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翌日,讣告的文书下发,文武百官前来吊唁。
陆有之,齐太兴三年卒于京师南康,赠太子太师,追封国公。
闻瑎搬离了尚书府,谢绝了所有来客。
三个月后,闻瑎服阕。此时已是四月,满眼春色。
她本以为自己会官复原职。
但她回到住处的第二天,一位太监便亲临闻瑎家中。闻瑎听他说了一大堆,皱着眉,垂着头一直没说话。
那太监眼睛眨呀眨,就是没等到闻瑎起身接旨。
太监看着闻瑎,咳咳了几声提醒,但是那人却仿佛耳朵聋了,一动也不动。
这太监有些尴尬,终于出声提示:“闻大人,杂家都念完了,还不起身领旨。”
闻瑎抿唇,“多谢公公。”
旁边的陆阿喜心领神会,递给了太监一个大大的荷包。
太监这才笑出来,他笑意盈盈地恭贺着闻瑎,提醒了几句:“闻大人,您以后可是六品的起居郎了。等过几日您就得住宫里了,您这几天先准备准备。”
“多谢公公。”闻瑎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这太监回了个礼,就离开了。只是心里却琢磨着闻瑎,这闻大人从大理寺七品一下子升到六品,还是皇帝身边的官啊,居然脸上没露一点喜色。
莫不成是高兴傻了,也不对吧,不过这人还是很实诚,太监又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笑得露出眼睛眯成一条缝。
额外收获不小,一会他得买点东西给师父送过去,要是能再得几句指点就更好了-
陆阿喜把门关上了,看着闻瑎的表情,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陆阿喜本就是陆有之府上的仆人,不过和普通仆人不一样,他爹原先是陆有之的管家,而且他自己的小命都是陆有之所救,因此对陆有之极为忠心。
当年陆阿喜不过二十来岁,后来陆大人辞官了,给了他爹一大笔遣散费,去了他们的奴籍,就不知所踪了。陆阿喜一家用着这些钱,在京城里开了个小铺子,虽然不算多,也足够一家人在京城这地界吃喝不愁了。
前年陆有之重新回京,陆阿喜知道这消息,不顾家人的反对,关了铺子,又重新回到了陆有之身边。后来,他知道了陆大人收了个弟子,见到了闻瑎。后来,陆大人请求他一个下人,好好看着闻瑎。
再后来,陆有之死了,陆阿喜就跟在闻瑎的身边,继续当管家。
闻瑎将圣旨随意扔到了桌子上,手指轻扣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阿喜站在她的身侧。
闻瑎面色不变,看不出她生气与否,只是眼眸稍微沉了些,不如刚才透亮了。
“陆叔,我过几天就要进宫,家里的一切还要拜托您了。”
“您放心吧,这家里有我看着呢,出不了事的。”
陆阿喜看着闻瑎,这孩子也长大了,跟三个月前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了。他想到老爷对闻瑎的期许,心里叹了口气,但是代价也太重了。
闻瑎颔首,随后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起居郎,皇帝的起居郎,闻瑎舔了舔唇,谢郁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闻瑎想到吴居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目光锐利。
她需要再去见一面吴师叔了。
吴府,吴居书房。
宋端不顾形象地大口喝着水,肤色明显比原来黑了一个度。
“清赤怎么样,这场战事已经打了快要一年了。”吴居感慨了看着他,“时间过得可真快。”
“不过,估计快要结束了。”
“哦,为何这般说辞?”
宋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买了个关子,“要不老师您猜猜?”
“你小子别皮了,我一会儿还有事,长话短说。”
宋端耸了耸肩,轻声说了几句。
吴居脸色明显一变,不过片刻,他就哈哈大笑起来,“好!好!”
“不过,袤之。你离开那么久都没有音信,若不是陛下时不时和我聊起你,我还以为你小子死到哪了。行了,别站我眼前了,没事就走吧。”
吴居挥了挥手,让宋端去其他地方。
宋端装模作样地委屈起来:“老师,弟子从那么远的地方赶回来,您都不想我吗?”
吴居毫不留情地说:“如果不是你不敢去见闻瑎,你先来我这里。”
宋端的表情沉默了,他把杯子放下,“陆大人去世了,小师弟服阕才过一天,或许他不想见到我。”
提到陆有之,两人同时沉默了。
吴居叹了口气,“袤之,我从未想过你是这般痴情的人。”
宋端掀起眼皮看了吴居一眼,“老师,原来你知道啊。”
“你的表现太明显了,袤之,珩屺知道吗?”吴居问这话的时候有些无奈,他现在已经看不透他这个弟子了。
宋端苦笑着说:“我向她挑明了,不过小师弟不喜欢我。”
吴居:“既然如此,就把这段感情放下吧。都快要而立之年的人了,还是快点找个姑娘成婚,你父母九泉下也安心了。”
宋端嗤笑了一声,“老师,老师您知道我是什么性格的人。”
“珩屺既然已经拒绝你了,那就放下吧。袤之,不要太过于执着。阴阳调和,终归是正数。”
宋端低着头一直没说话,舔了下唇,他才缓缓开口,语气是说不出的平静,“老师,弟子刚才忘记问您了。您既然知道我思慕珩屺,那又为何想让你的孙女与我的小师弟成亲呢?”
吴居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他重重地把笔摔倒桌上,“你这是觉得我做错了!”
宋端冷着脸说道:“学生不敢。”
“不敢什么不敢,你背着我做的事多了。袤之,你当只有我看出来你对珩屺好的不太正常的吗?陆有之那家伙为什么让我为闻瑎那小子做媒,即便没有这层关系,闻瑎是陆有之的弟子,我自然会照付与她。”
“还不是因为他看出来你这小子对他宝贵的弟子不安好心,提起让我提他防着你了。”
宋端:“那老师是打算阻止我和小师弟在一起吗?”
吴居挥了挥手,“老夫要被你气出病来了。宋袤之,要是你们两情相悦,谁管你们如何。可是我看闻家小子根本就不喜欢你。行了,出去吧,老夫现在看见你就心烦。”
宋端听到他这句话立刻笑出了声,屋里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瞬间一扫而空,宋端陪着笑脸给吴居捶肩膀:“老师,学生刚才说的都是气话,您这么大度,就把刚才的事全给忘了吧。要是小师弟喜欢我,那老师您可千万别拆散我们这一对苦命鸳鸯。”
吴居听完这话恨不得拿起戒尺打他一顿,正巧这时,门外传来的小厮的声音。
“老爷,闻大人求见,现在他在主厅等您,说是有急事找您相商。”
吴居斜着眼看了一眼宋端,此刻这小子已经僵住了,“好,你去把她带来吧。”
“袤之,需要为师敢你走吗?”
宋端僵住的身体此刻才渐渐恢复正常,他唇角勾笑,“老师,您说笑了。既然是这般有缘,我自然不会走了。”
闻瑎推开门进来的时候,低着头对吴居拱手行礼,并未发现站在书架一侧的宋端。
“师叔,冒昧叨扰,小子今日前来,是想请教师叔一件事?”
吴居淡淡扫了宋端一眼,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珩屺,先坐下再说,有何事竟然连你都想不通。”
“师叔,今日学生收到陛下亲笔所书的圣旨,学生,”闻瑎掀起眼皮,准备坐下,抬头不经意地一瞥,师兄怎么在这里
宋端收到了她的目光,眉眼满是柔情,唇角含笑,“小师弟,好久不见。”
吴居心里啧了一声,当我这老头不存在吗?他可不会惯着这小子,不然非得让他上天不可,“珩屺,不必理睬他,你继续说。”
闻瑎愣了一下,嗯了一声,她回过神继续说:“师叔,陛下今日下旨,学生并未官复原职,而是变成了陛下身边的起居郎。学生不太理解陛下的意思,因此特来询问师叔有何高见。”
吴居摸着胡子,琢磨着闻瑎的话,语气悠长,“起居郎啊,起居郎乃是六品正官,但是此官并不好当啊。”
起居郎虽然是跟在皇帝身侧,但是这个官职的任务就是记录皇帝的言行。
无论大事还是小事,也不管是善劣行迹,都要统统记录下来撰写为“起居注”,以备后人修史之用。而且按照历来的规矩,皇帝是不能对“起居注”的内容进行过问的。但是难免有些皇帝害怕不光彩的事被记录下来,所以一般而言皇帝都对“起居注”都放心不下。
追溯前面几个朝代,起居郎都不是一个什么好差事,遇到开明的皇帝还比较好一点,但是倘若遇到昏庸残暴的皇帝,下场就可是不甚美妙了。
但是当今陛下不是残暴昏庸的帝王,闻瑎担心的自然不是这事,可是,她并不清楚陛下这般举动是因为两人少时相识。
闻瑎拱手道:“师叔,您年前曾对我说道陛下极有谋略,学生如今实在是不甚清楚,陛下此番举动是为何。”
吴居听到这话看了闻瑎一眼,没想到这孩子还记得。
吴居还未开口,宋端倒是插话了,“小师弟,陛下的心思不是一时半会我们能猜透的。不过,你或许不必过于担心,老师或许不清楚,但是陛下对你很是欣赏。”
没有说话的两人同时看向宋端。
闻瑎咬着下唇,眉头蹙着,有些惊讶但还是试探性地问道:“师兄,你是如何知道陛下对我很是欣赏的,除了当初殿试之外,我这些日子从未见过陛下。”
宋端:“我也不太清楚,去岁冬日,我深夜被陛下召入宫中,便是下旨令我去清赤府。自那日起,我便知晓陛下可能对你寄以厚望。所以我才敢——”
我才敢上书奏请陛下将你调回京中。
“师兄,你后面说什么我没有听清。”闻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宋端摇了摇头,表情一瞬间有些变形,但是谁知道大理寺那个叫严端的会把人给半道劫走了。呵,名一样,果然合不来,宋端想到严端那肥猪一般的形象,心里冷笑。
不过,他可不信这是严端自己的意思,要是没有袁瞻这人暗中捣鬼,那他这么多年就算是白混了。
三个人就这个话题又聊了一会,闻瑎以为天色还早,正准备离开,没想到走出屋外,已然是黄昏了。
宋端嬉笑着说:“老师,那我去送送小师弟。”
吴居不耐地看了他一眼,理都没理他。
“小师弟,走吧,我送你回去。”宋端追上闻瑎,看着夕阳下她的侧脸,唇角不自知地上扬起来。
第82章
宋端追上闻瑎之后,两个人聊起来,但是很默契的,没有人提起三个月前去世的陆有之。
闻瑎侧过头看他,“师兄,忘记说了,好久不见。”
宋端看着远处的夕阳,似是感叹地说道:“是啊,有半年了。自从认识小师弟你以来,这是我最长时间没有见你的一次了。”
宋端这句话里的情意自然地宣泄而出,闻瑎却当什么也没有发觉一般,继续看着前面的路。
“师兄,不用送了。我做马车来的,一会仆人会送我回去的,你也回去吧。”
两人走到吴府门外,闻瑎对宋端笑着说,声音依旧清冷,带着熟稔。只是这话并不动听,至少宋端是这么觉得的。
宋端愣了一下,然后继续挂上丝毫不在意的笑脸,“没关系,那小师弟你送师兄回去吧。”
他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大明那家伙最爱偷懒了,早把我的马车弄走了,不知道他去哪了。师兄的家离这里还远得很,而且咱们不是顺路吗?小师弟你就行行好,把师兄顺道捎回去吧。”
被吩咐干其他事的大明突然打了个喷嚏,谁,谁在背后骂我。
“师兄,你知道我搬家了?”闻瑎反问了一句,表情依旧自然,“可是听师叔所言,你不是今日才回来吗?”
