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闻瑎依旧面无表情,眼神低垂并不与袁瞻接触,她抱拳恭敬地回复:“大人,按您的吩咐,下官一直暗中观察徐夫人。”


    他敲了敲桌面,“徐夫人有何异常,你有什么发现吗?”


    “徐夫人的举动大多都符合逻辑,但是她却特意避开众人,将一枚银镯子戴到了吏部侍郎施精濂的女儿施安婉的手腕上。”


    闻瑎刚才在和施安婉交谈时,她特意又着重观察了一遍她手上的那两个镯子,玉镯是寻常的尺寸,但让她奇怪的是银镯子却要比寻常的样式粗上很多,中间也没有镂空之处,只有几处精美的浮雕,似乎价值不菲。


    闻瑎将自己观察到的疑点向袁瞻说了一遍,用词严谨,不带自己的丝毫情绪。


    “最近这两位大人可比之前亲密多了,看来徐阁老是有意和施家结为亲家。”袁瞻看向闻瑎,“珩屺,今日你辛苦了。”


    闻瑎听到他这句话,忽而噎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话,“袁大人,作为大理寺的一员,这是应该的。您为大理寺和陛下殚精竭虑,您才是辛苦了。”


    闻瑎说完之后,紧接着又拱手苦笑着说:“只是今日这般实在是太难堪了,下官实在是不想再体验了。今日没有被其他人认出,实在是万幸了。”


    闻瑎隐去了徐令孺那一段小插曲。


    袁瞻眉眼带上一丝笑,只是视线扫到她的手腕,上面空无一物,那串佛珠不在了。袁瞻眼眸微闪,他摩挲着手里的珠子,慢条斯理地盘起来,檀木圆珠相互碰撞,在他的手上滚动。


    闻瑎看到了他的动作,心下冷啧一声,她从怀中掏出那串佛珠,递给袁瞻:“袁大人,完璧归赵,物归原主。”


    袁瞻深邃的目光掠过她的纤细修长的手,淡淡道:“不必,那本就是送你的。”


    闻瑎低头,眼皮快速眨动,这才十分苦恼地说道:“但是方小姐已经误会了,她又是方寺丞的妹妹。若是以后让他人误会了,属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若是不想带,那就收好。”


    袁瞻的口吻不容置疑,闻瑎拿着佛珠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瞬,下一刻机械地又塞进自己怀中。


    “下官清楚了,定会好好保存。”闻瑎咬牙微笑,反正她是再也不会戴了。


    为何会有这次的任务,闻瑎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听起来有些骇人听闻的答案,她不再像昨日一般急于向人求证。这种涉及大齐最顶层的事情,她目前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袁瞻凝视着香炉,“珩屺,我见你有些累了,明日你便休息一天吧。”-


    袁府,下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道:“衣服小的放在这里了,您若没有其他吩咐,小的先退下了。”


    袁瞻不耐地挥手。


    那仆人立刻离开了屋子,一刻不敢停留。


    袁瞻拿起闻瑎穿过的那件鹅黄色襦裙抱在他的怀中,那双本是清冷的眸中露出些许的癫狂神色-


    袁瞻现在不仅是她的顶头上司,更是如今皇后的亲兄长。大理寺卿又是此人的连襟,这大理寺可以说全是袁家一派,而袁家如今又是板上钉钉的皇亲国戚。


    皇帝皇后关系即为亲密,因此对于袁家也颇有优待。虽说这是坊间传闻,但这消息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别说闻瑎一个七品小吏了,就是比他品阶高的普通官员没有足够的底气,也不敢随意招惹现今的袁家。


    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实在让闻瑎头疼,当初做官的目的已经近乎全部达成了。今日又如此之巧,再次见到她娘,京城似乎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闻瑎又一次动了辞官返乡的念头,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先不说老师会不会失望,闻瑎想到宋端,又想到如今态度愈发诡谲的袁瞻,就知自己不可当一介无权无势的平民布衣。


    京畿之地,纷扰频繁,局势复杂,再过一段时间,她打算自请外任。闻瑎这般想着,心绪舒畅些许。


    明日能够休息一天,正好,把今日缺的给补回来,明日一大早她就去河边,谁也别想找到她。


    林香照狐疑的眼神望着闻瑎,有些醋意,闻郎君今日干什么去了?怎么身上一股女人的脂粉味道,莫不是去见了哪家小姐。但是她又不是闻郎君的什么人,怎么轮得到闻瑎和自己说。


    不能这么想,林香照悄悄地看着烛光下闻瑎的侧脸。她有些后悔了,她是不是该主动一点,至少不会后悔。已经整整三个月了,就算是个呆子也该清楚自己对她的情意了吧,闻瑎莫非就真的感受不到。


    林香照藏起心里的自卑,那封休夫书还在包裹里被她好好的保存着,那是解脱但也无一不提醒着自己是嫁过人的女人。


    闻郎君是不一样,她很好,可是若她真的不喜欢自己,她莫非又为了一个男人再次变成那般伏低做小的模样吗?她现在死皮赖脸地当别人的厨娘,似乎又陷入了另一种痛苦的境地之中。


    林香照的手越握越紧。如果今日闻瑎的确是去见了一个姑娘,那等闻郎君娶妻了,她又该如何。林香照咬着唇,目光满是忧色。


    如果那一天闻郎君开口让她离开,她又该如何自处。


    林香照看着烛光下闻瑎,仅仅是侧颜便让自己心跳不止,林香照有些踌躇,想要张开口说些什么。


    闻瑎夹上一口菜,有些享受的眯起眼来。果然,虽说徐府的餐食很好,但还是林大厨做得好。


    眼角瞥到林香照满是愁色,她放下碗筷,眼中盛满担心:“香照,怎么了吗?”


    林香照身体下意识地崩直,快速地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什么事,你快吃吧。”


    “真的无事吗?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有些累了。还是受什么委屈了。”


    林香照笑着摇头,只是那笑容有些勉强,她的手绞着手帕,不断蹂蹑着它,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闻郎君,不如等你吃完,我们再谈吧。”


    闻瑎怔然,点了点头,她似乎不太对劲。闻瑎三下五除二扒光碗里的饭菜,又猛灌了一大口茶。


    “香照,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闻瑎此刻也没有多想,小女儿家的情绪总是多变的,她已经习惯了林香照时不时的自哀自怨,以为这次也和往常一般。


    林香照抿着嘴,“我们去外面说吧。”


    此时月色正好,今日恰逢十六,月圆如盘-


    宋端府上,书房的灯已经亮了很长时间。


    大明站在一侧,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主子从昨晚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劲了,也不知道又犯了什么神经。


    书桌上是线人的信函,里面的内容皆是关于林香照。宋端看完之后面色如常,轻笑了一声,丹凤眼上挑。


    他把这信扔到燃烧着的火炉内,火焰猛地蹿高,舔舐着信纸,须臾,这些东西化为灰烬了。


    宋端展开信纸,提笔,思索了片刻,落笔,不见一丝停顿。


    “大明,你将这信寄到凌昌去。”-


    闻瑎陪着林香照,两人都没有说话,愈发静谧。


    月挂树梢,银白色的月光浅浅洒在两人身上。


    林香照突然开口了:“闻瑎,我爱慕你。”


    “嗯?”闻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林香照咬着唇,声音有些颤,还是继续说:“我爱慕你,闻郎君,你对我有感觉吗?”


    闻瑎猛然睁大眼睛。


    林香照看到她的反应,笑出了声,但是眼角却挂上了泪珠,“你没听错,我对你存有爱慕之意。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很愚蠢吧。”


    “如果你对我无意,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林香照垂下眼睑,不敢看闻瑎。


    秋意浓重,寒意渐浓。


    闻瑎鼻尖冒汗,有些不知所措。


    她以为林姑娘还依旧爱慕着袁瞻。


    闻瑎从没有考虑过林香照对自己有什么别的情愫,更何况她虽然以男装示人,但她是一个货真价实性取向正常的女人,自然不会往这个方向考虑。


    “香照,抱歉。”闻瑎的语调很缓,也很温柔,在这月色的烘托下显得特别动人。


    如此温柔,也如此绝情。


    果然是这样。


    林香照擦去脸上的泪痕,露出微笑,但是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满是失落,“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是我长得不够漂亮,还是不够贤淑,还是做的饭菜不合你胃口,还是——”


    林香照的声音哽咽着停顿了,她死死地抿着嘴唇,但泪却不受控制地不争气地溢出了眼眶,她气若抽丝,小声呢喃道:“还是因为我曾经嫁过人。”


    林香照说完之后,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心里也有些释然。她终于说出来了,埋在她心底这么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闻瑎眉头一皱,原来这才是林香照时不时哀怨失意的原因吗。


    不该这样的,闻瑎沉了一口气。


    她双手扶着林香照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香照,你长得很美,而且这世上我再找不出比你手艺还好的人了。你不该这般自怨自弃。这个世上,女子不一定非得贤淑,不一定非得善解人意,不一定非得位居男人之后,更不用为了任何人伏低做小。”


    “你切莫因为过去的经历而自馁,错的不是你。相反,即使经历过那般遭遇,你却未曾放弃希望,你的善良,你的聪慧,你的勇气,你的毅力。莫说女子,是其他男子也不能企及的。没有什么越不过去的坎,没有人可以看轻你,你也万不能看轻自己。”


    林香照的泪痕挂在脸颊,她有些傻傻地问着闻瑎:“是吗?我这么厉害吗?”


    闻瑎擦掉她的泪,拍了拍她的头,“你很厉害,傻姑娘。”


    林香照着迷地看着闻瑎的桃花眼,“那闻郎君,我这般好,这般厉害,你怎么不喜欢我呢?”


    闻瑎的眼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额头冒出紧张的汗水,这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


    对了,闻瑎眼神发亮,实话实说啊!


    “香照,我能相信你吗?”


    怎么突然转换了话题,林香照不由得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似乎觉得不够郑重,“闻郎君,我对天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若违此誓,为天地所不容!”


    闻瑎舔了舔唇,有些发慌,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越跳越快,她为什么要心虚啊,明明她接下来要说的都是实话。


    “香照,我拒绝你并非你不好,而是因为我,我,”闻瑎结巴了一下,她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她咬了咬牙,狠心道,“而是因为,我喜欢男人!”


    林香照瞪目如灯,“闻郎君,你是断袖?!”


    第72章


    翌日,闻瑎起了一个大早,去早集上买了一天的吃食,闻瑎腰间挂着一个小酒囊,拿着她心爱的垂钓装备就出发了。


    来到湖边的时候,天朦朦胧胧才亮,曙光绽放,水波上四散着柔和的光。


    闻瑎扎好小马扎,摆好鱼竿,拿起东西吃起来。


    闻瑎伸了一个懒腰,愉快地想,果然啊,郊外的空气就是新鲜,人也少,真是舒服。


    今天她一整天的时间都属于眼前这片肥美的“鱼田”。


    越是悠闲的时光,越是过得快。太阳西斜,闻瑎看了看树的影子,已然是下午。


    空气也没有中午那般温热了,闻瑎拿起酒囊小酌一口,感到五脏内腑都传来暖暖的热意,舒适地叹了口气。


    “闻珩屺,我找你好久,你果然在这里。”


    俞修樾嘹亮的声音从离这里有五六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闻瑎侧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站起来,就那么懒洋洋地摇了摇手中的酒囊,“原来是叔思啊,真是稀罕,你今日不用去礼部上值,怎么到这找我来了。”


    俞修樾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到闻瑎旁边,“大忙人,想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闻瑎摆着手指头,调侃道:“啧啧,俞叔思,这话说反了吧,我看你才是大忙人。我都回来两个月了,算上今天,咱俩总共也就见了三次。”


    俞修樾夺过闻瑎的酒囊,把里面的酒全都倒进了自己嘴里,末了,他擦了擦嘴,把这东西扔给了闻瑎,“好酒!”


