉下来。
她是个女强人,心劲儿也强,为了不想被人笑话,拼了命的想把日子过好。
家庭上她尽量照顾到每个人,工作上她也尽量兼顾,眼瞧着好不同意孩子都大了,结果老二又把孩子送回来,她还得带孙子。
“我席巧云这么多年来,对得起你,更对得起这个家,结果到头来就会让我没地方住?”
陈宏伟听完这些话其实心里也酸涩的厉害。
可是除了卖房子,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
院子外,陈勋庭想要推门的手在半空停留了片刻,还是暂时放了下去。
小王拎着东西在旁边。
这是厂长的家事,他听着总觉得有些尴尬。
“厂长,这几天您辛苦了,我真佩服您能顶得住这么大压力。”小王决定没话找话。
要是换了冯秘书或者其他助理,可能就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聋了,不然就算说话,领导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跟自己聊天。
但小王才来一个多月,小王无所畏惧。
陈勋庭看了一眼小王,然后没了然后。
小王:“……”
“厂长,那等会儿还是先去老爷子家看文星吗?”
这下陈勋庭开了口:“直接回家。”
“诶,为什么?”
陈勋庭看了眼手表:“回去休息,明天早上五点去厂里。”
“这么早?咱们厂正常八点上班呀,厂长你每天七点过去已经很早了。”
陈勋庭又看了一眼小王:“明天军区那边发的精铁这个点到,我提前去等着入库,免得再出意外。”
“哦哦哦,厂长您真是太辛苦了。”
“……”
“厂长,那您什么时候再去跟沈晚月同志相亲呀?”
陈勋庭:“……”
他有时候忍不住想,当时把小王喊到身边到底是为了开车还是为了说话,但是仔细回忆一下,他是想惜才,想让小王在身边多学多看,以后调到办公室的。
可是小王话这么多,以后记得还是调到副厂长办公室比较好。
“厂长,我瞧着今天那位男同志还挺眼熟的,似乎也是咱们厂附近的工人,好像还是那天事故后去医院帮忙的人,他肯定在沈晚月同志面前留了个好印象,厂长,我觉得你还是先别等事情忙完了……不过这是我个人想的,厂长您肯定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厂……”
小王嘚吧嘚说了半天,换了以前,厂长肯定要提醒自己话密了,但今天却没有,结果抬头一看,原来院子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身边早已经没了人。
小王也不觉得有什么,拎着东西颠颠跟进去,瞧见厂长已经进了屋,扬声喊自己将东西放下后就回了车里。
“小王同志刚才在外面一个人念叨什么呢?”席巧云眼角有掩饰不住的红,只能刻意的背过身,假装看外面。
“没什么。”陈勋庭说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存折。
他没有打算久留,所以也没有坐,直接将存折放在了桌子上,“奶奶怕你们跟她开不了口,让我帮忙把这个送过来,里面有多少钱我不清楚,二叔二婶儿你们看着用吧,密码是爷爷的生日。”
“勋庭,这……”席巧云惊讶的转身,看看存着,却又看了看自家男人。
陈宏伟坐在沙发上,看着存折,一个大男人,竟然眼眶里涌出了眼泪。
过了会儿,陈宏伟低下头,擦了擦眼角:“勋庭,你拿走吧,妈养老存的棺材本,我不能收。”
“收不收是你的事儿二叔,我只负责送过来,你如果不要,改天再送回去就行。”
席巧云是想收的,但是碍于陈宏伟,只能站在墙边不说话。
陈宏伟:“勋庭,你那边跟你提过交赔偿款期限吗?”