宋端的丹凤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心虚,但闻瑎还没看清呢,就消失不见了。
只见宋端义正严词地说道:“自然是老师告诉我的,你不清楚,你刚才没过来的时候,我和老师大吵了一架。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我就要被赶出去了。”
说完之后,宋端擦了擦不存在的泪,眼睛却笑着看着闻瑎,眉目含情,半点不加遮掩。
她可不相信,闻瑎没看见这一幕,她低下头掩饰嘴角抽了一下,师兄只是出京了半年,为什么脸皮变得比原来还要厚了,这种谎话谁会信啊。
“师兄都这般说辞了,若是我再推辞,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闻瑎扬了扬手,“师兄,请吧。”
宋端跟在闻瑎身后,他的目光沉下来,嘴角的笑意也逐渐消失了。天啊,小师弟怎么变得油水不进了,这可有些难办了。
五月一日。
闻瑎入宫,作为起居郎,她被安排在了皇帝的住处旁边。可以说,现在除了专门伺候皇帝的太监宫女之外,闻瑎是离谢郁最近的那个人。
她将自己的行李收拾放好之后,跟着一名小太监走了出去。这是闻瑎第二次进宫,若不是有人带着,她保准迷失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闻大人,宫里不比外面,一定要万事小心,可不要冲撞了宫里的贵人。而且特别是萧贵妃,您可千万得躲着她点走。”
还没等闻瑎道谢,这小太监又老气横秋地加了一句:“不过若是您的职责也没办法,肯定会遇见这位贵妃的。反正到时候你就千万别跟她对着干,这位身后可是有太后她老人家撑腰的。”
“多谢公公提醒,我晓得了。”闻瑎按照常例给这位小太监塞了荷包。
但是这小太监却不肯收,“我可不是为了往你要钱才跟你说的,还不是我看你面善。你可别这样。”
他把荷包又塞到闻瑎手里,“我继续跟你说,你认真记住哦。”
他这话更是像个小老头了,明明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不过声音倒不像其他太监那般尖锐难听。
闻瑎郑重地点了点头,“多谢公公,您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忘记。”
小太监不相信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还是继续说:“皇后娘娘一般就爱冷着脸,不过你不用太害怕她,娘娘人很好。至于宫里的另外几位妃子,嗯,我都没太多印象了,反正不是什么要紧日子,陛下也不会见他们。”
“还有,太后过了春就要五十大寿了。还有啥来着,哦,对了,陛下,陛——”
小太监看到前面的宫殿,“我们到了,陛下现在正在里面呢。剩下的我一会再给你说,我跟门口的公公打个招呼,让他们进去通报一声。”
闻瑎眨巴了眨巴眼,小公公,你难道不清楚你说话的顺序反了吗?最重要的陛下不应该放在最开始说吗。
闻瑎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太监的背影,她失笑了片刻,算了,这孩子也不知道受了谁的吩咐,来告诉自己这些事。闻瑎垂头,眸中平静,不过若是真有人傻着以为自己会全信,那一定会让他失算了。
她站在御书房外,等着被宣进去。
领路的小太监走到看守的侍卫那里,门口还站着另一个模样比他大一些的太监,他还没说话,这个年龄大一点的太监却先恭敬地喊了声:“秦公公。”
小太监骄傲地扬起脸,“我把起居郎领过来了,你进去通报一声。”
过了片刻,闻瑎便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小太监低声嘱咐她:“跟我进去吧。若是陛下没喊你,你可千万别抬头,也别乱动。”
闻瑎也低声回道:“多谢。”
御书房。
谢郁正在看着奏折,屋内只有他一个人。
小太监将闻瑎领进来之后,也悄悄地退了出去。
闻瑎弯膝跪地,“臣闻瑎,参见陛下。”
她的神情没有半分不对劲的地方,眼眸依旧平静如水。
谢郁头也没抬,懒洋洋地嗯了一声,随口说:“你先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朕一会儿再跟你说。”
闻瑎行礼的姿势僵了一瞬,让她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坐,她没听错吧。闻瑎也不敢抬头,生怕触怒龙颜,只是僵硬着身子,慢慢地站到了旁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谢郁的神情愈发认真了,他盯着奏章,又从桌面上一堆的奏折里抽出来了一份,全部打开。右手拿着朱笔,再圈圈画画着什么。
闻瑎有些尴尬地舔了下唇,嗯,这个,她刚才看了一圈,御书房里的椅子除了陛下现在坐着的那一把。
其余的,闻瑎环视着周围了好多圈,也只发现了在陛下后面右侧的那个躺椅。要是她坐到那里,很明显,是在自取灭亡。
闻瑎悄悄挪着身子,远离了谢郁直视的范围,她站在那里也不敢大喘气。本来闻瑎是十分谨慎小心的,甚至保持着标准的军姿站了整整近大半个时辰。
太无聊了,陛下怎么能坐在那里那么长时间,闻瑎小心瞄了一眼桌面上的奏章,艹,为什么还有这么多。陛下是真不知自己在这里站这么长时间了吗,他对自己有什么不满吗。
闻瑎心里吐槽着,却始终不敢出声,啊,该死的皇权社会,该死的奴隶制。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闻瑎确定眼前这位陛下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他是认真地在批改奏章,眼神都没有往自己这个方向瞥一眼。
自己上午辰时准时进了宫,然后放行李再到陛下跟前,最多用了半个时辰不到,效率惊人。可是现在她都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了,闻瑎闻瑎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确定了,陛下对自己有意见。
闻瑎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快来个人帮帮自己吧,随便来个人都行。
或许是闻瑎内心强烈的渴望感动了别人,终于有人敲响了御书房的大门。
谢郁不耐地从这些奏章中抬头,刚想训斥那个不懂规矩的人现在来打搅自己,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闻瑎。
他顿时失笑出声,“闻瑎,我刚才不是让你找个椅子坐下吗,你怎么还站在那里,你难道不累吗?”
闻瑎闻言立刻抬头:“回陛下,臣不累。”
陛下,您自己看看您这豪华的御书房,除了您身下的龙椅还有后面的躺椅,这屋子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坐。
“陛下,奴才有急事要向您禀报。”那太监依旧在门外不依不饶地敲着门。
闻瑎看见了谢郁变脸的全过程,本来还带着笑意的温和面孔瞬间冷下来,“进来吧,别在外面吵了。”
“谢陛下,谢陛下。”那太监赶紧跪下来,也顾不得这里有旁人在了,进来就开始磕头,边磕头边说:“陛下,我家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吵起来了,皇后娘娘扬言要给贵妃娘娘禁足,还要掌嘴,让她磕头认错。陛下,您快去救救娘娘吧。”
这太监的确太聒噪了,像是几千只鸭子在自己耳边嘎嘎嘎嘎嘎嘎。
“闭嘴。”谢郁揉了揉头,“伤到贵妃肚子了吗?”
那太监听出了谢郁口中的关怀之意,“陛下,贵妃娘娘身体最近本就不好,夜不能寐的,如今若是真被皇后娘娘掌嘴,若真是出了什么岔子,贵妃娘娘要痛苦一辈子啊。陛下,您快跟着奴才去救救贵妃娘娘吧。”
谢郁冷着脸站起来。
闻瑎顿时有些恍惚,这么长时间没有见过谢郁了,她都忘了原来他是这般高了。
谢郁把手里的笔放到砚台上,缓步走到太监面前,那太监半点声音不敢出了,有些害怕地抖起来。
“愣着干什么,快去前面带路。”
那太监连忙磕头:“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谢郁踢了他一下,“朕让你带路。”
那太监害怕地打哆嗦,一刻也不敢在跪着了,立马弯曲着身子站起来。
闻瑎看着谢郁的背影,心里唏嘘着,原来这么多年,他的日子也这么苦。
谢郁本来已经走出御书房门了,他脚步停了一下,转身又走回屋内,看到了还站在原地的闻瑎,眉眼稍稍温和了一下,“愣着干甚,你也跟着来。”
闻瑎哦了一声,连忙带上跟上他。
这一路上气氛都很沉默,这太监脚步走得很快。
谢郁盯着那个太监,冷不丁地出声:“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这太监似乎是完成了一项命令,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也没有刚才在御书房那般不经吓了,他慢下步子:“是奴才护主心切,还望陛下赎罪。”
“你家贵妃现在在哪?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似乎在斟酌语言,小心翼翼地说:“贵妃娘娘昨夜没有睡好,今天又睡了个回笼觉,醒了之后,娘娘——”
“重点。”
“贵妃娘娘到后花园散步,恰好碰见了皇后娘娘也在那处赏花。奴才们都不敢靠近,跟在后面照看着两位娘娘,结果,还没聊多久,就近皇后娘娘突然打了我家娘娘一下。”
“奴才们都离得远,也不知道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后面的事陛下您就知道了。”
闻瑎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再次感叹了一句谢郁真不容易,不仅要每日每夜的批改公文,没想到后宫也不安宁。
御花园。
萧贵妃捂着脸,盯着面无表情的皇后,恨得牙痒痒的。听到谢郁的脚步声,瞬间变了脸色,眼角挂着泪,楚楚可怜。
“陛下~”
闻瑎的目光却和萧贵妃身后的袁若月瞬间对上了。
第83章
袁若月却一直端着姿态,表情冷然,似乎刚才抽了萧佩婉一巴掌的不是自己。即便如此冷冰冰的神色,却依然无法忽视她的美。
袁姑娘,不对,闻瑎下意识地驳斥自己,皇后娘娘看起来比前年成熟了好多,虽然面容依旧年轻,但是神态比之前更加冷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也不知道这个年近十八岁的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闻瑎有些感慨,后宫这种地方,真不是常人能待的。
萧佩婉轻瞥了一眼闻瑎,然后直接忽视了她,她的神态中满是对谢郁的钦慕信赖,朝着谢郁望过去,泪光微闪,眉眼间满是委屈。她捂着脸颊,却似遮非遮,露出了有些红肿的侧脸,如此明艳的大美人这般神态,看起来煞是令人心疼。
不同于萧佩婉眼中只有谢郁,袁若月则是一眼就看见了闻瑎,甚至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愣神了片刻。说来也可笑,明明她只见过这人两面,却似扎根一般,在自己的心里再也忘不掉了。
第一次是那年的上巳节,袁若月站在不远处看着闻瑎和林香照交谈,少年一袭白衣,面容俊美非常,就那么飘然出现她在眼前,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击中了自己的心脏。
或许是同性相斥,又或者是母亲对表姐的过于偏爱,她其实并不喜欢林香照,也一点不想让哥哥娶她,不想让她当自己的嫂子。可是,那个时候,她却违心地说出了希望哥哥拦住林香照,不让她和闻瑎交谈的想法。
那天之后,袁若月才有意无意地拉近和林香照的距离,试图从她的口中了解到关于闻瑎的更多的线索,她知道了闻瑎是少年举人,知道了闻瑎家境贫寒,知道了闻瑎已经无父无母。
袁若月也知道两人之间家世相差甚远,定是没有任何可能,父亲不会允许,母亲更是不会同意。但那时候她却仿佛飞蛾扑火,自己一点一点悄悄地搜集着闻瑎的信息。
她了解得越多,便想了解得更多,想要亲自到闻瑎面前。可是,在她踌躇犹豫的时候,皇帝选妃的消息传了出来,接着是父亲请来的宫中退休的教导嬷嬷,她被禁足在了家中,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从头学过,势必要让她成功入选。
后来,她知道闻瑎是年仅二十岁的探花郎,若是再早一些,或者皇帝的选秀再晚一些。袁若月还会再做一段时间的美梦。可是,不早也不晚,那个时候她其实已经知道两人不可能有任何未来了,一丝也不会有。
可是,仿佛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一样,袁若月却再一次见到了闻瑎。那个时候,已经是中秋之后了,而且自己马上就要被送进宫中参加秀女大选。
那个时候,她悄悄地跟在闻瑎后面,就在闻瑎快要离开的时候,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和闻瑎说话了。袁若月甚至还能回想起来那时候自己的心情,喜悦得不能自禁,闻瑎知道自己,她知道我。
即便她清楚两个人没有任何可能,但是心脏却还是忍不住地跳起来。
袁若月收回了看向闻瑎的目光,她对着谢郁屈膝行了个礼,转而将视线看向了萧佩婉,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眼角挂上了些许嘲意,若是闻瑎见了,定是看出来这表情和袁瞻几乎别无二致。
袁若月看着眼前萧贵妃精湛的演技,又看了看她圆鼓鼓的肚子,心里冷呵了一声。
闻瑎自然是不清楚有人在看到她的时候内心的悸动,不过此刻她心里再也没有了对谢郁的一丝同情,反而觉得这人丝毫不解风情,美人在怀,赏心悦目,两位娘娘各有千秋,平分秋色,若是有这般的各色美人陪在身侧,即便是再麻烦的事她恐怕都不会觉得烦躁的。
只是,她想到刚才不经意地和袁如月的对视,怎么感觉她的表情有一瞬间不太对劲,皇后娘娘还记得自己吗,是错觉吗。
闻瑎掀起眼皮又悄悄往袁若月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想到却被她身边的宫女抓了个正着,紧接着就瞪了自己一下。