    闻瑎促狭地看了他一眼,也没生气,“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你连酒都喝不起了,还得抢别人的喝。叔思,你可是落魄了啊!”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闻瑎和俞修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过为了不惊扰到湖中的鱼,两人的声音都很轻。


    “阿瑎,我要被贬到外地了。”俞修樾临走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这句话,吓得闻瑎一惊,手里的那条刚钓起来的鱼扑哧地摆动着,从她手中溜走了。


    闻瑎顾不得逃走的鱼,连忙起身追上已经走了两丈远的俞修樾。


    “叔思,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被贬,有人陷害你了,还是别人做了手脚?”


    俞修樾好笑地看了闻瑎一眼,“怎么全是别人的错,就不能是我自己犯错了吗?”


    “怎么可能,我没跟你开玩笑。”闻瑎拽着他的衣领,满目沉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正六品的主事,你在礼部干得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把你贬谪。”


    俞修樾弹了闻瑎一下,示意她别那么激动,显然心情还不错,“阿瑎,你这脾气的改改了,动不动抓人衣领干什么。”


    闻瑎有些生气,盯着他看,“叔思,别岔开话题。你若是不说,今日是别想走了。”


    俞修樾指了指闻瑎身后,“你的钓上来的鱼扑腾得快把你的筌箵打翻了。今天好不容易钓上来五六条,可别因为我这件小事就全跑光了。”


    “鱼跑就跑了,但是你跑了我可就再见不到你了。”闻瑎的眼眶生气又难过地泛红,惹得俞修樾心颤了一下。


    “不过是得罪了许威之那个家伙,所以我只好拿起我的行李去外面逛一逛了,听说常邑那一带风光不错,我就当去那里游山玩水了。”


    闻瑎疑惑地看着他,“许威之,他不是在工部屯田司?”


    俞修樾耸了耸肩,“谁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家伙两个月前调到礼部,而且还升官了,刚好是我所在的仪制司的郎中,还是我的上级。我和他在翰林院的时候就不对付,如今他高我一级,啧,不说了。”


    “总之,阿瑎,我现在虽然外调了,但是心情却没有想象的那般糟糕。”


    闻瑎有些闷闷不乐,也提不起精神:“是吗。这事已经板上钉钉,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是啊,调任书已经下来了。”


    俞修樾揉了揉闻瑎的头,闻瑎也没有反抗,她掀起眼皮,睫毛颤动,“那你什么时候出发?”


    “我知道你在大理寺很忙,所以不用来送我。”


    闻瑎大声道:“俞修樾!我问你什么时候走。”


    俞修樾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甚至身子都在颤抖,有些无奈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阿瑎。”


    “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告诉我。”


    俞修樾的手臂被闻瑎死死抓着,他盯着闻瑎看了很久,叹了口气:“四日后。”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闻瑎转过身子,大步向她的筌箵走去,里面的鱼现在只剩下一条了。


    闻瑎长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啊!-


    自从那日闻瑎与林香照说开之后,林香照对闻瑎却更加亲密了。


    据林香照自己所说,既然闻郎君是断袖,肯定不会喜欢她,那她也不用再想原来一样小心翼翼了,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闻瑎听完她这番话,无力反驳,只得任由她去了。


    不过,事情也往好的方线发展了,闻瑎有些欣慰地想,现在林香照不再整天围着她一人转了,林香照还托闻瑎给自己办了女户,打算试试水开个糕点铺。


    当初萧明刚是被她一脚踢走,净身出户的。若说富裕程度,林香照可以抵得上四五个闻瑎。


    开店当然不是一件小事,闻瑎本想出些力,但是这想法刚提出来,她就被这姑娘毫不客气地赶走了。


    大理寺。


    闻瑎把已经阅完的卷宗合上,又拿起新的一份展开,闻瑎揉了揉发涩的双眼,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是不是被林香照那姑娘当成闺蜜了。闻瑎无奈地扬起一抹笑,算了,这也不赖。


    闻瑎打了个哈欠,看着垒成山的卷宗,深深叹了一口气,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完呢。


    闻瑎今日起了大早,因为她害怕俞修樾那家伙不告而别,不到寅时就起来了,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奔到俞修樾家里。也幸好她有先见之明,特意起早了,不然还真逮不住俞修樾那家伙。


    友人远行千里,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再见上一面。闻瑎眉毛微蹙,还有,俞叔思的嘴为什么也这么严,跟她老师有的一拼。


    许威之,这个人她有印象,而且印象还不好。啧,不行,她对其他事情是没什么好奇心,但是这事不行,她必须得把叔思和许威之之间的事查清楚。


    闻瑎摇了摇头,又准心埋头于案牍之中,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撒进屋内,照在她的脸颊之上,仿佛跳跃着的精灵,让人不忍心打扰这一刻。


    “砰砰砰”,敲了三下,一次不多一次也不少,方春明大大咧咧地走进屋内,“闻瑎,别看了,这卷宗再怎么看也是看不完的。今天看完了,明天又上新。走走,马上就要下班了,我带你见见世面。”


    “方寺丞,您自己去吧,下官得把这些卷宗看完才行。而且不到点就走,我可不敢,若是让袁少卿知道,我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闻瑎百忙之中抬起头,“诶,方寺丞,今日怎么没见袁少卿。”


    方春明看着闻瑎上下扫视了几圈,“你小子居然还怕袁瞻吗?你前几天可是当着袁瞻那家伙的面、离他那么近都逃走了,而且现在还毫发无损地待在这里。怎么今天怂了。”


    前几天,逃走,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怎么不清楚。闻瑎有些奇怪的蹙眉,她怎么没印象。


    “哎呀,就是咱俩说袁瞻坏话被逮到的那一回。”


    方春明看她还犹豫不决的模样,走到她面前,上半身伏在她的桌子上,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走吧,走吧,袁瞻不会怪你的,毕竟我带你去的地方,袁瞻那家伙也在。”


    闻瑎听到他的话,一时松懈,被方春明拉着就拽了出去。


    “方寺丞,你要带下官去哪啊?”


    方春明亲自驾着马车,“别急,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第73章


    还好这时候路上行人不多,不至于对其他人造成什么意外伤害,闻瑎此刻已经被晃荡得没有丝毫困意了。


    “方寺丞,原来有人做过您驾的马车吗?”闻瑎扶住马车内部的栏杆,才勉强不被方春明糟糕的驾驶技术甩出车厢。


    闻瑎有些心累,想到桌子上那一堆还等着她翻阅的案宗,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方春明拿起鞭子又挥了一下手,“闻评事,你看你这话说的。抓好了,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闻瑎身子摇晃着,只听见“吁”的一声,马车急停,她差点一头栽向车板上。


    “下来吧,我们到萧府了。”方春明的声音沉下来,望着眼前气宇轩昂的萧府大门,眼眸微闪。


    闻瑎抓着车门跳下车,过了一会才没那么晕眩,她好久没体会到晕车的感觉了。闻瑎大口喘着气,勉强压下心底泛起想要吐出来的头晕和恶心。


    “闻评事,看来你和其他人一样,都坐不了本大人亲自驾驶的马车。”方春明遗憾地摇了摇头。


    她抬头看着萧府大门,门口的侍卫,模样严肃,一种古怪的肃穆之感。


    “方寺丞,这是那个萧家?”


    方春明点了点头,“这是萧家,当今太后的娘家。走吧,我们进去。”


    闻瑎跟在他身后,走进萧府大门。闻瑎扫视着萧家,庭院楼台,这么一个大家族,怎么如此静谧,连引路的小厮侍女都没有,除了他二人的脚步声,闻瑎甚至能听见风吹树动,流水潺潺之音。


    “看来你也发现不对劲了。”方春明整了整衣服,侧头对闻瑎小声说道:“萧国舅今日死了。”


    闻瑎:“萧博崇死了?”


    萧国舅本名萧博崇,是如今太后萧葭的大哥。萧葭是庶出,与先帝的上一任皇后乃是同父异母的姊妹,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姨母。


    最近的京城不是很太平啊。闻瑎看着富丽堂皇的萧家大宅,眸中满是惊诧,萧博崇死了,他的去世会引发什么样的惊天波澜,谁也无法预测。


    她虽是七品官吏,但是作为京官,老师又是正二品的兵部尚书,即便她现在没有深入这权利漩涡之中,即使她有心想要逃避,但也清楚地知道这一天不会远。


    或许是明天,或许是现在。


    秋风微拂,送来阵阵桂花清香,方春明看着远处的桂花树,语气中没了平日不正经的模样,“萧博崇是被人发现死在家中,皇上知晓此事后,便命大理寺彻查此事。”


    “不过,”方春明扭头看了闻瑎一眼,“袁瞻那家伙居然没有带你来。我看他的样子,分明很是喜欢你。”


    他自言自语着:“也对,这案子说棘手也不棘手。要是结果让圣上、太后满意,自然少不了奖赏;要是两人不悦,乌纱帽不保还是小事,小命也难说。啧,我这不会是好心办了坏事吧。”


    但方春明的声音一点也不小,反而似乎是让闻瑎故意听见一般。这句话似乎是无心的提醒,又像是警告。


    不过,闻瑎听见这话并没有生出任何害怕之意,反而饶有兴趣地掀起眼皮,若有所思地看着方春明,挑了挑眉。


    方春明的这句话的似乎是在说调查这件案子的官吏,但是很明显,棘手是对闻瑎而言,小命可能不保也是对闻瑎这个小官而言。


    若是方春明提前说明要带她来的地方,或者将萧博崇死亡的事情告知于她,那么闻瑎定是不肯跟着他来的。但是方春明没有,而是等两人都走到萧府内了,几乎没有返回的余地了,他才说了这么一番话。


    她暗自思忖,方春明是现在才知道这件事不妥吗。她可不认为能当上大理寺寺丞的人会如此愚笨。今日方春明的举动似乎和他一贯给人的形象一致,但是细细思索,确是有些不符合常理了。


    闻瑎只是大理寺一名低级官员,虽然直属上司是袁瞻,但是和她一样都是袁瞻下属并直接接受袁瞻任命的评事,并非自己一人。


    何况,方春明表面上看起来与袁瞻关系不错,而且对自己很是熟稔,甚至私下和她吐槽袁瞻以及一众大理寺官员。但是,方春明似乎只会在自己面前出现这番举动。


    这辈子她活到现在,闻瑎唯一不会怀疑的就是自己的记忆力,若是她没记错,甚至连自己入职大理寺时,都是这个四品的大理寺寺丞装作普通官员的模样来给自己引路吧。


    闻瑎尚有自知之明,她不过是海上的一叶扁舟,随时能有巨浪把自己掀翻沉入海底,根本不可能和宦海里沉浮多年的人相比。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如此友善,所以从一开始方春明偶遇自己,并且快速以熟人自居的时候,闻瑎就留了个心眼,她没有完全怀疑此人,也没有完全相信此人。


    可今日这种情况,却逼着她不得不把人往坏处想了。


    细数过往她和方春明见面的场景,每次都是此人满面笑容地和自己交谈,方春明在慢慢误导自己的认识,让她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不错。


    只是,闻瑎看着满脸苦恼的方春明,垂下眼皮,他为什么故意把自己拖入到斗争的漩涡之中。


    闻瑎自认为她最普通不过,别人把心思打到自己身上来,绝非因为她自己曾是探花。闻瑎眸中染上浓墨般的黑色,更大的可能是因为她的老师。


    但若是这些人把主意打到老师身上,她可不依啊。


    闻瑎嘴角含笑,眸却愈发冷,方寺丞,你上面是什么人呢,目的又是什么呢?