“嗯,三叔说最好一个月内,二叔您毕竟是在政府里上班,时间太久会发电报到单位,影响不好。”
席巧云呼吸一窒,强打着精神问:“勋庭,这赔偿金的事儿,真不能商量一下再少点,一下子大几千,谁家也不富裕,我们……”
“巧云。”陈宏伟打断了她,“都说了别跟勋庭说这些。”
陈勋庭倒是没什么不高兴的,淡淡解释道:“二婶儿,不是我不帮忙,这赔款金走的是厂里的公账,财务那边跟警方对接,我最多只是到时候签个字。”
“唉,我明白了。”
席巧云长叹一口气,终于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她要强了一辈子,结果最后,还是要让别人看笑话,在小辈面前哭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但席巧云实在是忍不住了。
“……”
陈勋庭本意是想直接走到,转身时,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二叔,这钱你还是收了吧。”
陈宏伟低着头:“你别管我。”
“我本来也不想管这个,只是……”陈勋庭皱皱眉:“我听你说要卖房子,二叔,这房子不能卖,现在市里的房子紧缺,老员工换分配房都得等几个月,像这样的房子,以后真的不好再回来了。”
“而且二婶儿也不容易。”
陈勋庭眉头紧锁:“二叔,面子有时候跟家里人比起来,还是要分清楚孰轻孰重。”
闻言,席巧云猛地抬起头,捂着嘴看着陈勋庭。
一是惊讶陈勋庭竟然说这么多,二是,他说的自己最想说的话。
她这些年来是苦,但心里却不觉得苦,只要有这个家在,她为这个家做什么都愿意。
可偏偏她最在乎的,是陈宏伟不在乎的,甚至还没他的面子重要。
陈勋庭的话让陈宏伟一时间脸上发热。
连侄子都看出来自己要面子了……
良久,陈勋庭还是叹了口气:“二叔,如果你不好意思收奶奶的钱,我可以借给你们。”
他对二叔这次处理陈松柏的事情上,有些意见,但一码归一码,回头他再教训陈松柏就是了,可二叔二婶儿对他一直都很好。
当年他被接来沪市,爷爷严厉,奶奶又护不住,打他打的最严重的的时候,是二叔二婶儿把他接走的。
“勋庭,可是你眼瞧也是要结婚的人了。”席巧云连忙想要拒绝。
陈勋庭:“也不差那几千块钱,暂时借出去没什么。”
他说的财大气粗。
可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这些年来,他的工资一直没怎么花销过,他不讲究吃穿,也没别的花钱地方,不算是奖金跟补助,单是工资,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陈宏伟埋着脸,过去许久,终于抬起头。
“存折我晚上送过去,勋庭,我明天拿着借条去找你,大概要借两千左右,你心里有个数。”
“嗯。”
席巧云已经瞪大了眼睛,眼泪也不掉了,又惊又喜的。
陈宏伟转头过去,“巧云,我跟你道歉,是我考虑不周委屈你了,以后我会再有问题,我会好好跟你商量的。”
席巧云破涕而笑,抹了抹眼角:“别说了宏伟,别说了……咱们两口子这么多年过来,以后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诶,一定好好地!”
眼瞧事情解决,陈勋庭也准备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二婶儿,还得麻烦你走一趟。”
“你说,勋庭你别跟二婶儿客气,只要你的事儿,二婶儿肯定不打含糊。”
“……后天沈晚月同志出院,麻烦您带着东西去筒子楼一趟,跟她定一下下次见面相亲的时间。”
“!!!”
席巧云跟陈宏伟对视一眼,欣喜的抓住了男人胳膊,“诶哟!真的啊!勋庭你可算是想开了!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没事儿的时候担心的,就怕你又反悔不想相亲了!”
陈勋庭没有他们那么激动,解释道:“本来也没说反悔,只是意外没见成,当然要换个时间正式见面,互相认识了解一下比较好。”
他总觉得,沈晚月对自己似乎是有些误会。
“成,你放心吧,后天一早我就过去。”
“嗯,麻烦二婶儿了。”
从院子里出来,陈勋庭坐上了车。
“小王,你相过亲吗?我没什么经验,是不是要准备什么?”
“……?!!”
打瞌睡的小王睡梦之中惊坐起,猛地支棱着脑袋,“厂长?我没听错吧?”
陈勋庭看着窗户外面,却没有再答话-
医院这边,第二天医生过来给沈晚月换过药,又检查了膝盖,确定了她半月板确实没事这才放心。
解开缠着膝盖的绷带,沈晚月行动比之前更加顺畅。
一整天时间,她都时不时的去外面走走。
今天炼钢厂的人确实依陈勋庭所说,没有人再来。
虽说没了人送饭,可沈晚月吃了一天大鱼大肉,再吃医院的食堂,反而觉得清淡有食欲。
不过幸亏要出院了,才住了三天,她就迫不及待想走。
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可在医院,每天睡得多了,反而越睡越累,晚上翻来覆去,还不如在招待所舒服。
这天一早,沈立民见沈晚月醒了,喊护士过来换了最后一次药,便拿着病历去给沈晚月办理出院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