这还真是有些尴尬的,她垂下的眼,避免再次直视宫里的娘娘,也不敢再看对峙着的两位娘娘,虽然现在的身份是皇帝的起居郎,但对外的形象到底是一个男人,定是要小心谨慎不过的,若是有人看自己不顺眼,想借此参她一本,那她可是有理都没处说。
春日暖意照在脸上,闻瑎抿着唇,睫毛忽闪,耳朵微微翕动,心里却在暗爽,显然她吃瓜吃得开心,一点也不打算错过这场后宫好戏,这可是第一现场,她可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此时,萧贵妃一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一边哭诉,“臣妾今日不过是看今个日子不错,想要来花园里逛一逛,散散心。臣妾见到了姐姐是极为开心的,可臣妾因为怀了孩子不方便跟姐姐行礼,本想让她通融一番,但是谁知道姐姐居然开始咒骂臣妾。”
萧佩婉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随后便更加愤慨,脸颊都变红了,“还诅咒臣妾流产,还要逼臣妾下跪道歉。臣妾根本不知道姐姐为何要为难臣妾,陛下,臣妾如何都没有关系,可是就是害怕伤到肚子里的还未出世的孩子。”
萧佩婉说话动情处双手不断比画着,语气很是激动,闻瑎看着她已经足够显怀的肚子,生怕她一不小心摔倒。贵妃娘娘,您可以扶着您身边的那个宫女说话吗,微臣实在是害怕。
闻瑎垂着眼眸,却盖不住里面的锐利,这位贵妃娘娘如今已有身孕八个月了,算算日子,再过一两个月就要到待产期了,怎么会突然起了兴致来逛御花园,还恰巧碰上了皇后娘娘。
闻瑎心里琢磨着,真是奇了怪了,不过,这思绪最多在她脑子里闪了一下,就瞬间消散。
今日也是过于凑巧,平日她定是没有机会见到这一幕的,所以也别想太多了,还是权当自己在吃瓜看戏,如此近距离的皇家戏码,这辈子估计也难见了。
谢郁自然也注意到了萧佩婉的举动,他的眸色稍沉,语气冰冷盯着萧佩婉身旁的宫女,“你难道不知道扶着你家娘娘吗,若是不长眼睛,那就挖掉吧。”
那宫女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膝盖重重地跪在地上,连求饶都不敢。
闻瑎听到那沉重的声响,这得有多疼啊。闻瑎眼瞳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现在可是春天啊,又不是冬日穿着厚棉衣。
陛下在这些宫人们眼中是如此可怕吗。
闻瑎观察这些宫人的反应,便更加相信谢郁在御书房里的举动绝对是有意了。
她想到历代起居郎的悲惨案例,皱了皱眉,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萧佩婉在那里大吐苦水的时候,袁若月站在原处一言不发,若是有人仔细观察,定会发现她的视线都没有焦距,显然丝毫不关心刚才发生的事,也不在乎萧佩婉对自己的控诉。
“贵妃,身子要紧。我听人说你最近身子愈发疲倦,要多加休息,切不可累到自己。”
萧佩婉听到谢郁的话,自然是以为他在关心自己,面露喜色,看到手边跪着的人,终于给宫女求情。
谢郁状似犹豫的片刻,才看着萧佩婉缓缓开口,语气温柔下来,“既然爱妃都这般说了,那边放过她吧。不过下次,再让朕发现有这般玩忽职守的奴才,定不会轻饶。”
萧佩婉轻轻地抚摸着肚子,眼神温柔似水,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她怯怯地又看了袁若月一眼,又将目光全部倾注到谢郁身上,咬着下唇,才缓缓开口:“陛下,那姐姐——”
“朕先派人送你回宫,皇后那里自由朕亲自回复。”谢郁淡淡看了袁若月一眼,冷然道:“皇后,你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袁若月的眼眸重新聚焦,“既然陛下都这般说了,臣妾自然不敢有意见。若是无事,臣妾也先告退了。”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很是气愤,她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却被袁若月阻止了。
陛下似乎真的担心贵妃娘娘的,也是,萧贵妃是这宫里第一个怀孕的妃子,看来这宫里贵妃最为受宠的消息倒是属实。
虽然如此,但是陛下时不时太过偏心了,闻瑎不认为皇后是这样的人,她想到一年多前在袁家门外善意提醒自己的那个姑娘,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嘴。
后宫真的会将一个人改变得如此之大吗?
一场更加精彩纷呈的大戏拉开帷幕,逐渐露出神秘的面纱。不过,闻瑎经历了这场突发的事件之后,当机立断打消了自己多余的好奇心。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闻瑎望着眼前空荡的御花园,若不是她刚才亲身经历,是绝对不敢相信刚才两位重量级的后宫娘娘们在自己面前争吵。
那个小太监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闻瑎和其他跟在谢郁身后的侍从一样,垂眸缄默,等待着这位九五之尊发话,在谢郁没有说话之前,没有任何人敢擅自行动。
闻瑎收回目光,半刻也不敢走神,视线不过随意地停放在了一处,却被谢郁身上那件皇袍吸引。她知道皇宫里自然是奢华的,但果真不愧是陛下穿的衣服,一针一线,闻瑎都从中看出了金钱的味道。
“闻瑎。”
“微臣在,陛下您吩咐。”
“走吧,陪朕说说话。朕似乎很久都没有见过你了。”谢郁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甚至有种细微的说不出来的感觉,却轻轻地刺了闻瑎一下。
“微臣遵旨。”
谢郁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闻瑎不敢确定,她只是默默地跟在谢郁身后走着,逐渐拉开与宫人的距离。
第84章
两人向一座凉亭走去,凉亭紧靠着一湖,湖边的垂柳浮在水面。
湖面上满是绿意,偶见一处粉红。荷叶挤挤挨挨在一起,仿若碧绿的圆盘,零星几朵已经绽开的荷花从荷叶之间冒出来,有的还是花骨朵,含苞欲放,或许不久也会悉数绽放。
闻瑎有些紧张地舔舐着唇瓣。
谢郁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他望着湖面轻轻开口,“荷花要开了,槐序已至。”
闻瑎有些紧张地吞咽下口水,这才看向湖面,是啊,日月推迁,已复九夏,原来这时候已经有些许荷花开了吗。
谢郁走进凉亭内坐下,闻瑎依旧站在那处,她被阳光直晒着有些睁不开眼,眉眼皱在一起,却显得有些可爱。
谢郁的唇角是不经意的笑,“你为何不过来坐下,莫不是朕不开口,你便打算如今早那般站在那里一个时辰。”
“是微臣愚昧,陛下莫怪。”闻瑎来不及思考他这句话的意思,赶忙走进凉亭内。
“闻瑎,当年一甲三人,只有你被外放京城,这决定乃是朕的主意。你对此可曾有什么怨言吗?”
谢郁随口问了一句,语气很是自然,但是闻瑎的后背却突然冒出冷汗。
原来这就是刚才那些惹怒他的宫女太监们直面的压迫感吗,闻瑎下意识地握了下拳,身体绷紧。
听到这个问题,闻瑎的瞳孔猛缩,对这件事有怨言,那不就是对陛下您有怨言。给她一百个熊心豹子胆,她也不会对大齐的统治者有什么怨言。但是,若谢郁不是皇帝,而是她的好友晋郁山,或许她不仅会有怨言更甚还会发怒生气,毕竟晋郁山不仅突然失约,而且多年都没有音信。
闻瑎不清楚她幼时的好友是如何成为当今的皇帝,狸猫换太子流落民间,还是其他的,闻瑎已经不关心了,或者说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再困扰她了。
闻瑎到京城之后只见过谢郁短短几面,虽然只有几面而已,她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谢郁和晋郁山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的所有举动似乎都在告诉自己这个人——他和晋郁山没有关系。
闻瑎甚至不能从他的神情中发现一丝对自己的熟悉,仿佛对他对自己不过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哦,想到师兄说过的,陛下可能仅仅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有些许欣赏的臣子罢了。谢郁是谢郁,晋郁山是晋郁山,这一点她如今倒是分得清楚。
作为一个臣子,闻瑎自然是自知之明的,于是她回答得非常官方,“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所做的决定自然有您的道理。更重要的是,微臣并不认为宜新有和不好,请陛下明察,微臣对陛下绝无半点怨言。”
谢郁沉默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却下意识地想对她闻瑎解释,随后说道:“朕当初选你去当宜新县令,自然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那个时候你不留在京城,于朕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当时陆有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朕知道你是陆尚书的学生,但是当时朕登基不过才堪堪两年而已。或许表面观之,一切已经平定,但那时的南康远不如现在安稳,陆有之回京之后,京中格局会再次变动,那时候他的身边并不安全。”
“朕相信你的能力,所以才将你派至宜新。”
闻瑎愣了一下,陛下这是在跟自己解释吗?
谢郁看着闻瑎从坚硬的龟壳里露出了一丝属于她自己的表情,心底里泛起一阵淡淡的涟漪。
谢郁刚才的问话其实没有特别深的含义,他真的只是想知道闻瑎对自己有没有什么不满的,甚至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只是因为脑海中模糊不清的一些场面吗,他和闻瑎时真的有一段过往吗,这是真的吗,还只是自己的臆想。
谢郁有些探究地看向闻瑎,眸中的神色渐渐冷下来,这些奇怪的感觉,是他发自内心,还是某些人的阴谋。与其他自己在这里琢磨个没完,还不如亲自把人弄到自己身边来,一次性搞清楚-
再过两日她便能离宫休息两日,闻瑎算了算日子自己已经进宫快半个月了。
从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现在的泰然自若,闻瑎已经适应了宫中的生活。陛下御殿她侍立一侧,陛下若是行幸某处她则是随从之一,若是早朝她便站在殿下螭首之侧。
怎么说呢,按照闻瑎的亲身感受,当好起居郎就是要当好一个没有存在感的摄像机,这个摄像机不仅能将动作转化为语言,还需要有将视频中的音频转为文字并且自动纠错的功能。
总之,就不要把自己当成人看,一切都很好。闻瑎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并且做得很好。
这么多天了,闻瑎从未见过陛下亲自去哪个宫殿,除了第一天见到了皇后和贵妃之外,她也再未见过其他妃嫔主动或者被动的来此见陛下。
不过,闻瑎已经知道了那天给自己领路的小太监的身份,据说他今年才十二岁不到,姓秦,以往的名字已经被他抛弃了。秦小公公刚被净身不久,却十分幸运地被大太监赵嗍相中,成为了他的弟子,在太监里地位还不低。
赵嗍的弟子,赵嗍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更是陛下信任的人。不论是宫里的太监宫女,还是娘娘们,所有人都想和赵嗍打好关系,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能和皇帝更接近。
闻瑎想到刚入宫时秦小公公说的那一番话,莫非是赵嗍给他的指示。闻瑎蹙眉,若这劝告是真的,那便是赵嗍在对自己示好,但为什么,这说不通。要么这话是假的,闻瑎目光灼灼,不,即便是假的,也不会全是假的,至少是真假参半。
闻瑎看着龙椅上沉思的谢郁,不知道陛下到底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两人的交流并不多。或者说本就不应该多,那天谢郁和自己说了那么多话,闻瑎现在想起来都有点不可置信。
又是一日,闻瑎站在殿内一侧侍立,却听到门外的太监通报大理寺少卿袁瞻觐见。
闻瑎眨了眨眼,算了,继续当好自己的透明人。
她听着袁瞻和陛下汇报,一边动笔书写记录,下笔飞快。看来两个人关系的确不错,显然袁瞻比闻瑎见过的其他大臣和谢郁更加熟稔,不过也实属正常,毕竟是陛下的妻子是袁瞻的亲妹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闻瑎觉得陛下似乎对贵妃更加宠爱,毕竟当着一众宫人的面直接驳了皇后的面子。
话题不知为何转到了萧博崇身上,闻瑎手里的笔停顿了一瞬,又恢复的正常。
萧博崇是他儿子和夫人杀死的,果然这样比较合理,看来萧孟承的死亡并不是伤心过度而是实打实的他杀,而且萧夫人随后伤心过度也离去了,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看来当初不过是自己品阶太低了,或者不得信任所以才没有资格知道实情。不过现在怎么会当着自己的面说,哦,对了,她是一个摄像机,闻瑎面无表情地吐槽了自己一下,突然有些好笑。
她刚打算把刚才两人的对话记录成文,笔还没落下。
“起居郎,刚才的谈话不用记录。你把笔放下,到朕身边来。”谢郁突然对着闻瑎说道。
闻瑎疑惑了一瞬,走了过来。闻瑎垂眸站在谢郁一侧,两人之间的氛围看起来异常和谐。
袁瞻没有看她,却开始下意识地拨动一下手里的佛珠。
谢郁上下打量着闻瑎,看得她有些心里发毛,自己难道做错了什么。
袁瞻心里有些烦躁,可无力改变,他继续保持着恭敬的神态,仿佛和闻瑎只是陌路,只是藏在袖中绷起青筋的双手暴露了一切。
谢郁有些调侃地说道:“袁爱卿,朕记得原来我这位起居郎供职于大理寺,你应该是她的顶头上司,那她原来就是这般面无表情的吗?”