    已是黄昏了,天色暗得很快,天空中已不见多少亮色了。


    在方春明“自言自语”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和周围寂静的环境融为一体,彼此都缄默无言。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穿过连廊后,声音逐渐嘈杂了起来,闻瑎也看到了一间通亮的屋子,周围围着很多人。


    这时,方春明突然出声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亲昵和歉意。


    方春明拍了拍脑门,有些懊恼地说:“真是的,闻瑎,要不你现在回去好了,我再给你放几天假。到时候我亲自给袁瞻说,不用怕他会责罚于你。”


    闻瑎假笑,方寺丞,现在再说这话似乎已经晚了吧。


    脚步声逐渐逼近。


    闻瑎抬眸,袁瞻大步向两人走来,全身散发着寒气,一身黑色锦衣,面无表情。


    方春明对着袁瞻有些讨好的笑了笑,一把将闻瑎推到了袁瞻面前,“看看,老袁,我把你的好属下带来了,正好也让她见见世面。闻瑎,快去。”


    方寺丞,在下果真没有“看错你”啊。闻瑎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继而对袁瞻道:“见过少卿。”


    袁瞻眉心皱在一起,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他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寄出来似的,听起来异常的冰冷森寒,“方春明!”


    “少卿,下官在,您有什么吩咐。”方春明十分狗腿地赔笑,自说自话,“哦,是让下官进去查看萧国舅的状况是吧,好的,下官这就去。”


    方春明和上次一样又溜走了,那动作异常熟练,像是与预演过千百次。


    “既然来了就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跑,知道吗?”袁瞻揉了揉眉心,声音低沉暗哑,像是砂石在心间研磨而过一般。


    他的话让闻瑎有些奇怪的感觉,虽然上司是个狗上司,但是人可能还是不错吧。


    “下官谨记少卿提醒。”闻瑎拱手作揖,态度异常尊敬。


    袁瞻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闻瑎一眼,无意地叹了口气。他走在前面,上位者的气势陡然放开,表情愈发凌厉。


    按照下人所说,今日萧博崇用过午膳后,有些困倦,便挥退了其他人在屋内歇息。


    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萧夫人得知萧博崇今日还未用药,便吩咐家奴将煎好的药送入萧博崇屋内。此时已是神时,熟悉萧博崇的下人都清楚,按照萧博崇往日的习惯,此时他应该已经醒过来。


    但是当这名仆人敲门送药时,却没有听到萧博崇的任何回复,他害怕贸然打搅到熟睡的萧博崇,便守在屋外等待。


    而后,萧夫人发现前去送药的人还未回来禀告,便亲自前去萧博崇屋内,推门而入发现萧博崇已经断气。


    根据仵作判断,萧博崇应该是在未时四刻,也就是萧博崇用完午膳的一个时辰之后死亡。身体没有遭受伤口,也没有任何部位遭受打击。但是萧博崇的眼睛充血发红,面容痛苦。


    目前只能大致推断萧博崇的死亡时间,但是具体的死因,还需要对萧博崇的尸体进行进一步的解剖。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萧夫人一口回绝了这个请求,这让这件案子陷入了僵局。


    闻瑎刚走进屋子,就闻到了一股怪异味道,像是甘草味,但是却又混杂着一股浓烈的柑橘味,她又吸了一口气,发现这味道第一口吸入鼻中的更加令人难以接受了,像是臭鸡蛋加上烂肉的味道,让人难以忍受。


    闻瑎眉头紧蹙,她屏住呼吸,忍住心里的不适看向那张床,萧博崇躺在上面,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有暗红色的斑痕。


    她有些想吐,她知道这味道是什么了。去年她只是在宜新城门外远远看到了成山的尸堆,冬季冰雪的覆盖又掩盖了那些死者身上散发的味道。但是现在她离尸体仅有一丈之远。


    不能露怯,绝对不能露怯。闻瑎死死掐着一只手,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唇色惨白。


    闻瑎忍住胸腔中翻滚的恶心,闭眼一息,黑暗中若有若无闻到檀香,萦绕在鼻尖,那种味道很平静,刚才心中的一切燥意,仿若都消失了。


    闻瑎睁开眼,一串佛珠映入眼帘。


    袁瞻平淡地说了一句:“拿着吧。”


    第74章


    那串佛珠最后戴在了闻瑎手上。


    萧夫人的抽泣的声音还在耳畔,她刚才伤心过度,已经晕厥了一次了。即便她如此伤心,但是却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绝对不容许大理寺解剖萧博崇的尸身。


    从萧博崇去世到现在已经快要三个时辰了,他的尸体已经僵直发硬,并且出现了明显的尸斑和尸臭。


    萧夫人已经吩咐人将棺材抬到了屋外,打算将自己的夫君抬入棺材内,而非如此不雅的暴露在外面。


    但是袁瞻却一口回绝了萧夫人的请求。


    若是站在萧夫人的立场上,也不是不能理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何生下来便如何离去,完完整整,入土为安。解剖是前朝才出来的,不过一百来年的新鲜物,对于现今任何一个死者来说,开膛破肚,死无全尸都是一等一的奇耻大辱。


    只是,萧博崇身份不同于他人,作为皇太后的兄长,皇亲国戚,绝对不能含糊过去,必须要查明死因。


    沉默着,无人说话。


    大理寺的官员站在袁瞻身后,不敢抬头与萧夫人对视。唯有袁瞻和在他身后的闻瑎,此刻的表情依旧正常。


    萧夫人站在萧博崇尸体的前方,萧家的小厮跟在她的身后,拒绝大理寺的任何官员接近。


    “各位大人,我夫君今日不幸意外去世,为何不能让他入土为安,死后还要造人剖尸,老身已经足够悲痛,还望各位不要给我难堪。”


    她看似是在对在场的大理寺官员说话,不过任谁都清楚,萧夫人需要说服的对象只有大理寺少卿袁瞻一人。


    袁瞻淡淡道:“萧夫人的痛苦在下清楚,只是夫人又是如何断定,萧国舅就是意外身死,而非他人有意谋害呢。”


    萧夫人不说话了。


    闻瑎看着对峙的两人,方春明说得的确没错,今日她的确眼界开阔了。


    只是她今日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太不给力了。闻瑎抬起手腕,又轻嗅了一下手中的佛珠,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幸而现在已经好太多了,闻瑎盯着手里的佛珠,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好吧,前几日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再戴了,没想到今日又戴上了,还是袁瞻手上的那串佛珠。


    闻瑎心中残存那些不满也早就消散了,虽说袁文璲此人恶趣味颇多,但是今日自己的确又欠他了一个人情。


    不过,这依旧不能阻止闻瑎继续看好戏,她那双眼里满是好奇之色,萧夫人是皇太后的嫂嫂,袁少卿是皇后的亲哥哥,啧,也不知道到底最后谁会让步。


    不过,不得不感叹一句陛下真是英明。毕竟若不是袁瞻,任谁来都不可能压得住萧夫人。


    想到谢郁,闻瑎的神色恢复了平静。怎么又纠结那些陈麻烂谷子的旧事,真是的。


    闻瑎狠狠吐槽了自己一番,又继续观察着萧夫人,虽说萧夫人神情动作满是悲意,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闻瑎倒是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点。


    萧夫人的妆很美,明明刚才哭成那般模样,脸上的妆容牢固的仿佛用胶焊上,但是据她所知,这个时候的化妆用品,除了眉笔里加了少许油脂能防水之外,米粉和胭脂的防水功能并没有那么好吧。


    莫非萧夫人哭累了休息的时候,又偷偷补了妆。那萧夫人也未免太注意仪态了吧,闻瑎被自己这个脑洞大开的想法惊到了,她蹙着眉琢磨了一会,又仔细观察了一遍,好像,她的猜测似乎有那么一些依据。


    萧夫人或许就是不想留给外人不好的一面,但是在萧博崇身死的时候还这般在乎自己的外表。那萧夫人,真的有她所说得那般爱自己的夫君,真的有她表现的那般悲痛欲绝吗?


    但仅仅这点也不足以证明萧夫人有什么嫌疑,毕竟豪门世族,表面夫妻,双方彼此不和的并不在少数。


    但是萧博崇只娶了萧夫人一位,对外一直是一对恩爱夫妻的形象。闻瑎抿了抿唇,算了,她搞不太懂这些复杂的感情,也不能毫无凭据无端妄自猜测。


    萧夫人搀扶着旁边丫鬟的手,有些歇斯里地地怒吼着,只是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了,“萧博崇乃是当今太后的亲兄长,没有太后的懿旨,我看你们谁敢解剖我的夫君。”


    说完之后,萧夫人或许是再也受不住了,又晕了过去。


    萧家的下人们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袁瞻依旧没什么表情,也不见什么动容之色,他对着一旁的管家说道:“萧管家,等萧夫人醒了,代我转告她。既然她如此要求,那便如她所愿,七日之内,我会再来。”


    “告辞了。”-


    大理寺的官员接连离去。


    闻瑎站在方春明的马车前,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观她的表情也知道,她是绝对不会坐这辆马车了。


    闻瑎明显拒绝的表情惹得方春明接连叹气,不过他似乎也清楚自己的车技没多少人欣赏,摊了摊手,“行吧,那我就自己回家了。闻评事,你一路小心。”


    闻瑎回礼告别,心里吐槽,就算在下不知道方寺丞您不安好心,宁愿步行,也不想再遭一次马车的罪了。


    萧家大门面前的灯笼依旧很亮,只是再往前看一看,街上便是一片漆黑了。


    萧府占地很大,但是却在皇城的边上,离闻瑎的住处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不过此时距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若是脚步快一点,可能也不会被被夜巡的士兵逮到。闻瑎舒展了一下筋骨,这天还有点冷,走回去权当热热身子了。


    自从徐府那一日之后,这几天她都在躲着袁瞻,不过,闻瑎扬起手腕,这檀木手串明日还得还给他。


    闻瑎揉了揉头,人情太难还了。


    还有今天这案子,陛下虽然让封锁消息,但是该知道估计都知道了。


    闻瑎现在还不清楚自己已经入了哪个局里,但她无疑已经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了。


    走过街角,闻瑎看到了路旁停着一辆的熟悉的马车,袁瞻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她站在马车前有些犹豫,突然,里面伸出了一只手把她拽进了车里。


    “先去官舍。”袁瞻对外面的人吩咐了一声。


    袁瞻的手死死的扣住闻瑎的手腕,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把闻瑎扣在了自己身上。


    缄默无言。


    马车内黑漆漆的,闻瑎看不清袁瞻的表情,但是此人身上的低气压已经给她了答案。


    袁瞻贴在闻瑎的耳侧轻声问,眼神晦暗不明。他的呼吸扫过闻瑎的耳畔,她的挣扎剧烈起来。


    闻瑎顾忌到外面驾车的车夫,不敢大声说话,但即便声音放轻了里面夹杂的不快和怒气也依旧明显,“袁大人,请松开我。”


    袁瞻有些失控,他将脸埋进闻瑎的脖颈之间,闻瑎身上淡淡的体香充盈着他的鼻尖,不知为何,他突然松开了对闻瑎的桎梏。


    袁瞻揉了揉发昏的头,“抱歉,我的头很疼。刚才有些失态了,你能把那串佛珠给我吗?”


    闻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车内依旧是漆黑一片,闻瑎将东西递给了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袁瞻的手,但是出乎闻瑎意外的,袁瞻只是将佛珠接过,并没有做其他令自己不适的举动,反而有些避让。


    莫非他刚才抱着自己不放,是因为自己身上的檀木佛香?


    除了马车轱辘压过地面的吱呀声,便是一片寂静。


    袁瞻将佛珠拿在手中不断摩挲着,缓而,他叹了一口气,:“珩屺,若是刚才有什么冒犯之处,还希望你能见谅。”


    袁瞻声音淡淡的,似乎所说之事和自己无关,“因幼时的一次意外,母亲将我送至凌昌的一座寺庙之中休息了两年。如今若是离了这檀木,我怕是不能存活这世上了。”


    里面流露出来的凄凉,让人心惊。


    是自己误会了吗,想到袁瞻今日照顾自己的举动,闻瑎有些愧疚。


    她抿了抿嘴唇,“文璲哥,抱歉,我不清楚你的情况。刚才怪罪你了。”


    思绪忽闪,闻瑎意识到这串佛珠对袁瞻的意义,她突然想到了前几日,袁瞻将佛珠给自己时的场景。


    她那个时候,是不是也误会了。


    闻瑎垂下眼眸,怎么办,愧疚感越来越重了。


    袁瞻眸光微闪,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闻瑎,偶尔示弱的效果还不错。


    他轻笑了一声,“为何要说抱歉,这次是我有错在先。珩屺,我送你回家,其实是想和你谈谈。”


    闻瑎正准备说些什么,缓解自己心里的尴尬,但是还未等她开口,袁瞻说话了。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很多,“珩屺,我应该提醒过你了,离方春明远一点。”


    闻瑎身上的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她的脑海中此刻只剩下一个念头。


    袁瞻早知道方春明别有用心。


    第75章


    袁瞻将闻瑎送回后,并没有回家。马车调转方向,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谢郁此时正陪在萧太后身边。


    萧葭拿着帕子擦拭掉眼角的泪,“郁儿,我兄长辛劳一生,如今就这么去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有没有奸人残害。”


    谢郁轻拍萧葭的肩头,宽慰着道:“姨母,舅舅也不会希望看到您这般伤心的模样。朕向您保证,一定会查明真相。”


    萧葭望着谢郁,“郁儿,你长大了。”


    萧葭的面容已然带上些许苍老,眼角的皱纹爬上眼角,眼眶已经哭得红肿的。


    谢郁长叹了一口气,“您放心,切不能因为这样而伤了自己的身子。”


    萧博崇是他的亲舅舅,更是大齐的肱股之臣。谢郁往日与萧博崇相处的过往,眉梢之处流露出伤感之意。


    萧博崇和他那个不学无术如今还在大理寺狱中的儿子不一样,他一生为大齐鞠躬尽卒,即使两个妹妹接连成了皇后,萧家的地位直线攀升,但萧博崇也从未借此身份做出任何有损谢家,有损萧家的事。


    只是他的儿子,那个敢贩卖私盐的萧孟承。


    当初萧孟承贩卖私盐之事暴露,萧博勃然大怒,甚至亲自请命让处死他的儿子,当时谢郁还在犹豫之中,若不是太后求情,或许萧孟承已经被斩首示众了。


    谢郁心里琢磨着如何处理萧孟承,如今萧博崇已薨,且舅父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但是他宫里的萧贵妃刚有身孕,不出月余,萧博崇就身死家中。


    这也未免太巧了。


    舅父近一年身体状况不太好,但他多次派太医前去诊断,再活上五六年并不成问题。若是调理得当,十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朕可不信萧博崇的死仅仅是意外,也不知今日袁瞻又何发现。


    谢郁看了一眼天色,正准备离去。


    也是正巧,萧葭开口了,“郁儿,如今兄长薨了,偌大的家里只剩我那嫂子,萧家本就人丁单薄。姐姐先走了,兄长又离去了,我们这一辈,如今也只剩我这一人了。”


    谢郁睫毛微颤,“您莫多虑。”


    萧葭长叹了一口气,“我们萧家也是命苦啊。郁儿,不是姨母不知道规矩,但是孟承在牢里待了两年,他这孩子早就知道错了,把他放出来吧。”


    谢郁抿唇,态度坚决:“这件事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多次了。萧孟承贩卖私盐,更是暗中与其他盐商勾结企图控制大齐盐价,本就是死罪。朕看在姨母和舅舅的份上,宽宏大量饶他不死已经有违律法。”


    “姨母,您应该清楚,国不可无法。”


    谢郁这话还未落地,萧葭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砰的一声给谢郁跪下了。


    谢郁诧异道:“您这是干甚?”


    “郁儿,你如实不答应,那本宫便不起来了。”


    谢郁额头上的青筋快要跳出来,怎么,这萧太后又打算以“孝”这个字来压他了吗。


    “您的身子骨毕竟不年轻了,秋寒霜重,地上又凉。您还是快起来吧,免得以后落下病根。”


    萧葭听出谢郁话语中的拒绝之意,她拨开谢郁打算扶起自己的手,似乎是打算给谢郁磕头。


    艹,若是让史官看见,不知道会怎么写朕。


    “姨母,您先起来,朕便再考虑一番此事。若是您依旧如此,不仅伤了孩儿的心,也断了您侄子的路。”


    谢郁表情愈发冷淡,里面威胁的意味不浅。


    谢郁走回寝宫,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跪在地上,“皇上,大理寺少卿袁瞻袁大人求见。”


    袁瞻,这么晚来,莫非今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让他去御书房外等朕。”-


    翌日,大理寺。


    她踩着点到大理寺,这是应该是她任职以来,来得最晚的一次。


    闻瑎昨夜很长时间没有睡着,直到终于想通一件事,她才勉强有了睡意。不过也正因如此,一夜无眠,睡得很是惬意,今早醒过来之后,全身都是力气,与昨日精神不振的感觉截然不同。


    闻瑎不由得再次感叹自己的天真。


    她在宜新待了近乎一年,又是独揽大权的一县之长,大多数人都要看自己的脸色做事,即便是钩心斗角也有的是方法治罪。


    但是京畿之处到底是不同。


    既然大理寺卿和少卿都和袁家有密不可分的联系,那在大理寺混了这么多年且和此二人关系不错的方春明自然也是袁家一派。


    袁瞻身为吏部尚书袁景昌的儿子,又是嫡子,却有意护着自己,毕竟袁瞻的表现很明显,她既不傻也没瞎,自然是看得出来。闻瑎思虑,莫非是去岁马下求生,两人共过患难,所以他对自己有所照顾。无论如何,她的确是又欠了袁瞻一个人情。


    方春明的职位并不算低,除了袁瞻之外,能直接任命他的便只有大理寺卿了。


    闻瑎的这个猜测很大胆,但是却并不是毫无依据。


    她边想边翻阅卷宗,随手将手上已经看完的卷宗放回去,又拿出一本新的来。


    反正如今她已经对方春明有所警惕,自然不如原来一般任凭对方蒙骗自己。只是,这案子她现在抽身也来不及了,不如尽自己所能,给上面一个满意的答复。


    方春明昨日的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这案子是危险也是机遇。


    闻瑎放下手里的卷宗,敲了敲袁瞻的门。


    “袁少卿,下官有事禀报。”


    “进来吧。”袁瞻没有抬头,他一直盯着一张发黄的纸在研究着什么,表情异常严肃。


    闻瑎将昨日的推测如实告之。


    “萧博崇和其夫人感情的确不如外界传闻那般好。”袁瞻挑了下眉,放下手里的那张纸,掀起眼皮,有些欣赏地看了闻瑎一眼。


    “当初是萧夫人亲自跑到太后那处求情,才堪堪将萧孟承保下来了,不过也免不了一顿牢狱之灾。萧博崇这当爹的可没出一点力。”


    闻瑎掩下震惊之色,如此看来,萧夫人的确有杀害萧博崇的理由。不过,闻瑎继续问道:“萧国舅即每日喝药,那可从里面检查出什么毒?”


    袁瞻将手里的那张发黄的纸递给闻瑎,“这就是药方,药方是太医院的人开的,药材是从陛下的国库里取出来的。”


    “萧博崇昨日死前并未喝药,而且仵作当时已经勘验过了,萧博崇口中没有毒素残留。”


    袁瞻随口说道:“或许,即便是解剖也无法找到萧博崇的真正死因,最后极大可能是以意外身亡结案。”


    闻瑎皱起了眉:“但是很明显,萧博崇不是正常死亡。”


    袁瞻看了闻瑎一眼,摇了摇头,“萧国舅的身份特殊。他是怎么死的,又是谁把他杀死了,不是看事实真相,而是看上面的想法。”


    闻瑎眸中闪过些许讥讽之色,啧,皇权社会。


    “我昨晚已经向圣上禀告此事,大理寺到底能不能解剖萧博崇,不出明日,便有分晓了。”


    闻瑎点头,期待明日能有新的进展。


    袁瞻将那发黄的宣纸撕碎扔进火炉内,轻描淡写地说道:“萧博崇死了,萧家的男丁就剩萧孟承一人了。”


    闻瑎告退离开,刚转身,就听到了袁瞻似乎无意的话。萧家的男丁,她似乎听懂了袁瞻的言外之意。


    萧孟承是萧家唯一的男丁,只要萧太后还不想失去娘家的助力,她就算拼命也会把萧孟承中狱中捞出来。


    萧博崇的死,受益人是谁一目了然。虽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但从古至今这句话都是一个笑话,真正践行这句话的朝代几乎不存在。


    若事实真是如此,闻瑎轻叹了口气,那的确没他们大理寺什么事了。


    第二天,皇上给袁瞻传来了口信,萧国舅乃是大齐肱股之臣,死后对其身体解剖,乃是大不敬。


    这件案子,表面上看似就这么结束了。


    闻瑎也是这么以为的,毕竟就在萧博崇下葬那天,其子萧孟承被释放。


    闻瑎不清楚皇上和太后是否,但是很明显,大理寺参与办案的人员没什么奖赏也没什么惩罚。


    陆有之府上。


    闻瑎和陆有之烧着柴火,火上面热着酒,两人坐在院中,就像过去在乡下陆有之的那件农家院里一样,一边暖手一边谈话。


    周围的天色已经暗了,暖黄色的火焰跳跃着,木材燃烧的火星噼里啪啦地响。


    陆有之拿着铁夹把酒取下来,也不害怕烫,他摸了摸瓶身,满意地点了点头,眨眼间就给闻瑎倒了一碗。


    “喝吧,暖暖身子。这天是越来越冷喽。”


    闻瑎双手接过,被烫了一下,忙不急地把这酒碗放下。


    “老师,这也太烫了,您这是想烫死您的亲学生啊。”


    陆有之啧啧了两声,“烫才对嘛,你看你刚才那个样子,愁眉苦脸,一动不动的。要不是烫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是个假人呢。”


    “没有愁眉苦脸。”闻瑎小声嘟囔了一句。


    陆有之罕见地没喝酒,他摸着胡子道:“哦,老夫知道了,你是觉得这京城里太多肮脏的阴私了,失望了。”


    闻瑎听到他这话立刻摇头反驳:“您想多了,我可没资格失望。”


    陆有之看了她一眼,狠狠地弹了一下她的脑袋,“老师,您干嘛呢?我有没做错什么。”


    “珩屺啊,你这孩子,是不是觉得老师就是个挂名的兵部尚书,没一点用啊?”


    “您这是什么话。”闻瑎低着头弯着自己的手,也没抬头。


    陆有之叹了口气,摸了摸闻瑎的头,“你既然不这么觉得,那你来京城这么长时间了,难道没受过一点委屈,怎么从来不告诉老夫。你觉得老夫不会给你出头吗?还是你觉得你什么都不说,我这糙老头子就都不知道了。”


    陆有之的心里有些难过又有些骄傲。


    他算了算,时间过得可真快,他和珩屺认识了都快要十年了,这孩子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他也没看走眼,珩屺是个好孩子,也能当一个好官。但是太容易心软了,若是他自己真的离世,珩屺的这种性子最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啊,现在他还能帮她挡一挡,那以后呢。


    陆有之拍了拍闻瑎的头,苍老的眼眸中满是担忧。珩屺得改掉这性子,他得想想办法。


    “珩屺,今天也没外人,老夫我把这里的仆人都清走了。咱们师徒俩好好聊一聊,比如说方春明,比如萧博崇?”