嗯?怎么突然开始说自己了,闻瑎有些呆滞,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原来陛下眼里自己是这种模样?
袁瞻听到谢郁的话,心里却有些愉悦,他心里无端的燥意仿佛瞬间消失了,袁瞻唇角微勾,闷笑了一声,看来陛下并没有很了解珩屺。
面无表情?最开始的确是那样,但是袁瞻的脑海中忽闪而过的是对自己怒目而斥的闻瑎,是穿着襦裙被自己搂入怀中面如粉黛的闻瑎,是那个偶尔会无奈但是却异常认真的闻瑎。
“袁爱卿,不知道朕哪句话戳到你的笑点了,竟然如此直接的笑出声。怎么,我们的起居郎原来不是这般模样吗?”
袁瞻拱手道:“陛下您突然说道她,臣仔细一想我原来的这位下属的平日表现,也确实如此,所以才不由得发笑。不过闻瑎素来稳重,能力极强,也确实值得信任。”
谢郁挑了挑眉,目若朗星,却微微闪动。他听完袁瞻的话后,那双眼睛却直接看向闻瑎,似笑非笑,“原来你一直是这样吗?起居郎。”
闻瑎觉得似乎不太对劲。
第85章
闻瑎的日常和其他在宫内上值的官员一样,小心谨慎,生怕自己某个举动有什么不妥,惹到了宫里的其他贵人。
还好明日便能离宫,闻瑎长舒了一口气,躺在含凉殿一房间内,这是她在这宫中的住处,这间内室离陛下的居住的主殿十分之近,闻瑎猜测把自己安排在这里是为了能够让自己更加方便的记录陛下每日的言行。含凉殿是陛下夏日居住的场所,这地方即便不用冰块降温,平日里也极为凉爽。
闻瑎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等着明日出皇宫。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这偏殿小院只有自己一人居住,虽然不大,但却专门给自己安排了两个服侍自己的太监,闻瑎基本上什么事都不用亲力亲为。不过,谁知道这是不是其他人的眼线。
闻瑎双手压在脑袋后面,望着精致的还吊着纹路的房梁,鼓起嘴,果然,她还是不喜欢这种生活,也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才打算给自己封一个一官半职,让她早点离开皇宫。
闻瑎叹了口气,这起居郎也不像大理寺那般每日审阅案宗,但是闻瑎却感觉心里憔悴,每日陪在陛下身侧,什么事情都得小心翼翼的,基本上只要陛下醒着,她就得待在他身边。
起居郎起居郎,她自然是要记录陛下的起床和睡觉的,还好陛下这么多天没有去哪个妃嫔处过夜,不然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不仅要在门外听活春|宫,还要亲笔描述。
算了,不想了,反正这事早晚都得经历,能晚一点就晚一点,说不定到那时候,自己早就能够对所有事都坦然面对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昨日陛下见过袁瞻之后,他突然有了和自己说话的兴致,昨天下午还有晚上,甚至是今天一上午,陛下做什么事都要和自己说上两句。闻瑎有理由怀疑陛下是在打趣自己,闻瑎有时候甚至回答不上来他的问题。
还好陛下有午休的习惯,自己也能趁这个时间好好休息。闻瑎闭上眼睛,宽慰自己道,也不算什么,其实说实话紫禁城的生活也没有最开始的时候想的那般难搞。
不过,闻瑎想到昨日谢郁说话的那种神情,眼神似乎带着一种自己看不太懂的深思。算了,陛下的心思连那些个阁老都猜不透,何况是自己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在她即将睡着的时候,大门被拍响了。闻瑎猛地睁开眼坐起来,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谁会在大中午的敲自己的门啊!闻瑎穿上外衣,穿上鞋下来开门。
门口的太监听见屋内的声响,便清楚闻瑎已经醒了过来,他放下继续拍打房门的手,恭敬地说道:“闻大人,陛下要摆驾福宁殿,秦公公特意来通知您。”
不会是自己睡过头了吧,可是这个时间陛下明明应该还在睡梦中啊,闻瑎拉开大门,拱手道:“多谢公公提醒了,我这就出发。”
那太监连忙摆手,领着闻瑎往院落外走去。
闻瑎跟上他的脚步,随即,她轻微一顿,福宁殿,若是自己没记错,这应该是萧贵妃居住的宫殿吧。怎么现在突然要去了,闻瑎将头冠整理了一下,不再多思。
秦小公公正在外面等闻瑎,他看到闻瑎之后立刻扬了扬手,“走吧,你跟着我。”
“秦公公,好久不见。”闻瑎扬起一抹笑脸,对着他笑得开心。
这小太监看见她的笑容之后,不知为何突然红了脸,背过身嘀嘀咕咕了不知道什么,再次转身的时候,已经又是一脸小大人的严肃表情了。
在他那张还十分幼态的脸上,这种表情使得闻瑎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脸颊,但考虑到秦小公公的心情,她还是迅速收敛了笑意。
“秦公公,在下愚钝,劳烦告知此次去福宁殿是为了何事,以免在下因此犯了忌讳。”闻瑎从怀里拿出一颗糖递给了秦小公公。
虽然这小太监言辞拒绝了她给的银子,但是却一点也拒绝不了糖果的诱惑。
秦小太监的眼珠在四周转动了一下,迅速出手把糖收到袖子内,然后转过身,装模作样的咳嗽了几声,“听好了,我可只说一次。”
他刚准备说,却一眼望进了闻瑎眼中,或许是光线或许是什么其他的原因,秦小太监觉得那双眼看向自己的时候仿佛满是深情而且含情脉脉。
小太监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了,忍不住生气地对闻瑎说:“你干嘛这么看我,又不是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退后退后,别离我这么近。”
闻瑎眨巴了眨眼眼,这,她似乎什么也没敢啊,距离也是这个距离,和刚才不是一样吗。还有眼神,她的眼神多正常啊,和她平常不是一模一样吗。闻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眉头轻蹙了一下。
秦小太监看到她这种表情,更觉得不对劲了,那眼睛明明和自己一样都是黑的和白的,怎么里面波光粼粼的,明明这个起居郎就是蹙了蹙眉而已,为什么自己觉得他刚才做错了什么。
当初他问师父为何让要多加照顾这个起居郎,师父说这是陛下的意思。闻瑎的卧房要离陛下近,还专门给这位起居郎单独收拾一件院子,还要专门派人伺候。
秦小太监那时候心里吐槽着,这么周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给陛下在宫外的小情人安家呢?但是师父又一次告诉他这都是陛下的意思,还让他切勿多言,不然就给他关禁闭。
那时候他还不相信,要知道他虽然小,但是也进宫一年多了,陛下什么样他清楚得很,就没见陛下对哪个人,哪怕是后宫的娘娘们这么小心照顾的。
可是,哼,怪不得陛下会这样,他刚才都险些被这起居郎给,哼,长成这个样子,听说还是探花,还很有能力,说不定以后的本事会更大。哼,要是他,他也会这般的对待未来的肱股之臣的。
秦小太监短短一息之间脑子冒出来一大堆想法,最后自己把自己给哄好了。
“你听好了。”秦小太监扯了扯闻瑎的袖子,示意她专心听,“萧贵妃肚子不舒服,太医说可能有早产的迹象。刚才福宁殿的人来了,陛下可能已经起来了,咱们这时候到应该也不晚。”
闻瑎看着秦小公公的神情,要不是她的耳朵没出毛病,亲耳听到萧贵妃滑胎这几个字,她还以为这小公公在说自己今天中午没吃饱这种话题。
“贵妃娘娘如今状况还好吗?”
秦小太监摇了摇头,“听说羊水好像破了,太医院的太医都赶过去了,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不然陛下早就发怒了,怎么可能听到这消息还能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
闻瑎表面上一脸镇定,实则内心简直在骂街,贵妃娘娘的身子得有八个多月了,谢郁现在成了什么人渣,小老婆都快生了,还一点不急。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快点过去,别耽误了。”
秦小公公眼看着闻瑎的脚步越来越快,那又不是你的孩子,陛下都不急,起居郎你急什么呀。
秦小公公看着闻瑎的大长腿离自己越来越远,他都快要追不上了,他一边跑一边喊:“闻大人!你快回来,你走错方向了。”
哼,也就是现在比自己高了,等再过几年,他一定超过闻瑎,到时候他一定走得比闻瑎还要快。
闻瑎迈着大步的双腿突然就停住了,她转过身,低头对着一脸无奈的秦小公公道了个歉,有些尴尬地说:“还是公公您领路,我刚到宫里,还有些不太熟悉。”
等二人走到含凉殿主殿的时候,谢郁不过刚刚走出房间,他对着闻瑎点了点头,坐上了龙辇。
虽然都是紫禁城里的宫殿,但是含凉殿离贵妃居住的福宁殿、皇后居住的坤宁殿甚至是其他嫔妃居住的宫殿都算不上近,至于离太后居住的慈宁宫,那是更远了。
谢郁坐在龙辇上,仿佛是睡意未消似的,又闭上眼小憩了。
闻瑎跟在一众宫人之后,似乎在沉思。
朱墙黄瓦,青石基台,琉璃瓦屋,玉石栏杆。一行一景,叹为观止,实在是叫闻瑎不由得赞叹,古人的想象力着实令人拍案叫绝。
不过,这景再美,闻瑎也不喜待在皇宫之中。
大约走了两盏茶的时间,终于到了福宁殿,谢郁从龙辇上走下。
门外候着的太监宫女面色焦急,他们见到谢郁之后立刻跪地行礼,随后在前方带路领着谢郁走进了福宁殿之中。
从含凉殿出发,到现在众人走到福宁殿,在这近半个小时的路程之中,谢郁一言未发。
直到看到一名太医从屋内匆匆出来。
谢郁才开了尊口:“贵妃现在如何?”