    闻瑎强忍住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嗯了一声,等一下,老师刚才说什么,方春明,萧博崇?闻瑎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陆有之。


    这老头满脸都是快来问我,我什么都知道的那种骄傲的小表情,惹得闻瑎笑出了声。


    第76章


    陆有之脸上的笑纹显得他愈发慈祥。他徐徐道来,闻瑎听得专心。


    方春明左右逢源,在官场里很是混得来,尤其是很得严端欢心,可以说方春明是被严端一路提拔上来的。他们二人虽不以师徒相称但是也差不了太多了。


    尤其是方春明的母亲是严端的远方亲戚,更可谓亲上加亲了。


    陆有之靠近柴火取暖,瞥了一眼沉思中的闻瑎:“你可知道,当初你为何这么快就能从宜新回京?”


    闻瑎蹙眉沉思片刻,“因为我做出了一点政绩,被陛下知道了?但是这应该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莫非是圣上顾及到二人少年时期相处的一段经历,所以才特意这般。不过,闻瑎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老师,学生不清楚,莫非您在其中出了力?”


    陆有之乐呵呵地摸了摸胡子,“老夫我可不干这种事,甚至还觉得你在宜新待的时间有些短了。不过也是幸运,若是你再晚回来几个月,可能就要碰上战乱了。”


    闻瑎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老师,您是说塞边那处的战火已经蔓延到宜新了吗?怎么会如此之快,前方的战报已经回来了?那有没有殷君馥的消息。”


    “战情是今早回来的,不用多虑,还未曾波及宜新,这还要多亏你将长峰山的那群贼寇给清理了,那里易守难攻。当初有一波匈奴人试图从那处绕进来,反而被我军全部俘虏了。”


    闻瑎有些急切地问:“那殷君馥呢?”


    陆有之思索了一番,“殷君馥,你是说殷孝良的二儿子吧。听说他带领三十名精兵深入腹地,击杀了匈奴两名高级将领。不过,如今那边的局势依旧不好,匈奴人似乎对我边界地带异常熟悉。”


    “这个就先聊到这里,老夫刚才说的那个话题,你有什么想法。”


    “学生再想一想。”


    闻瑎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老师刚才所说的是自己回京一事。而且刚才她谈及有人暗中出力,老师并没有否定,那这便是能肯定的了,只是谁会费这么大劲将自己捞到京城。


    酒下肚,暖意渐渐覆盖全身,闻瑎灵光一现,“莫非是宋端师兄。”


    “是宋端没错。”陆有之肯定了她的话,“不过,他小子当初是想把你捞到他那户部去,谁知道有人半路把你给劫走了。”


    “严端可是老狐狸啊,老夫可不信他不清楚你背后站着的是老夫我。”


    方春明是大理寺卿的人,和她猜想的一样。


    陆有之没说下面的话,但是好歹老夫还活着,严端定是不会做太过于出格的事。


    陆有之又温上一壶酒,看着一脸单纯的闻瑎,啧,而且比起和宋端那小子朝夕相处,他宁愿珩屺去大理寺历练历练。


    “不过,谁也没想到萧博崇就这么死了啊,”陆有之感叹了一声,“珩屺,这世道没什么黑白对错。”


    谁知话音刚落,陆有之就止不住咳嗽起来,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闻瑎慌了神,她拍着陆有之的背,“老师,您没事吧。”


    陆有之摇了摇手,示意她放心。在闻瑎的搀扶下,陆有之回到屋内坐下,仆人很快就将熬好的药汤给他送了上来。


    闻瑎亲眼看着陆有之喝下,才有些安心地呼出了一口气。


    “老师,您的病是不是还没有好。当初您说自己身体早就康复是不是在骗我。”闻瑎的眉间满是怒意和心疼,她看着陆有之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脑海中回闪过老师的举动,怪不得今晚他滴酒未沾。


    陆有之躺在床上,眼睛眨了眨没有回话。


    “您的病情到底如何?这种情况到底持续多长时间了。”


    陆有之:“也就是被你给碰到了,老夫平日里身体好得很。”


    闻瑎瞪了他一眼,这话骗鬼呢。


    陆有之闭上眼假寐,不再说话。他的身体情况自己清楚,差不多能撑过今年就行了,但是他走之前,得为自己这个傻学生铺好路。


    陆有之狠了狠心,她这性子必须得改掉了,也不知道他这个傻学生能不能承受得住。


    老师年迈已高,身体又成这副模样,闻瑎不敢离开,就坐在陆有之的房间外的桌子上,守了大半夜,后半夜的时候,才堪堪睡过去。


    十天之后,萧府突然又传来一个噩耗,萧孟承伤心过度随之而去了。


    闻瑎听到这个消息,眸色暗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大约十一月初,闻瑎收到了殷君馥的回信。里面用了整整两张宣纸来写殷君馥他自己的近况,字体有些潦草,看来写得很急。不过这封信最后一句,笔触却端庄工整,与前面的截然不同。


    见信如晤,早归与君见。


    闻瑎的视线扫到这句话,眸中染上了些许笑意-


    林香照已经选好了开店的地址,就在北区那条繁华的主路上。已经付好部分租金,最近正打算重新装修一下,她打算明年春初的时候开业。


    于是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林香照每天都在钻研新的花样甜食,这些试验品大多都投喂给了闻瑎,只是闻瑎光吃不胖,让林香照好生羡慕。


    十一月中旬。


    这天闻瑎特意抽出时间前去一趟户籍科,将林香照女户的文书领了回来。


    闻瑎敲了敲门,调侃地喊道:“林大掌柜,快点开门。”


    林香照听出了闻瑎的声音,有些奇怪,闻郎君今日居然回来这么早。


    此时她的手上还满是面粉,林香照赶忙洗手,小跑到门口开门,“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闻瑎清了清嗓子,摇了摇手里的户籍,“你的东西。”


    林香照撅了噘嘴,自己的东西,能是什么,她将封好的袋子拆开,忍不住惊呼出声,喜上眉梢。她激动地抱住闻瑎,将头埋在闻瑎的肩膀上,有些傻里傻气笑起来。


    闻瑎有些好笑了拍了拍她的肩头,“好了好了,在下知道你很激动,快松开我吧。”


    “唉,闻郎君,你真的不喜欢女子吗?”林香照在闻瑎耳边悄声问,微红杏眼中闪过几丝期许。


    林香照的呼吸拂过闻瑎的耳畔之后,她的耳垂肉眼可见的发红了,不大一会,整个耳朵都泛着充血的红色。林香照看到这里,眼瞳猛地睁大,闻郎君这里怎么这般敏感,她甚至想要伸手捏一捏。


    闻瑎稍微用力推开了林香照,“未来的林大掌柜,不论我再如何,但男女授受不亲,你可别再做出这番动作了。”


    林香照失落了叹了口气,“好吧。”


    闻瑎转过身将大门关上,街角处的身影瞬间消失了。


    也就是第二天,闻瑎收到了一封来信,收信人却不是自己,而是林香照。


    闻瑎有些奇怪,但还是把这封信交给了她。


    就在闻瑎以为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下去的时候,林香照突然说她要回家一段时间。


    闻瑎问她为何,林香照只是告诉她说自己离家这么长时间了有些想念家中父母,而且再过一月就又要到春节了,便想着趁现在回去一趟,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再回来。


    但是她的态度转变也未免太快了,不久前还在兴奋地筹划着开店的事宜。似乎就是收到那封信之后,林香照有些不对劲了。


    闻瑎拦住了准备回屋内的林香照,“或许有些失礼,但是香照,你可否告知我前几日我转交给你的那封信是何内容吗?”


    林香照耸了耸肩,表情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那是我爹的信,就是说想我了,让我回去一趟。然后我这几天想了想,离家这么长时间了,也是该回去一趟了。”


    她的态度这般坚决,闻瑎自然没有理由阻止。


    只是闻瑎没有想到,来年春天的时候,林香照并没有回来。


    十二月初,陆有之的身体每况愈下。


    闻瑎白日在大理寺按部就班地工作,一下值她就跑到陆府去照看陆有之。


    陆有之越是表现得配合,闻瑎却愈发的心慌,她看着陆有之日渐消瘦的脸庞,却没有任何办法。


    闻瑎忙的是分身乏术,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用。这段时间里,陆府几乎快成了她第二个家。


    陆有之每次都要和闻瑎聊上很长时间,过去、未来,巷井小贩、高门士族。他有意地向闻瑎慢慢释放一些信息,希望能借此潜移默化地改变闻瑎的想法。


    十二月末,腊月二十日,天色渐晚,京城忽然飘起了雪花,不一会,鹅毛大雪纷纷落下,白色将地面铺满。


    天已经黑透了,只是这雪还在下。


    闻瑎撑开伞离开大理寺,不过多时,伞上的雪已经堆得很厚了。


    第77章


    大雪漫天,闻瑎一人行走在无边夜色之中,身影显得愈发孤寂。


    京城中如闻瑎这般职位的小官,若是没什么家世,基本上就是靠俸禄过活,虽不至于吃紧,但也没什么能力在这寸金寸土的南康买下属于自己的房产。


    哪个人不想享受锦衣美食荣华富贵,哪个当官的人不曾做梦想过一步登天,登阁拜相。


    闻瑎今日见到了许威之,此人今年已经四十有四,晋升极快,短短一年时间,从庶吉士到礼部五品郎中。


    她还记得当初许威之左右逢源的笑脸,如今却是趾高气扬,不再正眼瞧人了。许威之背后攀上了什么人,才能这般有底气,才能将叔思排挤出京。


    闻瑎暂且压下心底的纷杂的思绪,脚步愈发快了。


    陆有之前些天突然昏迷,太医院的人来了很多次,每日针灸,直到昨夜他才醒来,只是气色却越来越差了。


    雪花不经意飘到了闻瑎脖子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陆府离大理寺不算太远,按照闻瑎的脚程大约只需一两刻钟。


    半个月前,为了方便照顾,闻瑎已经搬到了陆府,只要有空,任何事都亲力亲为。


    陆有之似乎也是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但是不管是早朝还是议会,他从未缺席。即便闻瑎多次劝他以身体为重,这倔强的老头也依旧如此。


    她拍了拍袖子上的雪,眉间满是愁思。


    陆府门口的侍卫见到闻瑎,立刻将大门打开迎她入内。


    陆府的管家提着灯笼已然站在门口等她。


    闻瑎把伞递给一旁候着的侍从,脚步飞快地向陆有之的屋子走去,“陆伯,老师身体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跟在她身侧的管家摇了摇头,“闻大人,老爷和昨天一样,还是咳嗽,有时候会吐血。他刚才又吐血了,那模样老奴看着都心疼。但是老爷他不让我告诉您,但是老奴实在担心啊。”


    闻瑎的眉毛一直未曾舒展,听到这话,心情愈发压抑了。


    “多谢您了。”闻瑎拱手,郑重地说道。


    “闻大人,老奴可不敢当。咱们快过去吧,刚才老爷还在念叨你呢。”陆管家提着灯笼,暖黄色的灯光照亮着路面。


    衬得闻瑎的瞳孔似乎也带上来稍许暖意,但是细细望去却依旧满是愁绪。


    陆有之方才用过晚膳,正躺在床上休息,手边拿了一本书,似乎是一本游记。


    闻瑎看了眼封面,收回了视线,开始兴高采烈告诉陆有之她今日遇到的趣事,每天都是如此,即便闻瑎没有遇到,她也会编上几个。


    等到陆有之听得开心了,闻瑎才小心翼翼地问上了一句:“老师,今日的感觉如何。若是您想出去走走,不如小年那天学生就陪您去京郊逛一逛。”


    陆有之摇了摇头,“老夫还是在家里待着吧,再说了,外面漫天飞雪的,等到大后天也不会融化,马车容易打滑,还是莫出去了。”


    闻瑎笑着点头,而后边起身边说:“老师您渴吗?学生去倒茶。”


    陆有之小幅度的摇头。


    “珩屺,小年是你的生辰吧。去年你走得急,老夫也没顾得上,正好今年把你生辰的礼物补上。”


    陆有之咳嗽了几下,“对了,吴居让你二十五的时候去他家里一趟。”


    “师叔有说是什么事吗?”


    “去了就知道,不是什么坏事。”


    闻瑎身体前倾,有些急切地说:“可是老师你身边离不开人,虽然弟子这话不太礼貌,但是若是师叔没什么重要的事的话,弟子还是不打算去了。”


    当初她就是离开了她爷身边不过一两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就只是一片冰凉了。


    陆有之闭上眼睛,也不看她了,摆了摆手,“让你去你就去,我陆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下人,还缺得了你一个。到时候穿得好看一点,到时候亏不了你的。”


    “可是——”


    “咳咳咳,老夫有些困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陆有之在被褥里翻了个身,背对着闻瑎,很快就里面就传来悠长的呼吸声。老顽童一样,根本拿他没办法。


    闻瑎给他掖了掖被子,“好了,学生知道了,一定不会丢了您的面子,绝对会让师叔满意的。”


    她说完之后,紧接着陆有之便模糊地嗯嗯了一声,看起来就像是梦中的呢喃。


    小年前一天,十二月二十二日。


    明日后日休沐,大理寺的官员们今日全都铆足了劲工作。闻瑎也是如此,还未到中午,闻瑎便把桌子上堆积的案宗看完了,虽然刑部送过来的案宗大多都没什么问题,但是还是需要一个个翻阅,也要花费上不少时间。


    她到大理寺三个多月了,除了每天在这里翻阅案宗给袁瞻汇报之外,似乎没什么其他事情可干。和她脑海中想象的整日与案件罪犯斗争的场面完全不符,也就是方春明那一次,领着自己去了一次案发现场。


    不用出外勤,似乎也挺好。


    闻瑎抿了一口热茶,舒畅地叹了口气。今年总算是要过去了,明天就是她的生日,真是想不到,她在这古代已经足足生活了二十一年了。


    前天老师说的生辰礼物,也不知道是什么。闻瑎已经好久没有收到长辈的贺礼了,小时候家里没太多钱,但是每到那天的时候,爷爷都会去集市上给她买一个小糖人,年年如此。


    不过等到她爷从县里带着糖人回家的时候,那糖早就硬得不能再硬了,硌牙得很,也不是很好吃,闻瑎那时候却喜欢得紧。


    她伸了伸懒腰,后天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事,吴师叔若是想和自己交代什么,为何老师非得强调让她穿身好衣服,还得好好打扮。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不过闻瑎的心情比之前几日,有了明显的好转,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毕竟昨天太医又来给老师号脉问诊,特意告诉自己陆有之的身体正在逐渐好转。


    太医的医术闻瑎自然是相信的,既然那位老郎中说老师的身体再活几年不成问题,那明年开春二月就是老师的生辰,等到那时候自己可得好好操办老师的寿诞。


    到时候她要和陆管家好好商量商量,对了,开春的时候林香照也要回京了,到时候也得让这姑娘帮自己参谋划策。


    闻瑎伸了个懒腰,笑意渐渐浮上脸颊。


    “闻评事,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啊,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好事啊。”屋子里另一位埋头伏案中的大理寺官员看到闻瑎惬意的神情,也不由得被感染。


    “是啊,你看,我桌子上的案宗全都看完了。下午我可没什么事啦。”


    胡德翰看了她的桌面一眼,面露痛苦的表情,“嘿,还真是,你今日这效率够可以的。我也得赶紧干,临到年关,这东西越堆越多,我就没有几天能在天黑前回家的。我家那婆娘已经好多天没给我好脸色看了。”


    胡德翰和闻瑎一样,去年还是九品的大理寺录事,不过今年三年一次的考核,胡德翰位列前茅,升任为大理寺评事了。


    “对了,闻评事,我记得你是去年的探花吧,怎么到现在了还没有妻儿。当初我科考那时候,一甲前三的进士基本上都被那些个——”胡德翰没说下面的话,对着闻瑎促狭地眨了眨眼,不过两人也都心知肚明。


    榜下捉婿可不是什么瞎话。


    闻瑎挂上假笑,“先立业后成家,如今我功业未成,自然没这个想法。”


    胡德翰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闻瑎摇了摇,笑得有些猥琐,“嘿嘿,闻评事,老婆孩子热炕头,你是不知道娶妻的快活哦!”


    闻瑎失笑。


    午后,闻瑎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


    她伸了个懒腰,拿起一张干净的纸开始写最近的公文总结,约莫半个时辰,闻瑎放下笔。


    墨迹干得很快,例行公务,闻瑎带着写好的公文,到了袁瞻办公的地方。闻瑎敲了门,走了进去。


    闻瑎将公文放在他的书桌旁,正准备离开,袁瞻叫住了她。


    闻瑎垂下眼,有些不解:“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明日可否是你的生辰?”袁瞻眼睛也没抬,一直伏案写着什么,这话似乎只是他随口一问。


    闻瑎眉头皱了一下,“正是,大人莫非明日有事找下官。”


    袁瞻把狼毫放到一侧,表情罕见地柔和下来,不似往日那般凌冽,他起身将一匣子递给的闻瑎,“生辰贺礼。”-


    腊月二十三日,陆有之一反常态,带着闻瑎出去闲逛,从京城最南头逛到最北头。


    春节将至,街上的行人不少,来来往往热闹得很。陆有之和闻瑎一老一少,和街上的其他人一样,逛逛听听,吃吃喝喝。陆有之童心大发,给闻瑎和自己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


    两人最后停在了一间宅子面前,这宅子就在内城之中,虽然面积说不上太大但是地段很好,周围都是官吏之家,治安也很是不错。


    陆有之站在门口,将拐杖递给闻瑎,掏掏左边的袖子,又掏掏右边的,终于摸出来一把钥匙。他把拐杖又拿回手里,将钥匙递给了闻瑎。


    “开门吧?”


    闻瑎听话地去开门,“老师,我们来这里干甚吗?”


    “来看看你的宅子。”陆有之的拐杖杵在地上,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怎么愣住了,快点进来啊。”


    闻瑎瞳孔张大,看着这宅子,这可是寸金寸土的京城,还是在内城,这房子得值多少钱。


    “老师,你说这房子是给我的?”


    “你的生辰贺礼,准确的说是你的加冠礼。不过谁知道你去年为什么走那么急,让老夫等到现在才开口,你这小子都不知道老夫憋得多难受。”


    陆有之看着闻瑎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珩屺,别傻站在那里的,等年后我找人把你的东西给你搬进来。到时候我让陆阿喜带几个人过来照顾你,也算有个当官的样子。”


    “老师,这太贵重了,学生受不起。您今天陪我了一天,学生已然知足,这宅子我不会接受。”闻瑎把钥匙放回陆有之手中。


    “这房契都是你的名字,你若不要,这宅子就是只能继续在这里空着了。可怜老夫我一片苦心,咳咳咳,唉。”陆有之失望地叹了口气,又顺手把钥匙塞给了闻瑎。


    “老师,您教我了,不可心软。而且学生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生辰礼物,就是您陪我的这一天。”


    陆有之摸着胡子,这小子还挺会说话。


    “珩屺,你觉得老夫会听你的吗?走走走,快进去,这里面我都给你布置好了,快点去看看。”


    陆有之拽着闻瑎,脚步仿若恢复了往日矫健。


    闻瑎此时满心欢喜,以为这是陆有之身体正在逐渐好转的征兆。


    第78章


    腊月二十五日。


    吴府。


    闻瑎尴尬的脚趾能扣除一座城堡,她的周围坐着四五个年纪大约三四十岁的妇人,主座上是吴居的夫人吴老太太。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全都看着自己,似乎她是什么新奇东西。


    家住何方?年龄几何?官居几品?可曾婚配?一个有一个问题接连问下来,闻瑎被问到最后,心力憔悴,已经快要自闭了。


    啊,她今天来不是来找吴师叔的吗,怎么先被那小厮引到这屋里来了。闻瑎对其中的几个人有印象,他们分别是吴居的几个儿子的夫人,前年她在吴家过节的时候见过这几位妇人。


    “小郎君,别紧张,我们就是和你聊聊。”


    吴老夫人清了清嗓子:“瑎儿,你如今已有二十一了,有没有想过娶妻。”


    这么直接吗?老师推搡着自己来,不会是让自己相亲吧?但是吴师叔家里适龄的只有吴芷男那个小姑娘,她今年不是才十三岁吗。应该不会是她,那莫非是这几位夫人的姊妹们吗?


    闻瑎低头,纠结着眉毛都快皱到一起了。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哈哈哈,闻瑎心里尬笑着。


    肯定不想娶妻啊,她一个女人娶什么妻,闻瑎拒绝的说辞连变都不带变,临危不乱处事不惊,表面上还是一副淡然表情,“在下还未立业,谈何成家。”


    “长得一表人才,人也谦虚,还是陆尚书的弟子。”其中一个夫人声量不小,巧笑嫣然,对着闻瑎上下打量。


    周围几个人点了点头,看着闻瑎的目光越来越满意。


    不行,她受不住了,太可怕了,她得赶紧离开这里。


    闻瑎试探性地问:“各位夫人,在下找吴阁老还有要事相商,恕在下先行离席。”


    吴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行,好孩子,你先去找他吧。莫耽误了你们的正事。”


    闻瑎维持着最后的礼仪,和各位夫人告别。


    然后迅速奔向吴居的书房,师叔到底找她什么事,刚才那场面她可不信吴居会不清楚。


    “师叔,是我。”


    吴居手里拿着棋子在手里摩挲着,思索着这盘棋的破局之策。


    “珩屺,进来吧。有段时间没见了,你这孩子似乎又长高了一点。来,做我对面,咱们看看这棋局。”


    吴居半点没提刚才闻瑎见到吴家妇人们的事,连眼睛都没抬起来,一直盯着这棋盘。


    闻瑎也不敢多问,她顺势坐到吴居对面,思索起这局棋,执黑者看似中盘失手,但是收官之时却将先前失误之处化为有力之手,扭转了战局。


    至于更多的,闻瑎看不出来了,她不是不懂装懂之人,于是便直接道:“师叔,在下学艺不精,就只能看出黑棋官子时扭转了战局,更多的便看不出了。”


    吴居终于抬头看了闻瑎一眼,笑道:“你倒是诚实。”


    “这是袤之临行前与我的一场对弈,他执黑我执白,没想到临收官之际被这小子摆了一道。后生可畏啊,我记得去年他还下不过我呢。”


    这盘棋原来是师兄和师叔下的,闻瑎常听老师说吴居的棋艺甚高,没想到师兄也不遑多让。不过,似乎十月末她就未再见过师兄了,到现在似乎已经近两个月了。


    果不其然,师兄又离开京城了,只是为何这次他没有告之自己,也未曾和自己道别。闻瑎没有抓住心里不舒服的那丝感觉,很快,这难过的情绪就散去了。


    吴居将手中的白子又放回棋盒内。


    “珩屺,你可知老夫这次让你来有什么事?”吴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只是这笑容很浅,闻瑎捉摸不透吴居的意思。


    和自己的老师不同,闻瑎对老师的同门师兄,大齐权势滔天的吴阁老一直秉持着一种又惧又敬的态度。


    就像是上辈子过年的时候去串门走亲戚,这位亲戚可能和你的家长很熟悉,但是他平日里不苟言笑、地位很高又很有钱。你觉得这人可能对自己也是亲近的,但就是不敢在他面前随意放肆。


    闻瑎垂眸沉思,她自然不敢回答说是让吴府的夫人们验货这种俏皮话。


    睫毛颤了颤,闻瑎回到:“学生不知。”


    这次到轮到吴居大笑了,“到底是陆有之那家伙了解你,珩屺,你尽管大胆地猜吧。刚才我夫人和我的几位儿媳你应该已经见过了吧。”


    闻瑎心里有些怯,面上却不敢露出来,莫不是事情真是她想的这般吧,老师把自己坑来就是为了给她相亲。这两老头可是大齐的肱股之臣,任哪个走出去随便跺一脚,京城都要震三震了,如今和起伙来,就是为了她这个七品小吏说媒?