“陛下,娘娘或许是因为最近可能是因为过于劳累,腹部或许受到了外力的冲击,所以破水了。不过现在娘娘的羊水已经不再流了,之后微臣再为娘娘开一副安胎药,多加休息,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谢郁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悦与否,对身侧的赵嗍淡淡吩咐了一声:“赏。”
闻瑎站在外面,萧贵妃的呻|吟声便已经传了出来,气若游丝,听之便觉得痛。
宫人看到谢郁准备进入房中,连忙拦住了他,“陛下,娘娘现在不太雅观,您还是别进去了。”
谢郁冷着脸看着这宫人,“朕还轮不到你们来教。”
闻瑎这次没有被要求跟着进去,她低垂着眼睛站在大门外。
谢郁进去后,里面的宫人便悉数被赶了出来。连门也被带上了,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了哭泣声,陛下和贵妃似乎在说话,但是声音不大,什么都听不清楚。
闻瑎看到了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都悄悄交换了眼神,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一盏茶的时间不到,谢郁就从里面出来,摆驾回宫了。
闻瑎觉得谢郁在自己心中的渣男形象又一次刷新了,不过她也只是在心里调侃一下。
毕竟她也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谢郁突然做出这番表现,肯定不只是担心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也不是因为萧贵妃不小心羊水破了这么简单。
但是即便如此,那可是孕妇啊,她肚子里可是你的孩子。
闻瑎再次想到萧贵妃刚才痛苦的呻|吟,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这辈子,是绝对不会为了任何人生孩子的。
闻瑎本想着这事也就过去了,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就在她准备离开皇宫的时候,被一位有些眼熟的小太监叫住了。
第86章
“闻大人,您留步。”
似乎是在叫自己,闻瑎看向出声的那个太监,他的脸上的笑容很灿烂,灿烂到甚至有些假的程度。
闻瑎昨天见过他,不对,还有十几天也见过此人,那个在谢郁脚下痛哭流涕恳求的太监。他是萧贵妃宫里的太监,怎会到这里拦住自己,莫非是萧贵妃有事找自己。
无论如何,她马上就要出宫了,可不想再在这宫里多待一日了。闻瑎故意将手上的包裹跨到身上,“这位公公,找我有何事。在下今日休沐,思家心切,正想着快点回到家中修整一番,公公可否长话短说。”
他的视线跟着闻瑎的不断转动着,看着闻瑎手里的包裹,面色一点没变,依旧是挂着一张灿烂的笑脸。要是其他脸面薄的人,这个时候就会知难而退了,不过这小太监既然是萧贵妃手下的人,自然也不是个软茬。
他听了闻瑎的那番话,面色如常,“闻大人。这您可以放心,奴才向您保证,这事绝不会不会占用您多长时间。”
闻瑎轻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不变,但是却给这太监一种闻瑎并不好说话的感觉。
“看来公公这件事比较急了。既然如此,那公公你说吧何事非要现在才来找在下。”闻瑎的语气没有一丝不耐,但是这太监却心里却突了一下。
“闻大人,奴才姓李,乃是贵妃娘娘宫里的太监。贵妃娘娘今日派奴才来,是想请大人到福宁殿一叙。”
果真是萧贵妃要找自己的,昨日谢郁当众给萧贵妃难堪,今天自己便被找上了门。都是宫里的人精,她可不相信萧贵妃不清楚今天自己要出宫。
但是闻瑎发现,即便是萧贵妃被谢郁训斥了,宫中的其他宫人也丝毫没有一人背地里说萧贵妃的坏话。萧贵妃原来的盛宠,可见一斑。
闻瑎脸上露出些许难色,她故意说道,“李公公,这也不是在下不想去。可需不需要在下去跟陛下报告一声,毕竟我到底是外臣,贸然进入贵妃娘娘的宫中,是否有些不妥。”
这太监本以为闻瑎听到贵妃的名讳之后会立刻同意,但没想到这人竟如此愚蠢,居然还要汇报陛下,要是陛下知道了,那贵妃娘娘还特意挑这个时候干甚。不过是一个六品起居郎,娘娘的肚子里可是未来的太子,这点道理都搞不明白。
太监低着头咬牙,抬头的时候又是瞬间换了另一种脸色,“闻大人,这件事就不必告之陛下了。今天惠安公主和洵纯公主正陪在陛下身边,两人应该不想让您去打扰。而且贵妃娘娘找您是一点私事,这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了,您尽管跟奴才去吧。”
原来如此,看来是故意趁这个时间避开陛下的视线来找自己的。不过,她为什么要同意呢,她孑然一身,无所凭赖,又有何怕的呢?
闻瑎当下便拒绝了,“如此更是不能了,作为臣子怎可背着陛下私自去见贵妃娘娘,不合礼数。公公,切莫多言,此事在下就权当未曾耳闻,先行离开了。”
李太监看闻瑎神情不似作假,暗自啐了一口。闻瑎这时候已经转身离开了,半点也没有犹豫的意思。
李太监也站不住了,他赶紧小跑两步追上闻瑎,脸上赔笑,态度比刚才恭敬了不止一点,现在任谁来了都挑不出一点错误,眼中流露出的真挚的恳求之意,“闻大人,这也不是奴才逼您,若是您不同意,萧贵妃定是会拔了奴才的皮。您就看在奴才的命的份上,顺了贵妃娘娘的意思,跟奴才走吧。”
闻瑎心下嗤笑,表情却有些不一样,她叹了口气,转而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在感叹什么,若是原来,自己或许就会答应了。
太监以为是闻瑎要答应了,于是把自己说得愈发可怜。可他卖惨的话刚说了一半,脸上的悲切之色就彻底僵在那里了。
“这位,李公公,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的命再如何,与在下也没有什么关系啊!”闻瑎把这太监拽在自己袖子上的手直接扯下来,“李公公,在下实在是没空陪您闲谈了,先走了。”
说完之后,闻瑎头也不回径直离开了,就在她以为身后的太监会放弃的时候,这人又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
闻瑎无奈地停下脚步,不知道该称赞这位太监如斯坚强,还是该感叹贵妃娘娘的威严如此之深。
“李公公,话已至此,你应该也知道若非陛下旨意,在下是绝对不会轻易踏入后宫半步的。你不想被扒皮,”闻瑎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在下也想活命。”
萧贵妃宫里的这名太监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不敢违背萧贵妃的命令,现在在他看来,这闻瑎是软,萧贵妃才是硬茬。
想到离开福宁宫之前贵妃的神色,姓李的太监神色也变了,他的脸色阴沉起来,看着闻瑎的那双眼睛里全是阴森之色,“闻大人,奴才这是最后给您警告了,若是您今日不跟着奴才去,那奴才就不是请您去了。今日,您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不装了吗?闻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演技十分精湛的李姓太监,怪不得昨天晚上右眼皮一直跳,看来今天果真逃不过这一遭。
萧贵妃背后给她撑腰的人是太后,这后宫里,不,应该是大齐最为尊贵的女人,甚至连皇上都要敬她三分。更不用说,母凭子贵,萧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更是她手里的一大“法宝”。
而且这太监这番表现,甚至不惜与自己撕破脸皮,看来今天被贵妃“邀请”去福宁贵,不亚于一场鸿门宴。
不过,闻瑎表情不但没有半点害怕,反而用非常平静的语气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公公带路吧,在下虽然思家心切,但贵妃娘娘的命令,微臣自然是不敢不遵的。”
只是,闻瑎看着这位李公公有恃无恐的表情,还是有些疑惑,莫非他们真的以为陛下被公主缠住了,就会不清楚宫中发生的事吗?闻瑎挑了一下眉,还是说即便是陛下知道了,贵妃娘娘也能糊弄过去,闻瑎看着李公公的脸上五颜六色不断变化的神色,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
李太监被她盯得头皮发麻,艹,这起居郎干嘛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李太监心里忍不住骂娘,呵呵,现在这么好说话了,好像刚才一直拒绝不去的人不是你一样。还是探花呢,还是六品官呢,也不知道怎么升的官,就那张脸,不会是被哪个大人相中了,爬上了谁的床,啧啧,李太监心里用尽侮辱之词辱骂闻瑎。
那太监领着闻瑎走的道也不是上次她跟随陛下走的那条路,明显要更加偏僻,几乎见不到宫女和太监,闻瑎收敛了笑容,她不认路,一会贵妃娘娘会把自己完整的送出宫吗?希望贵妃娘娘周到一点,她可不想暴露自己是个路痴得到事实。
若说她内心没有半点忐忑也不可能,但除了这种轻微的害怕情绪之外,她还略微有一点好奇,不过更多是麻烦。
毕竟萧贵妃不可能也不会把自己除掉,但是把自己叫过去,除了问陛下,或者让自己偶尔透露陛下的情况之外,闻瑎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原因了。这种夫妻之间的,甚至牵扯到朝堂的事情,她真的很不想掺和进去。
不过,这也仅仅是她以为的,闻瑎没有想到的是,萧贵妃的脑回路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唉,闻瑎看着周围荒凉的景色,寥无人烟了,若不是依旧是朱墙黄瓦,她甚至不能分辨出这里是紫荆城中。
闻瑎伸出手摸了摸一侧的墙面,果不其然,指尖上是一层厚厚的灰尘,她摩挲着手指,这些颗粒随风飘落,这个地方显然是很久没住过人了,不会是影视剧里她常看到冷宫吧。
闻瑎拍了拍手,在这个只能听见脚步声的地方显得异常响,然后前面的李公公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对着闻瑎咬牙说:“闻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闻瑎愣了一下,然后歪着头低笑一声,“公公,既然你都特意问在下了,那我就说了。”
她看着这周围明显荒废的宫殿,甚至还有几处杂草从墙角长成来,“李公公,这里是冷宫吧?”
李太监还以为她要问什么事呢,原来就是这种小事,他小声啧了一声:“闻大人问的是什么问题,这里不是冷宫又能是哪里。马上就要到了,奴才说了很快就是很快,不会耽误您的,您也千万别自己耽误了自己。”
果真是冷宫嘛,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荒凉啊!
闻瑎没有打理他,李太监自得没趣脚步也越来越快,不过他估计忘了闻瑎比他高上不少,除非他跑起来,不然闻瑎走起来依旧不会很费力。
福宁殿的侧门开了一个小口,李太监领着闻瑎走了进去,大约又走了半盏茶时间,闻瑎被领着到了萧贵妃的寝宫面前。
昨日她不曾嗅到,但今日这淡淡的花香却一直萦绕在鼻尖。
宫女领着闻瑎进入屋内,将她领到了萧贵妃面前。
闻瑎眼眸低垂,清冷仿佛没有一丝起伏,声音不大不小,“起居郎闻瑎,参见贵妃娘娘。”
萧贵妃躺在躺椅上,身后靠着厚厚的软垫,神色惬意,已不见昨日的苦痛之色。萧佩婉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她起来,只是掀起眼皮左右打量着闻瑎,神色慵懒。
“起来吧。”
“多谢娘娘。”
闻瑎单手撑地,利落地站起来,依旧垂目未曾将丝毫目光分给上座的萧佩婉。
“为何不抬头。”萧佩婉手里拿着香蒲扇子,慢悠悠地扇着。
“微臣不敢直视贵妃娘娘尊颜,如今微臣私自来见您已经是违了规矩,娘娘不要让微臣难堪。娘娘今日找微臣有何要事?”
闻瑎的声音依旧很冷,但却依旧悦耳。不过言外之意,她想这位萧贵妃肯定清楚,有事说事,没事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过萧佩婉仅仅是轻笑了一声,闻瑎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快麻了。
然后,萧佩婉说话了,声音缱绻娇柔,又轻又撩,“长得真是俊俏,若是本宫没有入宫,见到你这般模样,也会心动。”
她的语气里带着闻瑎听不懂的但是很怪的感觉,闻瑎眉头下意识地皱起来,嗯?萧贵妃在说啥?
萧贵妃轻柔地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看着闻瑎,唇角勾了勾。
第87章
含凉殿,两位公主正在和谢郁聊天,准确地说,是洵纯公主坐在那里乖乖地吃着点心,看着哥哥姐姐争论不休。
小的是洵纯公主谢巧澹,她是先帝宫中的其他妃嫔所生,才刚刚九岁;而惠安公主谢瑚郎是谢郁的同母亲妹,今年十八岁,一般这个年纪的公主,应该已经谈婚论嫁了,不过惠安公主显然没这个意思,比起嫁人,她更想要的是骑马射箭,组建自己的军队,和男人一样保家卫国上战场。
谢郁可以允许她的妹妹不那么早成婚,但是上战场、进军营,那是男人该干的事情,他自然是不会允许。
今日谢瑚郎来这里,就是为了再次游说谢郁。谢瑚郎不是突发奇想想要练武从军的,从小时候,她就有这种想法了。
那个时候她刚刚得知自己的哥哥被人拐到宫外了,又亲眼见到了一个小男孩舞刀弄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甚至打败了一个不仅比他高还要壮得多的男人的时候,她就萌生出来了一个想法,如果自己强大了,别人就不会伤到自己。
谢瑚郎自小是被先帝宠溺着长大的,她想做什么就要一定要做,反正软磨硬泡,先帝最后答应了。当初没人能觉得一向骄纵的小公主能坚持下来。但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后来,能打过她的男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随着谢瑚郎的长大,她不再满足于当一个随时要嫁人的公主,以夫为纲,那是什么狗屁玩意。她想要走出皇宫这座牢笼。不过这些想法她不敢全部告诉谢郁,即便他是自己的嫡亲兄长。
谢郁揉着额头,眉峰皱起,他喝了口茶,语气里透露出一些烦躁,“瑚郎,朕告诉过你,你是大齐长公主,朕——”
谢瑚郎哼了一下,她听出谢郁不耐烦了,语气也有些暴躁起来:“是是是,我作为大齐长公主,兄长又是当朝皇帝,没人能欺负我,就算以后成婚嫁人,陛下你也不会让我受委屈。但是我不想,我就想出去走一走,你都不能答应吗?”