    她有这么大的脸吗。一时间,各种想法在闻瑎的脑海里盘旋着,相互碰撞,震得她脑瓜生疼。


    闻瑎抬眼看了一眼吴居,这位年过六十的吴阁老即便头发已经花白,但是依旧精神矍铄,目光炯炯。


    “您和老师想为学生说媒。”闻瑎说完之后,根本不敢直视吴居的那双眼睛,她可以肯定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奇怪。


    吴居轻抿了一口茶,才悠悠说道:“没错。”


    “多谢师叔的好意,可是在下现在还没有成家的念头,还是想以事业为重。”


    “事业为重,师侄,好一个事业为重!”


    吴居把手里的茶杯直接砸向桌面,瓷器与木桌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茶水肆意落到桌面,书房里如死一般宁静。


    闻瑎被吓住了。


    她看着地面上精致的地毯,有一处已经被水打湿了,应该是师叔刚才喝的那杯茶水打湿的,她心跳猛地加速,掌心似乎也出了汗。


    “师侄,你进京这么长时间,到大理寺任职至少已有三个月。可是你敢细数这些时日里,你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吗?”


    吴居的声音很平静,但是闻瑎却听出了其中蕴含着的更深的怒意。


    “陆有之太心软了,不敢用太重的话训斥你。但是我不是那家伙,我不会惯着你,让你继续这么下去。大理寺评事虽是七品官,掌管审谳平反刑狱,你又做到了什么。除了每日翻阅案宗之外,你又有何收获。


    难不成你心里还存着那般天真的念头,觉得这京城和他处小县一样简单。若你真想要在这京城占有一席之地,就要自己去争,自己去抢。为官之道,莫非你老师现在还没交给你吗?”


    闻瑎的唇死死地抿着,她不知道如何反驳,也不想反驳,因为吴居的话没有说错,她这三月,的确是得过且过。


    可她的确不想在京城当官了,或许她也曾做过登阁拜相的梦,但是闻瑎清楚地知道那是梦,也只是梦。回到现实,她还是想要当一个清贫但是悠闲的小官,无需有什么大志向,闲居一隅,不用思考什么复杂的事。


    别人或许会羡慕闻瑎短短一年便能被调任回京,但是闻瑎回到京城的这三个月里,却常常梦见在宜新时候的场景。那时的自己是仿佛拥有无尽的有热情,把全身的精力都放到了整顿宜新的工作上。当时她的念头只有一个,就是把宜新变好,让宜新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可是现在好像不太一样了,闻瑎抿着唇,但是她也不清楚哪里不同了。


    吴居没有打扰陷入沉思中的闻瑎,面容上反而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闻瑎低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双手用力攥紧。


    吴居的确是在训斥自己没错,但是很奇怪,闻瑎反而没了那种惧怕的情绪,因为她很清楚,师叔愿意说这番话是因为他对自己怀有善意,这话或许并不好听,但却实实在在地在提点闻瑎。


    若是她还想继续留在京城的话,如果她还想往上走的话,还以原本的态度是行不通的。但问题是闻瑎不想,也不愿。


    闻瑎不傻,但她也清楚自己绝非绝顶聪明之人。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应该往上爬往上走,但是她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她最开始科考当官的目的已经完成了,爷爷那封遗书上的话她已经尽数做到了。


    宜新是她第一次当官的地方,所以她才有那般不灭的热忱吗?闻瑎松开了手,不是的,不是因为那样,而是因为在宜新她做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


    不忍百姓受苦受难她可以减税造渠,山贼猖獗侵扰百姓她就把它们一举剿灭,看不惯傲气凌人横行乡里的乡绅她能着手整顿。可是京城似乎不需要这样,也容不得这样。


    闻瑎嗫嚅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吴居气定神闲地又给自己换了一杯茶,“师侄,我忘记问你了,你还想在京中当官吗?”


    闻瑎听到这句话,心脏漏了一拍。


    “您知道我不想留在京中。”闻瑎声音有些颤。


    吴居笑了两声,有些感叹道:“我都是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自然看得出。南康城是繁华,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爱这个地方。你师父不爱,你也不爱,果真不愧是师徒。


    但是珩屺,你难道不清楚吗?既然陛下愿意将你从宜新回到京城,就不可能简单地放你走。”


    闻瑎原本还低垂的眼瞬间睁大,愣愣地看向吴居,“师叔,您是什么意思?”


    吴居轻轻摇了摇头,“陆有之到底是离京时间久了,不如我了解陛下。虽然陛下如今才不过二十二岁,但是他做的每一步都是有计划和目的的。师侄,即使你有离京的念头,最好也不要轻易表现出来。”


    吴居又抿了一口茶,语气依旧平静:“我刚才说的这些话你回去好好做琢磨琢磨,下面我们来谈谈正事。”


    第79章


    吴居用打量审视的目光看了闻瑎半晌,继而露出了刚才闻瑎看到的和吴老太太一模一样的满意目光。


    所以刚才师叔的话都是因为自己说了一句事业为重,惹得这位阁老不满了吗?


    闻瑎有些艰难的说出了下面的话,“所以,师叔,您让我来是真的为了跟我说亲吗?”


    “我还未曾沦落到诓骗自己师侄的那般地步。”吴居话中含笑,面容又恢复了闻瑎初见时那种慈祥亲切的感觉。


    闻瑎眼角抽了一下,她有些无措,但还是拱手回道:“师叔,或许学生刚才的话不甚准确,但是目前的确没有成亲的想法。这次恐怕不能让您满意了。”


    吴居听到她这话不怒反笑,但是语气却不见任何笑意,反而带着满满的沉重之感,“师侄,你不需要让我满意,你得让陆有之满意。”


    闻瑎有些发慌了,“老师,老师想让我成亲,为什么?为什么要急于一时,太医亲口告诉我了,老师的身体在逐渐好转,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闻瑎清楚地听到吴居嗤笑了一声,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怪不得,怪不得你会这般表现。太医告诉你,师侄,你确定不是我师弟让太医亲口告知你。”


    闻瑎心里还抱着一丝期望,或许是她理解错了师叔的话,老师肯定没事的,明年她还要给他办寿宴呢。


    闻瑎强迫自己镇定起来,但是她的嘴唇还是颤抖,在这大冷天里,她的额上甚至冒出了汗。她感觉自己无法说话了,胸口生疼,甚至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心脏狂跳,几乎要炸开。


    “他活不了多久了。”吴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闻瑎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她大口地喘着气。


    窗外的枯树,树上最后一枚枯黄的叶子也落了下来。


    吴居看着闻瑎的模样,瞳孔满是黯然,“我也没想到他的病情会这般严重,最多再过一个月,或许不止。”


    “珩屺,你回去考虑考虑,与我家芷男定下婚约,你并不会有什么损失。”


    吴芷男,那姑娘今年不过才十三岁,这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吗?即便老师愿意,但是吴师叔怎么会愿意,不是闻瑎看轻自己,但是很明显,她的身份是配不上吴芷男的。


    闻瑎僵直着身体,她消化了很长时间才抬头:“师叔,您为什么会同意老师的想法,而且学生的身份低微,配不上您家姑娘的。”


    吴居定定地看着闻瑎,语气依旧冷静:“你配得上的,师侄,莫要太过于看轻自己。你回去想想?若是顺利,你和芷男正月就能订婚。”


    闻瑎愣愣地应了一声,又问了一遍:“师叔,您这真的没骗我吗?不应该啊,老师,老师他的身体,昨天我们两个还在这南康城来走了一天,老师没有表现出不适啊。师叔,你刚才实在跟学生说笑吧,对吧?”


    闻瑎试图扯起一抹微笑,但是泪却先一步溢出眼眶,一滴一滴落到了地面。


    “师侄。”吴居只是说了这两个字,但是闻瑎却懂了。


    她给吴居深深鞠了一躬,而后离开了。


    吴居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定定地站在原处很久,他将茶具推到一边,拿出一瓶酒,一杯一杯,喝了起来。


    几日前,他去探望陆有之,正巧看见他在吐血,地上湖黄色叶纹地毯几乎被染成了血色。


    “你,你。”吴居看着陆有之,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反倒是陆有之看了眼地上的一滩血,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擦掉了嘴角残留的血迹。


    “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这般表情,老吴,怎么,不会是见到我这样难受了吧。”陆有之又止不住的咳嗽着,“你今天来看我,本该让你宾至如归的,但是我这个主人身体不适,招待不了你了。”


    “你,咳,你要是想喝水想吃饭了自己和阿喜说,反正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也不用跟我客气了。”


    陆有之下意识了摸了摸胡子,结果只摸到了一手血,他叹了口气。


    陆府的管家陆阿喜吩咐仆人把这屋里处理干净,看到陆有之的动作,立刻拿起干净的巾布擦拭掉陆有之胡子上染上的血迹。


    “阿喜,你先出去吧。这有我师兄呢。”


    陆阿喜对着陆有之点了点头,又看了吴居一眼,退了出去。


    “陆有之,你的病为什么严重成这般地步。”吴居的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生气,他的心脏此刻一顿一顿的抽疼着,要是陆有之身体还健康着,他保准拿棍子打他一顿,像两人年轻的时候一样。


    是啊,陆有之这家伙好像快死了。他们认识了四十多年,陆有之又自己偷偷摸摸消失了十年,他们师兄弟如今见了不过才一年多,这家伙居然要死了。


    吴居的拳头重重地砸向地面。


    砰的一声,陆有之不用看也知道吴居这家伙的手现在绝对是疼得很,他叹了一口气,“该死了嘛,不都是这样。老吴,我现在一只脚都埋进棺材里了,你可省省你那些训斥吧。”


    吴居:“你还能活多久。”


    陆有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这问题很难考虑似的,结果还没一息时间,他就笑着说:“大概能活到明年正月,哈哈,反正还是挺长的吧。”


    陆有之靠在床沿上,嘴唇也看不出丝毫血色,只是精神头还不错,若是他不吐血,可能没有人会想到他已经病入膏肓,每时每刻都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他收敛了嬉笑的神色:“吴居,这辈子我陆有之没求过你什么。但是这次我求你,等我死以后,看好闻瑎那孩子。”


    “老吴,你去岁不是和我说,想让珩屺和你家那个小孙女芷男定下来。我同意了,这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


    陆有之对着吴居笑了笑,“拜托你了。”


    吴居点了点头,“好。”-


    闻瑎失魂落魄走在路上,似乎也完全没看路,下一秒直接撞到了树上,一团雪全部砸到了她的脖子里,但是闻瑎却像是没有意识一般,任由雪块融化,浸湿了衣服。


    闻瑎无声地蹲下来,双手捂住脸靠在树下,肩头剧烈的抖动,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悲恸从唇角泄出,泪水穿过手指的缝隙滑落到还未融化的雪上。


    陆府就在前面,闻瑎此刻却没有迈进的勇气,她害怕一见到老师她就会露馅,她不想让陆有之知道她什么都清楚了。


    闻瑎就站在巷子里靠在墙上,仰着头看着天空发呆,一动不动,她甚至不想提起力气思考。


    她好像听到有脚步声经过这巷子,随便了,闻瑎眨了眨眼,将泪水逼回眼眶。不行啊,不能再哭了,眼睛已经肿成这样了,老师看见了绝对会怀疑了。


    巷子那头走来一个人影,离闻瑎越来越近,但是却突然停住了。


    那个身影是闻瑎吗?徐令孺有些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


    徐令孺走到了离闻瑎只有两丈远的地方,但是闻瑎依旧一动不动,根本不在意谁从她面前经过。


    他看清楚了闻瑎的脸,徐令孺眉头皱了起来,她的眼眶已经肿了,她哭了吗?还有她的外袍也几近湿透,今日这天这般寒冷,再这样下去闻瑎绝对会受寒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闻兄?”徐令孺轻声地喊了她一声。


    闻瑎没有依旧没有反应。


    徐令孺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罩到了闻瑎身上。


    “嗯?”突然的暖意,闻瑎被这大氅围得只剩下一个头露在外面,她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对焦,她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徐兄?”满是鼻音的话有些含糊不清,闻瑎的大脑逐渐清醒,她连忙往后面退了一步,却忘记了后面是一堵硬墙,不仅没拉开两人的距离,反而撞到后脑勺生疼。


    她下意识地“嘶”一声,也不忘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还给徐令孺,“多谢徐兄关心,不过我不冷,没关系的。”


    徐令孺看到闻瑎的动作,往后退了几步。他没有问闻瑎为什么在此处哭泣,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伸手接过了闻瑎手中的大氅,重新披到自己身上。


    “闻兄,天冷,还是快回去吧。”徐令孺这话说得异常温柔,他平日那副矜冷的模样仿佛消失不见了。他没有过多的停留,把这处空间留给了闻瑎一人。


    闻瑎看着他的背影,才慢慢地回了一声“好”,声音很轻。徐令孺似乎听见了一般,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家中走去。


    闻瑎继续靠在墙上,对哦,老师的宅子挨着的就是徐府,上次她就是这般碰到徐令孺的。


    闻瑎蹲下拿起还没有融化的雪块,敷到自己的脸上,这样应该能消消肿。


    她机械性地拿起一团又一团雪敷到脸上,大脑慢慢转动起来,老师想让自己成婚啊,若是她真的是男的就好,这样就能顺了老师的心意了。


    可是,闻瑎手里的动作停了,如果自己没有答应,连老师临走之前的心愿都不能让老师实现,老师会不会怀着遗憾去世,那样的话,她更是不愿。


    但是她是女人啊,怎么能娶女人呢。闻瑎将手里的雪揉碎,没有感情地盯着手中的雪一点点融化。


    正直的小人双手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的想法很对,怎么能因为私欲就毁了另一个无辜的姑娘,不要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而且你可是个女人,怎么能娶女人呢?而且那个吴芷男才十三岁,你这是在犯罪,不是吗?


    对啊,闻瑎刚想赞同,心里另一个邪恶的小人就交叉着双臂狠狠地瞪了正直小人一眼。


    邪恶小人在闻瑎的耳边怂恿着她,那可是你的老师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陆有之待你不薄,对你花了这般心血,你连他临终前小小的愿望都不愿意满足吗?而且吴居不是说了吗?只是让你们定下婚约,等老师没有遗憾地离去,你再解除婚约不就行了。


    闻瑎沉默着,半晌,等到眼角的红肿逐渐褪去,她踉跄了一下站直身子,一步步踏进陆府大门。


    第80章


    那日闻瑎迈入陆府,陆有之还是和往常一样,并没有问闻瑎发生了什么。


    闻瑎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仿佛去吴府上不过是简单做客了一番。两人就像普通的祖孙两人一样,一起守岁度过了这个新年。


    十二月二十九日,闻瑎早早地从大理寺回到陆府,此时天还未暗。闻瑎走入后花园内,就看到陆有之坐在院内,凝视着一株被雪压弯了枝丫的红梅。


    “老师,今日您似乎颇为愉悦。”闻瑎走到他身旁,和他共赏这株凌寒独自开的梅花。


    陆有之拄着拐杖走进那棵梅树,伸出手拂去了上面的雪,“珩屺,老夫本想着年后在让你搬到那新房子里,不过前日我找人算了算,最近的好时候只有明日了。一会我吩咐阿喜找几个人,和你一起收拾一下官舍的那间屋子,明日你就搬过去吧。”


    “你明日也不当值,正好趁着春节假期,也免得之后日长梦多。”


    闻瑎眼眸微闪,但是她最后还是笑着说:“学生都听老师的。”


    陆有之从怀里掏出房契,把这东西递给闻瑎,“喏,那好。”


    他笑得开心,满眼慈爱地看着闻瑎,“行了,先去你房间里休息一会,然后就出发吧。”


    太兴三年,大年初一。


    外面鞭炮齐鸣欢贺新春,闻瑎躲在房间里发呆,不知为何,闻瑎莫名地心慌,以至于月上梢头人声寂静,也依旧毫无困意。


    她不敢在陆有之面前表现出丝毫的心虚,几乎一切都顺着陆有之的想法,可是,几天前吴居说的那件事,她却始终没有定夺。


    闻瑎抱着双膝,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半弯月牙,默默地把头埋到了双膝之中。


    翌日,闻瑎实在是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


    闻瑎抿了口茶,“老师,学生前几日去吴师叔府上,师叔想让学生娶他的孙女。”


    或许是炉火的热意熏腾脸颊,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陆有之的脸颊比往日红润很多,唇色也不似往日那般苍白。


    他听到闻瑎的话,唇角扬起一抹笑,“是吗,吴居那老头子家里可只有一个孙女,他平日里可是宠爱得很,没想到居然会让我这蠢徒弟娶他的小孙女。看来吴居很看重你啊。”


    闻瑎:“老师,学生还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成亲,娶妻,不是学生一个人的事。而且学生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承担起一个家庭,我现在这样,自己一个人,好像也不错。”


    她盯着杯中的水面,可能是有风穿过缝隙吹进来,水纹不时地变动着,映衬着暖黄的火光,煞是美丽。


    陆有之看了她一眼,闻瑎嗫嚅着嘴唇,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陆有之的双手捧着热茶,吸溜了一口,眸中满是暖意,耐着性子等闻瑎开口。


    “而且,学生觉得吴家小姐年纪太小了,她今年不过才十三岁,学生已然二十有一,我害怕会辜负了那姑娘。学生,学生即便是娶妻,也想娶一个和自己情投意合的人。”


    陆有之半晌没有说话,然后他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闻瑎的头。


    “你不必因为我而这般犹豫不决,说实话老夫也不是非让学生任何事都听自己的话吧。你这几天纠结来纠结去,还自以为瞒得很好。老夫看着实在是好笑又心疼。”


    陆有之粗糙又苍老的满是皱纹的手狠狠地掐了闻瑎了脸一下。


    “唔唔,老师,很疼。”闻瑎揉着脸,嘟囔着。


    “疼就对了,你连你老师都不相信,都当成外人在防备了。我能不生气吗?”


    陆有之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珩屺,吴居那个老家伙是不是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了。”


    闻瑎表情僵了一下,她立刻装傻,“老师,您在说什么,师叔那日只是问我要不要和吴姑娘成婚的事,其他的事学生可什么都不知道。”


    刚说完,闻瑎就懊悔得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她说的都是什么话,不打自招,还有比自己更蠢的人吗?


    陆有之叹了一口气。


    闻瑎低下头,不想让老师看见自己的表情。她拼命地把泪逼回眼眶,可是一点也没用,一点也没有。


    她扑到陆有之的怀里,所有的情绪一时间倾泄而出,就像一个孩童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陆有之一边拍着闻瑎的头,一边说道:“珩屺,生老病死是常态。老夫能活到这个年纪已然是高寿了,而且我娘子还在下面等我呢,她那个人性子急,要是我还不下去找她,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我的气,去找别的老头啦。”


    “还有啊,你这些天在纠结个什么呢,你想娶就娶,不想娶就果断拒绝。可别说为了让我这个老头满意才娶人家姑娘,老夫可没这么大的脸。”


    闻瑎抱住陆有之不肯松开,仿佛他下一秒就会离自己而去一般,她抽噎着说,“可是,可是老师你不是想让我成婚。”


    “闻瑎!老夫平日里说你傻你还不承认。”陆有之温柔抚摸的手一下子变了,垂在了闻瑎的头上,力道不大,但是闻瑎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那学生纠结了这么长时间,其实根本没用对吗?”闻瑎哽咽着问,得到了陆有之“温柔”的捶打。


    “全没用。”


    “老师,学生,学生不想离开你。”


    闻瑎话还没说完,泪就又止不住了。原来,她的泪还没流干吗?闻瑎用袖子擦掉泪,但是控制不住了,一直往外涌出来。


    陆有之看着她,没有说话,粗糙的手划过已经红肿的眼眶,擦掉了她眼角的泪。


    “珩屺,你长大了。”


    正月二十号,夜,陆有之吐血不止陷入了昏迷之中。


    在屋内伺候着的仆人第一时间发现了陆有之的不对劲,惊醒了半睡半醒的闻瑎,她连鞋子也没来得及穿,立刻奔向了陆有之的房间。


    深夜,陆府灯火通明,


    “快,快去叫李郎中来。”


    李郎中医术很高,在京城中也颇有声誉。此人是吴居费了很大功夫从外面请来的,已经在陆府居住了半月之久。


    李郎中此刻还在熟睡中,被闻瑎一把从床上拽了起来,“李郎中,老师又吐血了,他现在昏迷了,您快过去看看。”


    陆大人不行了,怎么这么快又——


    一阵兵荒马乱,李郎中的衣服还没穿好,随手批了一件披风,火急火燎地赶往陆有之住处。


    他把了把脉,又掀开了陆有之的眼皮,李郎中将陆有之的衣襟解开,他掏出针石扎在陆有之的身上。


    半晌,依旧没有什么动静。而后他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人无能,无力回天。准备后事吧。”


    闻瑎忘记了呼吸,“您说什么?”


    李郎中带着歉意的神色,给屋内的其他人鞠了一躬,准备离开。陆有之不是普通的呕血之症,陈年旧病,陆大人能活到现在全靠药吊命,可不知为何,陆大人已存死志。


    病人如此,就算有神医再世,也无力回天啊。


    李郎中看着屋内的众人,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吴阁老将自己请来又有什么用呢,即便没有自己,时间到了,人也会走的。


    他刚迈起步子,却无论如何也移动不了。


    李郎中低头,看到了死死抓着自己衣角的闻瑎。


    “李郎中,老师还有呼吸,他还活着,您医术高超,救过那么多垂死的病人。您救救老师,求求您了。”闻瑎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了,满目充血,一时之间竟有些恐怖,吓到了李郎中。


    李郎中缓缓叹了口气,他是救过很多快死的人,但是那些人想活,也愿意活下去。可是陆大人不一样啊。


    李郎中第一次见到陆有之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


    那天正正好是春节的第二天,他和他那老婆子刚守岁了一晚上,清晨起来放了个鞭炮,他本想继续睡个回笼觉,刚钻进被窝里,门就被砰砰作响。


    他刚打开门,连脸都没看清,就被请到陆府了。虽说请他来的那大人承诺给他一锭金子,但是他老胳膊老腿的,也未免太粗鲁了吧。


    李郎中还没从消气,就见到了陆有之,他这辈子从医了几十年,见过的病人不下几千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此人存死志。


    望、闻、问、切,他确定了陆有之的病因之后,再想到陆有之如此平静的神色,此人可真狠,这般钻心剜骨之痛都面不改色。陆有之,不愧是当年的那个铁血尚书。


    “闻大人,您放开小人吧。若是我能有办法,会对陆大人见死不救吗?”


    闻瑎什么都听不进去。


    李郎中无论如何也扯不开闻瑎的手,无奈之下,他只好蹲下来,对着闻瑎小声说了一句话。


    是这样吗,老师不想活下去了,她甚至不清楚老师承受着如何的苦楚,闻瑎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李郎中的诊断没有错,一个时辰后,二十一日,朝阳初升,晨光微熹。


    陆有之去世了。


    闻瑎颤着手试探着陆有之的鼻息,什么也没有,她呆滞地坐在陆有之身边。


    假的吧,这一切都是假的。


    怎么会呢?