这十几年,男人学的东西她都学了,四书五经六艺,吴子六韬孙膑,她哪个学得比哪个男人差,为什么男人可以做得,她做不了。
谢郁剑眉紧皱,叹了口气,“瑚郎,最近先别闹。等太后寿宴之后,你的公主府也快要建好了,到时候你想搬出去住,朕自然不会拦着你。”
谢瑚郎泄气了喝了口茶,啧,鸡同鸭讲,皇兄还是什么都不懂。
这时,赵嗍从殿外走到谢郁身旁,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谢郁挑了下眉,唇角勾起一抹笑,但是这笑意深不见眼底。
一旁的谢瑚郎打了个冷颤,不知道又有哪个倒霉蛋被皇兄盯上了-
福宁宫主殿。
萧贵妃笑着看着闻瑎。
闻瑎没说话,闻瑎不敢说话,她现在整个人尬住了。如果萧贵妃如今四五十五岁了,她听到这句话或许也不会有这种反应。
但问题是萧佩婉今年才二十岁,比闻瑎还要小上一岁,而且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萧贵妃刚才和自己说话的语气,难道是自己的思想过于龌龊,所以才想歪了以为贵妃在和自己调情。
闻瑎表情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正经,她什么都听不懂,没错,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听见。闻瑎拱手作揖,语气更冷了,“贵妃娘娘,您今日找微臣来此,到底是什么事?若是无事,还请微臣先行告退。”
“闻大人,本宫可不是没事找事的人。”萧佩婉对着闻瑎轻轻眨眼,语气依旧酥麻。
闻瑎木然而立,直接避开了她的视线,然后头低得越发低了。
萧佩婉的脸阴下来,呵,不解风情的傻子,自己都暗示了这么明显了。萧佩婉自知容貌甚美,也早就学会了利用美貌达成自己的目的。她眯了眯眼,算了,今日先放过闻瑎,毕竟是陛下身边的人。
闻瑎心里突然一阵发毛,她不会是陷入了什么阴谋之中吧,然后陛下突然来“捉奸”,自己被判处私通贵妃,然后凌迟而死。
好吧,上面是自己在瞎想,但是贵妃这种样子,真的很难不让自己想歪,她不过就是一个六品起居郎,费得着这般大动干戈吗?嘶,闻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却捉摸不透萧贵妃的意图。
“起居郎,你是离陛下身边最近的人,你可知道陛下最近有什么异常?”萧贵妃把玩着自己的指甲,语气散漫,没了刚才的万般风情。
但是闻瑎却松了口气,果然是这种问题吗,这她就好回答了,闻瑎一脸正色,“微臣不知。”
萧贵妃的手顿了一下,“是吗?那闻大人,你见过陛下最近有见过什么不要脸的小蹄子吗?”
闻瑎继续坚定地摇头,“微臣没有。”
萧贵妃盯着她冷哼了一声,“闻瑎,你应该知道本宫姓什么吧?”这句话轻飘飘的,但显然是在明显不过的威胁。
闻瑎镇定自若,目光依旧坦然地望向萧贵妃,“贵妃娘娘姓萧。”
“那本宫接下来的问话,你还会一问三不知吗?”
闻瑎垂首而立,身形清隽,一身的书卷气,看起来就是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可是,她却无丝毫惧意,闻瑎轻抬双眼:“贵妃娘娘,您可知这天下姓什么?”
萧贵妃明显噎住了,一般男人见到他,哪个不是双眼泛光,想要得到自己的一丝垂怜,这起居郎一个普通小吏,怎么敢这般与自己说话。
不行,不能动怒,她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姑母和自己说过了,等这孩子生下来了,就央求陛下封这孩子为太子,再过一段时间,她就是皇后,然后就是皇太后。犯不着跟这种愚臣一般见识。
不过,萧贵妃看到闻瑎的那双眼睛,真是好看啊,陛下把她放到身边,说不定也是为了赏心悦目。
赏心悦目?萧贵妃看着闻瑎不卑不亢的样子,突然表情就不对劲了。陛下似乎的确不怎么临行后宫,每次来了,陛下也不会和自己躺在同一张床上,要不是那晚上她还用了药,不然她也不会有这个孩子。
萧贵妃这般想着,又宝贵地看了眼已经圆滚滚的腹部,表情带上些许的倨傲,要知道即便袁若月那个贱人是皇后,陛下除了每月十五,基本上都不会去她的那个坤宁宫。
不对啊,陛下并不重欲,应该不会因为这种愿意特意把人调到身边,但是萧贵妃看着闻瑎的那张脸,神色阴晴不定起来,也不一定没有这种可能。
不过,只要不妨碍到自己的地位,她倒是也不会多说什么,不过,这般俊美的人,配给陛下得多糟心呢。
而且,等孩子生下来,陛下说不定就不是陛下了,萧贵妃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她看着闻瑎的目光又热烈起来。
闻瑎说完那句话之后,半晌听不见萧贵妃说话,她眉一凛,正准备离开,抬头便迎上了萧佩婉的那双眸子,啊,这位贵妃娘娘又犯病了吗?
“闻大人,本宫今日有些失态了,只是昨日陛下和我说的话,实在是让本宫寝食难安,肚里的孩子又不听话。本宫实在没办法,所以才想找你了解情况,若是惹恼了闻大人,您千万别生气。”萧贵妃用衣袖沾了沾眼泪,眉间的愁思不由得心生怜惜。
闻瑎:“贵妃娘娘放心,臣不会多言。”
萧贵妃盯着闻瑎的模样自己观察了一番,原来那个也有些旧了,等孩子生下来,找个办法把这人弄到手里,一定滋味不错。
其实陛下昨天不过是让自己不要再那般不小心伤到肚子,但是语气有点重,然后萧佩婉就顺势哭出来罢了,之后陛下还哄了自己好多次。
萧佩婉的脸颊上露出餍足的表情,而且昨日她羊水破了,也不是常人想的那般原因。萧佩婉哼笑了一声,舔了舔嘴唇。
不过,明明一切似乎都很正常,陛下的脾气一直都是那般阴晴不定的,所以她也早就习惯了,但是萧佩婉就是感到奇怪,大概就是这一个多月以来,自从自己临近预产期,陛下对自己的态度就愈发不对劲了。
但是要是真让自己说出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萧佩婉也把这种感觉和姑母谈论过,但是她老人家却让自己不要多想,自己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可能是怀孕的缘故,等到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莫名其妙地被人带过来,又莫名其妙地被放走了。闻瑎漫不经心地回忆了一遍她今天和萧贵妃相处的全过程,琢磨了一下,总感觉萧贵妃这番动作十分熟练啊,那要是真有不怕死的人答应了,那,嘶,陛下头上绿油油的嘞。
闻瑎把自己心里胡思乱想的东西全给扔掉,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她看着紫禁城高耸巍峨、戒备森严的大门,大步迈了出去。
外面是百姓的喧闹声,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人间。
福宁宫,一个身子挺拔,面容也十分俊俏的男子穿着侍卫的衣服,正痴迷地摸着萧贵妃的手。
萧贵妃打掉了他的手,让他把外面站着的李公公喊过来。
李公公狗腿地陪着笑,“主子,您找奴才什么事?”
萧贵妃抬了眼,她也没看李公公,反而继续端详着自己的双手,“刚才本宫让你把闻瑎给喊过来,怎么会那么慢。”
李公公扑通一声可给她跪下来了,一五一十地把闻瑎刚才的表现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本意是希望萧贵妃能够大发雷霆治他她的罪。
谁知,萧贵妃听了之后,不仅无甚在意,而且连眼角眉梢却都露出笑意来。
她笑了一声,对李公公说,“你觉得闻大人长得好看吗?”
李太监的头垂得更低了,全身上下都打着颤,他早就和贵妃绑到一起了,上了贼船后悔也来不及了,李太监扯起嘴角,“主子的眼光一直都很好。”-
闻瑎走在大街上,看着满是人间烟火气的市井人家,有些舒畅地呼了一口气,感觉活过来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碎银,买了好多糖葫芦,自己留了一根,其他的全都分给了路上遇到的小孩。
她脸上浮现着许久未见的笑容,走过热闹的街区。
不过多时,闻瑎便到了家。
陆阿喜早就在门外候着了,他已经在这里多站了一个时辰,不过好在终于等到闻瑎回来了。
“少爷,今天是有事耽搁了。”
闻瑎摇了摇头,“陆叔,最近可有收到什么回信。”
陆阿喜接过闻瑎身上的包裹,思索了片刻,“您是说从凌昌来的信吗?这倒是没有。”
没有吗?闻瑎有些失望,林香照不过回家了一趟,怎么就了无音讯了呢,这已经是自己寄去的第三封信了。
闻瑎的这股郁气还没完全用上心头,就听到陆阿喜又说,“不过老奴收到了另一封信,是殷将军写给您的,好几天前就到了,老奴就放在您书桌上了。到时候您过去,定是一眼就能看见。”
殷君馥的信,闻瑎的脚步加快,有些迫不及待地朝书房走去。
第88章
含凉殿。
谢巧澹拿着一块糕点塞到谢瑚郎手中,嘴里还吃着东西,用含糊不清的奶音说道:“姐姐,别生气,吃东西,甜的,好吃。”
谢瑚郎揉了揉谢巧澹的头,“谢谢巧澹。”
谢瑚郎把糕点塞到嘴里,嚼了几下就咽到肚子里,凑过去又不死心地继续问谢郁:“皇兄,你说我在姨母的寿宴之后就能出宫去住自己的公主府,那我在里面看什么你都不会管吗?”
谢郁弹走谢瑚郎的头,丝毫没留手,尊贵的惠安公主额头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红印子。谢郁看到之后勾了勾嘴角,“只要不做什么违逆的事,朕随你如何。”
谢瑚郎的双眼蹭蹭亮起来,“真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谢郁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这件事等太后的寿宴之后再谈。”
谢瑚郎觉得谢郁这句话的语气有些不太对劲,不过这次皇兄终于松了口,姨母的寿宴一结束,她就搬到公主府。
谢郁看了一眼窗外树影的位置,对谢瑚郎和谢巧澹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
谢瑚郎看着谢郁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有些炸毛,“皇兄,你今天连留我们吃饭都不留了,可是马上就到中午了。”
谢郁半点没有不好意思,敷衍着说,“皇兄还有事,你们自己回去吧,乖,若是有什么想吃的,自己跟后厨说一声。”
谢瑚郎牵起谢巧澹的手,“我们还不稀罕你这里呢,走,巧澹,我们去太后娘娘那里吃好吃的。昨天她老人家还告诉我想我们巧澹了,正好今天咱们俩去看看太后好不好呀。”
谢郁听见她说的这番话,眼睛眨了下,萧太后的确会拿捏人心,至少自己的这个傻妹妹,已经被萧葭拿捏住了。
不过也好,让谢瑚郎那个傻丫头长长教训也好,不是谁顺着她的意就是对她好的人。
谢郁招呼赵嗍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赵嗍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奴才做事您放心。”
萧佩婉的下个月就要生了,而且下个月正是萧葭的寿诞,真是“好事成双”啊!
谢郁望着慈宁宫的方向,笑容里带上了些许放肆,萧太后,你说我们两个人之中,到底是谁会赢呢?
姨母,你布局了这么久,难道没有算到,朕这皇位,可不打算这么轻易地让给别人啊-
闻瑎家中。
她走进书房,果然如陆阿喜所言,那封信被放在书桌上,十分显眼。她将信拿到手中,端详了一下,的确是殷君馥的字迹,拆开了信。
和上次两三张纸不一样,这次信纸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张,上面也仅仅写着一句话。
不日归京。
落款的时间是一个月前。
她把这张薄薄的信纸拿在手中反复看了多次,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才勉强平复下来,殷君馥要回来了,他要回来了。
匈奴这次对清赤边境的突袭虽然有些措手不及,最开始也是来势汹汹,但是越到末期特别是经过这个漫长的冬季,游牧民族的弱势也愈发暴露。他们并不如大齐的士兵一般适应冬天寒冷气温下的征战,节节败退。
闻瑎对这场战争的细节还有些疑问,但听到这个好消息,她今日的坏心情还是一扫而空。她扬眉绽颜,呼了口气。
闻瑎琢磨着夏季结束,等到秋末冬初的时候,请假回乡一段时间。路上正好还会路过常邑,到时候去见见俞叔思,然后回去找一找林香照那个姑娘,也能,赶上她爷今年的忌日。
叔思当初被许威之排挤走,她当初还暗暗发誓一定要查明原因,但是谁知道后来经历了这么多事,除了在老师的追悼会上见过许威之一面,后来就再也未遇到许威之了。
当初闻瑎自己暗中调查,小道消息听了不少,比如许威之宠妾灭妻,又比如他为了攀附权贵把自己的小女儿送给人家做妾。
但是这些都是坊间传闻,不过即便如此,许威之的确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家伙。虽说年龄都要四十五了,但是他却不是安分守己的性格,听说他最近还准备新纳一门小妾。
不过当官的也都不是傻子,官场上巴结许威之的人也不是少数,毕竟他短短一年时间就从七品翰林到五品员外郎,而且此人并没有做出什么令人赞叹或者敬佩的政绩。他背后的人物,势力不可小觑。
闻瑎做这些事情只能是偷偷摸摸的暗中调查,她实在是不知道谁人可信,也不敢将此事告知其他人,若是老师还在就好了。
若是能让她幸运一回,抓到许威之的什么把柄就好了。不过看她最近一段时间的运气,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比天上掉馅饼的概率还要低。
闻瑎拍了拍脸,不再白日做梦,自己还是太过于弱小了,所以才被人当成软柿子一样捏来捏去。
其实师叔去年春节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她现在还记在心里,甚至在给老师守孝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思考一遍。如果自己没有那么不求上进,反而是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是不是就不会让老师那样伤心了,是不是老师也不会为了自己操心那么多,也不会那么早就离去了。
闻瑎手上的信纸已经被她攥得满是折痕,她轻轻地松开手,把这张信纸铺平重新装回信封之中,放回了抽屉之中。
老师还在的时候,曾经和自己谈过陛下,他说陛下是一个明君,比先帝好也比先帝果决,若是能够一直这样,或许大齐会再现盛世之景。
那个时候老师眼中的期许和对未来的期盼,徘徊在闻瑎的脑海之中,一直久久不肯离去。也正是因为这样,闻瑎对谢郁的抵触心理才越来越少,直到现在,闻瑎可以将陛下仅仅只当做陛下,而不是过去的故人。
用过午饭,闻瑎小憩片刻,刚刚醒来,陆阿喜便敲门告知自己宋端来了,现在正在会客厅等自己。
半月未见,宋端的肤色基本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白皙。
宋端这次不是空手而来,他将手里的食盒递给闻瑎,“里面是你喜欢吃的糕点。丁记糕点铺子牛乳茶酪,我记得你最爱这个东西了。”
“谢谢师兄。”闻瑎正准备接过来,但是宋端却没有松手,“最下面是其他的东西。”
闻瑎一脸疑惑地打开,食盒的最底部是用油纸包裹着的一沓纸,闻瑎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宋端按住了。
“等你回屋里再看。看完之后记得烧了。行了,我也不多留了,先走了。”
话音刚落,宋端的脚步已经动了。
“师兄,你这就要走,不再待上一会吗?我们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呢。”闻瑎连忙站起来跟上他,想到食盒最下面的东西,不由地问道:“还有,师兄,这是什么啊?”
宋端站住,挑了下眉,“小师弟,你不问,我不说,看完就烧掉,好吗?”宋端的稍微低下头,伸出手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闻瑎蹙起眉,看了看还在屋内的茶几上的食盒,又看了看宋端。她根本不清楚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自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宋端看出了她的疑惑,但没有解答,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慵懒,“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挤出这时间,才能把这东西给你送来,东西应该是你需要的。师兄一会还要进宫,可不能留太久。”
宋端这话一是表面这东西是闻瑎需要的,而是说自己虽然急但还是要给闻瑎送东西,其中的意思很明显,就是闻瑎对宋端来说很特殊。
但闻瑎似是完全听不出宋端的言外之意,反而丝毫不带犹豫地说:“原来师兄你最近这么忙啊。不过,师兄,我们什么关系啊,哪里用如此生疏还劳烦你亲自来送。而且师兄你既然最近这么忙,找人把东西送来就行了,不用亲自来跑一趟的。”
宋端看着闻瑎一张一合的嘴,平生头一次有了想给她缝上的冲动,小师弟是不是天生缺了情根,怎如此不解风情。
宋端有种挫败感,小师弟是不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普普通通的兄长,可是他不想,宋端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轻眯,里面涌动着一些闻瑎不想看懂的情绪。
闻瑎睫毛微颤,她的视线稍微下移,很是担心地看着宋端眼下的青色,“师兄,等你这阵子忙完了,还是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你现在又白回来了,这眼下的黑青色是更加明显了。”
“小师弟,多谢你的关心了。”宋端笑得灿烂,但是闻瑎却无端感受到了阵阵冷意。
“不用客气,不过师兄你今天真的有点怪。”闻瑎搓了搓胳膊,有些奇怪地吐槽了一句,她的语气里是对宋端的熟悉和亲昵,但是却不包含他期待的情感。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失落,也错过了闻瑎表情中的不自然。
直到宋端离开了自己的视线,闻瑎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揉了揉自己已经快要僵掉的脸,有些不知所措地摸了摸已经有些发烫了耳根。
她又不是真的机器,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师兄对自己很好,好到闻瑎都觉得自己都有些亏欠师兄了。她对师兄或许也有一些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但是她自己都没有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更不用说给师兄回应了。何况一定没有未来的事情,还是不要考虑了。
闻瑎抿了下唇,然后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不过师兄到底给自己的是什么东西,闻瑎拿起食盒走回了书房。
第89章
闻瑎打开食盒的盖子,被牛乳茶酪的香气瞬间吸引,她随手拿起一块,眯起眼享受地吃起来,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这糕点已经被闻瑎吃得只剩下不到一半。
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把这盘诱人的牛乳茶酪推到一旁,真是美食迷人眼,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闻瑎将最下层的被一层用油纸随意包裹的一沓信纸拿出来,上面满是墨痕,闻瑎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宋端的笔迹,大约有六七张。
内容是,闻瑎的视线刚扫到字上,瞳孔就猛地缩小,许威之,师兄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查许威之。闻瑎忍不住撕咬自己的嘴唇,她明明做得很隐蔽的,询问的也是许威之附近的普通住户,师兄为什么会知道。
闻瑎的眉头死死地皱在一起,算了,先看看信里面写的是什么,她继续翻阅。
许威之的生平,家境,这些闻瑎已经大致了解。在翰林院的时候,许威之一直在努力讨好徐令孺,甚至为此拉帮结派对自己进行孤立,但是闻瑎自己本身对这种行为很是不喜,而且当初叔思一直和自己站在一起,她也不觉得多么难熬。
更何况当许威之知道徐令孺根本看不上他,更不会对他未来的仕途有什么帮助的时候,就放弃了讨好徐令孺。但是对自己的厌恶却从未消减,闻瑎当初还奇怪过为什么,毕竟她既没招也没惹过许威之丝毫。
而且当初在翰林院的时候,翰林院的官员们虽然对一甲有所偏爱,但是对许威之的喜爱并不见得比他们少,许威之之后的仕途也不一定会比闻瑎差。
后来她和老师偶尔谈起过这件事,老师不过是摸了摸胡子,就说了一个词:嫉妒。
许威之原是会试第一,一般而言,会试的名次跟殿试并不会相差太多,许威之那次殿试是二甲传胪,也就是殿试第四,其实仅仅按名次而言,并不能说是离谱的。
但许威之是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没有人不会因此梦想着殿试夺魁,连中三元。当年的会试前三分别是许威之、徐令孺、俞修樾,而那时的闻瑎不过堪堪会试第十九名。但殿试的结果却出乎许威之所料,于是闻瑎也自然而然成了许威之的肉中刺、眼中钉。
她继续翻阅着,直到看到最后两页,神色突然一变。
许威之和萧太后搭上了关系,这,师兄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这种消息。所以说,许威之背后的人是萧太后,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许威之是怎么攀上萧太后的。尽管这个消息的确令闻瑎震惊且不敢相信,但是她却丝毫没有怀疑内容的真实性。
萧太后将许威之从工部调到礼部,又有何目的,闻瑎锐利的视线简直要把这张纸穿透。
不用说,既然师兄已经知道了,那陛下肯定也清楚,所以,当初陛下将叔思明升暗贬调离京城,会不会也有其他用意。
而且师兄现在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自己,而不是其他时间,比如半月之前,她未进宫的时候。这个时间实在是太巧了,不能不令她多想。
除非现在,师兄认为即便自己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那么是萧太后要出什么事了吗?
闻瑎忍不住又拿起一块茶酪放进了嘴里,甜而不腻的口感让她的大脑瞬间感到放松。
萧太后,萧家。
萧博崇、萧孟承接连死亡,萧家族人从非常偏远的旁系找来了一个男丁,即便有萧太后在暗中扶持,但萧家今日和以往的辉煌相比,没落已是肉眼可见。即便如此萧家暗中的势力也不会落在那一个还没有长大的男丁手里,萧家父子的死亡,背后的受益人。
闻瑎手里的糕点突然掉落到了地上,她看了看地上的点心,眨了眨眼,又弯腰捡起来,吹走了上面的浮灰,不在意地扔进了嘴里,浪费粮食可是要遭天谴的。
萧家现在极有可能是被萧太后一手掌握的,若是如此,当初萧博崇的死——
萧太后的到底打算做什么,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萧博崇可是她的兄长,若是萧博崇活着,有人带她在朝堂上活动,不是更加方便吗?不过也可能是自己猜错了,闻瑎眉头蹙起来。
而且即便萧太后没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她是陛下的姨母,又是如今大齐最为尊贵的皇太后,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闻瑎想着想着,突然狠狠地给自己的头来了一巴掌,闻瑎啊闻瑎啊,你这是在古代这种狗屁的封建社会、皇权是天的男权社会待久了吧,怎么能忘了则天大圣皇帝。
权力的滋味,只要尝过的人估计没一个不留恋的。皇太后又如何,能比得上皇帝,能比得上九五之尊的诱惑。
不过陛下又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萧太后即便想垂帘听政也没什么可能吧,也不对,她和晋郁山相处的时候,那家伙其实也就外面看起来有些凶,但是实际上人挺傻甜白的,说不定当初萧太后的确是想这么干的,不过没想到后来翻车了而已。
闻瑎的脑子里脑补了一堆东西,脑子一热,越想越兴奋,甚至在思考要是萧太后要是真的得手了,那会不会和武皇一样能让女子入朝为官。
当然那个时候自己说不定已经死了,不过闻瑎现在也没什么怕了,说不定她死了之后还会回到现代。
这种想法实在是过于大逆不道,但闻瑎到底不是纯粹的古代人。而且自始至终她可能真正会关心的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而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实话实说,自记事以来到现在,她人生的前十几年就是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当官之后又到宜新当了县令,更是接触了更多老百姓,对于普通的小老百姓,谁来当皇帝都一样。
不论是在她所知道的历史上,还是在自己现在所待的大齐,普通的平民百姓之中大多数都是目不识丁的农民。即便是在她幼时居住的永水村离凌昌县城很近,但是村里的大多数村民,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县城几次。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没有人在乎皇帝是谁,只要自己的日子能过下去,已经不错了。
当然,闻瑎只是过过脑瘾。因为她清楚刚才自己所想的一切可能都是幻影,不可能实现。
这倒不是她自己瞎猜,或者过分揣测师兄的意思,而是因为她或许的确比想象中的更加了解宋端,既然他敢告诉自己这个消息,肯定是做了完全准备。
闻瑎又一块牛乳茶酪扔进嘴里,喝了一口茶,右手摸索着准备再拿一块,嗯?闻瑎扭过来一看,好吧,看来已经被自己吃光了。
不过,师兄和吴师叔是东江党,自己虽然没有站队,但是在外人看来也是东江党一派。东江党和青林党不同,除了是主战的一派之外,东江党向来支持嫡系,因此当初陛下能够登基,少不了这些官员的支持。
当初陛下上任之后,满朝文武近三分之一的人员都遭巨变,其中最多的是青林党。但即便如此,作为先帝在任时的第一大党,青林党即便被削弱却依旧不容小觑。当初袁家也是青林党,其威信几乎可以与徐邈敞匹敌,但是随着袁若月的进宫,似乎格局又改变了。
而且徐家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不过去年自己女装到徐家参加那场秋日宴,到现在也足足有大半年了。
不过徐家还是徐家,徐阁老还是徐阁老。若不是当初袁瞻亲口吩咐,而且被徐令孺识破的回忆实在过于刻骨铭心,她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一场梦。
闻瑎将这几张纸重新翻看了一遍,直到确定自己已经把里面的内容全部记下。现在是天气已经逐渐炎热,屋内的火炉自然已经被收起来了。闻瑎把这几张信纸撕碎,用一张大的宣纸包裹住塞到袖中,走到了厨房。
里面没有人,但是地锅内的灶火还在燃烧着。闻瑎把包裹着碎纸屑的那团宣纸扔到了火中。
她盯着这些碎纸片逐渐化为灰烬。
“主子,您怎么在这。莫非是肚子饿了,这,小的才刚刚准备做饭,估计还得等小半个时辰。”
闻瑎笑着摇了摇头,她随便编了一个理由糊弄了过去。
闻瑎刚离开没几步,身后的就有人追上了来了,他将手里的装着食物的篮子递给闻瑎,“主子,俺刚刚想起来,这锅粥您先喝着,别饿着肚子了。”
“多谢了。”
闻瑎不好意思地接过来,愣了下,随即歪着脑袋低笑几声,最后禁不住笑起来。
她这里的下人都是陆阿喜从原来老师的府里挑过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人表面上当她是主子,但是实际上却像是在照顾小孩子一样照顾自己。
或许是老师对他们说了什么吧,闻瑎眼中闪过一丝哀色,不过也因此她也格外喜欢这个新家。
深夜,闻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即便师兄说了即便自己问了他也不会说,但是闻瑎还是忍不住想到这件事。
所以,其实师兄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吗?闻瑎眉头稍蹙,不,那段时间师兄并不在京中,自己的行踪,闻瑎忍不住扶额,所以是师兄一直在派人监视自己,好听一点就是派人暗中保护自己。
啧,但是无论是哪种情况,闻瑎都不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开心,即便因为这样她可能明里暗里躲过了一些不知道的灾祸。果然,她当初就不该因为在宜新那次和师兄的谈话而忘记了她为什么当初像逃命一样,离开京城奔向宜新。
若不是她平日在外一向警惕,说不定师兄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女人。
闻瑎不知道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她舔了舔唇,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她突然弹起身体,师兄不会也知道去岁自己曾在徐府穿过女装吧。
不必自己吓自己,闻瑎想到袁瞻一向谨慎的作风,舒了口气,重新躺到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进入睡着。
一夜无梦。
在家修整了两天,闻瑎又回到了宫中,继续当她的起居郎。
陛下除了会偶尔和自己聊天以外,对待自己的态度依旧如常,就像是对待普通的官吏一样,没什么出格之处。
但是陛下总是会用一种自己无法形容的似乎是探究的目光看向自己,闻瑎有时候甚至以为心里当初诽谤谢郁的话被他发现了,或者是知道自己被萧贵妃单独召见然后不忍心伤害小老婆所以准备随时咔嚓自己。
闻瑎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到底是为什么,不过她作为一个小官,这种情况她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更加兢兢业业,生怕自己哪里做出什么毛病被谢郁挑出来治罪。
白驹过隙,日光荏苒。六月,正值盛夏酷暑。
每年这个时候,即便不动也要燥热难忍,随便走动便会满头大汗。
而一般来说,这个时候闻瑎对空调的思念之情更是达到了一年之中的最高峰,对万恶的没有空调的古代的厌恶之情也达到了顶峰。
不过现在,冰爽的凉气扑面而来,闻瑎有些心酸,她终于再次体会到了在空调屋里的舒适感。
不愧是皇帝,生活就是舒坦。
闻瑎看着伏案的谢郁,视线又移到了屋内装着巨大冰块的青铜冰鉴上,发出了羡慕又嫉妒然后又苦恼的表情。
她想到过去十几年在夏天里被热到快要中暑的自己,忍不住再次感叹了一句万恶的奴隶社会,还是社会主义好。
六月十日,萧贵妃临盆。
皇帝、皇后、皇太后等后宫的一众妃子,此刻都齐聚到了福宁殿。
第90章
闻瑎作为起居郎,这等大事自然少不了她的缺席,不,应该是她的记录。
产房内传来的萧贵妃的惨叫声和痛苦的歇斯里地的呻|吟声。听到这种声音,闻瑎身上一阵发冷,眉毛死死地蹙起,甚至有些感同身受地疼痛起来。
她看向产房,满是敬佩的神色。上辈子月经的痛苦已经让她疼痛到几乎昏厥了,就算她没有经历过生孩子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但这种痛苦一定比经期疼痛更让人无法忍受,撕心裂肺的疼。
即便是原来她都不敢相信自己会为了一个男人孕育一个孩子,更何况是现在。
不管萧贵妃品行如何,至少这一刻,闻瑎希望她能顺利平安地生下孩子。
这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皇后娘娘还没有生孩子,而且贵妃娘娘还得陛下如此宠爱,若是个男孩,说不定会被封为太子,那这样贵妃娘娘母凭子贵,说不定以后还有执掌凤印。以后对待贵妃娘娘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了。
这是宫女、太监和普通妃嫔的想法。
袁若月闻到了里面的血腥味,她有些不适,但是强忍着没有后退也没有露出任何遭人诟病的神色。说实话,她是一点也不关心萧佩婉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至于这后位,若是别人想夺也就随他们去。她心里门清得很,做主的不是太后也不是萧佩婉肚子里的孩子,是她身侧的陛下。
袁若月从进宫第一天就想清楚了,只要不对皇帝动情,那自然也不会有嫉妒,没有妒忌不去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当一个皇后也不会很难。
她嫁人之前虽然懵懵懂懂,但是母亲和嬷嬷却在她出嫁的前一天教给了她很多成婚女子才要知道的东西。她当初听到那些东西的时候也羞红了脸,晚上也做过梦,但是对象并不是她的夫君。
不过,结婚的大喜之日,陛下并没有碰自己,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即便是婚后,陛下每月例行来坤宁宫,也从未做出过任何男女之事。
她是奇怪的,甚至最开始以为陛下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身体上的疾病。但是这样正好随了自己的意,她也正好权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萧佩婉得宠的消息传到了自己的耳中。
萧佩婉是和她同一批的秀女,进宫之后颇得盛宠,她当时自然以为是陛下对萧佩婉情深意重,愿意为了萧佩婉一人守身。她还因为此对陛下心生敬意,毕竟她没见过这世间哪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女人这般做。
但是自从萧佩婉怀孕的消息传来之后,母亲每次进宫都会数落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在宫里受萧佩婉冷嘲热讽就算了,还要受家人的数落。若早知道是这样,她可能会在进宫前殊死一搏也要拼一拼自己的未来,而不是当初逆来顺受遂了家人的意。
袁若月后来索性就直接拒绝了母亲的探访。
不过后来,她见到了谢郁和萧佩婉相处的场景,然后才发现是自己过于天真了,陛下的一切都表现得仿佛这后宫之中他只爱萧佩婉一人,但是袁若月却有些心凉,她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陛下的眼里并没有对萧佩婉的爱意,她看不到。
已经大半个时辰了,产房的大门依旧紧闭着,听不到任何的新生儿的哭声。外面的几分有些焦灼,或许是装装样子,或许是为了不那么异类,众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流露出担心的神色。
而萧太后,她和谢郁一起站在最前面,神色是恰到好处的担心,但是若是有人仔细观察萧葭的瞳孔,便可以清楚的发现,其中是胸有成竹的笑意。
这次接生的稳婆和医婆都是萧葭的人。而且她早就暗中派人在全国各地搜罗人选,最后筛选之后找到了一名适龄的男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到最后生出来的都是皇太子。
萧葭听到里面萧佩婉痛苦的呻|吟,眸中不见一丝关心的神色,若是有什么不顺的,去母留子,也未尝不可。
屋内,萧佩婉用尽了力气,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声嘶力竭,她觉得自己快要昏死过去了。
稳婆温柔地擦了擦萧佩婉额头的汗,“贵妃娘娘,再用些力,再用些力,马上就要出来了。”
萧佩婉唇色苍白,好难啊,为什么这么疼。
稳婆和站在一旁的医婆对视了一眼,医婆轻轻点头,拿起一碗药走近萧佩婉,“娘娘,把这喝了,一会儿就能轻松点,一会儿就不疼了。”
萧佩婉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额头上,眉毛死死地皱在一起,她的双手死死地抓着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被褥,疼到呼吸连呼吸都有些不顺了。
喝药,喝了就不疼了,萧佩婉听到这句话,艰难地点了点头,“我喝,快让我喝。”
温热得恰到好处的药顺着口腔流入咽喉,萧佩婉似乎真的觉得身上有些不疼了,晕晕乎乎的,然后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闻瑎舔了舔唇,她眉头稍蹙,产房里已经很久没有传来任何声响了。
就在她这般想的时候,突然里面传来了惊呼声,“贵妃娘娘,贵妃娘娘!”
外面的人也被这一声音吓得一惊。
萧太后第一个坐不住了,里面到底出什么事了。萧葭踉跄了一下,被谢郁扶住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太后:“您没事吧!”
萧葭看到他的眼神,瞬间像被雷劈中一样,直接僵在了那里,她的手收紧,用力掐着谢郁的手臂,有些喘不上气:“郁儿,哀家得进去看看佩婉,这可是哀家的第一个孙儿,不能出什么差错,哀家得亲自进去瞧瞧。”
还没等萧葭说完,福宁殿主卧的大门就被打开了。出来的是两个两个面如死灰的稳婆和医婆。
谢郁着看着两人从屋内出来,表情严肃,不威自怒,在场的几乎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两人走到外面之后,直接砰的一声双膝跪倒地上,开始止不住的磕头,砰砰砰,一下又一下直接砸到了萧葭的心上。
“出什么事了,快说!”萧葭此刻还存有一丝希望,她怒斥道:“我的孙儿呢,在哪呢,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两个该死的奴才,快说!”只要我的孙儿还好好的就行,萧葭强撑着身体,等着这两人回话。
谢郁冷声道:“里面发生了何事。”
“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贵妃娘娘薨了。”两人的额头已经磕破,鲜血顺着额头留下,异常刺目。
闻瑎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产房的门已经敞开了,里面浓重的血腥味也顺着夏日的暖风飘了出来。
萧葭挥开了谢郁大手,直接走到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人面前,“那我的孙儿呢,你们怎么不说了,快说啊!”
“一尸两命。”医婆颤着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萧葭听完之后,唇角嗫嚅,不可能啊,她明明已经把所有的都安排妥当了。就算萧佩婉死了,还有那个孩子呢。
她咽了口唾沫,尽量维持表情的镇定,迈着步子走进了屋内,卧榻之上,萧佩婉的双眼还依旧张着,肚子被隔开了一个口子,鲜血还在不停地留着,而身下的孩子脸色青紫,是个男孩。
都没有了呼吸。
但是,萧葭头有些晕,身上一阵一阵的冷,她找的那个孩子呢,那两个奴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不按原来的计划。
萧葭眼前一黑。
殿内,没有人敢说话,除了谢郁,所有人的头都死死地低着,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突然,屋内传来重物砸到地上的坠落声,一名宫女进去之后,立刻惊呼:“快来人,太后晕倒了!”
谢郁面色沉重,“马上去请太医。”
良久没有说话,直到太医院的人到了,谢郁才动了一下,缓缓开口:“把孩子和贵妃葬到一处吧,让母子二人九泉之下也能在一起,长倚母亲膝下。”
他的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悲伤和哀痛。只是,谢郁的唇角却勾起来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让人看了只觉得全身发冷。
闻瑎甚至还没有摸清楚状况,就被人赶着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一尸两命,萧贵妃死了,孩子也没了。这也太魔幻了,即便古代女子生育风险很高,但这是皇家,闻瑎的眉头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
剖腹产的技术在华夏已经有了几千年的历史,不过多是运用于古代帝王之家,而且是已经死亡的孕妇身上,妇人死后,需要取出腹中胎儿才可安然下葬。
萧贵妃怀着的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在她临盆之前,肚子里的孩子定是万无一失的,绝对是还活着的。
胎儿和母亲皆丧命,只能是发生在萧贵妃临盆之时。萧太后对萧佩婉肚中孩子的期待不言而喻,萧葭一定做了充足的准备确保萧贵妃的生产万无一失了,但是事情却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顺利,所以才会情急攻心以致晕厥。
是真的是难产意外,还是人为。闻瑎不敢下定论,但是却直觉地认为,这不会是一场简单的意外。
后宫之中,有谁会对萧贵妃和她腹中的孩子下死手,又有谁能避开萧太后的严加防范,而且真的成功。
皇后,闻瑎想到袁若月,瞬间否决了这个念头。或许皇后和萧贵妃有些矛盾,但是皇后的手没有那么大,即便袁若月的家世好,但是却不足以越过萧太后。
其余的嫔妃,更不可能。
闻瑎心里否定了诸多想法。
额头的汗珠不经意地落到了唇角,闻瑎下意识地舔舐了一下,喃喃自语道:“虎毒还不食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